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丈红尘终阑珊+特别篇————五月东方

　　我在槐树精身边看见四姐姐。四姐姐早已成形，除了母亲外，她便是狐族最美的狐。每当我从金顶走到半山腰的时候，总会有几个狐族在道路旁等着我。

　　刚开始我以为他们是我的粉丝，可是我失望了。他们是四姐姐的粉丝。于是我总会满载而归，却两手空空地走出四姐姐的房屋。

　　四姐姐看见我，便停止了和槐树精的闲聊，她绽开一个笑容对我说：“玄寂，母亲回来了，你要不要偷偷去看看。”

　　我的两眼顿时放出光彩。

　　大殿陆续有人进出，我知道母亲就在其中。二哥从大殿走出，看见我悠闲地坐在高耸的松树上，他对我招了招手。

　　二哥说：“玄寂，母亲今夜会去观星台。”

　　我道：“母亲一定会发现我的，这个方法免谈。”

　　二哥有些狡黠地笑了，他的手掌展开，里面有一粒金色的丹丸。我凑上去轻嗅，气味非常的差劲。

　　二哥说：“虽然不好吃，不过忍忍也就过了。从现在起你，我，鎏衣就是共犯了，若是被长老发现，三个人挨罚总好过一个。”

　　我感动地看着二哥，二哥微微一笑。

　　那枚金丹是长老以日光之气炼出，可以暂时消去妖身上的妖气。于是我一咬牙，眼一闭，也就吃下去了。一股草木的味道，差点让我吐出来。

　　狐族的白昼是安静的，夜晚却异常喧闹。我坐在离观星台不远的树上，使用隐身术让自己与夜色融为一体。我看见半山腰的灯火逐渐明亮起来，一片紫色的雾气慢慢弥漫过来。长老走路的样子异常庄严，如同贵族一般的步伐。我不禁在想，长老年少时候的模样。

　　长老年轻的时候一定是非常好看的。

　　不过，长老为何一直独身一人？狐族修仙的人并不多，就连长老也未曾修仙。千百年来，长老难道不会觉得孤独？

　　我没有继续想下去，我看到一个风华绝代的身影，是我的母亲。

　　他们都说，我长得和母亲很像。其实这并不是事实，见到母亲我才知道，不论从哪一个方面，我都无法与我的母亲相提并论。我的母亲很美，她是狐族最美的人。只是我从来没有见过她的笑容。她对狐族的人都很温和，但她从来不笑。

　　我听见长老对母亲说：“你还没有放弃吗？”

　　我的母亲的声音如同仙乐一般好听，她说：“为何你每次都要问我同样的问题。”

　　长老说：“为什么你从来不愿意回头看看那些等待你的人？”

　　我不敢相信这句话是长老所说。可是我没有听错，长老不但说了，他还用一种我难以理解的目光看着母亲。

　　母亲用她美丽的眼睛看着长老，我在她的话语中听到了深深的绝望。她说：“一步错，步步错，我已经不能回头了。星烜，我已经无路可走了。”

　　我看着长老的目光，心中却突然抖了一下。

　　我想我渐渐能够明白一些之前不明白的事。

　　我想我明白了，长老他并不是愿意独自到老，原来他一直有等待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中会古古怪怪冒出了一个想法，把我自己吓了一跳。

　　可惜不是我。

　　第 4 章

　　我一直坐在树上未动，我的母亲早已离开。我的心中有一面小鼓一直在咚咚地响，它在反复提醒我方才听见的事。

　　我的母亲常常消失，是因为她一直在某个地方等待一个人。

　　长老，原来他的名字为星烜。

　　观星台万籁俱静，我听见长老在说：“到我身边来。”

　　我以为长老走火入魔开始莫名其妙地自言自语，可是似乎不是这样。长老回过头来，他深邃的眼望着我所在的地方，他说：“玄寂，过来。”

