惊鸿————Rolling[中]

慕曦伸出手去接檐下的水滴。
细流汇聚，凝结，摇摇欲坠，然后……落下。
好冰！指尖一冷，“啪哒！”一粒水珠落在慕曦纤白的指腹间，晶莹剔透，缩回手，望着晶莹过处，留下淡淡水痕和沁人的凉意，望着怀中蜷起身子酣睡的雪若，顽心一起，他将指上残余的水滴弹向雪若的鼻头。

一个寒颤，雪若眯着惺忪的睡眼抖了抖身子，它挪动了一下，讨好的在慕曦身上磨磨蹭蹭，把头埋进慕曦的怀里，再用小爪子掩着，继续睡去了。
小滑头，慕曦轻笑着刮着它的背脊。
“住得可还习惯？”一边批阅着手头管事们的汇报案牍，一边也关注着慕曦的动静，函奕昀一心两用却游刃有余。为了牢牢抓住慕曦，他采取了紧迫盯人战术，以期迅速攻破慕曦心头的坚冰。他尽量压缩了会议处理的时间，把所有可以用文字整理、汇报的公文带进了竹院，一边工作，一边“陪”慕曦，果真两不误。

“还好！”慕曦转过身，淡淡一笑，拎起雪若丢进了随身的囊袋。
虽然冬日的雨总是掺着几分寒意，可屋里却仍然温暖如春，四处屋角早已摆上了热气氤氲的炭炉。前些日子，天刚有些寒，函奕昀就早早遣人在屋里备齐了厚麾，暖衾，碳火，熏炉等过冬物什，也早早请来了“雪绮纺”的大师傅为慕曦量体择材，裁剪冬衣，把一切打理得妥妥当当。

“我让膳堂炖了参汤，你多喝一点，祛寒的。”手上快速地批示，函奕昀头也不抬的叮嘱着，慕曦笑笑。
其实自己的身子骨并不差，而且强健着呢！练武之人，一身内力就足以寒暑不侵，何况在苍雾峰住惯的慕曦，山高清寒，慕曦早已适应了这样的寒冷，到是夏日的骄阳让慕曦有点难受了。不过，昀的悉心安排还是让他小小感动了一下，从窗旁走回桌边，慕曦瞄了一眼正埋首于案牍的函奕昀，拿起了桌角的纸笺。

看着看着，他的眉心拧了起来。
“时，腊月初八，双方战于百鬼竹林，维义盟由夺命斧关威指挥调度，此役以维义盟小胜终，伤二十四人，亡八人，其中柳燕刀，回天剑，青衣侠侣尽亡之于此役。暗血盟一方暗血杀手伤四人，亡三人，紫血杀手伤八人，亡十四人，殷血杀手四十六人，无一幸生。”

“时，腊月十三，暗雪盟突袭寒月山庄，斩杀山庄家丁、家将及家眷共计一百零四人大庄主韩文力战而亡，少庄主与夫人幸逃。”
“时，腊月十八，维义盟与暗血盟再战，交手于鬼喉峡，遇伏，夺命斧猝。”
……
入了黑旗社，方知黑旗社的情报网实在无所不在，天下武林的风吹草动均逃不过风旗探子的耳目，更何况维义盟和暗血盟交战这么大的事呢！前方战况如何，双方伤亡怎样均在最短时间里迅速而准确地被整理成公文送到慕曦的面前。再加上隐堡的飞鸽也是一天一只，不曾中断，虽然慕曦此时身在竹院，却对交战双方的一切情况了如指掌，胜似亲临，在加上暗血盟中的伏兵……

