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记落花细雨时————荼靡血宴

　　密集的雨幕中，倏然人影跃动！
　　猝然间，几十道黑影从树上掠了下来，随后将墨昀包围。
　　他见状，索性坐了下来，冷冷地注视着那些人，苍白如纸的脸依旧有着难以掩去桀骜与强势，然而胸口轻微却急促的起伏着，幽蓝如冰的眼底是不易被人察觉的痛苦的忍耐。
　　这急如星火的时刻，他断然不可表现出丝毫的畏惧，更不能让他人发觉身上那剧烈疼痛的伤口已使得他再也无力再站起来。一旦为人觉察，他们将更加肆无忌惮，自己也必死无疑，甚至还会连累到蓝晨。这是他最不愿意去细想的，可因形势所迫，他不得不搜肠刮肚地去思虑着应对之策。至少他绝不可以让蓝晨有事，这是一个底线，最起码的要求！
　　他强自压抑着微弱、杂乱的气息，响起的音线带着讥诮："就凭这些人也称得上是阵势？"
　　林珞哲微怒，然而有瞬间被压制了下来，莞尔道："这些对墨阁主来说确实只是些微不足道的乌合之众，但今时今日却也是可以轻而易举地取了你的性命。"他顿了顿，盯着对方苍白的俊脸上是那样地隐忍着顿时露出了一副自得的笑，补充道，"因为你已身受重伤。"
　　"哼"他冷哼了一声，脸上是一种淡漠与不屑。
　　林珞哲被他那不以为然的表情激得无名火起，心中忖道：敢情他真的不怕死，所以才也敢孤身一人闯翎翼山庄，杀了所有的人再焚尸？或者，他不过是在虚张声势！于是，道："所谓江湖规矩三刀六眼，你已刺了两刀，还有最后一刀还得我说了算。"
　　墨昀淡薄、从容地道："说吧。"
　　"第三刀是刺入心脏，"他略微停顿了一下，咧嘴笑道，"没至刀柄。"
　　细细小雨斜飘，疏林吹绿，萧萧山谷风，黯黯天路阴。
　　蓝晨听罢，浑身一震，十指关节泛白，紧咬着的下唇溢出了鲜血，猩猩的掺和着雨水融入口中，凌乱的黑发湿漉漉地垂在腰际，贴在毫无血色的脸上。水冷薄冻，刺得人骨子生疼，雨水如珠帘般模糊了视线，空中洋溢着浓烈的让人反胃的血腥味，他只觉自己混身失力，快要崩溃，快要晕厥了。
　　初初神色一动，听得林珞哲说出这样的话也觉得他太过于残忍。看了墨昀一眼，又回头睇了一眼蓝晨，拿着剑的手不知为何变得僵硬且有些不知所措，只好低下头抿唇不语。
　　"好。"墨昀淡然一笑，望了望蓝晨，一脸坦然，"我也希望你能信守诺言，放晨儿安全离开。"
　　"我答应你放了这个叛徒，且绝不会伤他一丝一毫。"他正色承诺道。
　　蓝晨啜泣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这一刻，他恨不得狠狠地掴自己两个耳光，他真的不愿对方是为自己而死，更不愿亲眼看到！
　　--墨昀此刻已是在劫难逃，然而，师父的仇也可以报了。
　　可是......他是该高兴，还是痛不欲生。这一瞬，他真的不愿看到他死去，不愿！心纠结着，绞痛一浪接着一浪，凝视着对方蓝色的眼眸，他几度欲窒息。
　　墨昀忽地对林珞哲说道："我有一个疑问，想向阁下要一个答案。"
　　"哦？"他疑惑了一阵，笑道，"请说。"
　　他淡淡地道："我与晨儿望尘崖一战无人知晓结局如何，且晨儿在此后也失去了记忆。然而，江湖上关于那一战的传闻夸张至极，说晨儿已然得手，而我也已命丧在他的剑下，是这样吗？"说罢，他拧眉，似乎在忍受着身上强烈的痛楚。
　　"原本我也以为你已经死了，可是原来这一切不过是你和蓝晨所合演的一出戏，想借机逃过我们的追杀。"
　　"错！"墨昀冷冷地打断，眼眸幽蓝如冰，"不必隐瞒，你可以瞒过天下人，却瞒不了我。"
　　他一怔。
　　"初初来江南一带的时候，你也应该是与她同行的吧？"
　　蓝晨微愕。