　　我的头顶一道炸雷，我听见有人仿佛在我耳边道：你完了你完了。

　　我御风飞到长老身边，长老棕黑的眼深深看我：“你有三个选择。第一，让我消去你的记忆。第二，让我把你的舌头割下来。第三，死。”

　　我毫不犹豫地说：“我自然是选……第四个。”

　　听了我的话，长老突然微微笑了。他微笑的时候，眼睛里有光芒闪烁。这是长老第二次对我微笑，让我又怔了一怔。

　　长老说：“好，我给你第四个选择。第四，就是你永远不对他人提起今晚之事，否则魂飞魄散。你发誓。”

　　我自然发誓。我不会傻到妖界有路我不走，地狱无门我闯进去。

　　我有很多话想问长老，自然我也知道有些话是不能问的。比方说，长老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这一类的问题，是排在愚蠢榜第一位。

　　因为长老绝对不会回答。不但不会回答，还会鄙视我。

　　于是为了调节气氛，我只好随口道：“长老，天河中那两颗星特别明亮。他们是牵牛与织女星么？”说完我就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

　　长老没有顺着我的手指方向看过去，他看着我道：“这不是你应当知道的，不要再让我说第二次。玄寂，你只需要知道我让你知道的，至于其他的东西，总有一天你会知道那些都不过是镜花水月。”

　　我知道长老只会帮我，绝不会害我。可是长老似乎从来没有问过我，我是否快乐。他为我安排好的一切，我是否是心甘情愿的。

　　我想问长老，明知道是镜花水月，你为何还要跳进去。

　　你为何要对我的母亲念念不忘。

　　我和长老，一大一小的身影在观星台站了许久。当金星升起的时候长老离开观星台，我仍然留在那里。我看着远方的天空渐渐泛白，而后变成秋色。太阳在云中出现，乌源山的云雾都染上了一层淡红的光。我看着太阳升起的那片地方，朦胧到让人看不清楚。我想此时，羲和女神正驾着车架在空中奔驰，从东方海外的汤谷陪伴她的太阳儿子一直到蒙谷水滨。

　　我被日出时光深深震撼，原来日出是如此的美丽，我从来不曾知道。

　　几日后，我的母亲再一次离开了乌源山，她依旧不愿意见我。或许她已经把我忘记了，毕竟，任何狐族都不会在她的面前提起我的名字。

　　小圆，四姐姐，二哥和鎏衣在莲池边比试法术，看谁能让莲池中闭合的莲花绽放的时间最久。鎏衣的手指一点水面，莲池中的莲花竞相绽放。大约一注香的时间，莲花便又闭合。吃着鱼片的四姐姐微笑着站起身来，她的口中吹出樱草色的雾气，莲池中最大的莲花便缓缓绽开，莲瓣上发出樱草色的光芒，十分漂亮。从莲花中走出一位绿衣少年，他飘至众人身前微微一笑，众人手中突然接到一粒莲子。二哥斗法的时候只是闭上眼，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眼中发出银色的光。与此同时天空中有银色的光芒下降，满池莲花纷纷绽放。

　　鎏衣看向小圆。小圆微微一笑，只说一句：“你们都不是我的对手。”于是继续吃香栗，不再看莲池一眼。

　　当莲池边没有半个狐影的时候，我走了过去。我看着闭合的莲花出神了许久，然后露出了一个恶作剧般的笑容。我跳入莲池，水面一直浸到了我的胸口。我白色的衣衫开始渐渐贴在我的身体上。就在这一个瞬间，满池的莲花突然都开放了。

　　莲香阵阵。

　　从很久以前我就知道，我与其他狐族有些不同。妖应当有的欲望，我几乎感受不到。我可以长久地不吃任何东西，我很久不休息也不会感到疲倦。我的身上充满灵力，就像此时，我让身边的莲花都绽放一般。

　　“是谁？”我的身后突然有个声音道。

　　我转过头去，看见鎏衣站在不远的地方。我对她说：“鎏衣你傻了,自然是我。”

