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情人————卫离

　　卢振宇皱了皱脸，表情嫌弃地说：「不要，我已经吃高丽菜吃了三天了。」

　　「只吃高丽菜？」

　　「嗯，对啊。」

　　少年大嚼着宋天悦再度放进他盘子里的烤牛肉，那吃相完全符合难民的模样。

　　「怎么会只吃高丽菜呢？」

　　「家里只有高丽菜啊。」

　　「你爸妈呢？」

　　正在大嚼牛肉的少年动作顿了一秒，随即又回复大动作的吃喝。

　　「不在家。不要问我这个。」

　　「好吧，不问。那你什么时候可以摆脱吃高丽菜的日子？」

　　这不是拐着弯在问他父母什么时候回来吗？当他听不出来啊？卢振宇横了男人一眼，但仍回答他：「三天后吧。」

　　「高丽菜够你吃三天吗？」

　　少年闻言开始认真回想冰箱里那颗仅存的高丽菜份量还剩多少？沉思中的美少年真是令人赏心悦目，宋天悦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烤网上的牛肉差点过熟。

　　「不要管我，反正中午在学校还可以吃别人的便当，而且这餐可以饱很久。」高丽菜剩下的份量似乎让少年烦心，他又继续埋头大嚼，不愿多想。

　　宋天悦脑中闪过一些问题，忍不住盯着他看。他完全不了解这个少年，不可冲动地当好人主动说出请他吃三天饭也没关系，但看着眼前拼命大吃大喝的少年那副「这餐不多吃点下餐就没有了」的模样，宋天悦的心就忍不住发软……

　　察觉到男人一直看他而不吃东西的目光，卢振宇抬头直视男人。

　　「干嘛？」

　　眼神总是锐利、教人见了忍不住怦然心动的少年，嘴里吐出的话却常让宋天悦直想叹气。

　　「你会不会觉得，说『做什么』或『怎么了』也许比较好一点？」

　　「不觉得。」卢振宇想也不想就脱口回答，一副「有什么关系？」的模样。

　　宋天悦正想在内心多叹一口气时，就见少年咧嘴笑了笑，说：「怎么了？」

　　这举动和笑容让宋天悦傻了眼，心脏一阵狂跳。他突然觉得少年笑起来好可爱，竟是如此的纯粹，耀眼眩目得教他忍不住眯了眯眼，呼吸瞬间紊乱……

　　不妙，他虽然喜欢同性，但还没有到连年纪和他差这么多的小鬼也动心的地步吧？

　　垂下了眼，宋天悦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推说：「忘了要讲什么了。」

　　「哇靠，你才几岁啊，记性这么差？」

　　「快三十了。」

　　「喔！好老！」

　　少年这番话惹得宋天悦不服气。三十岁怎么会老？三十而立，他才正值壮年呢！居然被小鬼嫌弃？没天理啊，他受伤了！

　　见他挑了挑眉，卢振宇只好补充说：「没啦，没很老，只是跟我比起来算老。」

　　这孩子还真是欠揍。

　　「谢谢你的安慰。那你几岁？」

　　「我喔，实岁快十七了。」

　　十六岁多的少年，果然真有本钱指他老。在他眼前的可是正闪闪发亮的青春呢！宋天悦认命地接受这残酷的事实，继续默默地为少年烤肉。

　　「欸，你烤的肉好好吃哦！」

　　「谢谢。」美少年灿笑着对他这么说，宋天悦自然也笑着回话。然后他接着说：「不嫌弃的话，你可以叫我宋大哥，或天悦哥。」

　　「喔，天悦哥。」

　　少年并没有发现男人在温和的教导他对长者说话时该有的礼貌，只是顺着对方的话再说一遍而已；而宋天悦也不在意他到底懂不懂，只将烤得滋滋作响的猪五花放进他的盘子里，笑着看他举筷狂吃。

　　「你觉得我很『搞怪』对吧？」卢振宇突然这么说，让宋天悦楞了一下。

　　「现在的年轻人几乎都是这样吧？我和你差了那么多岁，代沟是一定有的。」

　　少年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倏地放下心爱的烧肉睁大眼睛望着他许久后说：「你好会讲话喔！」

