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以洋和高晓甜对望一眼,正想跟着走进大楼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人搭上他的肩,熟悉的声音同时响起。
「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陆以洋回头就看见高怀天皱着眉的模样,赶忙开口解释:「槐愔说暂时没问题,我可以自己出门了。」
高怀天有点无奈的望着他,「暂时就是表示不是完全没事?」
「欸……我也不晓得耶……不过槐愔说可以放我出门了就是,你不要担心啦,怎么那么刚好你也在这里。」陆以洋看着高怀天有些担忧的模样,笑着回答他。
「我想回现场看看而已。」高怀天也只能笑笑,习惯性伸手想抚上他的发,结果陆以洋有些尴尬的闪了开。
「那个……我、我有朋友在……」
高怀天怔了怔把手放下,附近除了陆以洋以外没有别人,所以这个「朋友」大概不是人吧……
高怀天犹豫了下,「那……我该打个招呼吗?」
『谁要跟他打招呼。』高晓甜冷哼一声,扭头往大楼里走去。
陆以洋也习惯了高晓甜的任性,只想着幸好高晓甜不像别的鬼一样,遇到高怀天就得跑,他无奈的开口:「不用啦,不用打招呼,我们只是想来……」
话没说完,陆以洋就看见某个东西在前方落下,然后砰地一声闷响,刚刚走进大楼的女子又上楼去掉了下来。
「怎么了?」高怀天见他话说一半直盯着自己身后,出回头去望了几眼,但除了地上清扫不掉的暗红色痕迹外,什么也没有。
陆以洋看着她静静地趴在地上,扭动了几下又缓慢的起身,努力站立的样子,心里有些难过,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还有大好人生的女子会遇到这样的事,然后重复不断的受苦,如果她明明该活到七十二岁,却这样被害死的话,为什么没有人来帮她,那些所谓的执行人为什么不来带走她呢?她没有做错任何事不是吗?
高怀天已经很熟悉陆以洋露出的那种神情,这孩子总是为了别人哭,为了别人难过,为了别人而痛苦。
微叹口气,高怀天还是伸手摸摸他的头,「是为了那位坠楼的死者来的吗?」
「……嗯……」陆以洋应了声,朝高怀天笑笑表示自己没事后,在那个女子走进大楼之前跑过去站在她身前。
「够了,你不用再一直重复这种痛苦了。」陆以洋朝她微笑,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臂。「可以停下来了。」
高怀天看着陆以洋站在大楼入口像是自言自语般说话的模样,突然非常想看看那些他从来就看不到,也不是很在意的东西们。
他想知道那些被陆以洋帮助的「人」们,是用什么神情跟他说话,用什么态度对待他,是不是感激他?是不是曾经谢谢他?是不是同样用温和的笑容面对着陆以洋那张温暖的笑脸。
但他什么也看不到,甚至在陆以洋跟那些「人」交谈的时候也不能太靠近,所以他也只能无奈的,在一定的距离里看着他露出可爱的笑脸和有些哀伤的神情。
而陆以洋当然不会知道站在不远处的高怀天心里想什么,他只是很认真的,望着那个女生,慢慢的开口跟她说话。「记得吗?你叫什么名字?」
她想了非常久,才缓缓地抬头看着眼前像是在发光的大男孩。『……怡……萍……我叫怡萍……张……怡萍……』
她想起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有些茫然的看着陆以洋,她想起她被讨人厌的主管气哭,然后下班后跟楼下的警卫伯伯聊了一会儿,等叫的计程车到了,她就上车回家,之后…
「想起来了吗?」陆以洋朝她微笑。
高晓甜在路边晃了几圈又走回陆以洋身边,『带她回家的效果比较好,而且你不想被当成神经病的话还是上楼好了。』
陆以洋有些迟疑,「可是楼上是案发现场耶。」
『不会叫你男朋友带你上去呀。』高晓甜瞪了他一眼,伸手拉住还有些茫然的张怡萍,穿过电梯门直接坐电梯上楼。
陆以洋呆呆的看着上升的发光数字,「鬼也是要搭电梯的嘛……」
怔没半晌,他想起还在等他的高怀天,回头朝他跑过去,「我可以上去怡萍的家吗?」
高怀天微微苦笑,不用说他没提过,新闻也没公布死者姓名,虽然他不太信那些见不到的东西,不过他从来不怀疑陆以洋与生俱来的天赋。
「走吧。」高怀天只点点头,带着他走进大楼里。
一走进电梯,陆以洋就觉得不太对劲。
哪里不对他也说不上来,高怀天就站在他身边,狭小的空间里没有人开口说话,他应该只听得见电梯运作的机械音,但他却觉得自己听到了浓重的呼吸声。
那不是高怀天的也不是自己的,甚至也不像是人发出来的。
陆以洋并不觉得害怕,他只是慢慢的回头看着身后的镜子。
镜里映着他的脸和高怀天的背影,紧闭的电梯门看来一切如常,一眼望去就只是电梯里的一切,但陆以洋却觉得自己似乎透过了那面镜子,看到更深更远的地方……
刹那间他分不清那是现实还是幻觉,是曾经发生过还是现在正在发生,他只能确定镜中浮现出一双充满了怒气与怨恨的血红眼眸。
陆以洋并不是第一次看见那种极恶之魂才拥有的红色眼眸,但他却从来没看过如此强烈的忿怒与怨恨。
他没有动作也没有开口,不知为何,他明白那只是一种残像,只是曾经发生在这个电梯里的事。
陆以洋突然觉得有点惊慌,他害怕的不是这里曾经出现极恶之魂,而是他突然察觉到自己正透过那面镜子,凝视着曾经发生过的事。
他听到自己的心脏怦怦怦地跳着,融合着潜伏在胸口的那灵魂们,因为他们存在自己身上,所以他能看见比过去更多的事物。
从李东晴走后,他一直没有再去想当时的事,他自责自己救不了李东晴,反省自己从易仲玮家跳下来的举动有多么愚蠢,吓坏了杨君远,也吓到了高怀天。
他是知道自己会没事才跳的,杜槐愔骂过他,如果「他们」只要他活着,不在意是否断手断脚的话该怎么办?!
