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师,隐麒上
捏碎了信,秋水搞不懂此刻溢满心头的究竟是什麽滋味。
果然,人愈是脆弱的时候,就愈是会想念往昔的爱人。玉麟大概就是因为面临困境,才对自己倍加思念,甚至亲自找到这里来的吧。
肩负著整个武林的恩怨,秋水知道他所承受的苦难比谁都要多,像今天这样的景况是迟早要来临的。
只是,他忐忑,难以取舍。
他究竟该不该回去看看他呢?在他最困难的时刻。
可是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寒麟教面临困境,说不定玉麟创建的武林王朝很快就被推翻了,到时候他不用动一根手指头就能看得见想要的结果,不正合他的意吗?
虽然可能会遭遇到前所未有的危险,可那也是应当的吧?是他过去残害众生的报应。
咬著牙,秋水狠心地想。
於是,转过身,他抱著被子蒙头就睡,不想再去理会那一切凡尘琐事了。
可是,爱人馨香的体味不住地在梦中朝他漫溢而来,他温柔而饱含深情的话语不住在耳边缭绕,使秋水既感动又心酸。
如果他真的撑不住了,也许情况会更好吧……那样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他接过来了,从此隐居深山,不让他再接触尘世!相信师父他们也会谅解的,因为落井下石不是英雄所为,我可以要他要得名正言顺。
秋水脑子里天马行空地想著,转瞬间又不禁嗤笑了一下──这个念头实在太天真了。
寒麟教真的倒下了的话,他心高气傲的玉麟会有什麽下场呢?也许会跟随寒麟教而去吧。那样,玉麟将从这世上彻底消失了!
没有玉麟的世界,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能活得了几天。
「呵呵……」他痴傻地笑了,嘲笑自己的懦弱,嘲笑自己的不坚定。仇怨都是无奈的表象,如果玉麟真的死了,他也将活不下去。
沈寂了三年之後,秋水又再走出深山。当日他是为一个人而进山的,今天也是为了那个人而出山。
第八章
「教主,咱们跟外教联结的一些机密不知什麽时候被泄露出去了,有人正咬著这个对咱们进行攻击。如果他们掌握的东西比我们想象的还多的话,情况恐怕就不容乐观了……」
寒麟教议事堂前,寒英跪在教主身前,和他分析著目前的形势。
教主正在看手中远方的手下寄来的密函,对於她的话并没有作出什麽回应。
他的冷静让寒英倍觉不安,「教主,咱们教里的机密被泄露出去了,敌人肯定潜伏在这里不知已经过了多少年,为什麽你一点也不焦急呢?」
「焦急?」教主莞尔一笑,把手中的东西扔到她跟前,她马上捡起来,看个究竟。「焦急对事情有什麽好处吗?寒英,经历了这麽多年的风风雨雨的洗礼,你还是不够成熟喔。」
他早就已经暗中派人对此展开查探了。那个躲在远处对他频频放暗箭的集团非常诡异。之前他以为应该跟之前被他灭门或者收服的门派有关联,可是经过他的查探,发觉根本就不是那麽回事。确实,现在在那神秘集团的协助下,一些较大的帮派已经逐渐脱离他的控制,掉转刀锋对著他来了。可在那之前,少林、华山之流的,谁也没这个能耐对他施展这种攻击。
可是,那个集团究竟身在何方?为什麽它竟然能他寒麟教的眼睛都能蒙骗?为什麽到现在还是不能揪住它的尾巴?
