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霖档案 下----柒無玄

　　“蹬、蹬、蹬”的声音明显清晰起来，清晰到即便杜霖不用到自己的感应能力也能够听得很清楚，他的心脏也在一瞬间跳快了一步，当屏幕上的秒数变为零的那一刻U盘已经落在了他的手里，就听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方小姐。”
　　“方小姐。”
　　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她显然不知道方菁陪着客人去到了教学楼的事，两声之后她“咦”了一声，在门口低低说道，“没人吗？怎么会关着门？”
　　她这句话应证了杜霖的猜想，跟他注意到的一样，方菁平常不会关上办公室的门，因为上楼的时候他看见几乎所有的房间门都是开着的，虽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他显然猜对了，所以对他来说刚才关上门的举动显然表示了里面有人。
　　门被来人轻轻推开，一阵风吹拂而过，淡色的窗帘飘了起来，可能是窗户开得有些大了，书桌上的纸被吹散了一地，急急忙忙把地上的纸一张一张捡起来放回书桌，再把窗关小了一点，视线无意间掠过了电脑，屏幕是关着的。
　　杜霖好几分钟之内都维持着同一个姿势没有动，风的确有点大，尤其是在那么高的地方。
　　没错，他此刻紧贴着窗外的墙壁抓着水管，要不是动作快侧了侧身子，恐怕关窗的那两只手的主人会看见他也说不定，此时他低下头能看见有几个小孩在围墙边玩火柴，还好这里的水杉又高又大，不然光天化日下一个人爬在高楼上肯定有小孩会被吓坏。
　　杜霖转头看了看下面，这种欧式风格的四楼要比通常的四楼高一点，他沿着水管往下，幸好往往在楼层窗沿处都有能稍稍踏脚的地方，爬楼这种事杜霖不是第一次做，安然落地之后，他拍拍手满意地笑了笑。
　　“呀……小讲讲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呀……”冷不丁一个声音在杜霖身后冒了出来，沙沙哑哑的，让杜霖吓了一大跳，他猛地回头，却不料看见的是那个头发斑白身材佝偻的老太太，“你小时候爬树摔下来过的吧……我还记得，那一跤哟，摔得你哇哇大哭呐……”
　　老太太拄着拐杖，一口牙齿似乎都掉光了，说话的口齿就跟拉斐尔一样不清不楚，脸上堆满了皱纹，一笑起来就变得皱巴巴的，此时她正对着杜霖笑。
　　小讲讲……
　　方菁说过这位老太太有老年痴呆症，显然她把自己和别人弄错了，还好是被她发现自己爬墙的事，杜霖一瞬间放下了心，然后又觉得她口中的名字可疑，就弯腰看着老太太问了，“老奶奶，谁是小讲讲？”
　　老太太听了他的话不由露出了一副很吃惊的表情，瞪着他说，“不就是你吗，还说我老太婆有老年痴呆症，我看你们年轻人才不对咧，连自己都不知道了，真是的……”她边说边摇头，一副杜霖不可救药的样子。
　　这一回轮到杜霖瞪眼睛了，谁知他这一瞪老太太又发话了，“哎呀，你的眼睛真像你妈妈，你不会是连你妈妈是谁也不知道了吧，做人要孝顺呀……”
　　杜霖无法分辨这个老太太到底在说些什么，但无疑她的脑袋并不是很清楚的，尤其此时他的读心能力在面对她的时候就像面对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乱糟糟的，不仅什么都读不出来，而且混乱的可以。
　　“老奶奶，您到这里来干什么？刚才您不是坐在院子里乘凉的吗？”杜霖难得耐下心来说话，毕竟对方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而且杜霖还琢磨着要把她一起带离这里，否则别人看见问起来，难免这位老太太会冒出他从四楼爬下来的事。
　　“我在找东西……找了很多年了，是当年小莉莉给我的……”老太太的声音有点委屈，她不再看杜霖，而是更加弯下腰在地上寻找，杜霖低下头，发现自己踩着的只是一块平地，上面什么东西都没有，但是小莉莉又是谁？
　　“老奶奶，我们去那边坐坐吧，您给我说说你要找的东西是什么样子的，好吗？”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似乎沟通不了，但他并不讨厌这个老太太，反而觉得有一种亲切感，可能是看她佝偻着的身体有点寂寞的样子，或者是刚才抿着嘴巴对他和蔼笑的样子。
　　“什么东西……哦，那是我的宝贝，可惜已经丢了……”老太太嗫嚅着说，拄着拐杖的手轻轻地颤，她年纪本就已经很大了，走路的时候也是颤巍巍的。