他记得自己当时的确有点惊慌,因为他真的没想过。
但现在再回想,也许在真的必要的时候,自己还是会做同样的事,因为他确实知道自己会没事。
就如同他现在可以看见当天张怡萍在电梯里遇见那个极恶之魂,也许她没有看见,她不敢回头,但他知道那女孩肯定听见了那个浓重的呼吸声。
「怎么了?」
高怀天温和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陆以洋感觉到他的手抚上自己肩头,那双温暖而厚实的手,总是支撑着他。
他从来就不想看见那些东西,但从学校大火后,他开始起了想要帮助他们的念头,从害怕到不畏惧,从什么都不懂到现在什么敢做,这中间并没有经过很长的时间,但这些改变并不在他的预期中,他只想做个普通人的……但不知不觉间,他对自己的改变一无所觉,他突然犹疑起自己究竟走向了什么路?他真的帮助了那些不存在于现实的「人」吗?他把自己变什么样子了?
「小陆?」
高怀天觉得陆以洋有点不对,他只是望着身后的镜子一动也不动,脸上的神情也不像是害怕或茫然,而是拧着眉一脸严肃。高怀天望了镜子一眼,虽然他知道自己应该什么也看不到。
陆以洋只是抬手覆上高怀天按在自己肩上的手,侧身轻轻贴近他。
高怀天身上的味道和温度总是能让他觉得好过一点,他闭上眼深呼吸,试图扫去那种莫名的不安。
高怀天不知道陆以洋突然地举动是为什么,他只是伸手环上他的腰,低头吻着他的发,想让他觉得安心。
电梯开了又关上,但陆以洋只是安静的贴在他怀里没有动,过了好半晌才听见他有些迟疑的开口。
「你觉得……我很奇怪吗?」
高怀天笑了起来,「哪一点?」
陆以洋扁起嘴,小小声的开口:「跟别人不一样的地方……」
「没有人会跟别人是一样的。」高怀天笑着把陆以洋埋在他怀里的脸抬了起来,无比认真的望着他。「我喜欢上的你就是你,跟任何人都不会一样,不管你希望自己多普通,在我眼里你都是特别的。」
陆以洋望着高怀天许久说不出话来,他觉得眼眶发热喉头发紧,只能在视线模糊之前低下头深呼吸,以免自己哭出来。
高怀天只是轻抚着他的发,没有再让他抬起头。他不知道陆以洋为什么突然如此焦虑,虽然从那句问话中他大概感觉得到一二,但他只希望陆以洋知道自己的想法就足够,其他的他并不急着去了解,如果陆以洋想说他自然会说。
深吸一口气,陆以洋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笑得像平常一样的开朗快乐,虽然眼眶有点泛红,脸上也还在发热,但是他只是握住高怀天的手,笑着开口:「我们出去吧,再不出去我朋友要打我了。」
「嗯,出去吧」。高怀天感觉得到他紧紧握住自己的手心有些颤抖,但他只是微微使力地回握他的手,在电梯门开启,陆以洋正要往外走的时候,他迟疑了一会儿没有动,紧握在一起的手让陆以洋又停了下来,疑惑的回头望着他。
高怀天没有松开手,只是凝望着陆以洋。
「我不会离开,不管你觉得自己会有什么改变,对我来说都一样,只要你需要,我就会在你身边。」 _
陆以洋感觉着手心传来的温度,他甚至觉得自己听得见总是能安定他情绪的沉稳心跳,他很想哭,很想抱住高怀天说他想离开这里,他知道自己可以转身离开,或许能避开正面遇上一个极恶之魂,他甚至可以告诉杜槐愔就好了。
但是他知道不能这么做,从他将聚魂盒挂在身上开始,这已经是他的责任了。
冥冥之中是什么在推动这一切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不能逃避。
「我知道。」陆以洋对高怀天露出笑容,坚定而认真的回答。
高怀天也笑了起来,打从心底觉得高兴,这次陆以洋没有道谢,只是认真接受他所说的话,这比他红着脸可爱的说谢谢更让他开心。
「走吧,你朋友在等了。」高怀天伸手轻抚着他的脸,然后按下开门键。
「嗯。」陆以洋应了声,笑着和他一起走出电梯。
在电梯门关上前,陆以洋侧头望了那面镜子一眼。
血红色的双眸已经不在,却还留有满满的怒气和忿恨。
你在……怨恨什么呢……
紧闭的电梯门没能回答他,陆以洋望向长廊尽头的房间。
他想,答案就在那里。
走廊上弥漫着焚香的气味,高怀天走近才发现那是楼下的管理员在烧香,口中念念有辞,似乎是在请死者安息。
