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麟一脸冤枉地望着司徒,双手十指交叉着放到胸前,一副虔诚的模样,却叫周围的人都觉得滑稽可笑:“司徒,我可是在对牛谈「情」啊!我对牛市的热爱之情,那是日月为证、天地可鉴的!”
“别扯远了,说起保险套,你不是说有好几百个进口货可以提供给我出售吗?现在呢?你是在骗我吧?你手头根本就没有!”
“喂,我可是真的有的,只不过放在家里没带过来。”空麟一边说,一边向两侧望望,似乎在征求百里和方敏的支持和信任,替他担保自己的人品。
百里家旋因为空麟和司徒心一搭上话,他自己就完全插不上什么,觉得十分无奈,便双眉一挑,装作没听见也没看见,将胳膊支起来,把头偏到了舞池中去。他打算看空麟和司徒继续唱戏,倒是挺美的享受。
司徒看到没有人接茬帮助空麟,便大举进攻:“我算你看清你这个人了!”
空麟则是一头雾水,万分迷惑:“我这个人怎么了?”
“你就是光说不做的人!嘴上说的那是多好听啊!可是从来都没有实际行动!”
“冤枉啊!太冤枉了!我家里真的有进口保险套可以给你。”
司徒不冷不热地哼笑着点头:“好啊,现在请你回家带过来证明给我看,OK?”
“现在……”空麟竭力拖长声调,狡黠的目光像游鱼一样到处乱窜。
司徒得逞似的冲空麟冷哼一声:“还说我冤枉你呢,才说完你又这个老样子了?警官你瞧瞧吧,他就是这种人——光说不做,一点也不可信!我可算认识他了!警官也得把他看仔细了,将来别怪我没告诉过你。”
空麟装出委屈万分的样子,从座位上站起来,嘟哝道:“没想到你竟然这样诋毁我的品格,我可真要回去了。”
见司徒心又气又笑的神气,百里家旋觉得司徒其实一点也不恼怒,可他却不由自主插了一句,是对空麟说的:“她可真叫你气得不行了,都口不择言了。不过据我所知,你不是被逐出家门了吗?还怎么回去?”
空麟果然戛然止步,转过头来,是一抹鬼魅的笑容:“警官,进步不错,已经可以给我找碴了。”他本来想说自己可以偷偷潜进去,可是百里也许会因为自己是警察,就拿一些乱七八糟的规矩制止他未经他人允许就私闯民宅,所以他干脆没说下去,反正也没有真的打算回家。
而百里的心境却随着那一撇精巧的弧线轻松愉快。他听到空麟那神气活现的话语也没觉得有什么不高兴。他认为司徒是故意打情骂俏似的赶空麟回去,好避开他这个警察。其实空麟走了也好,他就有机会跟方敏细说案件,了解调查结果,可是他毕竟拗不过自己的性格,他无法甘心放弃这么一个反败为胜牵制空麟的机会,所以他就不那么在乎方敏的任务执行到什么地步了。目前他最热衷的就是紧紧追逐那个狂妄小子。
30
他没有接应空麟的话。他想自己是否能够说句惊天动地的旷世名言出来,然而他越是这样想,就越是说不出什么合理的话来,也就干脆沉默下去。
他为空麟恢复正常的情绪感到由衷快慰,这或许都要感谢司徒心,如果不是空麟有这么一位谦和高雅而又善于调笑的朋友,仅仅凭他百里家旋是无法完成这么艰巨的目标的。
他很佩服空麟的及时应变能力,空麟竟能够在生气,不,是鄙视一个人的同时,对另一个人却嬉皮笑脸,若无其事,不当演员实在有点可惜。空麟的是非恩怨分得相当明确,不会迁怒到毫无干系的人,也许只有朋友才能让他倾心相待。百里家旋开始有些想和空麟成为朋友,因为他再也不想重温刚才在车厢时那种相对无言,沉闷而忧心的感觉。他想和司徒一样,在与空麟交谈时能够毫无忌惮,欢乐开怀。那种场景,光看着就能想象到其中的美妙了。
可是……他对我那些冒犯就此一笔勾销了吗?不……百里家旋有些头大,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而不舒坦,总之他心头那刚搬掉的石头再一次砸到了他心上,压得他焦躁难忍。和空麟冰释前嫌不见得能让他心理平衡。可是继续斗下去的结果,输了自己没面子,赢了又会惹空麟不高兴,自己同样不高兴。他现在就如同被鱼网卡住脖子的王八,伸也不是,缩也不是,进退两难、左右受敌。
百里就奇了怪了:为什么没有一个能让自己满意的结果?那小魔头究竟对自己施了什么咒,要让他不得好活?
