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看着冰冷的面具,平静得就像他是一位追悼死者的牧师。
尽管分子刀已经贯穿他的身体,可是他却不觉得,被杀的是自己。
他觉得那双不能沟通的机械眼睛,似乎想传达什么。
“它”好像在说什么。
“它”好像……在哭……
莫名的共鸣感,令他一向冰封的脸庞,竟能露出一些笑容。
口腔里充满了难以忍受的血腥味,滚烫滚烫,就好像在说,无论他的外表多么的冷,内在始终是炙热如火的。
艰难地启唇,他觉得或许“它”希望自己能说点什么。
“你会……杀了所有人吗?”
他并不在乎,ARE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家伙。
是凶残野蛮的杀戮者也好,亦或是和他一样,怀着不得已的理由来到战场的一名军官。
他忽然有些愉快地说着:“你会……把他也一起带来吗?”
他说完,闭上了眼睛,泪在脸上留下优美的痕迹,让他安静沉睡的脸唯美迷人。
只是,这张脸,太过年轻,而让人几乎可以忘记,生命在他的身上已经停止,他不过是沉睡了而已。
[狂,如果我知道那次是我和你最后一次交谈,我无论如何都想,对你说出那句话。这样,我就没有遗憾了。]
[我,喜欢你……]
尹正静默地站在角落边。
看不出感情色彩的沉默眼神,始终固定在床边那个单薄的身影上。
简直就像看爱人一样,反反复复来来回回上上下下打量了无数遍。
乌黑的碎发,虽然清爽,虽然能感觉到柔软顺滑,垂在性感的雪白颈项里,却有些诡异。
狭窄的肩膀,虽然不会误认为是女人,虽然不至于不能让人依靠,却也单薄瘦弱得不像男人。
紧身外套勾勒出的纤细腰肢,看起来很容易用双臂完全环紧,甚至是一用力,就会夭折的样子。
还有更加纤细的四肢,徒手便能折断的样子,在暴露于空气中的肌肤上,露出令人战栗的疤痕。
如果疤痕在男人身上是强悍的见证,但是对于这个极其单薄的身影,却是如同摧毁物般的存在,矛盾地刻画着“力量”二字。
明明是经不起风吹雨打的样子,却在眼前形成了令人不能忽视的强烈存在,一股妖异的气息正弥漫扩散到空气里,以这种方式占据整个空间。
还有那张看过一次,便永生难忘的脸庞。
这个人,就是上官七戒?
“呼,好了。”就连淡淡的一声叹息,都能深刻地映入心田,却让人情不自禁地产生怜悯的情绪,或许是那纤瘦的身影给人以太过强烈的印象。
看着对方将空了的针筒丢进垃圾桶,尹正不自在地撇了撇嘴角。他当然不会让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给君文乙轩的身体里注射什么东西,可是当君文乙轩在模糊的意识中,却紧紧地握住了这个人的手,他便失去了阻止的机会。
站在一边,冷冷地看着,让抵触的情绪悄悄在内心翻腾。
然后,他亲眼目睹了令他快要窒息的一幕。
君文乙轩在睁开眼的一瞬间,用那根本就不应该还有力气动弹的虚弱身体,完完全全抱住了那个人,紧紧的,好像任何人都不能分开他们。
那一刻,他只想冲上去,把这个横刀夺爱的家伙掐死!
开玩笑!这么瘦弱的人,怎么能给小银幸福!!
“七戒……你没有死?还是……这是梦吗……”
即使浑身失去所有力气,他依然会紧紧地抱住眼前这个只是看似瘦弱的人,听着那独一无二的声音在耳边轻轻诉说:“是我,君文。让你担心了。”
他不想放开,再也不会放开。
“不要离开我……”把头深深埋进颈项到肩头的那道性感弧线中,嗅着独属于他的香味,当敏感的唇触碰到肌肤时,矜持的他也情不自禁地疯狂吻着。
“嗯。”
“我抱的……是实实在在的你吗?”
“嗯,是我。”
“不要离开我……不要再离开我了!”