　　「大概因为我做的是业务吧。」

　　「是哦？」

　　「我给你的名片上有写。」

　　「哈哈，没仔细看不好意思哦～」少年不当一回事的笑道，宋天悦不在意地笑笑。

　　「前几天撞到的地方有好一点吗？」

　　「喔，没事啊。不要再问啦，真的没怎样了。」

　　「我刚才就想说，你擦伤的那只手没有贴ＯＫ绷？」

　　「不贴也会自己好啊。」

　　「贴了不是好得更快？」

　　少年似乎不知该如何回话，拉拉自己又金又棕的浏海不说话，宋天悦只好再找个话题：「你的头发如果是黑色的，会更好看。」

　　「喔──没办法啊，我给朋友当实验品，他居然染坏了。技术太差了！」

　　把头发借给别人当实验品？宋天悦不解地挑了挑眉，但也不再对他的外表发表言论，只笑了笑，静静地烤肉给少年吃。

　　他想问少年耳朵上那一排洞该不会也是别人的实验成果吧？也想问他的皮带是怎么系的可以维持这样裤子只包住一半的屁股要垮不垮的？更想问他的父母到底在搞什么，怎么让他饿到这种地步？

　　但他和少年也没有熟到可以自在地提出这些问题的地步，更何况这个言行有些脱序的少年连番让他有种招架不住的感觉……所以，还是不说话，只吃烧肉就好。

　　◎

　　吃完烧肉后宋天悦开车载着卢振宇回家，这才想到一个问题。

　　「你刚刚怎么到我公司的？」

　　「我朋友载的啊。」

　　「别告诉我，他也未成年无照驾驶……」

　　「哈哈，安啦，我们躲警察的技术很好的，不用担心！」

　　「………」宋天悦无言以对，只能摇头苦笑。

　　当他看到药局时立刻将车暂停在路边，匆匆丢下「等我一下」后便跑进药局里，没多久又出来了。原本一头雾水的卢振宇，见男人上车后立刻拆开的是优碘、棉花球棒和大块ＯＫ绷的包装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男人是为了他手上的伤……

　　「欸，我就说了没关系──」

　　「手伸出来。」宋天悦口气温和、却不容拒绝地说道。

　　卢振宇楞了一下，然后慢慢地伸出了手。只见宋天悦开了车内灯，拿棉花棒沾了优碘仔细地为他的手掌涂了药，然后再将大块的ＯＫ绷贴在他的手掌上后反覆轻柔地按压边缘，以确定ＯＫ绷牢靠地保护了伤处。

　　男人的手节骨分明，卢振宇忍不住想，成熟男人的手大概都是如此吧？略为粗糙且蕴含力道，他突然觉得被男人托住的手微微发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手指，引来男人的关心。

　　「会痛？」

　　「不、不会啊……」

　　宋天悦笑了笑，又低下头翻转着他的手臂查看有无别的擦伤，那瞬间，卢振宇觉得车里的空气好稀薄。

　　这么靠近地看着男人的脸，他才发现男人在银框眼镜后的那双眼睛好好看。说不上来哪里好看，但卢振宇觉得男人的眼睛彷佛有种魔力，当看到那双眼睛望着他时，尽管并非直视他的眼，他也难以将目光从那双墨黑的眼珠上移开……

　　卢振宇呆呆地望着宋天悦，连眨眼都忘了眨的直看着这个男人的眼睛。也许是隔着镜片的关系，那双眼珠虽然漆黑但却非晶亮，而是有种蒙胧感的深邃，依他贫乏的文学造诣实在难以想出什么贴切的词汇来形容那双眼睛。

　　察觉了少年的目光，宋天悦困惑地望向他。不可否认，被美少年盯着发呆，真是件让人心跳加速又倍感虚荣的事啊。

　　「怎么了？」

　　「我现在才发现，你的眼睛好好看哦。」

　　「呃……谢谢。」

　　「没有人说过吗？」难道他是第一个？卢振宇莫名地觉得开心。

　　「有。」宋天悦扯了扯嘴角，不知自己露出的是苦笑。

　　曾经有人说他的眼睛像大雾里的夜空。那个人，后来成了伤透他的心的前男友。

　　「噢。」卢振宇失望了，原来他不是第一个称赞他的。突生的不满使他用力抽回了手，宋天悦有些惊讶，对卢振宇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没有了啦。」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举动，他只能口气生硬地如此说道。