空麟五指分明的手掌在百里眼前上下晃动,百里家旋回过神,一脸地烦心一把推开了那只手。
空麟狡狯地笑笑:“我以为你睁眼瞎了呢!好野蛮的警官。想什么这么出神?”
“想你。”百里家旋拉长唇线,挤出一个怪腔怪调的笑脸,直视着空麟。
空麟因为百里这种油腔滑调的神情比他以往的笑容都要来得刻意,和他端庄的面容不相称,便觉得十分好笑:“怎么这么坦白?闷葫芦也漏气了?我们还没分开呢,你就想我了?那我要是不在,你岂不要得相思病了?”
百里家旋同样话中带音地阻断空麟玩花样的后路:“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无时不刻都在想念你。”
空麟的笑容愈加诡异,他乜斜着百里,似笑非笑地揭露天机:“想念着该如何对付我?”
百里家旋莞尔一笑,淡淡地答道:“随你怎么想吧。”
空麟不禁笑出声来:“呵呵呵!想不到啊!巴以停火协议居然会生效——百里先生会变得这么大方!”空麟引用了父亲空向古的一句话,因为他以为百里家旋的大方和巴以停火一样,是不可能的任务。
司徒听出了空麟的弦外之音,妩媚地一笑,拖过空麟的杯子,加了半杯可乐,说道:“小麟你也真过分,就算百里先生是你的俘虏,那也要保持低调,不能这么虐待人家吧?”
空麟禁不住喷笑,指着百里向司徒说:“我虐待他?司徒你不要红口白牙乱咬人呐!”
百里家旋从吧台上端起大杯,喝了一口可乐,冷冷地附和:“司徒老板是明眼人,倒是空先生不要冤枉好人,是非不分。”
“哇!你们两个一搭一衬的,串通好了啊!”
百里家旋支起双肘,十指交叠着架在颚下,笑意迷朦地说:“我们是沟通,不是串通。我想空先生应该晓得,许多误会的产生都是由于没有及时沟通。为了防止不必要的误会,我和司徒老板小小地沟通了一下。”他说完,还半带得意地挑了挑眉毛。
空麟哂笑道:“那我们也不妨沟通一下,百里先生意下如何?”
司徒对这硝烟弥漫的战场嗤笑一声,转过身从酒柜里提出两瓶香槟递给一位客人,又回到他们中间,双臂横陈到台面上,悠然劝说:“现在想百里警官这么有气度的男人可不多啦!小麟你还真忍心欺压他,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空麟朝百里瞄了一眼,不由冷哼:“警官又不是流氓,脾气当然好了。否则拿什么去造福百姓呢?不过现在很多警察也和流氓差不了多少。”说完又向百里望了一眼,看对方有没有什么反应。他估计百里又要龇着牙威胁自己:小子你别狂!
31
正当百里忍无可忍,即将拍桌子开战的时候,“砰”的一声响,从他们身后传来,空麟、方敏以及司徒心全都被那声音吸引过去——那不是百里家旋的杰作,而是人群中突然有人打架斗殴。
司徒脸色一沉:“岂有此理,竟敢公然砸场子!”