现在脱离他、反抗他的呼声越来越大了,武林的又一次暴乱在不久之後将不可避免地爆发。在此之前,无论遇到什麽事情他总是能沈著应对,让困难迎刃而解的。而这次不知道为什麽,他却有一种奇怪的预感,也许自己风流一世,就栽在这道坎上也说不定。
不过,他却远没有手下的焦虑,仿佛那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似的。
就算寒麟教从此失势,甚至覆没,他也不会太过在乎。
自从秋水离开了他之後,他就把一切都看得很淡了。
再也没有比那少年更值得珍惜的东西了,可他依然失去了他。
已经多年没再步入热闹的人群中,当秋水进入山脚的市集上时,人群的喧闹声让他十分不适应。
终於感到有点口渴,他走到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吃店里,向小二要了一杯茶水,几个馒头。可当他把茶都喝进肚子里以後,才发现自己身上根本没钱!一下子,他窘迫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老实向主人交代:「……这位大爷,我初到贵地,能不能请个方便?」
「啥事?」包著头巾,瘦得只见骨头的汉子大概就是这里的掌柜,他斜著眼睛问道。
「我忘记了带盘缠,不知可不可以先赊著帐,下次来的时候再还呢?」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可是,中年汉子却流露出非常不信任的眼神,问,「你又是打哪儿来混吃的?你说赊帐,可我之前从来都没见到过你,怎麽能说赊就赊?万一你就此跑掉不回来呢?」
他说的也很有道理,让秋水无可反驳。正当他为难的时候,另外一张桌子上一个高壮的男人走到这边来,拿出一锭银子在掌柜眼前晃了晃,说,「这里够买了你今天的所有茶水跟馒头,拿去!」说著便扔给了掌柜,掌柜连忙接住,不住道谢,满意地走到屋里头去了。
「这年头……才那麽几文钱而已,犯得著这样为难人吗?」看著他的背影,男人还在喃喃自语。
秋水走到他跟前,作了一揖,说:「这位大哥,你为我解围,真不知该怎样谢谢你才好。」
「小意思!」男人裂嘴一小,露出一口白牙,说,「江湖上,相识的就是缘分,能跟小兄弟你这样的一表人才有缘,我三生有幸哪,不过我也是个路过的,在此必须先告辞了!」说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大踏步离去。
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秋水却看见他腰间别著的铜剑,鞘柄上刻著一个麒麟纹样。那纹样他太熟悉了,当即就认定此人来自寒麟教。可是,身为寒麟教的人,那男人身上却没有一丝寒冷和邪魅的感觉,也没有穿寒麟教标志性的黑袍。而且,那男人走向的地方,怎麽样也跟寒麟教背道而驰。
直觉驱使,秋水悄悄在後头跟上了那男人。因为他铭感地感觉到了,这男人不是寒麟教的人,却必定跟寒麟教有著莫大的关系!
以秋水现时的工夫,跟踪一个人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可那男人所要去的地方简直让人匪夷所思。谁会想到看上去那麽刚正的男人要光临的竟然是市集里一家破落的妓馆?
正当他大失所望,想要掉头就走的时候,却猛然发觉,这馆子破归破,可来往的人并不少,而且里面的姑娘看上去素质奇高。
这明显有点诡异的地方让秋水警惕起来,他已经感觉到这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打倒了一个走出窑子的男人,剥下他的衣服乔装成他的样子,他也混了进去了。
由於他相貌俊美,气宇不凡,尽管一直低著头,可还是非常显眼,那些穿著暴露的姑娘一见到他便纷纷粘了上来,在他耳边娇得发酸地叫喊著,让生性严谨的他感到浑身像爬满了蚂蚁。
「公子,你真俊哪,能侍侯你是奴家的福气,咱们到上面去好吗?」一个姑娘问道。
「不了,我只想在外头喝杯酒。」秋水说。因为越是热闹的地方,就越是能打听到消息。这是他还没走出云真山时就领悟到的道理。
瞪直了眼睛,他一边应付围上来的姑娘,也一刻都没停止过对那男人身影的搜索。
终於,在一群姑娘的身姿丛中,他看见了他青灰色的衣服从中现了出来。极为隐秘地,一个姑娘在喂他喝酒的时候,把一个不知什麽东西塞混他掌心里,而他在搂抱著姑娘的时候亲吻时,也把一个东西塞进她的发髻里。这一切几乎都在一瞬间就完成了,丝毫不露痕迹。可秋水是经历过长期修炼的人,双眼比秃鹰还要锐利,把这一切都看进眼底了。
这个馆子,这些姑娘,这男人……全都不是泛泛之辈!
