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叫来周瑜质问,周瑜还没开口,乐竹却先道歉了。
[“你故意避开我,不接我的电话,不回我的消息,这种日子我真的受不了了……瑜,我们和好吧,好吗?”]
宛如是在祈求的少年,似乎是在忏悔自己的任性般说着。
[“我不会再怀疑你和别人的事了,你也……原谅我吧。”]
当时,尹正并没有意识到乐竹的一句话中包含的真正含义。
就在病房里,周瑜抱住了乐竹,说他没想到乐竹会这样折磨自己,说以后不会再和他吵架。
两人和解了,似乎之前发生的只是小情侣之间闹别扭,只是乐竹因为太爱周瑜而用绝食的方式来挽回感情。
一些不清不楚的地方,尹正没有机会问。
不久之后,尹正把小雨的事告诉了乐竹,而乐竹又偷偷地把这个讯息写进了小说里。
不断地隐瞒,不断地在心里积压秘密,不断地被因接触到事实真相而产生的恐惧所笼罩压迫,不断地,和周瑜一次次吵架,分了又合,合了又分。
尹正只看到日渐消瘦的周瑜,一心以为沉迷网游的乐竹变了,却不知道,乐竹那时每天把自己关在家里,疯狂地打字,然后看着自己的小说,以及人们的评论,越来越陷入恐惧中。
古渊带着一丝隐隐的懊悔,说,“我那时太忙,对他关心太少。他告诉我他喜欢的是一个男生,我很生气,让他和对方分手,他却不听。结果,因为我反对他和那个男生的恋情,我们的联络也越来越少。”
[哥哥,我和他分手了,我现在才知道,我爱的是个恶魔。我的心,被恶魔啃食了。]
少年是自己先提出和周瑜分手的,尹正并没有亲眼目睹那个过程,而是在周瑜辞去学生会主席的那天才知道。
[“狂,我和乐竹分手了,他提出的。”]
那一天,乐竹做了一件令全校同学震惊的事,他在学校操场上毒打周瑜的一幕,没有人可以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安静乖巧的学生却干出如此暴力的事,而温和热情的学生会会长会遭人这样怨恨,没有人能理解其中的曲折。
当尹正狠命把乐竹拉开,阻止他继续毒打周瑜时,他愤恨的叫骂声一点也不似以往那个安静,而有些腼腆的乐竹。
尹正以为,乐竹已经沉迷在网游中,走火入魔了吧。
殴打学生会主席,班主任、教导处主任、甚至出动校长都问不出原因,他们得到的,只是乐竹退学的申请书。在退学的当天,周瑜想去找乐竹和好,结果乐竹提出了分手。
在乐竹退学的三天后,周瑜辞去了学生会主席之职。
再后来,周瑜去找过他好几次,打他的电话是关机,按他家的门铃没人回应,却明明看见阁楼的灯亮着,很幽暗很幽暗。
周瑜为了乐竹茶饭不思,尹正为了周瑜,冲到乐竹家把他狠狠揍了一顿,但是误会始终没有澄清。
[“我们三个人的名字缩写,正好都是‘Y’和‘Z’,我以为,你是我命中注定的好朋友,而乐竹是我命中注定的恋人。我太理想主义了吧。”]
尹正能看到的,仅仅只是周瑜被伤害了的样子,以及在悲伤中,淡淡地微笑。
就是这一个微笑,让他一心认定,是乐竹负了周瑜,也是他自己对周瑜的爱护,让他没有发现,乐竹在被他揍了一顿之后,流露在嘴角的一丝苦笑。
其实,一切都是阴谋驱使的假象。
“周瑜杀了你弟弟,他应该就是皇未寂安排在你弟弟身边的杀手。”
事情的真相渐渐水落石出,然而彼此都不知道的部分,依然只能用猜测。和古渊交换了彼此掌握的信息之后,尹正没有看着古渊,而是面对空气,目无焦距地说:“而我,等于是帮凶。”
停顿了一下,他加重语气:“周瑜早就知道乐竹就是灯,他应该也猜到了,有人向乐竹提供线索……不对,根本是他故意引导乐竹,想查出暗中给乐竹提供线索的人是谁。他接近乐竹,一开始目的就是为了你。”
“我认为是皇未寂的命令。”古渊精炼而简短地道出其中的关键。
尹正的目光一冷,忽然变得充满嘲讽:“哼,我一开始以为他是皇未寂,原来,他只是皇未寂的走狗。”
靠在床头的古渊略微抬了抬脖子,面无表情地说:“我查到皇羽门过去培养的杀手中,有一个代号为yang’sqin,后来,被‘无限度’除名。那个人和皇未寂一起脱离了皇羽门。”
“呵呵,周瑜就是你弟弟小说里,‘杨水清’的原型?”尹正点了第三根烟,打火机也是温宝宝递给他的,“小桥流水,清清澈澈……哼,确实像乐竹眼中的周瑜。”
君文乙轩听了尹正念的小说里一句形容杨水清名字的句子,脑中不禁回想起许多小说里的情景。
如今想来,一切都合乎情理。
一个从初次登场给人以清澈如水的杨水清,到后来内心阴暗,极端偏执,宛如被污染成墨色的杨水清。
一个让人产生怜爱和厌恶两种矛盾情绪的杨水清,一个慢慢揭露其丑陋的真实内在而让人不得不憎恨的杨水清。
流水不再清澈,只因那个男人的心,已经被黑暗扭曲。——想起小说中的句子,忽然能明白,其实,这是乐竹对周瑜的心声吧?
