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坡半雨半平生————沐寒郁水

１．
 
从跨进大学校门那刻开始，他的表情就没有好过．
 
校门外泥泞施工的路面不提也罢，荒凉的小土墩上，盖了两间砖瓦贫房，竖了块牌子＂网吧＂．怎就不见那埋黄土堆里的光纤烂掉．
 
进校门就满眼彩旗招招，横幅猎猎，人声鼎沸，一派热闹忙乱的样子，两幢五层教学楼中间夹了个四层的建筑，当中建筑一楼空旷处现在摆满了桌子用作新生报道，站满了人象菜市场．看的人心浮气躁．很多新生都是全家出动来学校，上有爷爷奶奶，中有父母叔伯阿姨下有弟妹侄子侄女，有的牙牙学语的小婴孩都被带来说是接受下大学氛围的熏陶．
 
＂接受汗臭的熏陶还差不多，那么小的孩子活遭罪．＂一个大个子男生拖了两大行李箱．＂现在的女生上个大学象出嫁一样，什么都搬，嫁妆都没有那么沉啊！＂他停在陈穆飞身边，用袖子抹了把汗．＂还是你这样好晚来个星期，都不用接新生．＂
 
＂我是新生．＂陈穆飞冷冷的说了句，拖了个小行李箱往人群密集的地方走去．大个子挠挠头，灿灿的走了。
 
领表格，一处处交钱，敲章．拿了银行卡、饭卡，拍了数码照。然后去宿舍。
 
破烂的连体三单元六层的宿舍，老旧的宿舍楼里刚洒了很多水，有些阴凉，挡去了写暑气，朝北二人间，朝南四人间。一层楼面三个公共厕所，一个单元一个。学校有几幢新公寓宿舍，都被上几届的男生住满了，今年新生全部分配到了老宿舍。一个宿舍管理员还有几个学生坐在门口，签到，发钥匙，陈穆飞住的三舍二单元519朝南四人间。窗外是一片绿化带，一条宽宽的校园主干道，说宽也就两三米吧。再过去就是新宿舍。宿舍门大开着，有两个家长在里面忙和着，4号床，进门右手下铺。床上大大一个军用袋，陈穆飞根据发的清单，清点了下军用袋里的东西。
 
陈穆飞抱了床褥子枕头下楼去晒，他模仿别人把褥子平摊在宿舍楼前修平了顶部的灌木丛上。上楼洗了蚊帐挂通风处晾着。打了盆水，把床板床栏桌子凳子擦干净。那对父母直夸他能干，比他们的笨儿子强多了，要他今后多照应一点。初步整理完宿舍，已过了吃饭时间，陈穆飞也懒得去买东西吃，反正有顿没顿的他也习惯了。直接找了校医院去体检，敲最后一个章。然后搭车进市区大超市买些日用必须品。再回学校已是太阳落山，华灯初上了。正好收了东西上楼铺床，他把学校发的床单垫最下面，然后铺上褥子，从行李箱里拿出带来的床单枕套，一色明黄。大热天也不睡席子，这是他的习惯。白天的那对家长早就走了，他们是本地人。其他两个也都到了，东西都整理好了，人又出去了，大约当晚也不会回来住。宿舍就他一个人。
 
