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冉燃(下)+后记 BY: 混世精灵
三十一、
大年初一的清晨,我被窗外和暖的阳光与一片白茫茫的雪无声唤醒。许耀腾腾腾地跑进来拽我,嘴角还残留着未净的牙膏沫:“颜锐,快,咱们打雪仗去。”
我边嘟囔着说你多大了呀便被他催着匆匆套上了两件衣服跑出了门。他跑在我前头,我的脚刚踩进雪里就被他扔了个正着。我即刻摆出复仇的架势,捏起一个雪团便追着他跑,他却像个孩子似的开心地手舞足蹈。那小子运动细胞太发达了,我团团地绕了他几圈都没得逞,喘着粗气蹲了下来。他神色慌张地跑过来,我一逮着机会就把雪团砸了过去。许耀大叫了声哎哟,摔趴下来,“靠,你怎么往我脸上扔阿。呸呸,还灌嘴里了!”
我被他那狼狈样给逗乐了,没心没肺地说:“那正好啊,用来洗个脸漱个口。”
他一下窜起来,一步步向我逼近,抓住我的下巴就往我嘴上蹭了一层薄薄的雪。眼神里全是暧昧的笑:“给你也尝一尝,甜吧?”
“甜,甜得......不真实。”
幸福也许就如同这雪花,在阳光的眷顾下,看上去很美,却在不动声色间磨灭了存在的痕迹。
我把这话告诉了许耀,他说雪化了,冬天去了,还有更美的春天,等着我们。
那天许耀他们一家子去长辈家里拜年,他不甘心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但我始终觉得我这样一个外人突兀地登门拜年显得并不合乎情理。于是便留守在家看碟片和补眠。下午接了通电话,是一个女的打来的,找许耀,说是约好了明天一起出去玩,让他别忘了。我答应转告,对方又不放心地问道,你是谁?我想了想说,同学。
“同学?同学怎么大过年的跑他家里来了?”还未等我解释,那头便掐了电话。
晚上许耀回来时,我把这事儿告诉他,他只是哼哼着应了两声,便倒头睡下了。我问他怎么了,他翻了个身,脸色不大好:“没事儿......好像有点发烧。”
“吃药了么?”
“没。你别去给我拿了,我不吃,这么点小病,睡一觉就好了。”
他抓着我的手不让我走,我有些不知所措地坐在床头。他很快便睡得不省人事,而我却难以入眠了。
第二天直睡到中午,我们是被一个高亢的女声叫醒的,许耀的烧退了,恢复了神气,将一只靠垫准确无误地砸中这位不速之客:“蒋若薇你丫的,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敲门不许进来!!”
那个女生我曾经在许耀他们宿舍楼底下见过,来给他送水果的那个。她大咧咧地倚靠在房门上:“怎么了啊,咱们从小认识,你有什么大不了的秘密不能让我看见阿?你妈说你屋里有客人,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那个高中同学。”她跑到我跟前盯着我的脸足足有十多秒,然后嚷道:“许耀,其实我上回见他的时候就想说了,他比你帅多了!”
许耀冷冷地说:“别理那疯婆子。”
蒋若薇也就是昨天打来电话的那个人,她直催着许耀赶紧梳洗完跟他走人,说一伙人都在等他,说好的十二点在游乐城集合,现在都一点了。许耀磨磨蹭蹭地收拾完,把我拽到门口穿鞋。蒋若薇叫了起来:“啊?他也一块儿?”
“你少发表意见,总之咱俩谁都不离谁。”
“真恶心,说得好像你们关系有多了不得似的!”
我们到了KTV时,里头坐着的八个已经开唱了,据许耀说都是小时候住在他爸妈单位集体宿舍时候的认识的一群狐朋狗友。一群人见我们来了,抓着许耀就寒暄了好一通,最后目光集中在了我的身上。大概是因为不认识,显得有些尴尬。其中一个染着一头黄发的男生出了声:“靠,许耀,说了只准带家属,你怎么带个男的来了?”
许耀神神道道地望了我一眼,说:“谁说不是家属了?”他这话刚说完,正喝着果汁的另一个男生一口喷了出来,周围的气氛瞬间冰冻了。我狠狠踩了许耀一脚,他皱了皱眉又气定神闲地解释道:“这么好久没见就不许有点幽默感嘛?我来介绍下,这是颜锐,我高中时代最铁的也是这辈子最好的哥儿们。先说好啊,今天谁要是为难他,我跟他没完。”
蒋若薇在边上顶了一句:“我不为难他,我给他介绍女朋友你看成不?你觉得我怎么样啊?”
“你?出门直走右转。”
“干吗?”