陆以洋稍停下脚步,走廊上聚集了三、四个大概是被香火味道引来的鬼,蹲在管理员放香炉供品的桌前吸着香火,但在高怀天一走出电梯之后,马上跑得不见影。
「在这里点香不是很危险吗?走道也不通风,万一触动火警警铃怎么办?」高怀天苦笑着,温言劝导。
「警官您不知道,从张小姐死后就诡异得很,明明没有人,那电梯上上下下几百次了,也不去别的楼,就在这层跟一楼间上上下下的,我都快吓死了。」管理大叔拿着香的手还在颤抖,边拜边开口祝祷:「张小姐您好走,这位警官大人会帮你找到凶手的,您好好的离开吧,不要再留在这里了。」
插好了香,管理大叔把供品挪开,满脸惊恐的看着高怀天,「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越拜越冷……这整条走廊都冷得快像冬天了,不过现在好像好一点……」
高怀天感觉不太出来,大楼多半有空调,室内会比较凉是正常的。
陆以洋看向香炉里满满的香灰,室温降低应该是刚才那些不速之客引起的。「大叔……您烧了一天的香吗?」
「是呀,我想说多烧点香火给张小姐,让她好走一点。」管理大叔不安的回答。
「……那么……我看这炷香烧完就好,别再烧了。」陆以洋苦笑,他想这香再烧下去的话,大概会引来更多不速之客,万一他们不想走,这层楼的人迟早搬光。
「欸?不、不能再烧了吗?」管理员大叔神色惊恐地问。
陆以洋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高怀天帮着他开口:「您别忙了,要是引起警报就不好了,快下去吧。」
管理员大叔连忙道歉,他似乎不敢搭电梯,只赶紧从楼梯离开。
陆以洋跟高怀天一起走进张怡萍那一户,一进屋就看见高晓甜跟张怡萍站在阳台上。
「你在这里等一下好吗?」陆以洋朝高怀天抱歉的笑笑,阻止高怀天走进客厅,他想要是高怀天走进去,可能张怡萍会吓跑。
「嗯,我在这里等你。」高怀天只坐在玄关的鞋柜上,回以微笑。
陆以洋走向阳台,高晓甜正趴在阳台栏杆往下看。『这真的好高唷。』
「嗯,真的。」陆以洋也趴上栏杆张望,「比我学长家还要高好多。」
高晓甜瞪了他一眼,『只有白痴才会为了别人跳楼,不要命。』
「欸……哈哈哈哈……」陆以洋干笑两声,转头看着张怡萍,「你是怎么掉下去的呀?」
张怡萍抬头看看陆以洋,然后回头走进客厅,『我回家以后……把便当放进微波炉里……然后换了衣服……洗脸……镜子里……有鬼……』
陆以洋跟着她走过厨房,再走进浴室,看着那面碎裂的镜子。
『那是我……又好像不是我……』她停顿了会儿,又接着开口,『……电梯里……也有……』
陆以洋没有问她有什么,他知道她遇上了极恶之魂,可是为什么会找上她?陆以洋不明白。
『我想打电话……却不知道该打给谁……』她走进客厅,坐在沙发上望着阳台。『黑暗里……有一对红色的眼睛……好可怕……好可怕……然后……』
她指着阳台没有再说话,但陆以洋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你没有亲人吗?」陆以洋望着她。
『爸爸……忙……是奶奶……带大的……她过世了……』她茫然的望着前方,『奶奶……』
『奶奶在这里。』紫花旗袍的老太太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在她身边,伸手抚着她的发。『在这里陪着你。』
老太太慈祥的模样让陆以洋觉得有点心酸,侧头看向坐在玄关处的高怀天,也替他觉得有些困扰,这个案子无论如何他只能当做意外或自杀来办。
「怎么了吗?」高怀天抬头见陆以洋盯着他看。
「唔……你觉得这个案子不是自杀吗?」陆以洋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情况看起来不像,不过当然还是得以证据为主,现场证据看来不是自杀就是意外。」高怀天回答。
「嗯……」陆以洋低着头思考,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张怡萍确实是被杀死的,但警察却不可能抓得到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