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基本功不错。
夏明朗满意了,转回头,只看到一张张烂菜叶子都紧贴着机舱壁,眼中警惕的寒光愈盛,便诧异道:“还愣着干什么,自己跳啊,还等着我一个个来踹吗?”
这……
众菜鸟们谨慎的互视了一眼,顿时弹起身来,争先恐后的窜出了机舱门。
只剩下徐知着和他一个野战的战友两难兄难弟彼此携扶着,僵持在门口,脚有点软。
“二位?”夏明朗诧异,还真有敬酒不吃要吃罚酒的?
“报告!”徐知着忽然大叫。
“说!”
“我们没跳过水!”
“以前没练过吗?”
“报告,我们以前是步兵!”
“哦!”夏明朗恍然大悟,一手揽了一人的肩膀:“我想起来了。这,师傅,这还有两旱鸭子,您说怎么办吧。”
直升机又压下了点,螺旋桨带出的气流把水面搅得像沸腾了一般,水花四溅。
夏明朗感慨似的叹了口气:“多美好的景色啊……便宜你们了。”说着,一脚一个,把这两人笔直的踢出了机舱。
“你小子,就不怕那两鸭子呛死了,把你告上军法处。”一直沉默不语的驾驶员同志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有我在……还能淹死他们两个?”夏明朗活动了一下脖子,拉一下筋,纵身一跃,用一种教科书般的标准姿势入了水。
陆臻入水时还是有些被砸到了,脑子里晕乎乎的一路狂飚,沿着直线游上了岸,清空耳朵里的水,站了一会才发现不对劲,徐知着是刚刚学会的游泳,像这样从十几米的高处跳下去,角度稍有差池,入水时直接就会被拍晕。
陆臻伸长了脖子在岸上左右看,后面陆续有学员游上岸来,可就是怎么着都找不到那两颗毛茸茸的脑袋,陆臻越想越怕,索性卸了装备脱掉作训服一个猛子又扎回了水里。全器械武装在身,陆臻当然也能游,到了救人的时候自然是越快越好。
此时此刻,夏明朗正拎了两团人形在水里挣扎。
作茧自缚了,夏明朗苦笑,这两人,一个还能有点神志自己划划水,徐知着直接被拍晕,夏明朗是潜下去才把他捞起来的。看来拔苗助长的心理真是要不得啊,夏明朗一手架住一个,只能用脚划着水,缓慢前进。
陆臻全速向前,翻滚的白浪在他身后留下一条线,夏明朗看着他远远的过来,手臂有力的划着水,激起浪花四溅,脑子里不由然的就印出了四个字:浪里白条。像鱼儿一般灵活,陆臻在夏明朗面前转身,自然而然的把徐知着接过去抱到胸前,陆臻救人的泳姿非常标准,仰泳,手臂从徐知着的腋下穿过去,手掌垫到他下颚上,保证不会呛水。
夏明朗看着陆臻的两条长腿在水下有力的划动,平静的水流被剪切开,产生前进的动力,终于,第一次的,他对这具身体有了一点信心。
全速的游往,又带了一个人游回,陆臻筋疲力尽的趴在岸上喘气,其实游到一半的时候徐知着已经醒过来了,但是胸口闷痛,使不上劲,现在看到陆臻累得瘫成一团,心里更觉得过意不去。
夏明朗把人拎上岸,甩了甩头上的水站到陆臻跟前:“擅自脱掉器械,扣三分。”
徐知着惊得目瞪口呆,跳起来吼:“你怎么能这样?”
夏明朗上前一步逼住他:“我怎么了?”
徐知着喉头滚了滚,嘶声道:“他,他这是为了救我。”
“哦。”夏明朗挑眉气定神闲的看着他:“你需要他救吗?”
徐知着一时梗住,愣愣的看进夏明朗的眼底,平静无波的纯黑色眸子,像一口深潭那样,没有一点光彩,于是看不出一点情绪。
陆臻趴在地上拉徐知着的裤腿:“算了,没意义。”
徐知着低头看过去,陆臻刚好仰起了脸,笑容淡淡暖暖。
夏明朗冷眼旁观,他在等待徐知着的选择,这是最省心的一个学员,从不做无谓的反抗,全力以赴,成绩卓着。可能就是像严正所说的,正是因为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反而更担心,他太圆了,光溜溜的像一个蛋,他好像不需要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需要。
徐知着咽了一口唾沫,慢慢抬起头:“我需要,教官,没他我就死了,所以您扣我分吧。”
“好,技术动作完成不过关,扣五分。”夏明朗敲敲脑袋:“我记下了。”
“那他呢?”徐知着追问。
“你扣分,不是他不扣分的理由。”夏明朗笑道。
“你……”徐知着涨红了脸。
陆臻从地上爬起来,挡在徐知着与夏明朗之间:“行了,兄弟我心领了,跟这种人没什么好计较。”
“他这也……是我连累你了。”徐知着沮丧之极。
“什么连累不连累,不就是那几分嘛,被扣分我就不救你了?咱们做咱们应该做的事,管他娘的。”陆臻正对着徐知着说话,声音却特别大。
夏明朗转身往路边走,方进已经开了车追到,正停在路边等着,他知道陆臻最后那句话一定咬牙切齿,说完之后绝对会再抛半个眼风过来瞪他。所以夏明朗撑死了就是不回头,任凭那道灼热的目光把自己的后背烧穿一个洞。
“炸毛了!”方进看到夏明朗嘴角抽搐,笑得十分欢实。
夏明朗横肘撞开他,坐上驾驶位。
方进绕过去坐上车,笑嘻嘻的追问:“队长你到底干嘛了?把那小野猫激得嗷嗷叫。”
夏明朗哭笑不得:“小野猫?”