　　「另一只手。」

　　男人的手仍掌心朝上摊平伸向卢振宇，示意他交出另一只手。

　　「我就说了没有──」

　　「我明明有看到。」宋天悦口气温和地打断他，「我药和ＯＫ绷都买了，你就让我擦一下又不会怎样。小姑娘啊？手不给人摸？」

　　带着调侃的话语不但激得卢振宇不服气地伸出手，也惹得他笑了。什么「小姑娘」？这用词真是够老派的，他们果真是不同年代。

　　宋天悦为他手臂上的擦伤上了优碘和贴上ＯＫ绷后，拍拍他的肩，将这些还没用完的优碘、棉花棒和ＯＫ绷递给他。

　　「给你，回家要记得自己擦。」见卢振宇接下后楞楞望着那些东西的模样，宋天悦不放心地又多问了句：「知道吗？」

　　「什么？」

　　「要记得擦药，不然也该贴个ＯＫ绷，不小心碰到伤口才不会痛啊。」

　　卢振宇还是楞楞的，把男人也搞胡涂了，不知道这小鬼到底是怎么了？两人一起露出呆滞的表情。

　　他忍不住一直盯着男人瞧，不懂这个人为什么这么好？卢振宇明白，虽然自己长得很好看、总能吸引许多人的目光，但他也颇有自知之明，自己现在的穿着打扮和不加修饰的言行举止其实还满惊人的。

　　那些大人在惊艳于他的长相的同时，也总是被他脸皮之外的外在给惊吓到而面露鄙夷之色。就像眼前的男人，几个小时前在听到他要求请他吃一顿饭时，眼神里不也流露出「原来是个想藉机敲竹杠的不良少年」的轻视感？

　　但当卢振宇对此表示愤怒时，男人向他道歉了，反而让他心虚于自己如同刺猬般的态度。

　　这个男人真是令他困惑。为什么这么温和？他的个性本就如此吗？卢振宇想，那他还真没遇过像这样的人呢。为什么如此关心他？是因为那场意外？

　　「欸，你是不是第一次这样开门撞到人？」

　　卢振宇突然问了这个问题，让宋天悦楞了一下。

　　「呃……是。我开车门时向来会注意的，那天有点事，所以……」

　　「真的没有关系啦，不用管我都会自己好。」

　　那无所谓的语气，是在安慰他？宋天悦又楞了一下，少年那种漫不在乎的态度让他感到困惑。这个孩子是不受关爱的小孩吗？为什么他对自己的身体如此的不当一回事？还是青春期的孩子都自以为很神勇？

　　「怎么会没关系？你要是没擦药伤口可能会发炎，发炎就会更严重。」宋天悦一边叨念着，一边发动车子继续上路。

　　「还有，戴安全帽时要记得扣好。一被撞到就飞出去了，头部有多危险你知道吗？」

　　叨念着的男人转头就发现卢振宇正呆呆地望着他的侧脸，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

　　「到底知不知道？」

　　「喔。」

　　「我刚刚跟你说什么？」

　　「厚，我有听到啦！」少年翻了个白眼。

　　「那是不是应该要说『我知道了』？这样我也就不会再继续念了。」

　　宋天悦语气温和的这么说，却让卢振宇一楞。

　　他知道男人对他的答话不满意，也许是觉得不够有礼貌吧？但男人也没有斥责他，只是淡淡地提了个问题丢回来，要他重新审视自己的态度。

　　这男人其实和他遇过的大人没什么不同，也把他当奇装异服又没礼貌的小孩子看，但和那些大人不一样的是，宋天悦总是和他讲道理，虽然说穿了不脱是在教训他，但就是和那些以斥喝来威压他要绝对服从不可的大人相差甚远。

