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璟之治 上————虞南

这个弟弟，当的真够意思。

苏文璟知道自己上不来台面，只好能不声就不响，进宫十多天，愣是连院子门边都没靠过。

派来服侍他的除了一个小孟，都是些老练的太监，看起来年轻些的小孟说一句话，那些人都乖乖的听着。

这天苏文璟坐在椅子上看小孟站在门口训那几个抬水洒了的太监，别说还挺有那么几分管事儿的人的模样。

“小孟”

听见苏文璟叫他，小孟立马扔下底下站了一地的人，几步小跑进来站在苏文璟前面三步远，等着指示。

“你训他们也累了，进来喝口茶。”

“……是。”虽然答应着，哪敢拿主子用的东西喝茶？小孟低眉顺眼的寻思着下次再也不在苏文璟面前骂人。

等了一会儿，苏文璟笑了一声，“你看我，忘了你不肯用这里的东西。那这么着，你把外面那一溜人散了吧，不过是洒了些水，下次叫他们小心些就成了。”

“……主子，他们还是新来的，礼仪不可废，不压压以后就管不住了。况且皇上吩咐了，主子您不用理这些事情，奴才份内的事情奴才来办就行。”

乍一听这么说，苏文璟瞪圆了眼睛。成啊，这是当着面给自己难堪呢？还是说自己不会管下面的奴才？

这个小孟，这么顶撞着人还一脸心平气和的。苏文璟深吸了一口气，把蹿上来的怒意压压，挥挥手，“下去吧。”

“是……”

小孟大着胆子抬起头看了苏文璟一眼，紧锁的眉眼，厌恶的眼神。

他以前从来不是这么看自己的。

就算自己办错了事，也和气的由着他。

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一个做奴才的，又干什么跟主子较劲？！

苏文璟还是脾气好，换了一般的主子，早嚷嚷着把他压下去打板子，这里这么触犯他，却只被撵了出去。

“主子，饭好了，特地吩咐着做了您在南方爱吃的菜色，您看要不要现在吃？”小孟退到门边，正好碰上从厨房刚过来的小太监，只好又转回了门里。

“……再等等。”

苏文璟抬头看看天色，他刚来的那两天苏文泽天天都来看他，这才几天而已，竟然就淡了。刚认得兄弟又怎么样？他早就听说皇家的亲伦已经扭曲到一定的程度了。能把自己放在这个院子里已经算是天大的赏赐。一会儿苏文泽要是不来，他自己一个人又不是吃不了饭。

堪堪又过了一炷香的时辰，苏文泽还是没有来。前面传了消息，说是皇帝在御书房用了饭。

传出来一桌子菜，苏文璟扫了两眼。的确是自己好久没吃的食物。兴冲冲的夹了一筷子，反而没什么惊喜或者怀念的感觉。

捧着饭碗当做任务一样一口饭一口菜，小孟在门口守着，过了一会儿进来，眉飞色舞的模样，“主子，皇上来了。”

苏文泽来了？这种时候来这里做什么，他饭都吃了一半了。连忙顺了顺衣角，迎到门口，天还没黑，远远看着果然是苏文泽的影子。一点一点清晰起来，像是层层晕染着渐渐清晰。

“皇上……您来了。”

虽然这么多天了，叫他皇上还是别扭。苏文璟不自在的打了招呼，低着头看着他的靴子慢慢挨近自己的。

“小孟。”

“是。”

“以后朕来看文璟，不必再来让他迎朕。”

“是……”

这次答应的痛快，苏文璟抬起眼皮扫了小孟一眼，怎么不说些什么礼仪不可废的废话了？

“文璟干什么呢？”

“吃饭。”

“哦……可惜朕已经先吃了。”看着小孟麻利的给苏文泽端了个椅子过来在桌子旁边，又添了碗筷，苏文璟只好装作殷勤的邀请，“挺好吃的，要不皇上再吃几口？”

苏文泽当然不跟他客气，坦然的坐下来夹了些小菜尝尝。“是都不错，几年不见，文璟喜欢的口味变了些。”

两个人都不说话。这还是第一次，苏文泽谈到他以往的事情。

苏文璟手里的饭吃完了，又要了一碗，一口一口吃的香甜。“皇上，文璟以前喜欢吃什么？”

苏文泽放下手中的筷子，定定的看了苏文璟一眼，“挺多……主要是甜的。朕还想着你怎么能拿那么甜的东西当饭吃，你就走了。”

说到此时话算是到了尽头。苏文璟知道他不想多提，只好点点头，做出随你的便的表情。

“文璟……”

苏文璟正塞了一嘴的饭。只好紧着嚼了两口咽下肚子。“什么？”

“我想……你来了这么多天，在宫中还过得惯么？”

“挺习惯的。”

“那，你也知道苏文璟这么个人了？”

苏文璟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他这些天有事没事，的确偷偷摸摸的从地下的人嘴里抠出不少事情来。有的一开始还不愿意说，银子一亮，谁眼睛不放两下光。

更何况这种事情，是说瞒住就能瞒住的么？

“也不太多。”