“及告，天地两盟之矛盾激化，于昨日终于翻脸，如今势如水火，内战一触即发，腊月初三。”
“闻维义盟祭旗，双方勉强达成协议联手共御外敌，先保暗血盟存亡，但仍各怀鬼胎。腊月初六。”
“维义盟不堪一击，内部争端再起，暗斗不断，借机消耗对方战力，双方子弟冲突不断，伤亡惨重，腊月十九。”
……
随着纸笺的日益积累，慕曦的心情沉重起来，他强笑着：“看来这个维义盟也不怎样嘛！给了他们这么好的契机，还这么不成气候。”
勉强的笑意瞒不过桌前的函奕昀，他抬起头，看见慕曦毫无得色的脸庞，垮下的眉和蒙上了一层阴影的水眸。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说到底，这场杀斗，慕曦算是背后的推动者。
“柳燕刀，回天剑，青衣侠侣尽亡，暗血盟和韩月山庄的两百多条人命。我是不是做的太过分了？”慕曦小声问自己，为了自己的私事，把天下武林都卷了进来，还伤了这么多人命，代价是否太沉重了？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一只厚实的手杖取走了他手上成叠的纸笺，随手一捏，纸笺化作了齑粉。
慕曦望进了函奕昀有些担心的眼。
“我没想到你会心软，古往今来都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妇人之仁是要不得的，你已经走到了今天这步，没办法回头了。”
“心软？”伸手揉开纠结的眉头，慕曦答道：“我没有！”
“没有？”
“没有！”慕曦肯定，“如果我会心软，我当初就不会选择走这条路。”
“……”
“可能是连日的阴雨让我的心情受到影响了吧，也开始无病呻吟，悲春伤秋起来，”见他不语，慕曦自我解嘲，“其实阿福做的不错！”望着桌上的粉末，慕曦说。
“是不错！你可以给他一些奖励！”函奕昀附和着说。
“奖励！”慕曦苦笑了一下，那表情无奈得让人心怜，让函奕昀的心刺痛了一下，“如果我告诉他这个奖励是留下他是大仇人，你觉得他会开心还是跑回来砍了我！伍锦也坦白，乔家寨的事确实是他一手策划的，可伍锦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尤其是在这个时期，我杀不得。我现在想想，自己真是一个小人。”

“不要想太多了！”函奕昀知道近日里多件事交叠让慕曦的心情也跌进低谷，不然依他的个性决不会说出如此丧气的话来，他心中打了个结，可怜一向不会安慰人的函奕昀生平第一次也是手足无措。他探出的手顿了一顿，还是放下了。不能把慕曦逼得太急了。心病还需心药医，解铃还需系铃人，还是要他自己想通才好。函奕昀忖道。

“看天色，明儿会放晴！”今天的工作就做到这里吧！函奕昀站起来伸伸胳膊，转开话题。
“嗯！”阴云似乎淡了。
“要不要出去走走？”函奕昀把自己的手掌盖在了慕曦的手背上。
“你有时间？”慕曦盯着盖在自己手上的那只“爪子”。不是他怀疑，这一个月来被锁在函奕昀身边，亲眼看见他为了处理伍虎留下的后患而忙的团团转。
“差不多了！剩下的财总管可以处理了。”带茧的手指斯磨着掌中的丝滑肌肤，函奕昀不经意的说道。
可怜的财总管怕是又要烦白了头发。
得寸进尺！慕曦瞪着那只轻薄自己的手掌，只差没瞪出个洞来。他试着抽手，却被昀执意握住了。他迟疑了一下，那种温暖让他有点犹豫。他无奈的叹道：“你是忙完了，却该我了。现在两边打的热闹，我们算是隔山看虎斗。不过也闲不得，无近忧，有远患，有些事情还是要布置的滴水不漏才好。再者也不能把暗血盟追的太急了，谨防他们临死反扑。”而且我也不想收拾一个烂摊子，“阿福这两天就会到，我还是要早早拟好对策才是。”至于对策是干什么的，有些话慕曦是不会说出口的。

怎会不明白他的心思，函奕昀纵容的笑笑，“听说东方胜雪回到了东方世家？”
“嗯！”慕曦点了一下头，“所以在这次几乎算的上是总动员的行动中，东方家并没有参与。听说连北御的家主都没说动。”
“东方胜雪，百闻不如一见啊！”传闻中不谙武艺的却文惊天下的文弱书生和自己看到的那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差的可不是一点两点啊！
“他，是个好对手！”慕曦低低说了一句。
“报——”一声长喝，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窗外，“魁首！”
函奕昀一拧眉，瓮声道：“说！”
惊鸿 第二十八章（上）