空麟则若无其事,轻巧地说:“司徒,何必生气呢?别忘了这里有警察啊!这种事让百里警官去处理好了。”说完,他向百里使了个戏谑的眼色,他有意考考百里,看他如何接招,而空麟自己也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摆平事端。
百里家旋现在是干手碰上了湿猪头——不想沾也沾上了。他将空麟喝剩下的可乐一饮而尽,朝那群地痞走了过去。方敏被空麟怂恿,也匆匆跟了过去。
空麟转向人群的身体懒倚在吧台边,得意洋洋地作壁上观。司徒拉长了身体,凑到他身旁,轻轻说道:“小麟,百里家旋趁你不在的时候,向我打听你的弱点,你可得小心提防。”
“弱点?”空麟双眉一挑,满脸不恭地说:“我倒也想知道我有什么弱点呢!哈哈哈!”忽然,他的脸猛地挂下来,阴阴地说:“我要是不小心,还能活到现在?早在大学时就该给别人干掉了。”
“得了,你就别提你大学时那点破事了!”
“怎么?”空麟的双眼灵活地一斜,问:“难道你已经出卖了我?”
“如果说对你的缺点直言不讳就是出卖了你,那我可以承认我确实那么做了。我没有考虑周全,也许会为百里家旋制造对付你的机会。”
空麟轻讽道:“那你刚才还说他气度非凡?如果为这点事计较,那他还有个屁气度。”
“你难道看不出我的目的吗?我还不是怕你把他得罪得太厉害,将来死无全尸吗?给百里家旋过招,劝你还是警醒点。”
空麟一串轻笑,他怕百里会听到他太过放肆的笑声,所以有意识地压低了自己高涨的情绪。他依旧一副四两拨千斤的神气,对司徒说:“司徒,你太不了解百里了,他其实一点也不神秘,只不过是个闷葫芦罢了。你要说他胸有城府,可以,但是他的心机重,并不代表他会施展什么惊天动地的报复。他果真要报复我,他早就该动手了,因为他至少有过两次机会可以把我整垮,可是他没有。你认为这说明什么?”
司徒想要强嘴:“他是在玩敌养寇。”
空麟轻嗤一声:“他想玩别人可以,但是他玩不了我,他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我这样的人,他玩不起。因为他很难控制住我的行为,稍有不慎,反而让我先发制人,那他岂不是很没面子?想跟我斗的人,必须速战速决。打打停停的持久战只会带来失败。纵然他没有预测到第一次放过我是个错误,那第二次他总该意识到,可是他仍然没有追究。如果他真是一个聪明人,那么他之所以做出这种蠢事,我想他的潜意识根本就不想报复我。”
“呵,”司徒不怎么认同空麟的麻痹大意,嗤笑道:“得了,你把自己说得像个心理学家一样。我认为是他的耐力比别人强,他有很高的耐性可以忍受你对他的冒犯。而这种仇恨一旦积蓄到一定程度将要爆发,就比普通人那无关痛痒的报复行为高出几十倍的杀伤力!”
“那……”空麟的眼中闪过一丝异彩,慢悠悠地说:“我就亲自去问问他有多深的耐力好了,免得司徒大姐心神不宁。”
司徒诮笑着白了他一眼:“酒后吐真言,可是你知道他有多大的酒量吗?”
“我就不能作弊吗?”空麟冲司徒挤眉弄眼着笑道:“再大的海量也拼不过我了吧?到时给我们开个双人房,让我好好审问他。”
空麟说完,灵敏地朝出示证件之后风风光光把地痞吓跑的百里家旋瞥了一眼,在长颈杯里注上满满一杯烈酒,故意大声嚷嚷:“百里警官够仗义,来!我敬你!”
四周的人群开始起哄,百里家旋毫无选择的余地。他知道空麟是这一带的霸王,本身是个很有煽动性的存在,他的号召力不低于一个人气偶像,又不是什么标榜正义的人士,万一他煽动这些人和自己作对,在人手紧缺的情况下,百里绝对是要吃亏的。而且空麟的举动也并不一定就是恶意挑衅。我替他摆平了骚动,他感谢我一下也是合情合理。百里如是想着,定定地盯住空麟那魔性的笑容,镇定自若地从他手里接过长颈杯,一仰头,干了个底朝天。
空麟笑意盎然的双眼突破那幽深的迷影,变得神采熠熠:“好!爽快!”