苏文泽皱了皱眉毛。看苏文璟知错的模样，也明白这种事情怪不得他。

“那你一定也知道，当初父皇为什么要……”话说了一半，却再也接不下去。

“把我扔到大牢里？”还是苏文璟安然的接了话头，“嗯，知道。所以皇上严格来说，我也不能算是您的兄弟。”

“这倒没什么差别，咱俩是从小长大的情分。”

苏文璟抬头看了他一眼，他早听说了自己以前的荒唐事情，这种时候苏文泽竟然还能面色不变的说到情分，真是好胸襟好气魄。

他就不怕自己再重蹈覆辙，又给他添了一堆麻烦？

苏文璟放下碗筷，没了吃饭的心思。“可不是说我应该在牢里就死了么……怎么，现在又在这里。”

他这些天想了很多事情，看如今的情形，把自己救出来的不是文泽就是文慕。大概之后又掩藏了名号，才让自己白捡了一条命回来。

“我把你救回来了，换进去一个死囚，脸上做了些改动。”

还真是神通广大。

他那个时侯不是太子么？就不怕因为自己惹上祸事？

“所以……我现在，算是个死人？”

苏文泽苦笑了一下，“也不算，至少朕拿你当哥哥，文慕也一直挂念着你，这次好不容易你回来了，你真应该看看他有事没事就笑的那个样子。”

哦？苏文璟挑了挑眉，怎么当着他的面倒是什么表示都没有？

这两个人……感情也太过内敛了些罢。

端起来新冲好的茶，苏文泽喝了一口。目光落在空气里，没有着落一样的模糊着。

咳嗽了一声，终于还是开口，“文璟，你这么住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

“……”苏文璟这次没说话。他心里面早做好了准备，住在这里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早该说出口了。

真看不出竟然憋了这么长的时候。

等了半天，苏文泽又不说话了。苏文璟心里面着急，干脆一了百了的问他，“所以我还是出宫好了……不知道文慕那里能不能住人。”

苏文泽又咳嗽了一声，“文慕不行，这些天边疆有些乱民，外面的游牧也总是突然闯进村庄或者集镇里抢粮。所以文慕要去看看。”

“什么时候？”苏文璟心里面惴惴的，还有些接受不了文慕要突然离开的消息。

“过几天就走。我让他在家里好好准备，这些天先不用过来了。”

还真是……贴心。

“那，皇上打算怎么安排我？”

苏文泽吐出一口气，像是终于决定了一样，“朕决定立你为妃。”

屋子里突然没了声音，连在一边侍奉的小孟也放轻了呼吸，半晌，新点的蜡烛噼啪爆出一个烛花来，小孟取了烛剪过来剪。

只是手有些抖。

苏文璟揉了揉耳朵。他这些天想了无数种可能，没有一种可能和这个有一点点的相似。不是他耳朵突然坏了，就是苏文泽的脑袋坏了。

“文……皇上，你知道我是男的，对么？”

苏文泽却好像完全镇定了下来。低头啜了一口茶，慢悠悠的点头。

“我……还和皇上您有从小长大的情分！”

嗯，知道用别人的话堵嘴了。苏文泽眯了眯眼睛，心情很好的样子，“文璟……朕是不放心你。和文慕也谈过了，你的身份是回不去了，可朕想一直照顾你。”

那也不用放在皇宫里照顾呀。

这样子让他到哪里找美人，或者寻一份生计。

他还怎么娶妻生子传宗接代？！

“文慕回来前，暂时先这样吧……之前也有人来找过你的麻烦不是么？文璟也不想总是待在这尺方的院子里不出去吧……”

明明院子已经够大了，他委屈点天天憋在这里也没什么。

可是一提到文慕……

“那……等到文慕回来再说？”

“不行，已经有些传言了，趁没闹大之前先洗脱了不是更好。况且算起来以前那么多先祖也不是没有立过男妃，例子虽少，到底还是有过，办起来也不是很麻烦。”

苏文璟脸色已经开始难看了。男妃？说出来就难听。亏苏文泽还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他是吃定了自己没法反抗，还是真以为自己操守可信？

看苏文璟半天都没再说话，苏文泽点点头，“那就这样定下。明天就昭告天下，正好赶在文慕走前把事情定下来。”

“小孟，你准备下，后天就举办仪典好了。”

……

回头再抚弄一下苏文璟的头发，“这两天你劳累些，过了这阵子就好了。”

眼睁睁的看着苏文泽浑身轻松的离开了院子，苏文璟还站在屋子里，看着远处不知哪里发呆。

让他当文泽的男妃？他……“你就不怕我对你余情未了，再天天缠着你么！”