难怪,那部小说里,尽是让人悲伤和绝望的情绪。
“你弟弟,还是把周瑜想得太好啦,认为他只是被皇未寂利用……”尹正冷冷地讽刺,“不过周瑜这个人,太善于伪装,我和他相处了十几年,都没有看透他的真面目,还一心把他当成是受害者。”
始终让人以为是受害者的杨水清,其实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旁观者清,尹正看透了小说中的杨水清,却看不透现实中的周瑜。
“当年杀了那四个企业家的凶手,应该就是yang’sqin,不过我一直没有找到证据。”古渊紧锁眉头,深沉地说,“没想到,他会是军方的干部。”
“该说是皇未寂的谋略厉害,还是他本生就攻于心计呢。过不了几年,他就能坐上后勤统合本部财务长的位子了!”尹正大声而直白地嘲笑,“我很佩服他能每天嘻嘻笑笑,装得那么人畜无害。”
君文乙轩感伤地看着尹正的背影,从他平躺的角度看坐在床边的尹正的背影,莫名觉得那些刺耳的嘲讽异常心酸。
“叶子和叶律发生车祸,亚州谛一被人袭击,这些事都是他安排的?!他的目的是什么?”
尹正不暇思索地回头,看着君文乙轩又不听话地开口说话,略表不满后,说:“他是为了把我逼到绝路,让我放弃调查当年的事,还有找出皇未寂。算是一种威胁吧,那种手段,如果是杀手的话,没什么好奇怪的。”
淡淡的,冷冷的,现在听尹正用这样的口吻提到他最好的朋友,不禁令人怅然若失。
“既然这样,为什么把小雨托付给你的那个人,要你找到皇未寂……周瑜知道小雨在你家,皇未寂肯定也知道。”君文乙轩提出质疑。
古渊先说道:“小雨应该就是皇未寂的儿子,皇羽门一直想逼皇未寂回去,所以当年才把他儿子囚禁在本家,既然小雨被救出去了,难怪皇羽门这些年不断出动人力搜寻皇未寂儿子的下落。”
“小雨居然是那个妖孽的儿子,还好他不知道他亲生父亲是谁。”尹正想了想,冷笑,“你认为,皇未寂脱离皇羽门,是因为不想参与皇羽门和常生家族之间的斗争?”
古渊静默地沉思了一会:“常生家是个神秘的家族,常生家的人没有几个使用本姓,几乎,查不到使用‘常生’这个姓氏的人。我只查到,常生家族和皇羽门是敌对关系,因为势力的悬殊,常生家族的人只要被皇羽门发现,就会被杀掉。以我对皇未寂的了解,他不太喜欢这种无端的杀人游戏。”
古渊忽然抬起头,冷冷的目光直视前方:“他给了我明确的答复,皇羽门想灭绝常生家族,但是常生家仍有血脉还留在这世上。他在找那个人。”
“他找常生家的人干什么?”尹正追问。古渊转头看着他,说:“以我的猜测,他要找的,是常生家的继承人,那种家族,必定有某种特定的继承仪式,为了保留正统血脉不被皇羽门发现,肯定在那个人出生时,就安排好了万无一失的藏匿方式。”
“一旦被发现,就会被杀掉。”尹正冷冷地说,“常生家族虽然和林家、司徒家、兰家并列为四大家族之一,却是弱势群体啊。”
他把烟丢在地上,用脚踩灭,并扭动脚踝摩着地板:“哼,不关心儿子的安危,却在找别人家的继承人,想不到我一直在找的人,是个那么讨厌的混蛋!”
“皇未寂手里,掌握了很多在情报业绝对有价值的秘密,常生家族的继承人大概是其中之一。全世界的情报人员都想从他手里得到那些情报,也因此,他操纵了大部分的情报组织。”古渊冷漠地说着,让人能感觉到,他追踪皇未寂,和那些情报无关。
他,是为了他弟弟吧?那么,他现在知道他弟弟是怎么死的,会不会立刻去杀了周瑜呢?
君文乙轩静静地听着他们的谈话,对周瑜这个人,却始终保持着自己客观的看法。
就像他喜欢小说里的杨水清,乐竹是真正爱着周瑜的,他恐怕是不希望周瑜死,所以才没有把事情告诉尹正,也没有告诉哥哥吧?
他想了半天,看着尹正的背影,叫出并不太顺口的称呼:“狂,你准备向周瑜和皇未寂报复吗?”