　　林珞哲咬了咬牙，脸上有着难掩的震惊："这个你也知道？"
　　墨昀笑道："我还知道，回去向萧翎宇复命的人也是你。"笑容苍白无力，却依旧让人感到一种强劲凌厉的气势，任何人在他犀利的眼神下都隐瞒不了什么，更无所遁形。
　　他沉默。
　　他就当他是默认了，于是继续道："想是说我已死的消息也是阁下所为吧，目的是为了除去你坐上庄主之位的绊脚石，我说的对吧？"说着，他睨了一眼蓝晨。
　　初初的眼中闪过一丝惕忪与戒备。
　　林珞哲忽地笑了起来，笑声如夜枭一般："墨阁主的睿智在下心悦诚服。"
　　墨昀但笑不语，等着他承认。
　　他道："正是。"
　　"你的谋略也让我佩服。"他望着他，目光悠长，"但希望你真的做到，不要再对他下手，他已经无法再对你构成威胁了。"他微微地咳嗽着，脸色惨白。
　　"好。阁主都开口了，我又怎么样也都得卖你这个人情，不是吗？"
　　"也希望你能让他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他浑身一震，不禁皱眉道，"你连这个也洞悉了。"
　　"会这么做的人，只有你。"低沉的声音不难听出他紊乱虚弱的气息。
　　他微笑，极好掩去了心中的震撼，道："这个就要看小师妹如何抉择了，现在已不是我的事了。"
　　初初垂眸，却是依然没说什么，然而眸中光芒微闪，似在下什么决定。
　　蓝晨被他们说得不明所以，明明知道是在说他，却是一个字也听不懂，更已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什么。
　　墨昀轻咳了两声，坚实的身躯在细雨中微微颤抖了起来。他轻蹙着剑眉，一句底气十分不足的话从毫无血色的嘴唇溢出："我已没有力气了，你帮我吧。"声音很轻，微弱得好似十月的飞雪未及落地便已化去。说罢，他将手中的匕首放在了身前的草地上。
　　林珞哲见状，皱了皱眉，面显一副犹豫之色。
　　墨昀冷笑，揶揄道："原来翎翼山庄的大弟子竟也是个鼠辈，如今本座已把性命都交到了你的手上，然而你却不敢来拿。哈哈，真是可笑！"他狂笑了起来，却是胸口一阵的剧痛，垂首用手捂住嘴咳了几声。
　　血水掺着雨水将他身边的绿草染得猩红。鲜绿的草色中透着凄厉的红，入目惊心，然而却又是那样的绮丽，好似彼岸花般妖冶，浓艳，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美。
　　"呵呵"他干笑了两声，道："既然墨阁主已经开口求我了，我又怎忍心拒绝呢？若不成全了你，就连师父都要责怪我了。"他咧着嘴笑道。说罢，便向墨昀行了过去，在他的面前停了下来，随后居高临下的望着这个不可一世的魔君。
　　墨昀忽地睇了初初一眼，眼底深邃如渊。复又抬起头看着林珞哲，动人的眼睛好似暴风雨来临前的晴空，幽蓝、魅惑却又深不可测。他朝他悠然一笑，华丽的音线却有些飘忽："烦劳了。"
　　林珞哲的嘴角扯出一个冷酷的弧度，道："阁主可要一路走好了。"
　　"好。"他依旧轻笑着点了点头，神色一片淡然。
　　对方微笑着猫下腰，伸手去捡地上的那柄沾着雨水和一丝鲜血的匕首。
　　刀光冰冷刀花净！
　　他伸手握上了冰冷的刀柄，抬头时陡地望入了对方如冰雪般的眼眸中，却见一道寒光猛地从他浃黑迷蒙的眼眸中掠过。
　　是杀气！
　　还带着一丝狡黠！
　　他忽地心中一凛，暗忖不妙！
　　骤然，异兆忽生！
　　但见，墨昀的目光变得森冷，脸色也不再是方才他所见到的那样惨白。他手腕一转，掌力一吐，倏地一掌拍向他的胸口。
　　林珞哲一愕，心中惊骇无比，着实料想不到他已身受重伤竟还会有气力猝然出掌，更料想不到他先前的虚弱与不堪一击全然是装出来的。这一掌，他已凝聚多时，一旦他中计，他便可以伺机向他动手。