　　鎏衣的表情却与以往见到我时有所不同，她睁大眼看了我好久，我也莫名其妙地回望着她。她终于说道：“是，玄寂？”

　　我微微一笑。我说：“鎏衣，莫非天黑了你的眼睛也跟着黑了。”

　　鎏衣皱着眉走近了几步，不同于成形的狐，她有着幼狐特有的大眼睛。她说：“玄寂，你好像开始成长了。”

　　我低头看着水面，那张脸还是我的脸。我看见，我右眼的眼角突然有黑色的云纹蔓延出来。那种仿佛某种古老图腾的纹路，狐族没有人有。

　　我向着鎏衣露出笑容，我说：“鎏衣，你变聪明了。”

　　鎏衣说：“废话，我本来就很聪明。”而后她却俯下身来，她的眼睛中莹莹泛光，就像看到了一个好吃的肉包子一般。她说：“玄寂，我怎么会一直没发现你很好看？”

　　第 5 章

　　我听了鎏衣的话噗嗤一笑，心中在想：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我拂了拂被风吹乱的头发，对鎏衣道：“真是对不起，我是不会爱上你的。”

　　鎏衣一怔，突然大笑。她边笑边说：“玄寂，你的自恋怎么同二公子一模一样。”

　　我说：“鎏衣，其实很早以前我就想问你。为何你唤我的名字，却只称二哥为二公子？”

　　鎏衣脸上的笑容在一瞬间都消失不见，她换上一副恶狠狠地表情，仿佛我把她刚发现的肉包子抢走了。她说：“关你什么事！谁让你问这么多？”

　　不要怪我太敏感，可是我确实闻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似乎是，一股暧昧的味道啊～

　　我在金顶修炼，不知道过了几个晨昏。在金顶的草叶气息中，我突然感觉到一种特别的气。我说：“四姐姐，你怎么到金顶来了，你不是不喜欢这里么？”

　　有一束淡红的光从天而降，它绕着我旋转几周，在我面前停下。我眼前的少女已经开始露出属于成年女子的妖娆，她的额间点着莲花妆，暗红的眼使得额间的莲花仿佛燃烧起来一般。少女对我微微一笑，道：“我确实不喜欢这里，不过……”她的手抚上我的脸颊：“金顶有美人在啊。”

　　我说：“别说笑了，有什么事直说。”

　　四姐姐凑到我的耳边：“阿寂，我们去人界吧！”

　　我睁大眼睛看着四姐姐，而四姐姐微笑着点了点头。“我没有弄错。”

　　我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然后缓缓道：“四姐姐，你……真是太了解我了。”

　　四姐姐抿嘴轻笑。

　　上元是天官的诞辰，也是人界一年中的第一个月圆之夜。此日人界的夜晚十分热闹。我和四姐姐变成人的模样走在街上，街道两旁尽是贩售各种物品的商铺。每一个店铺前都围了一些人，我喜欢看他们挑选物品的过程。

　　我注意了很久，几乎每个人的手中都提着花灯，来来往往，把街道都照亮了。

　　我被人挤到街边，正站在一个售灯的摊铺边。我仔细看着，不论是纸灯还是镜灯都十分好看。登上绘着美丽的图案，一时间我竟看呆了，连四姐姐什么时候不见的都没发现。

　　“小姐，选这个吧，这个蝴蝶的特别好看。”我看见一个女孩眼中闪着兴奋的光，正对身边的一位少女说道。

　　那个少女正在犹豫，我提起一盏灯递了过去。少女看着我一怔，脸上突然泛起了红霞。我的脸上有什么吗？我摸了摸脸，并没有什么奇怪。

　　我说：“姐姐，买这个吧，这盏嫦娥灯很漂亮。”

　　少女又看我一眼，转头对身边的女孩说了什么后便离开了。女孩对铺主人说：“就买这盏。”而后她转过头来对我道：“不知道小公子是哪家的？”