经他这一欢呼,四周看热闹的男男女女纷纷为百里的洒脱行为热烈鼓掌。没有丝毫尴尬与拘谨,空麟为百里那不知该说是老练还是迟钝的态度付上一抹认同的浅笑——果然是被瞩目惯了的人啊!
他很喜欢百里喝酒的样子。从第一次在这里相遇,双方拼酒开始就喜欢上了。但是那时并没有像这次一样在意。上次只是基于视觉效果,觉得那个人喝完酒之后的眼神特别有味道,是不可多得的艺术珍品。如果有哪位知名画家能够将当时的神色刻画下来,惟妙惟肖,那这幅画一定价值连城。如果是刚出道的新人画师将它原原本本描绘下来,并且分毫不差,那他一定会一炮走红,一举成为名家。
那是一双坚毅、冷漠、深不可测的眼睛。看似傲视一切,却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搀杂其中,使得他犹为魅力十足。那也许就是一股天生的柔情吧?正因为这股柔情太淡、太飘,反而因这对比,使人觉得更刚强、更冷漠了。
空麟第一次看到它们,只是觉得它们万分精巧,并没有考虑别的。空麟以为百里家旋不会再有机会露出这种神情。上一次权当百里不知轻重自以为是,可是这一次,百里还能摆出相同的执拗眼神,着实叫空麟吃惊。百里家旋啊百里家旋,你真是只打不死的蟑螂,都快败得一塌糊涂了,还敢这么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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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当年朝鲜战争时,中国的武器装备完全比不上美国,可就是有那么些中国战士,连肚肠都被打出来了,还把它们塞回肚子,继续跟美国佬拼命。美国佬无法忍受这样的战争了,决定投降。如果说中国胜利的原因是因为他们让敌人对他们大无畏的精神产生了畏惧,那空麟就是被百里家旋这种百折不挠的精神给吓到了。如果说美国人是出于人道主义而放弃侵略,那么空麟也能因为人道主义而同百里家旋休战。如果美国撤离是出于对中朝战士无尽的怜悯与崇敬,那空麟又有什么理由不为百里的坚定眼神折服呢?
不过休战归休战,它和套口风是两码事。空麟故意很大声地吩咐:“司徒,给警官满上!今天我请客,记我帐上!”
百里家旋很疑惑,空麟为什么忽然这么兴奋?莫非有什么阴谋?还是避开为妙。
“不了,我必须回警局一趟,把吴市的结果向局长汇报一下。”
“喂,这么小气啊?”空麟一掌拍到百里肩上,就没再拿下来,“你连我的脸也不赏吗?临阵脱逃可不是你的作风啊!而且你刚才已经喝酒了,你想带头酒后驾驶?”
空麟说着,持着杯子在吧台边缘撞了一下,伸长脖子一股脑灌了下去,然后冲百里狡然一笑:“你怎么可以只跟司徒老板「沟通」,却不和我「沟通」一下呢?如果你想就这么认输,我是没有任何意见的。不战而胜是上策中的上策,我会很崇拜自己的。”
百里家旋稳而健地付上一抹浅笑,带着一丝性感却清新的口气,说:“海明威写得好,人不是为失败而生的。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是不能被打败。所以我就是拼着这张脸,也不会认输的。”说完,将原来那个装可乐的长颈杯推到司徒面前,客气得要求她为自己满上。
百里似乎误会了空麟的意思,他以为空麟只是和他比试谁的酒量大,并没有发掘“认输”二字的深层含义。但是他以为自己往常应酬频繁,一般的拼酒还难不倒他,于是重新坐回了吧台。
空麟不得不承认,自己小看了百里,他的酒量不容小觑,喝了七两还能面不改色,几乎分辨不出他是清醒还是醉酒。这两者的界限在百里身上显得非常模糊,直到空麟自己都觉得到达他酒醉前的底限,百里已经喝下一斤,依旧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