　　一切，猝不及防！
　　掌势若雷霆震怒！
　　当他反应过来时，为时已晚！
　　连连后退了一步，可那一掌的掌风还是击中了他的胸膛，身子在一霎那倒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五尺之外。顿时，他只觉五脏六腑都要被震碎了，体内真气翻腾，难受至极。"哇"的一声，一口鲜血骤地喷出，沾染上了他墨绿色的衣衫。
　　墨昀一抿极为好看的薄唇，霍地从地上站立起来，冷冷地望向他。透湿的墨色衣衫贴在强劲有力的身躯上，略微发觉他的胸口轻微却急促地起伏着。
　　林珞哲紧蹙着眉头，撑着地面站起身，却是一个趔趄又跌坐了下来，眼前一阵眩晕。
　　"墨昀！"林珞哲的身后一个温润动人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担心、焦灼和不知所措，竟使得他一震，惊愕无比。
　　说话的，正是俊脸附雪，面沉如水的蓝晨。
　　不！
　　--初初？！
　　他忽地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回过头去，刹那间脸上浮现出森冷和戒备，更是憎恨。
　　"对不起，大师兄。"初初的声音满怀歉意，轻若蚊蚋。
　　墨昀一脸的淡漠。
　　--初初已放下了架在蓝晨脖子上的利剑，在墨昀击向林珞哲那掌的一刹那解开了他的穴道。
　　林珞哲目光一寒，心中震惊不已，狠狠地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初初低头不语，雨水从她密长的眼睫上滴落，带着一丝无奈。
　　"怎么？！为什么？！"他拧紧了眉头，沉吟道，"你、你们......不可能？！"
　　墨昀冷笑，淡淡地道："当然不会是像你想的那样，我跟她不过是不谋而合，却是全因一个人。"他望向蓝晨。
　　林珞哲的脸上显出一抹惕忪，只听，对方又道：
　　"一旦你离开晨儿的身边，我就有了十足的把握。因为初初是断然不会伤害晨儿的，不是吗？"他看了一眼垂眸立在那里的初初，续道，"或许你太不了解你的小师妹了，也或许是你太得意忘形，过于轻敌了。"
　　他的心开始下沉："你方才的那些话是说个给她听的？"
　　墨昀但笑不语。
　　被解了穴的蓝晨一时失力，单薄的身体竟瘫坐在了地上，轻泣着，肩膀剧烈颤动着，咬着出血的淡唇凝视着站在那里的墨昀，一阵得不知所措，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为什么他依旧是那副淡定，漠然的模样，竟看不出他此刻是好是坏，还能否撑下去？他身受重伤任是谁都看得出来，但他是在隐忍吗，是想警告那些人不要轻举妄动吗？他......到底在想什么？！
　　包围在墨昀周围的人见气氛急转直下，一怔间皆意识到了什么一蹙眉，相视一眼，猛地拔出了手中的剑身形一起，向他围攻而来。
　　墨昀一轩剑眉。他的右手因被匕首贯穿，已然无法再抬起来，无奈之下只好反旋而起，左手一伸，在空中以掌代剑向一个已然逼近他的人袭去。
　　顿时，空中好似燃起了一道地狱之火向那人的咽喉噬去，快若一道惊鸿。
　　那人一时措手不及，身形一侧，险险地避过了他的一击，然却还是被他的剑气所伤，从空中摔了下来。
　　剑影四起！
　　向墨昀包围而来，气势沉凝如山。
　　忽地，掠过一道血影！
　　墨昀从空中摔落下来，半跪在地上，却也将身前的人逼退了一些。定睛一看，背后的衣衫已被划破，一道猩红的伤口触目惊心，鲜血不断地溢出来。他皱紧了眉头，气息紊乱、急促。