“……嗯,我不会离开你。”
“七戒……”
他重复念了十几遍,心里又反复了几十遍,这个名字即使念上上千遍也不会厌烦。
他只想确认,还能这样拥抱住这个身体,究竟是不是真实。
而确认了之后,更是害怕他会立刻消失不见。
“君文,你先放开我。”
“我不想放……”
“这还有人呢。”
直到此刻,脑子里只剩下“七戒”二字的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挣扎了一番之后终于肯松开双臂,而抬头的一瞬间,看见墙角边的尹正,他慌忙地避开视线。
“我在这好像不太合适,你们俩慢慢叙旧。”尹正干脆利落地转身,闪出房间。
只是一刹那,君文乙轩偷偷地看着那个消失在门口的背影,莫名的愧疚。
“你先躺下休息,你现在身体很虚弱,最好不要动来动去。”七戒扶着君文乙轩小心翼翼地让他平躺下去,可是君文乙轩却又猛地直起上半身,固执地坐在他面前。
“我没事,没那么虚弱。”君文乙轩淡淡地微笑着,满眼贪婪地注视着七戒的脸,“见到你,我什么病都好了。”
七戒不由被逗笑:“又来了,八点档言情剧,还是雷不死人的那种。”
“没有,我说真的,能看到你,别的什么都不重要了。”君文乙轩扶住七戒的肩头,让羞涩别过脸去的七戒面对自己,“我没想到……你会还活着。”
“我这不是,生龙活虎的嘛,你也太小看我了。”七戒笑了笑,清清淡淡,却比世间任何美景都好看,耐看。
他不由得伸手抚摸年轻却世故的脸庞,指腹温柔地滑过七戒的眼角,徒然愣住。
“七戒,你的眼睛……?!”
记忆中,清澈的碧绿色赫然成了如今暗淡幽深的紫色,他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七戒闭上眼,别过脸去,过了一会才轻声说:“我眼睛受伤了,所以……动了眼球移植手术。”
猛吸一口凉气的同时,心里也跟着颤了一下,君文乙轩不忍地用本就乏力的双臂环紧上官七戒:“你又受伤了……”
“没事,你就当我戴了彩色镜片,视力跟以前一样好啦。”七戒若无其事地轻笑,可是君文乙轩却觉得他身上又笼上了一层痛苦。
“视力真的不受影响吗?”
“嗯,手术很成功。”
七戒淡淡的微笑,不知怎么,收进君文乙轩的眼眶里,总觉得是强颜欢笑。
“你是怎么获救的?”
“呃……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等我醒来,已经是手术之后了。”
闪避的目光,分明有着隐瞒。君文乙轩看着那双紫色的眼,心如刀割。
七戒,你又受苦了吧?你总是,这样轻描淡写地谈论自己的伤……
“你怎么会来这里?”他既而紧张地问。七戒笑道:“我拜托雷亚斯上校让我过来的,我怕你……看到你还好好地活着,我就安心了。”
今日的七戒,不同于以往,出乎君文意料地,在他脸上浅浅地印了一个吻,温和的笑容也显得有些俏皮。
对于这样在面前微笑着的七戒,他不知是心疼还是责备。
“你刚动完手术,为什么不在家休息,跑来这种地方,没吃的没喝的,小心身体又吃不消。”
七戒摇摇头,没好气地拍拍他的胸膛:“你有资格说我吗?我的身体好得很,反而你看看你,才多久没见,就瘦了一大圈!”
君文乙轩无奈苦笑,尴尬地叹了叹:“我以为你死了,所以……”
“哦,所以就跑来这里送死?”七戒故意戏弄地揭穿他,含笑的眼在他身上打量了一下,“难怪把自己身体搞得那么差,你老说我不爱惜自己,你又爱惜你自己了吗?”
他皱皱眉,无言以对:“我说不过你……”
七戒扬起嘴角,一笑:“所以,我能不快点过来见你,让你知道我还活得好好的吗。”
大概是不习惯七戒紫色的眼睛,少去了清澈,多了一份妖异,君文乙轩不敢太久地注视七戒,有些窘迫地别过脸,这才乖乖躺下。
“你干嘛一见到我,就不停取笑我呢。”
七戒笑了笑,帮他盖好被子,特别仔细地压了压被头:“我不笑你了,你睡会吧,给我好好养身体。”
他慌忙抓住七戒的手,像个撒娇的孩子看着母亲:“你别走!”
手指被紧紧缠住,七戒叹了口气,无奈笑道:“好,我就坐在床边,不走。”他往周围张望了一下,手指了指,“我找本杂志来总行吧?不然你睡了,我傻坐着多无聊。”
君文乙轩恬静的目光溢满似水柔情,轻轻抚摸七戒修长的手指,微笑道:“我不睡,陪你聊天。”
七戒愣了愣,不悦:“哼哼,到底是谁陪谁啊?”