会是寒麟教的卧底?不可能。
方圆数十里以内都是寒麟教的控制范围,他们不需要这种偷偷摸摸的行动也足以掌握这一切情况。
那麽,只有这一个解释了,就是别人派著混进寒麟教的卧底。
之後,看著那男人走了出去,他也悄悄跟上了。在一个隐秘的转弯处,他突然窜出来,击倒了那男人,把那姑娘给他的东西搜了出来。一看,是一张卷得很细小的字条,尽是一些看不懂的符号!
没有多说一句话,秋水把男人搭在肩膀上,带上字条就往寒麟教走去。
临近寒麟宫,周围的山麓总是那样叫人望而生畏。除了对它的畏忌以外,秋水还多了一种特殊的感触而不愿靠近它,将肩膀上的男人点了昏穴,扔在守兵出没的地方就到一边藏了起来。
直到守兵出现,把这男人带走了,他才悄悄跟踪著他们的脚步,往里面深入进去。
这里还是那麽阴雾弥漫、陷阱丛生。一种久违了的情绪浮现在秋水的脑海,使他莫名其妙地兴奋而期待。
因为,步入这里,见到那个人将是不久之後的事情了。从一开始他就有这种期待,只是内心很难承认。
「教主,属下在巡逻的时候发现了这个!」
在议事堂里,两个护卫将那男人带到教主面前,并将他身上的字条呈送上去。教主一看,眉头不禁紧束起来。尽管他并不知道那像符咒似的图案代表的是什麽意思,可他总算揪住在寒麟教附近进行间谍行动的人的尾巴了。
「哼,真是天助我也。」教主走到那男人跟前,冷笑著端详著他,想从他身上找到更多的蛛丝马迹。
「教主,要不要我等把他带下去,严刑拷问?」寒英在一旁,问道。「这男人极有可能就是暗算我教的集团的人了,他一定知道很多咱们想知道的信息!」
教主没作声,只是一抬手挡住了她的冲动,说,「像这种身经百战的男人,你觉得严刑拷问能让他吐露些什麽东西出来吗?」
「那麽……」
「你忘了,我教是以什麽为立教之本了吗?」笑了一笑,教主对她说,「把「灵霄」拿来!」
「灵霄」是寒麟教用了数十年的时间才提炼出来的珍贵迷药,服了它的人会在几个时辰内完全丧失心智,成为行尸走肉一般的废人。不过更可怕的是在它彻底起效之前,会有一段时间的酝酿期,使人产生幻觉,配以寒麟教独门邪术,便可以控制人的思想,问出一个人藏在内心最深处的想法。
「把我教费尽心血才炼造出的灵药用在这个人的身上,是有点浪费了,不过我相信他会有这个价值的。」邪笑著,教主用内力把寒英递上来的灵霄弄成粉末,洒在男人的鼻子上,由呼吸进入他的鼻腔,直达五脏六腑。
看著男人的鼻息渐渐把粉末都吸进去,教主抚著下巴含笑看著他,等候著药效的发作。
「究竟是谁把这麽重要的猎物弄回来的?」他不认为是猎物自己走来的,看来得好好奖赏一下那立了功的的人。
「回教主,属下是在外山的周围巡逻时发现他的,当时他已经被点了穴,估计是被其他高手带到我教来的。」护卫们在教主面前不敢妄语,照实所了。
「其他高手?」教主不禁迷惑了。
难道他寒麟教还有世外高人暗中相助?不对吧,他们好像无论做什麽都会树敌无数,怎麽会有人愿意不计酬劳地帮他们?
也许有人会为了讨好他而这样做,可一定是邀功还来不及的,怎麽会不留名呢?
这世界上会那样帮他的,恐怕就只有一个人了。
秋水……
想起他,教主又愁云满布了。
秋水,我现在特别特别地想你,不知为什麽,就好像能感觉到你就在我身边似的。可那怎麽可能呢?你不会在这里的……你现在大概还是躲避我都来不及吧?