　　我随口说道：“城郊张家。”

　　那女孩点点头，她说：“小公子，我家小姐是柳府三小姐，下次若请小公子入府做客，还望千万不要推辞。”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知道，绝对不会有那一天。商铺的主人见我帮他做生意，对我呵呵一笑，道：“小公子生的真俊，上元灯节手中怎能没有花灯？来，挑一个。”

　　我说：“我没有钱。”

　　商铺的主人道：“那有什么要紧，明日你让人拿给我也成。”

　　我说，我不要。身边却有一个清脆好听的声音响起，“我付钱，请拿一盏灯给他。”

　　我抬头看着眼前的人，他的脸上有一块白鹭面具，遮住了半张脸。面具后面隐隐泛光的眼睛如此清澈明亮，他一定是位好心人。那人见我看他，对我微微一笑：“何不选一盏灯。”

　　我一眼就看中了绘着昙花的灯。那人微笑道：“刹那芳华，令人难以忘怀，配你。”我上上下下打量着他，我在想，莫非这就是传说中专门拐卖小孩的大盗？

　　也许是我的目光太明显，他轻声笑了。他说：“放心，我是不会将你拐走的。”

　　街上也偶尔有像他一般带着面具的人走过，我提着夜灯独自穿梭在人群中。我依旧没有发现四姐姐的气，送给我灯的人却一直走在我身后。于是我回过身对他说：“你的面具好漂亮，我也可以有一个吗？”

　　那人说：“当然可以。”他将我带至一个摊铺，我拿起雪狐面具放在脸上。“好不好看？”

　　那人只是微笑，并不回答。

　　不远处的桥上有人排着队来来回回地走着，据说这是人界上元节的传统，可以祛病除灾。我带着面具走上桥，那名男子走在我身旁。他对我说：“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对罢，你觉得开心么？”

　　我晃了晃手中的花灯，扬起笑容：“大哥哥，你如何知道？我很喜欢这里，很有趣。”

　　他并没有回答我，他只说：“你喜欢便好。”他眼中的光是柔和的，他是一个十分温柔的人。

　　天空中绽放兹花，瞬间将黑色的夜幕分成了不同颜色的部分。我转头看着他的时候，他正好也看着我。我来不及看兹花，我在看他眼里的虹。突然我听见四姐姐用狐族的语言唤我，我回过头去。我的目光越过万千的人，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见四姐姐。我在她的眼中发现了一份担忧，她一定是因为我和人类走的太近而担忧。

　　我转头看了一眼那名男子，他着青衣的身影挺拔且秀美。他的白鹭面具因为兹花而时刻改变颜色，我想，若是拿下他的面具，他的脸应当是怎样的？我没有再多想，我转身向四姐姐走去。我的手突然被人握住，那种触觉是温热且柔软的，我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握着我的手指是纤细却有力的。这种触觉突然唤起了我心中尘封已久的东西，我似乎隐隐地想起了什么。

　　我看着男子握着我的手，突然恍然大悟。我说：“噢，大哥哥，你帮我保管这盏灯吧。我要回家了，可是我不能带着任何东西回去。”我将面具摘下来挂在身边的柳树上，微微一笑道：“谢谢你，大哥哥，今年的上元节真的很好很好。”

　　我面前的男子依旧微笑着，他松开了我的手。我走了很远才回过头看去，人们来回走动，他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柳树上的雪狐面具随着夜风微微晃动，我的眼前却再一次出现了他的眼睛。

　　那样明亮的，有着柔和光芒的眼睛。

　　我其实无数次对着天空的时候想起。

　　那是我的星星的眼睛。

　　我发现的太晚了。

　　第 6 章

　　虽然我不明白过去这么多年为何我的星星还是青年人的模样。我握了握自己的手，上面还留有他手上的温度。我踮起脚尖在人群中寻找，人海茫茫。然而我却还是微笑，我发觉和四姐姐一同下山是如此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