也是一天忙碌累了，陈穆飞冲了个凉，倒头即睡。
 
次日，宿舍全员到齐：张禹，不高，结实，长相普通；夏舟，186，阳光运动；韩沓，180，五官深刻，象希腊雕塑一样，艺术家气息，倒不似学工科的。张禹、夏舟二人咭咭呱呱的热闹，韩沓陈穆飞都不多话，张、夏二人把打听到的学校大致情况都说了：学校三个校区，这里，本部，还有丁桥。后两者都在市区，本部呆的是建筑系和研究生、博士生，丁桥是医学院还有一些文科系。这里的多是理工科系，男女比例悬殊，大致平均是6：1，所以找女友要么向外发展要么先下手为强啊......夏舟已有女友，高中就在一起了，大学也考了同一所,晚上一个电话把他叫了出去。韩沓跑教室去背红宝书了。陈穆飞歪床上看书。张禹凑趣的说："看什么呢，那么厚一本，四十二章经呢？"陈穆飞没答话，把书封面扬了扬，"《二十四史》，深沉啊！"张禹夸张的说，陈穆飞道"瞎看看罢了。"低头看书，没了言语。"瞎看看书页能翻到那么旧，红笔旁注还写着呢"张禹又扫了眼书，一边心里暗自嘀咕，觉得自己有个很高深的室友，一边狠狠地啃家里带来的凤爪，发泄没有谈话对象的痛苦。
 
大学生活就这么平静的开始了。
 
２
开学面临的第一件大事是军训。
 
军训是件开心的事情，什么都不用想，教官说什么你照做就行了，从早到晚，都会有人告诉你要做什么，帮你安排好，回到宿舍冲凉，吹着电扇睡觉，然后第二天就又到了。简单的生活。
 
陈穆飞军训的三个礼拜天天大太阳，晒的众人都成了黑金刚。惟独陈穆飞是个例外，越晒越汗白，和众人形成明显反差。在身材、体力都没有任何问题的情况下，他被教官安排去了飞虎队，所谓飞虎队就是不参加刺刀、军体拳方阵的活动自由的队伍，多由弱病残组成，而陈穆飞来的理由大概就是因为太白了，排进队伍，视觉刺激太强烈。
 
军训很快就结束了。同系的男生，也都基本混熟了。结束那天晚上，大家一起出去小餐馆小搓了一顿，都喝了啤酒。有的人喝的有点高了，互相架着就回宿舍了，有位仁兄高唱着"欢乐颂"一路招摇。
 
晚上，十一点，断电了。
惊诧
愤怒
男生宿舍沸腾了。
"来电啊，搞什么啊！"
"这么热的天没电怎么活啊！"
"宿管的，来电啊！"
"妈的，拉什么电啊，老子又不是不给电费！"
"咣当。"
砸盆的。
"砰。"
砸热水瓶的。
"当当当当当当......"
敲饭盆的。
"妈的，照什么照，就你有应急灯啊！"
光束扫来扫去。
还有互相照应急灯的。
 
陈穆飞吵的睡不着，站宿舍窗前看着外面在闹。
 
宿舍那两个热闹人跑外面走廊阳台上凑热闹去了。韩沓在上铺塞着耳机，打着扇子，没有高兴下来。
 
忽然，一束强光找了过来，是探照灯。
 
一个楼层一个阳台的扫过，在陈穆飞窗前也停留了一会。
 
"吵什么吵，几点了，学校规章制度，每年都吵，那么多年就没有变过，有力气在这里吼，不如去冲凉睡觉，该干吗干吗。再闹，明天都告系里去。"低沉有力洪亮，把四周声音都震住了。
 
男生们发泄过了，就有些怏怏的回了宿舍。大气势一过，也就只有少数人再嘀咕那么两句，也没有人真敢跟学校对着干，毕竟12年寒窗苦读，考个大学不容易，没有谁想因为这事被怎么着了。
 
陈穆飞站在黑暗里看着那个打探照灯的人。他站在那条校内主干道上昏黄闪烁的路灯照出他高大的身影。
 
"也到算个人物，有担当。"陈穆飞评价。那人关了探照灯，在路灯下，点了根烟，抽起来，等男生宿舍都没有声了，烟抽完了，才回宿舍。他住在前面新的公寓宿舍里。
 
"很拉风不是。"张禹凑过来和陈穆飞一起看了会儿，说道，"明天去打听打听，大概是辅导员吧。"然后他念叨着"心静自然凉，心静自然凉"上床去睡觉。
 
３
正式长学期开始。
 
刚进大学，对什么事情都新鲜。要不大一的也就不叫FRESHMEN了。该上课的上课，教室出席率还挺高。谈朋友的谈朋友，刚熬过黑暗高中，地下工作转正，解放了，光明了：花前月下，小手牵牵，小嘴儿亲亲，夏舟甜蜜的好似枫糖，羡煞了宿舍张禹同志，小张发奋图强，混学校论坛上去泡MM。
 
