涧月不语,可心底并不认同。他无法体会到父亲的感受,所以也不能理解父亲话中的意思。
“沧海桑田终一瞬,繁华落尽见真淳。千里尘风飞絮,目光如炬,却是眼前人……月儿,我不是名好父亲。所以,你不要为我难过。好好的活下去,不要再报仇了,够了……真的够了……”
风涧月含泪点头,心底却没有丝毫放下仇恨的念头。不够!怎可能够!最后连父亲也走了,他在这个世界还剩下什么?什么都没有了……除了仇恨。他要那些沾染过此事的人统统为他的父母陪葬!
那一刻起,风涧月失去了心,因为那也不需要了。
二十岁那年,风涧月已经成为世界一流的杀手,令人闻风丧胆。二十岁那年,风涧月站在了他最后一个目标面前。
“你不能杀我。”男人镇定自若,面对举枪对着自己的风涧月,没有丝毫恐慌。
“你必须死。”风涧月直直的盯着对方,黝黑的双眼没有丝毫的情绪起伏,犹如一潭死水,淡定、无波。
“你若杀我,你和他都会死。”男人话音刚落,四周顿时出现一群黑衣人,个个手中握着枪,对着风涧月。而其中,还有一人带出了一名少年。
少年被封着嘴,可双眼却透露出浓浓的恐惧,瞪的很大。有人扯掉了他嘴上的封条,尖锐的哭喊声立刻破空而起。
“啊……月,呜呜……月救我!我不要死,不要死啊!”
“听到了吗?你的情人要你救他。你还觉得你能杀我?哈哈哈——”
“砰——”
一声枪响,男人的笑声顿逝。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鲜血正泊泊流出。
人缓缓倒下,带着痛苦扭曲的神色,身体在地上痉挛抽搐。他不甘心,为何风涧月还是开了枪?那少年难道不是他的情人吗?
仿佛知道他的不甘,风间月淡淡的声音响起:“你错了,风涧月早已无心。”是的,他早已无心,何来情人。上床,不过是身体需要,你情我愿。
“……杀……”男人艰难的吐出最后一个字,他即便死,也要拉风涧月垫背。
连续的枪声响起。风涧月就直直站着,没有逃,也没有反抗。杀了刚才那个男人,他已经达成了这生的目标,是死是活对他来说已经没有区别。
剧痛袭来,风涧月微扯嘴角,笑了。多少年了,他不曾展露的真心的笑容,在临死前的一刻,却毫无保留的展现。
笑他的解脱,笑他的此生。
地府阎王殿
“阎王阎王。”判官一脸兴奋的跑上大殿。
“什么事让你如此毛毛糙糙的?成何体统。”阎王威严的脸上带着几不可见的好奇,假意的咳嗽几声。“有事还不快说?”
“那个人死啦!”
“什么?”猛的站起身,阎王此刻一脸的红光,情绪很是激动:“死了?真死了?”
“是啊,是真死啦!”
“他怎么死的?”
“被枪打死的!是他自己本来就想着要死,不是任何人影响的啊!”
阎王一听,那张千年臭脸上突然笑开了花:“好好好,真是妙!”那个因为他疏忽而导致的意外终于能补救了。“你们有没有把他魂给勾来?有没有让黑白无常让他那魂失去意识啊?”
“有,我们都照办了。”
“如此甚好,甚好啊!”阎王唤出阴阳镜,嘴里默念了几句,镜中浮现出一幕幕场景,犹如走马观花般一一掠过。最后停格在一间山野木屋中。木屋里的男孩十一二岁模样,痛苦的在地上挣扎,最后渐渐趋于平静。
“哎。快,现在就把他送去那吧。”那边那具身子正好阳寿刚尽,现在正是时候。只是这一去,是非对错,因果循环,便是那人自己的事了。
“是,属下这就去办。”
阎王好久没这么开怀了,自从他不小心让异时空一个魂魄误投了次时空的胎后,他就一直担心上头会发现从而降他的级。现在好了,原来那个魂经历了次时空一次轮回已经看不出异常的命理了。而因他改变的那个孩子,也将被送回异时空。这样,他就不怕上头再发现他的错误了。
“哈哈,哈哈哈。”提心吊胆的日子过久了,突然放下心中大石,阎王自然笑的畅快淋漓。
心情一好,阎王就会做些出格的事。譬如现在,他突然想到那将被送走的孩子怪可怜的,因此一挥衣袍。一道暗光飞过,隐没在大殿中。
“呐,这算是我给你的补偿了,可别说我亏待了你。”这话说的底气不足,本来一切的事由便都是因他而起,只是阎王毕竟是个神仙,他自认神仙做到这份上,也应该差不多了吧?套句次时空人的话,那就是“够上道了。”
第一卷 镜花水月情,不过朝夕
3.邀行
风州九雷动,天罡震苍穹。
蛟龙自出渊,深虎啸风月。
出云曜幻星,逆夜留残影。
独傲孤尝胆,断禀八荒寒。
风涧月从未想过会走上现在这条路,至少上辈子,他做梦也不会料到。子承父业,而今的他,算是真正走上了与父亲相同的道路吗?