　　杜霖这时很自然地扶住了老太太，他还没说话，老太太就又开口说，“小讲讲，你很久没来看我了，有没有想我呀？”
　　“老奶奶，您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口中的小讲讲。”杜霖耐心地对老太太说着。
　　“是！你怎么不是，难道我老眼昏花到连人都认不得了吗？”老太太发了脾气，瞪着杜霖说。
　　杜霖只好不说话，却听老太太又说，“你爸爸呢？他以前会带个医生来看我，虽然我不喜欢他们，不过那个时候要给小讲讲的妈妈看病呀……”
　　杜霖越听越觉得奇怪，这时不由顺着老太太的话问着，“什么样的医生，小讲讲的妈妈得了什么病？”
　　“他们都是笑笑的，你妈妈也不喜欢他们……”老太太没有回答杜霖，还是管自己说着，忽然她抓住杜霖的手抬起脸说，“小讲讲啊，你带我去见见你妈妈吧……”
　　“啊？”杜霖显然怔了怔，但随后他就干脆装着一副认真回答的样子说，“我妈妈不要我啦，我现在跟学长一起生活。”
　　“怎么可能？小莉莉才不会不要你！你骗我！”老太太又生气了，但之后又说，“你肯定在骗我，我几年前还偷偷溜去那个房间想看看你妈妈呐。”
　　“哪个房间？”杜霖问，他这时从老太太口中得出一个结论，小莉莉应该就是小讲讲的妈妈。
　　“那里。”老太太指着远远的一处说。
　　他们这时已经从办公楼建筑的后面绕了出来，又看见了之前的那个走廊，老太太指的方向却正是在这座建筑，但她指的位置模棱两可，除了能确定是在三楼之外，那里并排着的好几扇窗户却让杜霖不知道是哪个房间。
　　“右数第二间吗？”他问。
　　老太太摇摇头，“我记得好像是有个黑影的……”她想了想，然后说。
　　杜霖怔了怔，抬头看过去，三楼右边一共有五扇窗户，每扇窗户都有窗帘悬挂两侧，如果说有黑影，那么窗帘当中的那一块看上去都是暗的。
　　“那么她怎么了呢？”杜霖决定不再继续问房间的事，刚才他经过三楼的时候由于房间门都是开着的缘故看见里面都是一张桌子和一张床的布置，每个房间几乎都一样，就算原本有过什么人居住，那么等她离开的时候东西也会被收拾掉，问出来了也没什么用，他不知道老太太口中的人是谁，但刚才她说到了医生，他不知道老太太指的是哪个医生，但跟圣玛丽孤儿院有关系的医生一定跟傅加辉的病情有关联。
　　“她病啦，好像很严重，那时经常有人来看她。”老太太在杜霖的搀扶下走到一张长椅上坐了下来，她的神情像是带着惋惜，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
　　杜霖垂下眸，他觉得老太太没有办法说清楚很细节的事，于是又换了一个问题问她，“是不是那个医生？小讲讲的爸爸呢，他是什么样的人？”
　　老太太低下头想了想，又说，“你爸爸他啊，我觉得跟你很像的嘛……”她说着转头盯着杜霖看，然后摇摇头否定了她自己的话说，“不对不对，小的时候像多了，现在你长大了反而越来越不像了。”
　　那是当然的，她说的人根本不会是他的爸爸，杜霖在心里想着，嘴上却说，“这里的人是怎么称呼他的？”
　　老太太马上接下去说，“讲先生啊。”
　　杜霖心里忽地一沉，没由来就让他想到“江”这个姓。
　　因为他听得出来老太太带着南方人的口音，但是他并不能确定“讲”是不是“江”，可现在得知小讲讲的父亲姓“讲”，那么说来就可以排除这个字，而是用“姜蒋江”这三个常用姓来代替，这三个字中，他第一个想到的是“江。”
　　前两者里头他没有认识的人，而“江”姓，他身边就有一个。
　　“知道他的名字吗？”杜霖皱起眉问。
　　老太太摇摇头。
　　“医生呢？医生怎么称呼？”
　　“看来你全忘了呀……”老太太瞪他，后来转念一想又说，“哦，对了，那时你还没出生呐……”
　　杜霖又是一怔，理不出什么头绪来。
　　他忍不住又问，“后来呢？”
　　“后来啊……不就是你出生了嘛，软绵绵的，抱起来别提多舒服了……”老太太呵呵地笑着说。
　　虽然一直都知道老太太指的其实并不是自己，但杜霖忍不住开始想自己出生时候的事，他不知道那会是怎么样的，很久以前他都不曾考虑过父亲的事，就好像他没有父亲一样，可事实上，他应该是有一个父亲的……吧？
　　“医生呢？您还没有告诉我医生该怎么称呼？”
　　“医生啊……我们都叫他什么来着……”老太太的记忆力似乎不行，但明显她以前应该是知道的，可此时偏偏又想了，低头思考了几分钟之后她说，“哎呀，年纪大了，记性实在是不行了……反正就是一个医生……”
　　杜霖有些失望，低低道，“是嘛……”