“你看他那脸!生起气全是鼓的,那眼睛瞪得溜儿圆,多像个猫啊!”方进放肆无忌的乱指。
夏明朗伸手去掐方进那圆鼓鼓的包子脸:“我怎么觉得你比他更像呢……”
方进哀号:“队长,我怎么着也是一白虎吧……”
夏明朗心满意足的收了手,从后视镜里看到陆臻已经穿戴完毕,站到大部队里在车子后面集合。离得远,那张愤怒的脸看起来小小的,不过指甲盖大,五官模糊,却能明明白白的看到一双眼睛,清润而锐利,火光闪闪的逼视而来。
好像真的炸毛了,夏明朗笑得很有兴致,你会怎么办呢?
这是一场战争,陆臻心想,他的胸口已经被战斗的豪情所填满,以至根本看不到徐知着的无奈与忧虑。
正义是站在他这一边的不是吗?
陆臻的心里很坦然,并且坚定,他深信他与夏明朗之前总要爆发出一场决战,只是让他没有预料到的是,那么快。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阳光灿烂得几乎可以把地面照出白光来,当然同样灿烂的还有夏明朗脸上的笑容,而与之相对应的,便是菜帮子们紧张而阴郁的表情。
“昨天,让大家好好休息了一下,没有紧急集合,也没有50公里越野,为什么呢?就是为了让大家养点体力,来好好陪我玩个游戏。”夏明朗站在一架重型机枪的后面,大声的向他面前的菜鸟训话:“游戏的内容很简单,就是个400米越障,一路爬过那些个铁丝网(电网),墙墩子(4米),泥巴沟(深2米),七七八八的树桩什么的,顺带炸掉四个火力点,两排流动靶,最后,把那个小土房子给我轰了你们就过关啦!”
“简单吧!”夏明朗笑得十分诚恳:“一次过关的人,今天就可以休息了,去食堂领份好菜,算我请。”
郑楷的眉头动了动,诧异的看了夏明朗一眼,见看不出什么苗头来,便只能去看方进,方进冲他狡猾的眨了眨眼睛。
只可惜如此诱人的条件,众人没有一个面露喜色,夏明朗挺无奈的叹口气:“好吧,现在来说说不过关的惩罚。”
一听到惩罚二字,所有的蔬菜们眼睛都亮了起来。
夏明朗拍拍手里的机枪:“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们的敌人,是你们完成任务的阻拦者,我这把枪会随时追着你们,中枪的部位则丧失运动能力,郑楷会帮你们判断什么时候你就算是个死人了,所有被打死的,扣两分,500个俯卧撑300个仰卧起坐,然后参加下一轮。直到你跑完全程,或者,直到你扣成负分。”
“报告!”陆臻出列。
“说!”夏明朗满脸的不耐烦:“就你话最多。”
“您所在的机枪位算不算可以炸毁的火力点之一?”
夏明朗愣了愣,有些愕然:“哈,挺有想法啊,回答是,不算!”
“报告!为什么?这不符合实际情况。”陆臻不依不饶。
“不为什么,因为我高兴!”夏明朗笑眯眯的:“不过,我可以给你个特权,来炸我,如果你有这本事。”
“是!”陆臻后退一步,回到队列。
“你应该明白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如果完不成,拿你的十分来换。”
“是!”陆臻咬牙,额头上暴出青筋。
夏明朗藏在墨镜背后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而事实上,当游戏开始后的情况是:当别人跑的时候,夏明朗的子弹就像鞭子一样跟在他们身后扫荡,空包弹打在地面上,激得尘土飞扬,只要稍稍慢了一步,便会被一枪打在腿上,夏明朗再顺手送他们一枪,送上西天去。
可是等陆臻开始跑的时候,第一次,夏明朗直接在起跑点上送他上了西天。
陆臻悲愤震怒的眼睛在阳光下灼灼生辉,夏明朗远远的向他挥一下手,像个十足的无赖。
第二次,陆臻直接从起跑点上窜了出去,一刻不停的在奔跑中变幻身形,同时举枪回击。
靠一把突击步枪对抗一名机枪手,这样的较量并不是一个不可能的任务。然而,此刻的局面却有些太不公平了,陆臻从平地上起跑,没有隐蔽没有屏障,夏明朗躲藏在工事中,角度完美绝佳。
当然更重要的问题是:此刻拿着机枪的人,是夏明朗,而端着步枪的那个,是陆臻。
他完全没有胜算。
夏明朗没有太欺负人,几下点射,送他再入轮回。
第三次,当陆臻手足发麻的回到起跑点上,夏明朗忽然开始密集的扫射,连续不断的子弹在陆臻面前竖起一道墙,一道不可穿越的墙,陆臻试了几次,不能寸进。
“放弃吧!你杀不了我的。”夏明朗的声音随着枪声一起送过来。
“我不!”陆臻怒吼。
“那么,跑啊!”