“报!”
回神,一名士兵单膝跪拜在他身前,带着满身的尘土。风沙走石,曼舞尘扬。这便是边关,真正的古时边关。
“何事?”
“回禀将军,西山寨的剿匪任务已经完成,左将军已经带兵回城。”
澐轩要回来了?“下令摆酒设宴,本将军要为曜将接风洗尘。”
“领命。”
看着领命而去的那名士卒,风涧月仿佛看见了数年前自己的身影。
在一片寒意中醒来,他身处一间破旧的木屋之中。全身上下除了身边的那柄软剑,再无其他。从迷茫到无措,从淡定到坦然。
十一二岁的身体,支撑它的是涧月前世坚强的灵魂与意志。
他扮过乞儿,被人沿街追打;做过苦力,被人嘲讽笑话。为了生存,他丢弃那些没用的面子与虚荣。
风涧月曾这样想:或许是父母替他向阎王求了情,才给了他再活一次的机会?又或是老天对他前世的补偿?……
然而不管是何种理由,他都想抛却过往,重新好好地再活一次。
所以,风涧月努力着。他回忆着前世父亲教会他的东西,一一灌输到这具身体中。武功、兵法、琴画……
他咬牙挺过各种艰难,从一处到另一处漂泊着。他开始了解这个世界,分析着听来看来的种种消息,努力让自己适应新的环境。
然后,风涧月从军了。军旅生涯是苦寒的,可是军人有粮饷——哪怕只是微不足道;军人不用担心吃住,上头要你到哪儿,你就到哪儿。最重要的是,无依无靠,风涧月想要改变生活就只有从军。建军功,立军业。
八年,风涧月用了整整八年的时间让自己从一名默默无闻的士卒,跃至今日公认的龙蓝国第一武将之位。
领兵数十万,驻守边关,保龙蓝王朝一方安定,挡龙蓝王朝一墙风雨。他风涧月做到了。
蛟龙自出渊,深虎啸风月。这便是世人对他的评价。不知何时,这两句话,已经传遍了这片大陆。
“怎么,又在想着过去?”
风涧月回头,带着温柔笑意的脸就这样直直跃入眼中。心中是诧异,也有另一种莫名的安定。
“早该想到,你会先一步独自回城。”
“哦?你想到,却没做到。”一边挑起的眉为那张俊逸非凡的脸添上了些微邪气。
风涧月笑着摇头叹道:“你这哪里有半点属下的样子。是,我想到了你会早归,却没有提前私下相迎,是我疏忽了。”
猛的一合双掌,满脸夸张惊讶道:“啊!的确,我都忘了上下之分,等级之礼了。那么,属下曜澐轩,参见风将军。”武将,行的是单膝跪拜之礼。
曜澐轩一腿膝盖刚屈,便被一道掌风阻止了下拜的势头。
“你还当真?”
“岂能有假?”
“那好,随你。”转身,风涧月作势要离去。
曜澐轩这下没心情开玩笑了,他知道对方是真要生气了。几步上前,拉住风涧月的胳膊,讨饶道:“不闹你了。小月儿,你明知我是开玩笑的。”
斜眼扫了对方一眼,风涧月一手覆上对方拉着他胳膊的手,语速故意缓慢却有力的说:“开玩笑?这一点都不好笑。”随即挥开对方的手,不做停顿的大步离去。
“喂喂!小月儿!”
听着对方在身后的唤声,风涧月情不自禁的大笑出声。
很开心,现在的自己很开心。因为,不管经历什么,他都可以活的自在,活的洒脱。没有了前世的束缚与包袱,即便是那些人世间的酸甜苦辣,也给了他全新的感受。
人,一旦动心,岂能再无情。
曜澐轩,这个同他一起征战多年的兄弟知己,或许还远远不止这些情谊。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涧月自认变了太多。
因为他,涧月懂得重新去看、去听、去体会周遭的世界。也因此才有了如今有血有肉的风涧月。
出云曜幻星,逆夜留残影。曜澐轩,一把名剑“逆夜”威震四方,本应是一代江湖侠客,自在不羁,却为了风涧月甘愿从军,自此如同风涧月的影子,陪伴风涧月东征西讨,建功勋。
世人都道是兄弟之间情深似海,却未知那情谊早在曜澐轩的心中走了调,变了味。
看着风涧月大笑的身影,曜澐轩露出了宠溺的笑容。然,那笑容转瞬而逝,继而闪过一抹踌躇。
晚上的平凉城除去了白日的燥热,边关的月显得格外明亮,许是带着众多思乡的寄托。风微凉,扫的脸颊刺疼,对常年驻守边关的将士们来说却早已习以为常。
城中的驻军大营,现下一片欢声笑语,酒肉策歌。
风涧月看着将士们一个个都放开性子,闹腾着,打着趣,自己的心情也跟着洋溢起来。
“来,我们让将军为我们唱一曲如何?”