君文乙轩努嘴,略带一点撒娇:“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行行,你说,多肉麻的话我都照听不误。”
七戒把凳子往床边摆好,随手拿了本杂志,其实只是装装样子。迎上君文乙轩恋恋不舍的目光,不禁笑道:“你说吧,有什么话,我们慢慢说。”
君文乙轩深吸一口气,不依不饶地又抓住七戒的手,用指腹来回轻轻抚摸,目不转睛地盯着七戒,好像要把他身上的每处细节都一个不漏地收入眼中。
“你怎么不说话呢?”七戒略微有点不好意思。
“让我好好看看你。”
“看多了会厌烦……”
君文乙轩柔目,眼中尽是溺爱:“你那么好看,不会厌烦。”
七戒淡淡一笑,有些无奈:“又不是美女,有什么好看的。”他别过脸去,故意心不在焉地翻起杂志,君文乙轩却忽然又挺起腰杆,没有预兆地将他抱了个满怀。
“喂……”
“再抱一会。”
“受不了你。”
听着那一丝俏皮可爱的抱怨,惹得君文乙轩深深沦陷:“七戒,我想吻你。”
细腻而轻柔的情话,在宁静的气氛中逸散,可是君文乙轩等了一会,等到的却是怀里爱人的一丝轻颤。
但是当他稍稍松开拥抱,看着七戒转过来的脸,却是含情脉脉。
“你想吻,那就吻喽。”
反而是七戒托住了他的脑袋,拥上来,热情浓烈的吻来得有些突然。
但他还是放下心里的一丝怀疑,手指嵌入七戒柔顺的发丝中,拥紧七戒骨感的身子,稍稍一翻身,将他压下床头。
妈的!居然在老子眼皮底下缠绵,活得不耐烦了!
在门外踌躇了半天的尹正狠狠跺脚,取出一支烟点上,浮躁地猛吸着,几次看着关上的舱门,几次压抑冲进去拆散鸳鸯的冲动。
他不想去管明明死了的人,怎么又活了。此刻,他最气愤的是,明明之前想好的,见了上官七戒非痛扁一顿不可,因为这个人只会让君文乙轩消瘦憔悴!
可是,真的见到了,却动不了手。
那种瘦弱的身体,怎么让他有脸殴打?只怕他真的打上一拳,君文乙轩会以十拳奉还给他。
难怪君文乙轩口口声声说会守着上官七戒一辈子,那种脸蛋漂亮,身子瘦弱的人儿,到确实很能激发君文乙轩的“母性”!
该死的“母性”!
隔音效果极好的舱门当然无法让他听到里面在说什么,但他却能预感到里面正发生的事,于是越想越气,越气就越不知所措。
现在能怎么办?把上官七戒赶下船?
横刀夺爱的似乎是自己,何况,君文乙轩已经明确表示,他不会对七戒死心。
在不知道上官七戒还活着的时候,他都那么至死不渝,何况现在活生生的人就在眼前,他还能看到别人吗?
心头一阵沸腾的热气,逐渐化成了疼痛感,他烟吸得太急,结果被呛到,咳得面红耳赤,最后懊恼地走人,再也不想在那两人的附近待下去。
爱的人抢不到,情敌又打不得,简直是活受罪,还不如当日被几个太冀人轮奸,活活折腾死算了!也就省的现在,看到别人情深似海,自己快吐血身亡!
尹正啊尹正,别以为那日他扑在你怀里哭,就以为他被你感动了!那只不过是一场空梦!
[“我们真的只有下一世,才能做恋人了吧。”]
呸!下一世,他不是风流快活,就是绝情绝义!死也不再做那一个情根深种,为了那个人连肉身都可以被侵犯的傻子!
愤愤不平地踱到舰桥,正想问戎逸俘虏的太冀人被关在哪,他准备狠狠虐死那些侵犯他身体的混账。结果,却被戎逸抢先道:“你的部队出航后,到现在还没回来,估计出事了!”
“什么?!”看着戎逸一脸凝重,他一时之间还反应不过来。
第七十一章:重岭
七戒,你的母亲,是一朵清澈的雪莲,你却是浴血的红色妖莲。
她在舞台上,可以吸引台下几万观众的目光。而你,吸引了几万舰支的炮火,却如沐春色般酣畅淋漓。
我很想知道,你当时,在想什么?
是不是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个人的名字。
千重岭的遭遇战在司徒空的预料之中,虽然分散出去的兵力无法在短时间内调回,敌军的数目又明显居多,但是司徒空坐在统帅席上依旧是气定神闲。
按理说,名誉统帅和作战总指挥官应该在一艘旗舰上,可是王淳余上将却有自己的战舰。其实,在短兵相接前,侦察队就已发现了太冀的伏兵,王淳余非常勤快地联络了司徒空的旗舰。
“统帅,我们是战,还是避?”
“王将军觉得呢?”当时,正喝着咖啡的司徒空以仿佛是回答媒体的暧昧口吻征询意见,捉摸不透的笑容让旗舰内的士兵都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统帅究竟是游刃有余,还是故作镇定。
“我认为,可以先探一探虚实,掌握敌军的战斗力,我们才能有针对性地拟定战术。”
这个建议是王淳余深思熟虑之后才说出的,透过等离子显示屏,他也猜不透这位年轻的政治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相对于他的谨慎,司徒空回答得却尤其干脆:“王将军可以按自己的意思办。”
这下,王淳余又摸不着头脑了。
司徒空没有直接回答行或不行,而是用“可以”二字等于让王淳余自己决定,这种难分虚实的回答令王淳余觉得司徒空是在试探他,这么一来,就更不能轻举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