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追在他身後,高举著痛处,红著眼睛说:「玄,好痛,呼呼。好痛唷,玄,呼呼。」
他会皱起眉,不耐烦地随便摸两下我的痛处,敷衍著说:「好啦,不疼了啦!你要当爱哭包就不准跟著我。」
不知道为什麽,他这样不耐烦的随口哄两句,却比什麽糖果对我都有效。
我想到,生前的最後一刻,躺在加护病房的自己,全身都疼,医生打了好多吗啡,却对而还有意识的我一点用都没有,我哭著痛喊个不停。
「玄,好痛......好痛唷,玄......我痛......」可是,一直到心脏停止跳动了,他还是没有来。
外头突然传来警车的声音。几个警察走进来,「发生什麽事了?有人报案说这边有凶杀案!」
23 医院
玄,不疼。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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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三个人都没有明显的伤势,但是因为彼此互殴有打头,所以还是被医生强迫留在医院一个晚上,观察看看有没有脑震盪。道士明明只有腰侧被揍了一拳,可是哼哼哀哀的,医生受不了,也答应让他住院一个晚上。
因为有人报案,所以虽然互相不提告,不过,警察还是尽责的做完笔录,还训斥了三个人一顿才离开。
料理完伤口,大概因为太累,所以,三个人没有再多说什麽话,各自闭目休息。玄枕在床上,情绪看起来已经平稳了。道士和茶店老板都睡了。
夜已经深了,玄却一直没有睡。
玄轻轻地溢出一口叹息。我假装自己在碰触他的脸,却觉得很空虚。好想拥抱,玄,你睡吧,就算是梦中也好,我想要抱你。
我望著墙上的时锺,已经快一点了。是初二了呢......
我对医院的记忆并不美好。不过,话又说回来,应该也没有谁对於医院的记忆会是美好的吧。
我小时候是健康宝宝,来医院的数量,少之又少。而,唯一一次进医院,竟然就是最後一次。我想到一直在死亡之前,还是一直喊痛的自己,那些痛,好像都回来了......
玄会没事的,我知道,但是,医院让我很不舒服。
然後我听到一个少年的声音。
「喂,你的表情好像快要哭了。」
我回头,那是一个......生魂。
生魂和鬼不一样,他们的阳寿未终,只是灵魂出窍而已。受了太大的惊吓或身体的伤太重,都有可能导致生魂的出现。当然,也有一种生魂是因为练法术而达成灵肉分离的境界。
「喂,你干麻不理本少爷?」见我不理他,他从病房外直接飘进来,整个灵魂看起来就像踩在玄的身上。
「滚开。」虽然玄不会痛,但是,应该还是会觉得有些异样的压迫感的。和鬼不同,生魂是有重量的,但是只有几公克而已。一般人类根本不会发现。
「我偏不。」任性的生魂居然直接坐在玄的胸口上了。
我伸手想要驱赶他,当然碰触不到。「让开!你压痛他了!」
「喂,你叫什麽名字啊?我叫吴哲明,我喜欢人家叫我阿哲。」
我生气地再次重复,「滚下来!」
叫阿哲的生魂任性地对我做了一个鬼脸,坚持地说:「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就下来?」
我知道自己拿他没办法,但是,我知道谁拿他有办法。