“魁首，东方世家大公子东方胜雪递帖拜山！”屋外的侍卫沉声报道。
他？说曹操，曹操到！慕曦灵眸一转，心中隐约有些明白，他向昀看了一眼，两人眸光交汇。
“吩咐礼司，备迎！”函奕昀略一沉吟，“然后让卢管事招待他，先把他带到会贤堂去，我一会儿就到。”
“是！”侍卫退下了。
“慕曦，要不要猜猜东方胜雪的来意？”函奕昀眼珠一转，问道。
“我来猜？”当我是傻瓜吗？这也用猜？慕曦的眼睛晶亮亮的，方才的失落一扫而光。东方世家不介入，未必不想分这杯羹，而是想以逸待劳。找上黒旗社应该是东方胜雪的意思。虽然五年前黒旗社和暗血盟结怨的事少有人知，但就看暗血盟这几个月的行事，处处跟黒旗社过不去，也不难猜出他们之间有过节，更何况是聪明如东方胜雪者怎会看不出其中的苗头？不加以利用，还真对不起自己了。慕曦的心中虽有定案，却还是不上函奕昀的套，把话题抛了回去：“昀，不妨你先说，你认为这次东方胜雪的突然到访是为了什么目的呢？”

函奕昀微笑着看着慕曦重新焕发光彩的脸庞，他知道自己做对了，这样话题果然能让慕曦“活”起来，“要我说，就是借刀杀人，渔人之利罢了！”他用这八个字给东方胜雪的这次行动下了定论。

慕曦赞同的点头，一点也不意外，知道他心里早就有数，“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打到现在也只有东方胜雪一个找上门来呢？”
“你还嫌人少？”
“黒旗社不是武林的擎天一社吗？现在武林里斗成这样都没看维义盟的人来求援啊？”
“擎天一社不假！可黒旗社一向自扫门前雪，很少过问他人闲事。还有就是我们黒旗社明里暗里的生意都不少，可以说是亦正亦邪，那些白道的人一向自诩清白，眼里是揉不进砂子的，怎么会我们走一道呢？武林领袖，那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还是留给武当少林去头疼吧！”函奕昀嗤笑道。

“既然知道你们不好惹，他还敢来，”慕曦瞄了函奕昀一眼，不怀好意的一眨眼，“应该是有十足的准备了吧！”
“哦？”函奕昀的笑意加深了。看着这样神采飞扬的慕曦，他才放下心来。慕曦就是应该这样的，沉稳，机智，狡黠。而不是像方才那样失去生气。
“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会要求你出手去对付暗血盟。”
“你认为我会听他的？”
“虽然你不是那种会被人左右的人，可你也不能小看了东方胜雪。他要是没两下子也混不到今天。百晓生！天知道，他是怎么走过来的。”慕曦提醒着。
“你呢？你准备怎么做？”看着慕曦眼中熟悉的精光，函奕昀知道他心中一定又算计着什么。
“他可是块大肥肉啊，如今可是自动送到嘴边上了。”东方家！慕曦抿唇。
“是肥肉，可吃起来却要小心噎着了，就像你说的。东方胜雪毕竟是东方胜雪，他可不是那么容易掌握的！”函奕昀看着慕曦瞳中溢彩流转的样子，心中凭添了几分柔情和宠溺。不过，事是由着他做，安全还是要小心！

“能不能，要试才知道！”慕曦眼中一黯，他也知道东方胜雪难对付，要收为己用，无疑是痴心妄想。可东方世家这块大饼他有点舍不下。如今武林大乱，一场浩劫几乎波及殆尽。几个武林世家中唯有东方世家独善其身，着实聪明。暗血盟一战，其中艰险不足为外人道。倾巢而出，岂有完卵。此战之后，各大参与者必元气大伤，精英尽损，重者甚至会一蹶不振。到时东方世家的优势自不用明说了。威重武林，不容小觑啊！现在不好好把握，委实令人扼腕！

