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弟(一)
小心翼翼地转动钥匙,蹑手蹑脚地推开铁门,“吱──”
我操,我说铁将军你老也不配合一点,要是被我妈发现就挫了。
其实,我倒不是怕我妈骂我半夜一点回家,只是你知道,中年妇女的嘴巴实在是恐怖──
“和谁出去的?”
“去哪儿了?”
“坐什麽去的?”
“玩了什麽?”
“有女同学没?”……
光这些个问题,不回答到凌晨三点半我是休想能睡觉的。所以,只有暂时体会一下小偷同志的职业操守了,除了轻还是得轻啊。
掂著脚拖鞋都没穿蹿进客厅,偷偷往二老的房间那儿张望了一下,orz,居然还没睡……不能是等我等的吧。
不管那麽多了,先闪进自己房间再说。大不了明天起床装傻,说自己早就回来了,哼哼,万事睡觉最大!
灯都没开,直接扑向我的大床,我最爱的大床啊!
等等!
我的床呢?
借著窗外昏暗的月光,环视了遍伴我走过小学初中和高中的我的房间。不是吧?我的大床呢?那惊怂地矗立在窗边的上下铺是怎麽从学校寝室飘进我的房间的?
Oh, no!
顾不得老妈那张嘴了,我直接光著脚丫子冲进了二老的房间──
“妈!怎麽回事?我房间的床──”
不对,气氛有些诡异。老妈坐在床上,双臂交叉背靠床头,一脸阴郁,见我冲进来竟没半点惊讶。只见她眉毛挑了挑,动了动嘴唇,“问你爸吧。”
我把头转向坐在太师椅上的老爸。
只见他掐了掐手上的烟,然後站了起来,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说,“你小姑姑的儿子,今年回上海考大学,高三一年,住我们家,你迁就一下。”
“不是吧?多少年没来往了都?他们不是在东北待的挺好的嘛。”一想到以後我要和别人一起挤一间房,我就不由自主郁闷起来,以後做点什麽事多不方便……
“东北再好上海也是他们的家!他一个十七岁的小孩,你们就这麽容不下他?”老头子今天似乎火气挺大。
“不是还有叔叔吗?……”我咕哝。
“你不是不知道,你叔叔家房子才多大?而且婷婷又是女孩子,多不方便!你姑姑当初是替了我才下放到黑龙江的,所以才认识了你姑父,你姑父死的早,她要照顾那边的二老,但是她的儿子当然还是要回上海的。怎麽说,也是你爸我欠了你姑姑的,不然也没你小子!”
老头子说著说著激动起来,看来刚刚跟我妈已经干过一架了。
说实话,他发起火来,我还真不敢惹,我估计我妈也是没辙,所以才那种表情。可是,一想到我可贵的自由以後多少要被约束,我还是心有不甘啊!
“我,我是怕我这种夜猫子以後会影响他学习,他不高三嘛,我常常一画个图就画到半夜两三点……”我再试著挣扎一下。
“不要说了,反正再过几天你开学後一个星期五天都住校,房间空著也是空著!晚了,去睡吧!明天早点起,收拾一下你房间,杨杨後天就来上海!”老头子说著就把我往外推,“砰”地一声,门在鼻尖前叩上了。
我百无聊赖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瞅准那双层床的下铺,一头栽了进去──我的“单身”生活真的就像我的大床一样,从此一去不复返了麽?
……等等,表弟叫什麽名字来著?
表弟(二)
“你好,我叫乐杨。”
事隔一天,这位大床终结者活生生地站到了我面前,用一种客套到像转校生似的口气在老爸的引见下自我介绍道。
我忍不住呆了呆,倒不是因为他那生疏的开场白,而是……这人真的是东北人吗?