我飘到睡到流口水的道士身边,弯下腰,在他耳边,开始鬼吼。
坐在玄身上的生魂显然被我突然的吼叫声吓到,整个鬼魂跌下床。这一狂吼,西装道士当然也醒来了。他整个人从床上谈起来,大喊:「何方妖孽,在此撒野!」
玄被道士突然的大喊声吓了一跳,用看神经病的表情,白了他一眼,「小声一点。」
我指著那只从地上爬起来的生魂,跟道士说,「是我。你帮我把他赶走。」
道士皱起眉毛,挖挖耳朵,不赞同地跟我说:「你可以用别的方法叫醒我,我告诉过你失控对你不好了。」
我只是鬼吼,并没有失控。不过,我不想跟他解释那麽多。「你把他赶走,就算帮了我了。我就,介绍,我亏欠最多感情的人给你。」
「真的吗?」西装道士双眼放亮,整个人突然神采奕奕。如果是漫画的话,我大概会看到他的背後突然长出一丛花。
是的,我已做好决定。我守护不了玄,那麽,如果眼前的人可以,至少,玄可以往下走。
至於我,我想,我没办法等鬼门关了,我应该不会再回来人世了。
我不想看到玄的幸福不是我给的,也不想看到我给玄的不幸福。
24 生魂
我不想看到玄的幸福不是我给的,也不想看到我给玄的不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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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居然可以看到鬼?」叫阿哲的生魂凑过来,好奇地看著道士。
「我是道士当然可以看到鬼!」倒是一脸骄傲,「而且,我的法术之高强,放眼全世界,应该只有我师傅比我厉害了。」
他厉不厉害我不知道,但是他老是这样跟鬼魂或生魂讲话的话,应该经常被当作神经病。
「你别跟他聊天了,把他赶走,让玄好好休息。」他一直这样讲话,就算这个阿哲没有压在玄的身上,玄也会被道士听起来像是自言自语的声音吵到没办法休息的。
「咦,我看这孩子满可爱的啊,又不像恶灵,为什麽要赶他走?你认识他吗?我看他是生魂耶,应该很很快就会回身体里了。」道士望著我,一副我怎麽那麽小气的责怪语气。
「你到底要不要帮我?」我望了一眼玄,他的眉拧成川字了。这道士,未免太不识相!
被我的臭皮气吓到,道士往後退了一步,「好啦,所以,我只要帮你赶他走,就算达成你的心愿了?你就会介绍我未来的老婆给我了?」
这个道士!
玄怎麽能算未来的老婆,我不接受玄是在下面的那一个。在下面很痛的,腰也会很酸,甚至如果精液残留在里面,还有可能会拉肚子........
我一边想,心里一边又苦涩起来了。
「你先把他给我赶出去再说!」
「为什麽赶我走,大家都要赶我走!」阿哲居然开始生气地吼叫,「我偏不走,我死也不走!」
「啊!啊!啊!」阿哲的大吼,显然让道士很不舒服,只见他双手捂住耳朵,居然又像杀猪般的拼命惨叫。
「搞屁!」我生气地瞪了一眼阿哲,又望著道士,要把玄交给这种人,我实在很不甘心。可是,至少他是活生生的人,可以帮玄打理生活,和玄互相照顾......想著,我的怒气又转化为悲伤。
「你安静一点!」玄生气地怒吼,让大家都安静下来。
只有床上的茶店老板,翻了个身,居然还是安稳的睡他的觉。
生魂望了一眼玄,委屈地说:「你们都好凶!」
「我就是很凶,你哪边远哪边滚去。」我生气地怒斥,都怪他,这一折腾,玄应该更难睡著了吧?