“这样跑,那是送死!”
“那就别浪费我的子弹!”夏明朗枪口一横,一排子弹擦着陆臻的脚尖砸在地面上,溅起的碎石子几乎划到了陆臻的脸上。
“你怕死是吗?啊?”夏明朗忽然从机枪位跳下来,随手拔出身上的手枪,一枪抵在陆臻眉心:“你很怕死吗?”
时间,像是忽然停止了一般,整个训练场上,三个教官,二十多只圆白菜帮子,在一瞬间凝固了自己的动作,脸上露出惊愕莫名的神色。
“队长……队长……你冷静点……”方进忽然大呼小叫起来,搞得郑楷的眉毛也一下一下的抽。
“郑楷!灭了这小子,吵死人。”夏明朗沉声道。
不等郑楷动手,方进自己捂牢了嘴,猫到一边。
“你是不是很怕死?”夏明朗的声音忽然变得轻柔起来,凑到陆臻耳边,一个字一个字的吹进他耳朵里。
“报告!”
居然到了这种时刻还记得叫报告,夏明朗挑了挑眉毛:“说!”
“是人都会怕死!”无论如何,陆臻的声音都还算得上镇定。
“可你是军人,军人以保家卫国为己任,当冲锋号响起,是生是死都要往前冲!”
“报告!即使是军人,也应该要避免无谓的牺牲。”
“什么叫无谓的牺牲?告诉我什么叫无谓的牺牲!你这个怕死的孬兵。”夏明朗的声音越来越低沉:“你根本不配做一个军人,跪下来求我,求我放过你,我会考虑不开这一枪。”
夏明朗看到陆臻的眼底有白刃似的光闪了闪,嘴角有一丝笑,是冷笑,带着嘲讽的意味。
7.生死一瞬
于是,夏明朗又笑了:“你以为我不敢开枪?”
陆臻没说话,只是笑意又深了点。
“没错,这枪里装的不是实弹,不过,这个距离,子弹会从你的头皮里咬进去,嵌到你的头骨里。呵呵,你好像不太相信这枪里真的有子弹。”夏明朗枪口一偏,一颗空包弹打在泥土上,砸出一个小坑,而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枪口已经转了回来,继续抵在陆臻的脑门上。
这下子连郑楷都变了脸色,急道:“队长……”
“方进!”夏明朗沉声一斥,方进从背后摸上去,把郑楷按倒在地。
这下子,整个试训人员一片哗然,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陆臻的额头上起了一层虚汗,只是咬牙在挺,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真的不跪?哦?”夏明朗维持着瞄准的位置,退开一步,又退开一步,只是他每退一步,陆臻的脸色就更白了一分。
“贺喜你!你不用死了!”夏明朗笑得十分恶劣:“这个距离刚刚好,我要你一只眼睛,作为你藐视我的下场,在这么远的距离,很像是流弹哦!”
“你敢!”陆臻忽然吼道。
夏明朗没有说话,笑容渐渐的收敛。
他会开枪!
陆臻忽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认定了,他会开枪,这个疯狂的家伙,反复无常的小人、暴君!他一贯以践踏别人的理想与希望为乐,宣扬着他的强权,他的快感,他的暴力……
然而,没有等他这一瞬间的恐惧滑过脑海,陆臻看到夏明朗的食指微动,扣动了扳机。
陆臻拼命往后仰倒,但是,来不及了,从他看到开枪到运动神经做出反应,那一瞬间的时间差足够一枚子弹穿过空气射进他的身体里。
来不及了,陆臻在心中绝望的悲鸣!
可是当他重重的倒地,眼睛下意识的闭牢,脑中却忽然闪过一种异样:没有枪声?
“可惜,没子弹了!”夏明朗懊恼的看了一眼弹夹,很遗憾似的叹了一句:“运气不错啊,小子,放过你了。”
陆臻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忽然像一发炮弹似的从地上弹起来,一记重拳挥向夏明朗。
夏明朗侧身避过,一手抓住陆臻的手腕一拧,便把人按倒在地:“就你这么点三脚小猫的功夫也敢拿出来显?省省吧。”
陆臻整张脸埋到尘土里,呛得咳嗽不止。
夏明朗把陆臻的两只手绞在背上,从地上拎了起来,另一只手卡住了他脖子。
“知道你今天错在哪儿了吗?”夏明朗的声音低沉,陆臻只觉得一边耳朵嗡嗡的响,却还是固执的坚持:“我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