坦白说,昨天在打扫房间的时候,我忍不住不厚道地设想了一下他的音容笑貌——东北,黑龙江,齐齐哈尔……十七岁正发育,估摸着就一五大三粗、虎背熊腰、开始长胡子还不敢乱刮的主儿吧……
可是,眼前这位……肤如凝脂,唇红齿白,剑眉星目……别怪我,我会的描述外貌的词不多。这人放在东北应该挺稀罕的吧?还是我这一辈子没出过上海的人见识太浅薄了……算了,人家娘是上海姑娘,估计是随了娘吧。
“你好,我叫李众酩。”我学着他的样,在老爸面前挺老实地说。
“好,以后你们弟兄俩好好相处,不要这么生疏,你,叫他杨杨就好了,杨杨你就叫他哥,当自己亲哥。”老爸是搞工程的,说起话来就像指挥他手下民工似的。
乐杨挺懂事的点了点头,淡淡微笑,叫了我声“哥。”
不知为什么,听他这么叫着,我心里陡然生出了无限遗憾——这要是个表妹该多好啊,长成这样,还能拿到那帮狐朋狗友面前去炫耀一番……
“你。”老爸皱眉看了看没什么反应的我,一副“轮你叫”了的样子。
“哦……杨……杨杨……”迫于老头子的淫威,我很囧地叫了一声。于是,我爸一副挺满意的样子走去帮妈妈布置吃饭的碗筷,留我和乐杨两个人挺尴尬地站在客厅里。
“你们俩别傻站着,过来准备吃饭了。”还是老妈一句话缓解了尴尬,我一个箭步冲到饭厅帮着老爸端起了盘子。
老爸瞪了我一眼,“平时怎么没见你这么积极。”
“呵呵,这不表弟驾到吗。”我嬉皮笑脸地应着。
乐杨站在饭桌一旁,插不上手,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但脸上却始终挂着刚才那客套的笑。
“杨杨,坐吧。以后就当这儿是自己的家。别拘谨。你这个哥哥平时野惯了,没个正经,以后他要是欺负你了,只管告诉我。”老妈及时的插了句话进来,那样子竟挺慈祥的。
我只能说,中年妇女果然是容易被美少年虏获的。前天晚上还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今天已经准备了一大桌子饭菜了……
“妈,您不能在表弟面前这么毁我形象啊,我以后怎么做大啊!”我抗议。
“你还做大,说吧,要我怎么扶正你?”我妈RP起来,真是无敌。我朝乐杨吐了吐舌头,他“呵”地一声轻笑出来,露出一口白牙……恩,果然美少年。
他这一笑,刚刚脸上的拘谨也少了许多。“妈妈在家的时候就跟我提到过,说大舅有个很优秀的儿子,人聪明成绩又好,是T大建筑系的高才生。”
“他那是运气好。成天不着家,一个暑假也没见他几回人影。他要不是在上海,哪里能考上T大建筑。”老爸又开始一脸严肃,唉,自己的儿子总是怎样贬低都无所谓啊。“倒是你,听说你成绩不错,是想学医是吧?”
“恩,”乐杨点了点头,“多少受我爸爸生病的影响吧。妈妈也是这么希望的。”
听老妈说,姑姑以前在齐市的一家医院当护士,然后认识了患心脏病在她们医院住院的姑父,因为爱情的力量,闹到和爷爷奶奶脱离关系才和姑父结了婚。婚后据说两人挺幸福的,可大概到乐杨六岁的时候,姑父还是因为发病离开了人世。现在想来,我这表弟命运还是挺多舛的。
“你妈妈现在还是在那家医院当护士吧?”老妈问道。
“是的。我从小就跟着她在医院泡到的。大概因为这样,我对医院挺有感情,以后也想在医院工作吧。”表弟斯文地吃着妈妈给他夹的菜,我的天,老妈,你好停停了,他那碗里米饭已经看不见了。
“你不是吧,我最讨厌医院的84消毒水味道了,每次进去都头晕。”我把碗伸到老妈面前,示意她也给夹点菜,被她一筷子扇飞。唉,同人不同命。
“你得了吧你,你打小进过几次医院啊,壮得跟牛似的人居然还怕打针!”老妈揭我老底。
乐杨看向我,挺同情地笑了笑。我的光辉形象啊~
“爷爷奶奶身体还好吧?”爸爸自顾自地问。
“不是很好,前年爷爷中风了,一直是躺在床上的,奶奶腿脚也不方便,他们也没有别的儿女,所以一直都是妈妈在照顾着。”
“恩……”老爸重重地哼了口气,“你妈挺辛苦的,所以你也要好好读书,将来帮着她分担一点。等她老了以后,把她接回上海,毕竟这里才是她的家。”
乐杨点了点头,然后便低头吃着菜,不再抬头。
一时间,大家竟有些沉默。
表弟(三)
晚上,乐杨在房间里收拾行李。
我在一旁的电脑桌上一边打网游,一边不时瞄瞄他。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台灯橘黄色的灯光正好打在他的侧影上,使他整个人蒙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侧脸的线条竟有种说不出的柔美。
可惜了,真的可惜了,一个男生,长这么漂亮干吗……
他很专注地在码书,一本本轻轻地在桌上理齐,然后抬头放进书桌上的隔层里。我的专业书被老爸勒令全挤到了最上面一层。
“哥,我帮你把你的书也理理齐吧?”他回头朝我问了声。
“没关系,让它去。东西太整齐了我不习惯。”
他笑了笑,不说话,但手上却已经开始整理起我的书来。第一层书架有点高,他掂了掂脚。
我放下手上的游戏,走过去帮他。“你是看不下去,太乱了是吧?”抽过他手上正捧着的一本厚厚的《西方建筑史》,借助比他高半个头的优势,直接插进了书架。
他转头看我,当时我站他身后,手臂张开,使他整个人好象被我环抱着似的……我的妈呀,这……太暧昧了!
我赶紧往边上挪了两步,装作在看他的书的样子。
“你考物理吧?好多物理辅导书。”赶快找话题要紧。
“恩。哥以前考什么的?”