「唉唷,你不要对小孩子这麽凶嘛!」
「你到底是在跟谁讲话?」玄终於按耐不注,生气地从床上坐起来。
道士抓抓自己的头发,终於想到自己的行为,在一般人眼中,根本就是自言自语个不停的神经病。他清清喉咙,有些尴尬地说:「对不起,我老是忘记和鬼沟通,用意念就可以了。」
「神经病!」玄躺回枕头上。却像是突然有了聊天的兴致,「喂,你说你在跟鬼聊天,那不如跟我聊天吧?」
我飘回玄的身边,望著他盯著天花板的眼睛,里面有很深的疲惫。
「呃......要聊什麽?」道士大概是没想到玄会找他聊天,有些讶异。
「随便。那,聊你刚刚为什麽惨叫好了。」玄叹了口气。
「因为我是灵修的,我的听力非常的灵敏,但是相对的,鬼吼声对我就很有杀伤力。刚刚有个生魂,突然鬼吼鬼叫,害我耳朵痛的要命,所以才忍不住惨叫。」
没用就没用,还讲一堆藉口和理由。
「生魂?」玄没有转头,像是随口一问。
「生魂就是刚离开肉身没多久的灵魂,原则上,他的肉身还没有死掉。只是灵魂暂时回不去而已。」
玄沉默了一下,突然从床上坐起来,专注地望著道士:「所以,你可以让那个灵魂回到他的身体里面?」
「当然可以啊,只要找到他的身体。」道士抓抓头,被玄突然转为的专注和迫切的口气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找到身体之後,我运用法术,把生魂打回身体里面,等到身体休养好了,就可以醒来啦!像你知道的很多植物人啊,其实都是因为生魂找不到自己的身体,或亲友召不到被吓到离体的生魂。」
「所以,你可以让他回来。」玄突然开始笑,表情很是开心。
不,你误会了,我不能回来。我不是生魂。
道士似乎误以为玄在讲的是那只生魂,所以很开心地说,「易如反掌!」
「你搞错了!」我冲到道士面前,他给了玄错误的希望,玄发现是误解的时候,会更失望的。
「我没有搞错,让生魂回到身体,超级容易的。」道士鸡同鸭讲,我就知道这个道士很两光,一点也不可靠,他转向阿哲,「喂,你的身体在哪边?我今天就大发善心帮帮你吧!」
「玄,别相信他,他搞错了!」我焦急地跟玄说,可是玄却听不到。
阿哲摇头,生气地喊:「我才不要回去,没人想要我回去,大家都要赶我走,我怎麽样也不会再回去了!」
「他说他不要回去。」道士指著阿哲,对玄说。
玄的双眼闪过一瞬的悲伤,他轻轻地对著道士指著的方向说,「你回来吧,别任性了。你离开很久了。」
他看著的方向,明明是那个阿哲。
「我在这里,玄,我在这里啊.....」我的声音,他听不到。
25 想要
他看著的方向,明明是那个阿哲。
我的声音,他听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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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可能回去的。我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回去的!」阿哲不断地重复这句话。
「好啦,我知道了啦。你不要太激动,等等你又鬼吼,我的耳朵和头会痛死。」道士很没用地向生魂求饶。他两手一摊,跟玄说,「他说他决对不会回去的。」
玄听到道士转达的话,整个脸瞬间变白。他望著阿哲的方向说,「你,不想再跟著我了吗?」
生魂阿哲似乎以为玄问的是他,鸡同鸭讲地回答;「谁要跟著你?你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说他跟你没关系,不要跟著你。」
我焦急地飘到道士前面,「你搞屁,玄说的不是他!你不要乱讲,玄会误会的!玄,我如果能回去,一定会回去的!」
「现在才初二,你应该都还没吃喝到什麽好东西,干麻那麽快回去。」道士白了我一眼,一脸我干麻插队的表情。「啊,你先等等,我一次只能处理一件事啦!」
如果我能碰触到东西,我一定会拿槌子狠狠敲他的头。我不能,所以,我只能一直重复著说,「你别胡说!你别胡说!」
玄的脸色变了几变,最後下床,走过来,对著阿哲说,「我最後问你一次,你要不要回来?」
「我要!我要!我要!」我要,可是我做不到。我大声哀嚎,但是他听不到。阿哲和道士一起遮住耳朵,痛苦难耐的样子。
太痛苦了,玄,太痛苦了。你怎麽会不知道我有多想要回到你身边呢?我想狠狠地发泄,但是我什麽也做不到。
止住哭号声,我望著他,不是说相爱的两个人,是会心意相通的吗?
我再也受不了眼前混乱的场景,兀自往病房外面飘。阿哲没被我赶走,反倒是我逃了......望著天上的弯月,我忍不住自嘲,原来,三百年的盼望,让我变得懦弱了吗?
如果是以前,我会更勇敢的。
我会强硬地赶走不相关的人,我会以狐媚的姿态勾引玄的心跳,我会痛扁害我们误会加深的罪魁祸首,我会每天,对你说一百次,我爱你......
活著,我真的好想要......