不过东方胜雪也是人中龙凤，以他现在的家世和地位，决不会屈居人下的。他表面虽然看亲随，实则心志坚毅，一旦做下决定，势必得。这个他是优点，也是缺点。刹那间，慕曦心思千转，立时把东方胜雪的种种想了个透彻。

不能收用，可以合作嘛，反正东方世家慕曦是决心掺上一脚了。幸好自己手上有一个最好的诱饵，不怕东方胜雪不上钩。“牺牲品已经有了，现在就看东方胜雪对所谓家主的责任有几分支持了。”慕曦喃喃低语着，“五分把握，五分运气，昀，到时候可能要你出手。”慕曦抬头看向昀，额间柔滑的青丝轻轻擦过函奕昀的下巴。

“好！”这么近看着慕曦，幽幽的眸几乎要把自己吸进去。
函奕昀灼热的鼻息如此近地喷在慕曦的颊上，慕曦仿佛被炙着一般向后仰起脖子。
原来我们不自觉已经挨得那么近了！瞄向几乎相贴的胸膛，慕曦轻叹！
“你该去做东道!”慕曦小退一步，不着痕迹拉开彼此的距离。却觉左臂一紧，这才发现自己的左手一直握在昀的手心里，一阵热力传来，慕曦轻颤了一下，耳垂已烫得羞人。

执起他的手近唇，函奕昀轻轻地握了一下，“如你所愿！“然后他放开自己厚实的手掌。
突然失却的温度，让慕曦心中有种莫名的失落。他怔然地望向自己下垂的左手。
“一起去吧！”昀的气息喷在他的发心。
“嗯！”慕曦回过神，打起精神，把雪若卷进了衣袖。
“北御家你准备怎么办？”
“北御聆只是个偶然，不过他可比东方胜雪好对付多了。借用倒是没问题，只是我还要掂量一下他在家族中的影响力，希望会是颗好棋子。”
“要我的探子再为你细探吗？”
“不用！我想也许东方胜雪这次来可以为我解惑。不过，无所谓，我会让他在适当位置发挥他的作用的……”
闭合的门扉外，声音渐远，消失在“沙沙”的雨声中。
伶俐的小厮手脚麻利的为东方胜雪沏上了香茗。东方胜雪依礼点点头，示谢。小厮悄无声息的退下了。不愧是武林的“一社”，连一个小厮的脚下功夫也如此厉害，东方胜雪一边啜着茶，一边在心中想着。

“东方公子请稍待，魁首稍后就到”留下招待的是卢管事。
“无妨！”东方胜雪毫无焦色，反向那管事问道，“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尊驾不敢当，鄙人姓卢，东方公子如不嫌弃叫小老儿一声卢管事就是了。”卢管事回答的不卑不亢。
卢管事啊！东方胜雪从怀中掏出扇子，试探的问：“听说黒旗社中风旗的掌旗也姓卢，不知……”
“正是不才！”卢管事一捋山羊胡子，淡淡一笑，神情中有几分傲然。
“失敬失敬！”东方胜雪脸色微变，在黒旗社中云旗专事仆员调度，社内杂务，对内主掌接人待物，对外执权物私采办，可以说是相当重要。如今黒旗社的魁首却派出了云旗的掌旗来招待自己，这到底是何用意呢？虽然自己扛着东方世家的招牌，在其他地方还能唬唬人，讨点面子，可在黒旗社，那魁首怕是也看不上眼吧！且不说论武林地位黒旗社尚在四大世家之上——虽然四大世家谁也不愿意在口头上承认，但也是事实就是事实——就是那位魁首的狂妄个性自己多少也是有所耳闻的，天王老子的帐也不卖。听说他还曾经因为钦差大臣在他面前摆架子而一怒之下把钦差大臣剥光了挂在黑棋山前吊了三天。毫不在乎这样行为完全可以说成是对朝廷的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