你当初劝我不要对司徒空复仇,而你现在,却让自己陷入仇恨中。
你说过,最讨厌欺骗和背叛,然而被自己最好的朋友欺骗和背叛,你一定很难过吧……
“哼……”尹正的冷笑,意味深长,“如果我能直接杀了周瑜,事情就简单多了。我就不用和他玩什么赌博。”
君文乙轩一怔,尹正带着讥讽的眼神,瞥向他,“那个赌博,我输了。”
“你们用……那种手枪方式赌博?!”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君文乙轩自己也觉得很矛盾,如果是手枪赌博,输了的人绝对不可能还活着。
尹正晦涩地一笑:“如果那颗子弹是真的,我就应该已经死了。周瑜,把子弹偷偷替换掉了。”
古渊冷冷地看着尹正,微微皱眉:“他们是一个组织,你一个人的力量绝对对抗不了他们。”
“你不也一样吗?”尹正阴冷的眼神,透出令人战栗的笑意,“一个人的力量不行,我们就联手干喽。反正我等于已经死过一次,在这世上,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东西。”
尹正像是豁出一切的背影留在君文乙轩眼中,那股凌然的作风令他想起当初在剧院里的海盗船长,一样是狂放不羁,可是如今,为什么却让人觉得如此伤感?
在当时的情况下,君文乙轩觉得或许应该说些能使对方三思而行的话语,可是对于一个那样高傲的男人,他无法开口。
拿着一杯从StarBucks买回来的摩卡,林娜故意用很慢的速度走回BOSS的办公室。她知道,司徒空是故意支开她,才让她特地跑到StarBucks去买咖啡的,擅长察言观色的女秘书此刻在等待玻璃门自动打开时,略停了一下的间歇,思考着这几天司徒空的反常。
表面上是风平浪静,一如既往的运筹帷幄,力挽狂澜,每天西装笔挺地出现在大众面前,应对社交和媒体都无懈可击,展露着被女性命名为“风之大天使拉斐尔式”的迷人微笑,温和有礼,却透露着威严霸气的口吻也是依旧保持着最佳状态,令人像听着圣歌般悦耳,却不禁被他强烈的感染力所吸引。
冰蓝色的眼,始终以至高凌然的姿态,仿佛藐视着世间万物,却在深邃中藏有一丝温存。
沉静地望着天绝之牢,还是让人不可捉摸。
这就是司徒空,一个将自己的内心隐藏得极深,任谁也看不透冰澈的蓝眸中究竟有怎样的真实。
空,林娜无数次感慨,辉夜城主给儿子取这个名字的寓意太深,精辟至极。司徒空,就是一个宛如天空般,看不到边际,也看不到深度的男人。
然而,对于司徒空的了解,林娜和西念明,恐怕是最能亲近司徒空真实内心的人。
昨晚,林娜和明一起吃晚饭的时候,对明说了司徒空最近的反常。明的结论是:“看来这次,如果事情还不能好转的话,估计快到他忍耐的极限了。”
谁能猜测,司徒空的“极限”在哪里?
只不过,只要是人类,都会有“极限”的存在,即使是司徒空,也避免不了吧。
“他应该很清楚,这个弱点的危险性,我们只能相信,他有防范于未然的办法。所以说,‘病’不从根本治,后患无穷啊。”
文件的批阅出现错误,会议中出现明显的逻辑混乱,拒绝了两个外交官盛情邀请的宴会,倒在床上睡觉时,居然把手机紧紧捏在手里……
这些显而易见的现象,如果把它们集中起来分析,很容易能发现,司徒空正为一件事忧心忡忡,连睡梦中都在等待消息。
“少主,不放心的话,就亲自过去看看吧,日程我能调整好。”
说出这样大胆的建议是有风险的,这等于是在BOSS面前表露自己看穿了空不想被人看穿的事,虽然司徒空在她面前没有刻意隐藏。
可是,她实在有点看不下去,才决定大胆地将想法说出来,希望能推波助澜,让司徒空的“心病”能从根本除治。
她没有想到,司徒空居然真的毫不避讳地苦笑了一下:“世界上如果真的有‘随意门’这种东西就好了,现代的科学还是不能跨越时间和空间的界线。”
虽然还是说着意味不明的话,不过,林娜听懂了。
与其比起尝试性的行为,司徒空此刻更希望能有实际意义的,一步就到达那个人身边吧?
这还真是符合司徒空的作风。
不过,她也明白为什么这个想法只能停留在司徒空的设想中,因为辉夜城主对儿子的监视越来越严密了。
推开最后一道门,走入光线明亮,充满了舒怡感的办公室,林娜立即就感觉到气氛不对劲。
她精神饱满地走到办公桌前,将咖啡放在司徒空面前,这期间,司徒空和恭候在一旁的遥先生似乎中断了之前的谈话,彼此保持沉默。
但是司徒空刚拿起咖啡,就开口道:“我付你那么高的薪水,是希望你能调动你的手下,起到确实的保护作用,但是你现在给我的消息,和你当初承诺的内容相符合吗?”
捧着咖啡杯,司徒空没有立即喝,而是微微抬头,看着遥先生的目光冰冷锐利。
“就证明死亡这件事,普通的私家侦探也能办到,我何必把钱浪费在你身上。”
说完这句话,司徒空闭上眼,看似面无表情地喝了口咖啡,眉宇间却透出令人胆寒的危险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