不知是哪位副将提议,低下突然响起如何贯耳的附和声。“将军,来一个!”
风涧月笑着举起右手,众人的声音暂停。“今天的主角可非本将军,你们若要听歌,这儿还有一位正主。”
“对!让曜将来一个。”
没有架子的将军,和乐融融的士卒,很难相信这样的军队便是镇得龙蓝王朝一方疆土多年无乱的王朝第一军。
风涧月无辜的眼神望向曜澐轩,那表情就是在说:看吧,你才是民心所向。
曜澐轩岂肯吃亏,随性一笑,淡然自若的上前几步:“各位,今日既然是大将军为我办的庆功宴,那曜自当献上一技。只不过,曜自认不擅歌舞,只有那剑术还略能入目。不知可否?”
“能见识到曜将的剑术,大伙还有何不满的?”
“的确,平日在校场练兵,曜将都不肯轻易露几手让弟兄们瞧瞧,现在这机会,咱们还不偷着乐啊!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
“是!”附议声洪亮。
曜澐轩看了风涧月一眼,继而道:“单舞剑,寂无声,岂不扫兴?刚才大家有提议想听大将军的歌吧?曜也正有此意呢?”转向身边那人,曜澐轩微一挑眉,略带些许的激将:“如何?大将军不会不愿意与曜某合演一出,让常年为咱们龙蓝王朝舍身尽忠的将士们饱饱眼福吧?”
先给他带高帽子,再来个推波助澜。澐轩啊澐轩,你果真是只狐狸。“自然不会拒绝。那么,曜将,请。”
曜澐轩手提逆夜,走到场中空地,周围围观的人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把他与风涧月围住。
眼神看向几步开外的风涧月,对方笑着会意点头。
剑未曾出鞘,人已随影动。黑夜中,澐轩身姿卓然。那一抹跃动的身形傲然洒脱,带着绝世的凛冽之气。
声起,圆润清亮的嗓音,带着磅礴的气势随着歌声漫布天际。
淡看烽烟过 大雁宿长空
遍寻前尘多少事 无踪
江山几多娇 众人笑论峥嵘
黄沙铺天盖地谁是英雄?
指点江山路 长剑握手中
马蹄踏碎清霜雾朦胧
金乌现天边 却被烟尘缭绕
是醉是梦是醒 有谁能懂?
出鞘剑,银茫闪过。破空之声回荡,带起肃风阵阵,充斥着夜间苍茫。
剑 一舞 风云动
是谁以成败 论英雄?
让战鼓震苍穹
出云幻星变,傲断苍穹州。霸气磅礴的剑法震聂了在场所有人,也激起了风涧月心中的豪迈之情。
让清歌声动 扫去了沉默
舍弃悲伤且看 英魂长在 守护着家国
此生无悔阵前过 任四季花落
千百年后 沧海桑田 任由他人去定功过
“好!”这一曲高歌,一场剑舞,让周遭的将士们顿起。
大义薄云天,豪气冲九霄。好男儿,就该如他们的将军般,保家卫国,义无反顾。
“兄弟们,今夜本将解军令,你们大可不醉不归。”
曜澐轩收回逆夜,走近风涧月。大伙的闹腾欢呼声掩盖了他的调笑之语:“原来小月儿还如此能唱,我还是第一次知道。”
“啧,你不知道的还多着。”何为不动声色。便是如风涧月此时这般:脸是笑着的,眼是看着众人的,嘴中的话却是对着身边人说的。
“哦?无妨,我有一辈子的时间来了解小月儿不是吗?”
一辈子?风涧月有瞬间的惊愣。一辈子,好沉的一个词,好遥远的一个词。然,听身边之人说来,却没有想象中的种种不屑?
回身,目光对上对方的眸,那里一片淡然、坚定,偶有精光闪过,是睿智、是才华。
如果是他,如果是眼前此人……风涧月笑了,是发自心底最深的笑意。那一笑染尽了绝世风华,迎落了满园梨花。他没有回答,心底的声音却早把答案揭晓。
“月。”忍住情绪的躁动,曜澐轩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
“怎么?”
“你我认识三年多了吧。”
“是吧。”三年,转眼即逝。
依稀还记得他与澐轩的初遇,那一次被派出探查的任务,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若非上天安排的机缘,他与澐轩也不过是这个世界形同陌路的之人。
“你说,我自认识你起,便跟着你东奔西跑。我们……去游山玩水几日如何?”
风涧月想了想,随即点了点头。“好。”边关战乱早歇,正值太平之世,穷途末寇也被清剿的差不多,他也该休息休息了。来这多年,若要说真正的游玩,到还真是从未有过。“那明日,我传书回京,向圣帝禀告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