学生会社团招新，大伙都跑去应招。隔壁宿舍四个全去了体育部。对门两个，就其中有个唱"欢乐颂"的，还糊弄去了音乐社团。夏舟女友去了文化部，夏舟也紧紧追随。张禹报了学生会办公室，想着办公室工作，女生多，近水楼台先得月，却不想那年抱有这种想法的男生太多，整个办公室才一个女生，还是名花有主，上届的学姐。热情响应的群众中间也有两个特例：韩沓一心打算出国，报了新东方，天天插着耳机，抱着红宝书，走路都晃悠打飘，开口就是"OH，MY GOD，IT'S SO HOT."撞到人也是"WOOPSE！I'M SORRY."注意，标准美式读音，"哦"发"啊"音。陈穆飞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看打工书。他本来就没有打算考这个学校的这个专业，结果因为差了一分，又没有出钱，所以被调剂来了这个系，听说大一结束的时候可以参加转系考试。平时成绩只要过的去就行了。他想转的那个专业很需要花钱，所以他现在打算找份家教，赚钱。
 
"飞哥，帮兄弟个忙。今天晚上有事，答应个MM去上网，这个学生会办公室的会议你能不能帮忙去下。只要一会会的，保证半小时不到。拜托了。明天一天兄弟请吃饭。"张禹顿足捶胸。
 
"几点？"为了恢复耳根清净陈穆飞只能应下，否则章鱼会借机唠叨个够直到他答应为止。
 
"7点半，文昌116。"章鱼已经飘到宿舍外面了。
 
陈穆飞加紧写完了手里的作业。他大概是全班少有的，当天独立完成布置作业的人，他不喜欢拖泥带水。端了本《资治通鉴》，锁了宿舍门。他向食堂走去，食堂伙食一般，味道太重，偏咸、油、辣。不过他到不在意，再难吃的东西他都能眉头不皱把它吃光。很机械的夹起、放嘴里、咀嚼、咽下。让人觉得，如果他面前是绝顶美食，他大概也就这么样子吃了。
 
吃完，他早早的去教室。天已黄昏，路上一对对情人，悠闲，有的当街亲密着。那么热的天，两个人腻一起到不嫌热。理工类学校，树木草坪少，没有池塘，只有偏远处一条臭水沟。情人没有了浪漫去处，也只能现实的站马路两边光明正大了。经过女生宿舍楼下，看见一排男生站着等女友，有的还拎着热水瓶和饮品，典型二十世纪新好男人的样子。
 
教室里有几个人在自习，基本上新学期刚开始，总是有些人会去自习，大约想着"这个学期可不能象以前那样浪费时光，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了"然后等过了一段时间人就越来越少，网吧的网吧了，出去的出去了，看小说的窝宿舍了，等再过阵子期末了就都又开始奋了。
 
陈穆飞在后排找了张凳子坐下，开始看他的《资治通鉴》。室里开着灯，外面开始黑了，成群的蛾子在玻璃窗外集结，徘徊，密密织织。教室地上随处可见蛾子的尸体。
 
7点多的时候，一个大个儿男生走了进来，在黑板写了"本教室7点半开会"自习的人都收拾了东西，换教室继续。
 
陈穆飞抬头打量了那个大个儿，继续低头看书。
 
"同学，这里呆会儿要开会。"
 
声音不大。
 
低沉、有力。
 
原来是他。
 
"我代室友来开会，他有事。"
 
"哦。我是学生会干事，华天。"
 
"陈穆飞。"
 
"看《资治通鉴》呢？现在喜欢看历史的男生不多了。"华天看了一下陈穆飞正翻着的一页，"谢安少有重名，前后征辟，皆不就......"
 