　　已回过神来的蓝晨见状，踉跄着站起身，飞速奔至其身边，扶住对方微微颤抖的身体，沉声问道："墨、墨昀，你还好吧？"灼热的泪水已然模糊了他的双眸。
　　他蹙眉回头望着他，冷冷地命令道："走......快离开这里！"
　　"不！"他拒绝道，"要走一起走，如果你要死那也必须死在我的手里！"声音说到最后已经变得呜咽了。
　　墨昀心中一动，然而冰冷的表情却无丝毫变化，更不容反对和质疑。
　　"不！我、我不要......不要你就这样死了！我......"他还欲说些什么，对方却忽然凑近自己，冰冷的唇封住了他将要说的话，深情地吻着他。
　　潇潇细雨，落红飞舞，点点有如离人泪。这一刻，孰知肝肠尺寸断？
　　剑影再起，再次向他攻来！
　　墨昀松开了他，对他们的举动却是不以为然，伸出沾着血腥味的手轻轻地拨开了贴在他眼前的湿漉漉的碎发，却又觉意犹未尽，于是再次蜻蜓点水般的啄了一下对方微微颤动的淡唇，尝到了他唇上的血，又蹙了蹙眉。
　　蓝晨一阵愕然，竟是愣在了那里。猛地，一个力道在毫无防备间拍在了他的身上，他忽觉身体一轻，回过神时，已被墨昀一掌推了出去，一下子跌坐到了初初的身旁。
　　响起墨昀低沉而短促的声音："初初，麻烦你带他离开！"
　　下一刻，十几个黑衣人已再次围上了他。
　　"呃......哦。"初初怔了怔，领悟过来，颔首。
　　"多谢！"密集的剑啸声中传来他微弱的声音。
　　随后，血光翻飞，利器剖开空气，穿帛之声骤然响起，入耳惊心。
　　林珞哲此时也已拔出长剑向他疾攻而去。
　　蓝晨见状，从地上站起，正欲向人群冲去，忽觉掌风自身后袭来，一个力道打向他的后颈。
　　一阵剧痛，跟着开始昏晕起来。
　　不！
　　心在呐喊，紧接着他的身体瘫倒了下去，却被初初搀扶住。
　　下一刻钟，猛地发现周遭开始变得黑暗......
　　"墨昀......"
　　墨昀见她将蓝晨扶上了方才他们乘坐而来的马车，随后一扯马缰，一挥马鞭掉头飞速离去。他的心中平静无波，淡定安然，脸上更是有一种坦然：好，就放手一搏吧！
　　--这最后的一丝牵挂，也已放下了。
　　人，一旦没有了牵挂，那么这一生也就结束了......
　　是的，该是结束的时候了。
　　浮世无缘，情难到老；惟有放手，方可永恒！
　　希冀，下一个轮回，即是来世，愿与你再相会......晨儿......
　　引颈企盼，纵使人间百转，一切归于混沌溟漠，深渊无底晦黯，也无悔，更不会释下！
　　天风咆哮，天际的乌云沉沉压低，雨幕染上了一层血红的薄雾。
　　剑气飞纵，树影摇红！
　　墨昀的身影在人群中跃动，掠过处一片血雨腥风。
　　绮丽的颜色，残碎的肢体......
　　......
　　第十三章 望尘莫可忘
　　寒风犹在，初春降至。
　　夜色阑珊，月白风清，将整个谢渊阁照射其中，衬得它气势恢宏，沉沉大度。
　　凤楼龙阙倚清光，满庭院都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草。层楼叠榭，转相连连，山池好玩，穷尽雕丽。许多家丁拎着纸花灯笼在大院内游走，亭台错落，莹莹火光，映照得房屋光华四射，赤红如霞。
　　"吱"的一声，门被轻声拉开。随后，一道颀长而略瘦的白影从屋内行了出来，环顾了一下四周，见没什么动静便径自向庭院外行去。
　　蓝晨熟练地避过了那些巡视的家丁，绕过了一个又一个的月洞门，来到了后院的墙角处，审视了周遭的情况后，身形一起，跃过了围墙。
　　月色朦胧，如水的月光下一道橙红色的身影立在一棵已落尽了叶子的梧桐树下。街道上寂静无声，只听得偶尔会有犬吠声从深巷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