“也是物理。不是我自夸,物理我还是不错的,以后有不懂的就问我吧,趁我现在还没忘光。”
“那最好了,我一直想有个高手辅导辅导我呢。”他仰起头,笑眼弯弯的应和我。
我很豪爽地拍了拍他的肩,“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这一晚,我破天荒地十一点上了床睡觉。那小子大概是坐了一天火车累的,睡在我的上铺竟打起了小小的鼾声。
我看着头顶低低的床板,心情竟不再像前两天那般纠结。
甚至我觉得挺好玩的,从来就只有我一个人的房间现在竟多出另一个人的气息。主要是,这个人我不讨厌。乐杨……这名字也挺好听的。
想到今后要一直相处下去,我居然觉得心情舒畅起来,然后朦朦胧胧地,沉入了梦乡。
第二天,我在老妈的嚎叫声中睁开了双眼,“人家杨杨早就起了,还帮着我做早饭,你也学着点儿啊!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懒猪!”
躺在床上眯缝着眼伸了个懒腰,老妈已经走过来要扯我毯子了。
“几点了?”我十万个不情愿地瞥了瞥她。
她身后,乐杨正走了进来,接我的话说,“九点半。”
“才九点?我再睡会儿。”我卷过毯子,往墙边死蹭,但终于还是被我妈给揪了起来。
“起来起来,今天你带杨杨四处逛逛,他以前没来过,你陪他好好玩玩。”
我百无聊赖,坐在床上“哦”了一声。
“没关系的,舅妈,以后有的是机会的。”乐杨的声音传来,他怎么一大早这么有精神的。
我抬头朝他看了看,——厄,是,是挺精神的。今天他穿了件很普通的白色圆领T恤,衬得整个人清清爽爽的,窗口射进来的阳光一照,和昨晚的柔美不同,竟是相当的俊朗。
看得我不禁精神一振。我果然,是视觉系的。
于是穿戴整齐,吃罢早饭,拽上老妈给的几张大钞,在她老人家反复唠叨要注意安全的叮嘱声中,拉了表弟的手,逃出了家门。
表弟(四)
上海是这样一个地方,说起来是个繁华都市,可真要说它有什么好逛的地方,我这个在这里待了二十年的人也犯起难来。
外滩?电视上都看烂了吧。城隍庙?貌似老外比较感兴趣,卖的东西还不如街边次货呢。淮海路?如果是两女人的话,估计会比较有逛头。
想破了脑袋,终于还是决定不能免俗地带乐杨逛这几个地方。就当,是完成任务吧。
但乐杨却逛得挺开心,不时问我这是哪国的建筑,那是什么时期的什么风格。我被他弄得挺有成就感,因为大一学过的建筑史全派上了用场。其实我也就现学现卖,而乐杨却一副崇拜的样子。
忍不住带他坐了摆渡。当他看到连摩托车都上了船的时候,脸上露出挺惊讶的表情,像个小孩。
他选了个边上的位置,双手扶着栏杆,江风把他的头发吹了起来,露出漂亮的前额。我注意到旁边的几个女孩一直往我们这边瞄。
“哥,这就是黄浦江吗?”他问我。
“恩,怎么样,看起来比较像臭水沟吧?和你们松花江是不能比啊。”
“哪有,”他笑,“不过,像龟伶膏。”
我脸上冒出三根黑线。顺着他的眼光看向江面,上面被江风吹得一波一波的浑浑黑水,倒的确是挺像被调羹一勺一勺挖过的龟伶膏。表弟有创意。
我们坐了一个来回,从浦东坐回十六铺的时候,他竟还是像刚刚一样兴奋。在轮船轰轰的声音中,对岸的万国建筑慢慢向我们靠近,晴空万里下,少年眼中的世界毕竟是美好。
“下回我晚上带你来坐摆渡,那个时候,对岸的灯会亮起来,从这边看过去,会像童话里的城堡。”我心里暗暗一紧,厄,什么时候我说话变这么妇孺了……
乐杨却高兴地竖起了小指,“真的吗,那说定了!”
我被他的动作惊到,不是吧,要我一个堂堂一八四的大男人在一众看官面前和你拉钩儿?
“……”
大概是看出我的尴尬,乐杨很识趣地收回了手,继续看他的风景。
“哥,知道吗,我妈其实很想上海。她常跟我提到这里的一些地方。平时爷爷奶奶不在的时候,也一直用上海话跟我聊天……”
我了解地点了点头,知青都是这样的吧,即使在其他的地方生了根,上海仍然是他们梦里的归宿。“其实,姑姑她也可以回来的,爷爷现在应该还是有这个能力的,而且以前的事情,过去那么久,怎么说也是一家人。”
乐杨摇了摇头,笑得有点苦涩,“妈妈身上有太多责任。”
一时间,刚刚那个竖着小指要拉钩的少年竟让我感觉沧桑了许多。于是管不了什么大老爷们了,我抓起他的小指钩了起来,“下次老哥带你踩遍上海,还要叫上姑姑!”
他为我的举动吃了一惊,转而又弯起眼睛笑起来,重重地点了点头。
啊,阳光真是明媚!
来到淮海路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十分了。本来乐杨说要回家的,可我却从没有过的好兴致,既然出来了,就好好走走。
上海夏天的傍晚有些许闷热,但浅浅的微风一吹,也是相当的惬意。
华灯初上,法国梧桐挺有情调的站立道路两旁,男男女女打扮入时,或悠闲游荡,或疾步赶路。不时有个小路口叉出来,远远望去,有弄堂里的老人在乘凉。这是上海特有的景致,一切矛盾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