　　卢振宇无法反驳，噘了噘嘴，语气生硬地说：「我知道啦。」

　　这种孩子气的动作正好被宋天悦用眼角余光瞄到了，觉得可爱之际他也苦笑着说：「自己的身体要好好爱护啊。」

　　卢振宇又是一楞，无意识地脱口说：「没有人这样跟我讲过话。」

　　即便是陈腔滥调，也没有大人如此语气温和地对他说过。

　　宋天悦也是一楞，当他转过头，漆黑幽深的眼瞳里映出少年有些难为情的样子，似乎对刚才脱口而出的话感到不好意思。宋天悦心头一软，便直觉地说：

　　「明天我去找你吃饭吧？」

　　小情人(3)

　　「哇靠，我要是女高中生的话，这简直就是援交！」

　　隔了一天再度坐上宋天悦的车去吃晚饭，卢振宇突然爆出这句话。

　　依旧是口无遮拦哪，但宋天悦已习惯地摇头笑笑不当一回事，直接对他说：「记得系上安全带。想吃什么？」

　　宋天悦的下班时间稍晚，再加上要开车来接卢振宇一起吃饭，等到卢振宇坐上车时已是晚间七点多，发育中的少年有些饥饿过头了。

　　「随便吃路边摊就好啦，这附近有夜市，吃夜市里的吧！」

　　没料到会有「路边摊」或「夜市」这种选项，宋天悦不禁楞了一下。他有好多年没吃过路边摊了呢……

　　「夜市的话可能不太方便停车，还是这路上看到什么想吃的就叫我停下吧？」

　　「都可以啊。我好饿哦，为什么不让我去找你比较快？」

　　「为了避免让你的朋友或是你自己再度无照驾驶，还是我来载你比较好吧？」

　　看着饥饿的少年在副驾驶座上扭来扭去，宋天悦笑着如此回话，让少年停止扭动也跟着笑了。

　　「厚，他不载我去找你，也是没有驾照就骑车到处跑好不好？」

　　宋天悦失笑，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听到卢振宇很兴奋地说：

　　「欸欸土魠鱼羹！就吃这个吧，停车停车！」

　　◎

　　有哪个上班族会带援交的对象来吃土魠鱼羹？

　　就算有，看到长得漂亮的人竟是这种吃相，性欲和食欲大概也瞬间都没了。

　　看着眼前正淅沥呼噜地吃着鱼羹的卢振宇，宋天悦真想这么调侃他。

　　「吃慢点，没人跟你抢。」

　　「我好饿！」

　　「好啦，明天我会尽量早点下班。」

　　「蛤？」正狼吞虎咽的美少年动作一顿，抬头望向宋天悦。「明天还有哦？」

　　「你爸妈回家了？」

　　「还没啊。」

　　「那就一起吃饭吧？脸颊沾到了，擦一下。」

　　宋天悦抽了张面纸递给他，卢振宇楞楞地接下后擦了擦脸，表情看来很困惑地说：「你真是个好人耶，可是……你干嘛不直接给我钱让我去吃饭？这样你方便我也方便。」

　　这问题让宋天悦傻眼，他还真没见过有人可以天兵到被请吃饭，还得寸进尺地要求对方直接给钱省事的。这世道是怎么了？

　　就在他还反应不过来时，少年又笑嘻嘻地说：「不过，我很喜欢跟你吃饭耶，还好你不嫌麻烦。谢谢啦！」

　　少年的笑脸再度让宋天悦傻了几秒。

　　心动于那张笑脸时，也了解了少年的确只是个心直口快、毫无心机的孩子罢了。

　　宋天悦垂下了眼，有些羞于自己过于复杂而失真的臆测。卢振宇根本没发现这一切，他继续埋头猛吃，活像刚熬过饥饿三十。

　　直到吃完了大碗的鱼羹和小菜后抬头，他才发现宋天悦还吃没几口，很困惑地说：「吃很慢欸，你不喜欢吗？这家的土魠鱼很新鲜耶。」

　　「是吗？我吃不太出来。」回过神，宋天悦笑了笑说：「而且不是我慢，是你吃太快了。慢慢品尝食物的味道不是很好吗？这样也比较好消化啊。」

　　卢振宇觉得这真的是年纪大、重养生的人才会讲的话。他皱了皱脸，也很直接地说：「厚～你老头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