我伸手向月,月光穿过我的手。
阿哲不知道因为什麽原因,说大家都不要他回去,所以他不要回去了。可是如果是我的话,就算玄不说想要我回去,我也不会轻易放弃的。
活著才有机会改变,活著才有机会让你爱的人爱上你,活著才有机会碰触到心爱的人,或是去揍欠揍的人。
我不能想像人活得好好的干麻要自杀。死掉有什麽好?像我这样保持神志,可是什麽都没办法做的鬼魂;或是失去自我意识,有强大魔力的恶灵,有哪个状态比当人好?
失去了躯壳,经历了三百年的盼望,我失去的除了性命,还有展现勇气的媒介。听不到、看不到、触不到,唯一沟通的媒介一点也不可靠......
玄,你睡觉吧。只有在你的梦中,我才能展现我的勇气。
可是你,偏偏不能成眠。
我必须找寻其他的方式向你表达我的心意。等我把想说的话都说完,至少、至少......也许我能听到你亲口对我说,你爱我。
如果能听到的话,永远不回来人间,也许,也无所谓了吧。
突然,脑袋里面灵光一闪。
我真笨,道士不可靠,我可以找茶店老板啊。他睡得那麽熟,进他的梦境应该可以托负他的。
急急地飘回病房内。
玄不在病床上,道士也不见了,生魂阿哲也不知道跑哪里去。只有茶店老板兀自躺在他的床位上,睡得很熟。
天色将亮,墙上的锺指著清晨六点。我要把握所剩无多的时间,一凝神,我进入了茶店老板的梦中。
我没有想到,梦里有玄......
一入梦,我就发现自己在玄的怀抱中,我们坐在茶店的老位置。玄在看书,我则是望著他好看的脸发呆。
是玄的体温,实实在在可以碰触到的。茶店老板,我真感谢你的这场梦.......我忍不住转身,用力地搂住玄。
哭著说,「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要回来你身边的,我要的。」
在我正激动著的时候,一股强大的推力,将我推出梦境。我发现茶店老板居然醒了,他抓抓自己的头,却抓到伤口,忍不住痛哼了出来。
我听到他自言自语著,「好怪的梦......小纬很少在梦里这麽激动的......」
我霎时明白是我的激动吓醒了他,虽然可以进入梦中,但是他毕竟才是自己梦境的主宰,我和他潜意识想看见的形象不符合的时候,梦境就会被中断。
他没有注意到身边的两个人都不见了,闭著眼睛,没几分钟,他就又迷迷糊糊的睡著......
26 想望
我没有想到,梦里有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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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他的梦,我才知道茶店老板的想望。我没有打算窥见他的心事,但是,我毕竟还是知道了。
他再次睡著,我当然有机会再次入梦。场景,竟然几乎是延续的。
为了怕失常的表现,让茶店老板又被吓醒,我学会了控制自己的动作,先观察梦境中的其他细节,打算再找时机对茶店老板表达我希望他帮忙的意愿。
地点还是茶店,我坐在玄的对面,手上捧著小说。玄则是专心的在把影印来的期刊资料打进NoteBook里面。
不同的是,外面在下雨。
我放下小说,含情脉脉地望著玄,玄抬起头,对我轻轻一瞥,然後又把视线放回去电脑萤幕前。
虽然这个玄,是茶店老板梦境里面的,但是,还是玄。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举动。把书搁到一边,我轻轻地靠过去,伏下身子,半躺在榻榻米上,头枕在玄的大腿上,双手环住他的腰,鼻翼间彷佛可以闻到玄的气味。我的眼泪控制不住偷偷掉下来。
不是我太娘娘腔,动不动就哭。而是我痛苦的泪水,已经累积太久。
玄似乎没感觉到我在掉眼泪,或是说,茶店老板的梦境里面,并不应该包含我的哭泣。
感觉到我的拥抱和靠近,玄只是腾出一只手,轻轻地碰触一下我的发。
我突然有一种被推拒的感觉,本以为是梦境又被打断了,一定神,才发现,我站立在屏风边,而,伏在玄大腿上的,变成茶店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