　　一老一少坐在庭院的长椅上闲聊，老太太回头又扯到自己丢失的物品上去了，一边说一边像是在回忆过去发生的事，但又理不清楚前后的过程，杜霖只觉得她心里一片混乱，好像有很多事，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康奶奶，吃药的时间到了哦。”正在说话的档，一个身穿白色制服的工作人员走了过来，她的年纪不大，看起来跟杜霖差不多，她手里端着一杯水和一个小药瓶，一脸笑容地走过来对老太太说着。
　　“那么快啊，不是刚吃过？”老太太抱怨着，接过了杯子，却没有伸手拿药。
　　“已经过了五个小时啦。”女孩好脾气地笑着面对老太太，看得出来她倒是很喜欢眼前的这位老人的。
　　“老奶奶姓康吗？”杜霖随便扯了一个问题问这名女孩，再看了看她衣服上别着的名牌，发现她原来是义工，并不是这里正式的工作人员。
　　“嗯，你是今天的客人吧？早晨我听方小姐提到过，你好。”她很有礼貌的样子，说着又是微笑，是一种很恬静的味道。
　　“是的，我的朋友现在应该跟方小姐在一起，我是无意中遇到老奶奶的，她的病情严重吗？”杜霖问着，他很好奇刚才老太太跟他说的那些事，应该是十几年前的事，虽然跟自己没有关系，但他总是会想到唐，他本来就是因为傅加辉找到这里来，又在这里出现了医生，总不会是巧合。
　　医生虽然可能有很多，但唐一定在里面。
　　“你说康奶奶啊，她现在好多啦，肯吃药，情绪也比较稳定，听之前的义工说康奶奶是十年前得的老年痴呆症，不过现在看她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个病人，就是有时候会说一些我们都听不懂的话。”女孩回答。
　　“哦，类似一些什么？”杜霖问。
　　“就是丢掉了小莉莉送给她的重要东西啦，希望小讲讲回来之类的，我问过方小姐，她也说不知道小莉莉和小讲讲是谁，而且整个孤儿院也就康奶奶一个人呆得最久，现在在这里的工作人员最多只有两三年的时间。”
　　“这样啊，那你们这里有没有江先生和一位医生呢？”
　　“医生的话是指陆医师吗？他经常会过来啊，江先生我倒没有听说过，是谁呢？”这一回反而轮到女孩问杜霖了。
　　“刚才老奶奶说起过，所以我随便问问。”杜霖回答着。
　　“啊，只顾着跟你说话，药都忘记拿出来了。”女孩回过神，发现老奶奶已经把杯子里的水喝了个精光，她没辙地笑笑，对杜霖说，“我回头再去拿一杯水，你帮我看着她一下，她知道是吃药的话要逃走的。”
　　“好。”杜霖点点头，回答女孩说。
　　“那个药……不好的。”等女孩走远了，杜霖的耳边忽然传来这么一句话，杜霖倏地回眸，可身边的老太太却是一脸很茫然地对着他笑，让杜霖忍不住怀疑刚刚那句话是不是她说的。
　　他刚才看见那个女孩手上拿着的的只不过是阿司匹林，这是一种常用药不是吗？
　　“小讲讲，很高兴今天你来看我这个老太婆。”老奶奶还是笑，一脸乐呵呵的样子。
　　杜霖不解，她到底把他跟谁搞错了，他既没有从树上摔下来过，妈妈的名字里面也没有“莉”这个字，“小讲讲”根本不是他，但是不知道是为什么，每次她对着他叫“小讲讲”的时候，又好像真的在叫自己，虽然这是一种错觉，但他很希望有一个长辈像这样叫他的小名……也许他连小名也没有吧。
　　等女孩再一次拿着水杯返回，杜霖已经准备离开了，他站了起来面对女孩说，“老奶奶丢的可能是挂坠类的东西，有空的话，你帮她找找看吧。”
　　“啊？”杜霖的微笑让女孩忍不住心里跳了一下，然后急忙点头说，“好的，我会的。”
　　“再见了，老奶奶。”杜霖弯腰向老奶奶道别。
　　“嗯，再见啊，小讲讲。”老奶奶微笑。
　　杜霖又对女孩微笑，说了一声“再见”之后转身离开庭院，女孩这才反应过来，瞪着老太太说，“康奶奶，他、他就是小讲讲吗？”
　　“是啊，一转眼，已经长那么大了呢。”老奶奶没有回头去看杜霖的背影，只是仰头叹息着，看她的样子并不像是有什么痴呆症的人，但随后她又喃喃念道，“我的小讲讲啊，你在哪里……”她拄着拐杖站了起来，摇摇晃晃朝庭院的某个方向走去，女孩稍稍怔了怔，然后不禁对着她大喊道，“康奶奶你不要逃，给我回来吃药！”
　　“丫头我才不要吃咧，这个药不好，苦的，一点都不好吃。”老太太回头朝女孩吐吐舌头，女孩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追了过去扶住老太太说，“康奶奶，原女士的话要听哦。”
　　老太太瘪瘪嘴，咕哝着，“原女士没有菲菲好，我要菲菲。”
　　“菲菲又是谁啊？”女孩好奇地问。
　　“说给你听你也不知道她是谁。”老太太回头嘻嘻一笑，抢过女孩手中的水杯又喝起水来。
　　“康奶奶！”
　　“我渴了哦。”老太太一脸的笑。
　　女孩只有没辙地摇头，这个老人家，就是不喜欢吃药，真拿她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