满怀都是那傲然挺立的少年的身影……不,他现在已经是个英武的青年了。教主就这样侧卧在床沿上,久久不能成眠。
秋水,好像你啊!……如果现在有你在身边,我一定能更加坚定决心,也就不会有今天的局面了……
想著他,渐渐地陷如半睡半醒状态。突然,在寝宫内冰冷的空气中,教主感觉到了不属於自己的另外一个人的气息,他微微睁开眼,感受著。他没有惊诧,也没有动怒,因为那气息他太熟悉了──
「秋水?」他心里不禁激荡了起来,坐了起身问,「是你吗?」
青年的身影,自天幕的岩缝里走了出来,看来潜入到这里来花费了他不少精力。
在梦中才会出现的身影真的向他走来了,教主的眼睛模糊了……「秋水,真的是你……」他禁不住走过去,一头扑到爱人身上,把头深深埋进他的颈窝里。
「我好想你……真想不到,心里才念著你,你就真的回到我身边来了!」寒麟教主其实也不过是个会被情所困的人类,闻到心爱的人的体味,就激动得无以复加了。「想不到居然真的是你在帮我……」
搂抱著他微微颤抖著的身子,秋水不知道该怎麽对他讲。
是的,他确实是因他的原因,所以才会回来。可是遇见那个男人,甚至把他交给寒麟教却是个意外。也许这恰好挽救了寒麟教一个不小的危机,可那男人在他窘迫的时候帮助了他,而他却以怨报德,这叫他情何以堪?
「……那个人,你杀了他吗?」眨动著微湿的睫毛,秋水低头看著爱人的脸,问。
双手攀上了他的肩膀,玉麟摇了摇头,说,「没有。你不希望我杀他吗?」
秋水先是沈默了一下,然後点了点头。
玉麟笑了,「那麽,我就不杀他了。」虽然他已经彻底成了傀儡,杀跟不杀已经没什麽太大的区别了。
确实,无论他要求什麽,玉麟大多都会按照他的意愿去做的。
如果当初自己有先见之明,告诉玉麟云真派对他有多麽重要,那些兄弟对他有多麽重要,玉麟是不是也会对他们手下留情呢?
可是,事已至此,不可挽回。一切都不可能再走回头了。
玉麟把他推倒在床上,安心地躺在他怀里,笑得像个吃到了糖的孩子。
「你终於回到我身边来了……」
不管他是出自什麽原因,至少他会回到这里来,也为他解除了一个甚大的隐忧,也许他们的关系可以渐渐解冻了……
看著怀里像个孩子般一脸天真的爱人,秋水实在说不出任何一句打击他的话来。抚摸著他柔滑的秀发,只感到心里一酸。
玉麟还是那麽爱他,为什麽他们不能回到从前去了呢?
「隐麒他走了,」轻轻抚摸著爱人的脊背,秋水把一直担心著的事情说了出来,「一点消息也没有留下,我想知道他究竟来过这里没有。」
玉麟稍微抬起身子,说,「没有啊。」
没有回来过?那隐麒究竟到什麽地方去了呢?「……除了这里,他应该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才对。」
「……不一定,」玉麟说,「他年轻时,也算是风流一时的人物,听他命令的人,在武林中还是不少的。」说著,他好像又想起什麽来了似的,眉心又蹙了起来。
隐麒的消失,秋水的回归,还有那间谍男子的出现……这一切都是巧合,一点联系都没有吗?
一个疑团开始在玉麟脑子里萌生起来了。但那还只是疑虑,并没有太多的事实根据。
「罢了,谁来都一样,」他枕在秋水胸前,倾听他的心跳声,从容地说,「只要你在我身边,无论是谁来我都有信心能打败他。」
秋水揽著他,不安感油然而生,「我这次回来,就是不想看见武林再一次刮上腥风血雨,尤其是在你手上……」抓起他玉白的手肘,轻轻抚摸著他掌心的纹路,说,「我是来阻止你再一次犯错的。」
伸出自己的手跟他的手掌叠握在一起,玉麟把脸贴近他的下颚,说,「说到底,你还是担心我的。」语气中满是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