可惜，苏文泽已经走远了。

屋子里只剩下小孟，被苏文璟这句话激的狠狠打了个哆嗦。

22.迟爱

苏文璟辗转难眠，大半夜还点着蜡烛不睡觉。

小孟过一会儿就推门进来瞧一眼，苏文璟呆呆的盯着蜡烛，说多傻有多傻。

又过了一会儿，小孟又推了门，这次苏文泽跟在后面，人刚进屋子小孟就在外面识相的关了门。

苏文璟瞅着苏文泽走到床边坐下，忽然起身把床边上的蜡烛一口气吹熄了，最后的火光里冲苏文泽邪邪的笑。

摸索着扑倒苏文泽，苏文璟压在他身上，手下胡乱扒他的衣裳。

扒到一半，身下的人没半点反应。苏文璟挺失望，狠狠心，摸索着亲上苏文泽的嘴唇。

如果抛开初衷不算，他的嘴唇确实温润滑腻，苏文璟啃着啃着有些无趣，刚想撤退，底下的嘴唇张开，热烫的舌头卷了上来。苏文璟吃惊不小，没防备就被那人撬开了嘴，攻城略地一番，里里外外洗劫了个遍。

等到好不容易被放开了，苏文璟气喘吁吁的趴在苏文泽的身上缓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

刚刚准备了一肚子话，这会儿又一句都说不出来。

“怎么？有胆子做开始没胆子继续？”

苏文泽嘲笑他，一边轻轻用力就把趴在自己身上的人翻到一边。

苏文璟和那个人并排躺着，想了半晌，叹了口气。“你知道我以前喜欢你。”

“那又怎样？”

被这样漫不经心的语气气到了，苏文璟撑起身子俯视他，层层的帘幕染着凄哀的色调，在外面微弱的灯光下洒在苏文泽脸上，一片湛蓝的海。

深吸了一口气，苏文璟放轻了声音，“那你如今又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文璟要是知道了……文璟要是知道了……”

“你不就是文璟么？”

苏文泽声音很轻，听到苏文璟耳朵里，却震天样的惊雷。

他从来把自己当做全新的一个人，并未真正融入到苏文璟的那个角色里。如今才想起来，若是以往的文璟，知道了这样的事情，不是欣喜若狂的？

可他如今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个样子，总该有重新开始的权利。

苏文泽却好像并未把这种事放在心里。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苏文璟低了头，一双眼涨的发痛，苏文泽的模样在黑暗里，却那样清晰的浮在眼前。

“睡吧。”

两个人安静下来，苏文璟翻了个身，背对着苏文泽，心里面伤心也好，闭上眼还是慢慢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轻，黎明的时候苏文泽翻身起来去早朝，窸窸窣窣的穿衣声音和刻意放轻的说话声苏文璟都听着，只是装作不知。

有些赌气的味道。听见苏文泽走远了，推门之前还嘱咐小孟不要吵醒他，让他睡个够。

躺了一会儿，的确到了往日起床的时候也没人来叫他了。苏文璟平日里起的习惯了，这种时候却怎么也再睡不着，翻了个身坐起来，倚在床头发呆。

窗户关的严实，屋子里全是熟悉的淡香味道。苏文璟的目光放到那个香炉上，咧嘴笑了笑。

再怎么掩饰，习惯还是不会变的。

就像他明明喜欢吃甜的，还要为了摆脱从前而转到其他的口味上。

但这样也挺好，时间长了，才知道习惯也是改了就好的，现在吃甜的反而让他厌恶的想吐。

罢了。挣扎个什么呢，反正他说的从来什么都不算，跟着苏文泽走一步算一步好了，也省得他日日烦心。

做个任他摆布的听话的人也可以，反正不愁吃不愁穿，比他以前过的日子好的很多。

况且这些天日日折磨着他的头疼也淡了些，他乐还乐不及，一切就都顺着来好了。

扬声叫了小孟进来。一切都洗漱好了之后有宫里安排的人过来为他量身。

衣服一日当然做不好，也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女装的款式，如今只能改改大小，苏文璟穿了这样繁琐的一身，早已经累的不行，头上又被安了个顶大的凤冠。

“怎么男人还要带这种东西？”苏文璟不乐意了，把头上那东西一把扯下来，顺势扯断了好几根头发。他也不嫌疼，只是把那行头重新扔到老太监手里，要他顶着这样的东西一天，不用大礼结束，他就要先结束了。

一帮人左右为难，知道如今他是不好惹的，互相看着不知如何是好。

“罢了，拿个玉冠来，男子束头的那种，也是一样的。”还是小孟发了话，那帮人听了，个个面露难色，“只是不大合礼。”

“皇上交代了，这种事情由我做主，合不合礼也是我说的算，还耽搁什么功夫？快去拿！”

看着那伙人巴巴的不知从哪里又寻来一个玉做的顶冠，小孟亲自帮苏文璟戴上了，点点头，拿了镜子到苏文璟面前要他看。

镜子里的人眉眼整齐，一双眼小的时候长得溜圆，大了些却变得细长。苏文璟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晃了神，揉揉额头上的疤，第一次觉得有些难堪。

要文武百官看着他们的皇上娶个男人不说，还是这样面上残疾的，这么一想其实是苏文泽的难处。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说通了那些老腐朽，叫他们同意娶个男人为妃。

衣裳华丽，连袖口和领口那些地方也绣了细致而温婉的花纹。湖色的飘带，悬着的翎丝佩带，脚下的鞋也是特制的，苏文璟看着上面喜气洋洋的花纹绣珠，一时间晃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