"在看晋史？"
 
"恩，喜欢这个朝代。"
 
"你大概喜欢谢安，得意时‘仲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莱人'；不得意时‘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在朝在野都应付自如，从容大度。他很高明，会享受生命。"
 
"不错，你也读史。"
 
"哈哈，我喜欢唐史，虽然有点乱，但泱泱大国，气势磅礴，那是中华五千年历史最辉煌的一段。"
 
陈穆飞莞尔。
 
"嘿嘿，你别笑，我知道很多人都喜欢唐朝，你喜晋朝风骨，必笑我俗。"华天摆摆手。"既然都喜欢历史，留个手机号，有空交流交流。"华天拿起陈穆飞放桌上的手机，输入了自己的号码。还打了下自己的电话。
 
这人到也有趣。陈穆飞心里想。
 
"对了，你是不是替章鱼来的？"
 
"恩。"
 
"难怪了，上次军训结束那天晚上男生宿舍闹，我去看了下，就看见南面5楼一个窗口白煞煞个影子，还以为闹鬼了。后来听章鱼说他室友军训越晒越白，那就是你吧。"
 
"......"无语,陈穆飞咬牙,这个章鱼，口无遮拦，那么点事他都能抖落，回去多敲他几顿饭。
 
 
４
 
陈穆飞被连拖带拐，连蒙带骗的进了学生会办公室。
 
始作俑者华天，不过好在学生会说白了就是就是为了显示学校民主，有人文气息虚架起来的机构，没有多大的实力作用功效。华天学生会干事的作用就是经常跟团委老师打打交道，上面有什么事情
活动通知传达下去到各个部里，部里弄好了再汇报上来。所以一般平时在办公室没有什么工作，反倒多个免费上网聊天聚会的去处。
 
华天喜欢给人发短信，手机每次都超支不少，所以他包了100发3000的动感地带派对套餐。
 
陈穆飞每天都能收到华天不少短信，平均下每天不下30条。有事的，没事的，问东的，问西的，转发别人的有趣短信的......陈穆飞高兴就回个一两条,懒的搭理起来,有时候一两天都没有个消息。华天的短信还是能照发不误，他就是这么一个人。知道陈穆飞想转建筑系，想出去打工当家教，他就帮忙留心了。这不，华天一同学因为种种原因不想继续教原拉的个初中小孩了，他就立马短信通知了陈穆飞。那个初中小男孩要补数学英语物理化学，周末两天提供食宿。说白了就是父母工作忙经常不在家，周末请个家教帮忙看住了陪小孩一起学习，别让他太贪玩就行，其他做饭啥都有保姆，工资待遇都挺不错，一个月五百。陈穆飞去试了两次，家长感觉不错，于是就这么定了。
 
转眼就是期中考试，被誉为大一四大杀手的高数这次又毫不留情的KILL掉好多人。陈穆飞宿舍就挂了俩，全班倒了大半，被叫去班主任那好好聊聊，一时间，愁云密布，阴风阵阵，好不惨淡。
 
"老大，这次可挂惨了，才43。"章鱼在学生会办公室哭诉。
 
"没关系，没关系。高数我也挂了，这个学期还要重修的。"华天爽朗的笑道。"这个大一四大杀手么，进门先给你们个下马威，好让你们不要太不务正业。平时不看书也没有关系，但考试前还是要奋的。这是我的经验之谈，前车之鉴啊。不过高数么，还是要有天赋的，重修3、4次的我都看见过。还有，那个学校出的那本参考书一定要买，人手一本，考前把题目反复做熟，不会做的也要把解题过程背下来，这样70分肯定可以有。我当初就是没有背那个，给当掉了"
 
哪有这么教导学弟让他们平时不用看书的......不过，就是透着那么骨子实在。
 
"这次考的最好的就是陈穆飞了。居然90多，真叛徒啊！！！！一个宿舍的兄弟大家要一起有难同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