“去厕所好好照照镜子。”
包厢里瞬间爆出一阵笑声,黄毛把话筒塞许耀手里,说迟到了要罚唱。于是他便在男男女女的簇拥中一首接一首的唱着。蒋若薇在边上时不时地调侃他,或者同他合唱。在我的印象中,许耀和女生之间总像隔了一堵墙,同她们说话时总是淡漠的,带着近似官方的口吻,而与蒋若薇的谈话让我察觉到一种难得一见的亲近与随性。她是一个有些特别的女孩,太不够女孩味。但后来同许耀说起来的时候,我们发现我们都是喜欢这个女孩的,这所谓的喜欢是单纯而没有任何杂念的。
中间我一个人到楼梯口坐了一会儿,我始终是不属于热闹的人。许耀神不知鬼不觉地就走到了我身后,挂在我背后说:“怎么逃出来了啊,还特地挑了首歌想让你和我一块儿唱呢。”
“里头太闷,缺氧。”
“是么?要不要我给你人工呼吸啊?”许耀冷不丁地在我脸颊上琢了一口。
我站起来望了望窗口:“下楼直走一百五十米。”
“什么?”
“派出所。”
“靠,你是替姓蒋的丫头报仇不成?”话刚脱口,蒋若薇就踩着高跟鞋站在了他身后,用提包敲他:“走啦,吃饭去啦!”
一伙人出门便拦了两辆出租车,我和许耀不知怎么的竟被冲散了。我和蒋若薇坐了第三辆车跟在后头。上车后,她不说话,直冲我笑,我终于耐不住了,问她:“怎么了?”
她止了笑,定定地看我:“你是不是同性恋啊?”
我顿时感觉脊背发凉。司机用怪异的眼神回头瞥了我一眼。
她又问:“许耀是不是喜欢你?”
“那你也太贬低他的品味了吧?”
“是么?我会自己找到答案的。”
三十二、
这个新年在我跟许耀还来不及感慨与回味前便悄然消散了。他仿佛是要挖掘出每一分每一秒的潜在价值,拽着我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穿梭游走。尽管在节假日的庞大人流中,我们很难有多少真正的惬意,然而我却不得不矫情地承认,所谓同爱人不论去到哪里都意犹未尽的“传言”确有其高明之处。只不过意犹未尽的代价则是我的身心俱疲。
许耀殷勤地给我捏胳膊捏腿,顺便煞有其事地开导我:回忆的价值是人赋予的。我却恶意挖苦道,快乐总是稍纵即逝,尤其是当所有的现在变成过去式,回忆作为曾经拥有的证明,其价值也就倍增了。许耀不满地冷哼一声,紧跟着“啪”的一声,我的屁股便被狠狠地照顾了:“你丫少给我卖弄,这么快就想把我变成过去式,没门儿!”
短暂的告别在离别面前总是被无情地延长,尽管那些年里我们被逼无奈地习惯了于相见和分开的轮回间维系心绪的波澜不惊。回去前一天晚上,许耀窝在床上焦躁地把着遥控器,从头至尾地把每一个频道调过了无数遍,终于按捺不住用一种充满咒怨的目光盯着我:“你行啊你,背着我就把机票给定了,咱不是都说好了一块儿走么?”
“你还有两个多礼拜的假,迫不及待回学校喝西北风还是怎么的?”我收拾完大喘气地往行李箱上一坐:“这不要走之前才通知你,就是省得你唧唧歪歪的非闹着跟我一块儿走。留家里好好休息一阵吧。”
许耀气鼓鼓地凑到我脸跟前:“哼,一点没变,你个白眼狼!”
我俩背靠着背躺了好一会儿。许耀刚才赌气的那句白眼狼让我忍不住想笑,然而喉咙口却似被什么堵住了:幽深的夜令悲情无处遁形。你总以为用淡漠藏住了内心的酸楚,然而淡漠恰恰又是一道防不胜防缺口,把你出卖得彻底。许耀浅浅的呼吸声仿佛在寂静里酝酿着什么,片刻过后,他转过身来,胳膊慢慢从背后揽过我的身体,紧接着一声长叹。
他挨得很近,蹭着我的脖子:“睡了么?”
“睡了。”
“装什么混......明天就得散了,你能睡得着?妈的,这一天二十四小时走得也太快了。”
我故作轻松地哼哼:“嚷什么,你就认命吧。”
许耀沉默着突然胳膊收紧了,温热的气息挠着我的后颈。我条件反射一般,挣扎着翻了个身,同他面对面地紧贴着。我们别扭地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尽管感受到筋骨的不适。
许耀惯于裸睡的身体肆无忌惮地传递着灼热,仿佛执念于耗尽所有能量。我还来不及在黑暗中捕捉到他此刻的眼神,他的吻便准确无误地落在唇上,贪婪里透露着欲望的信息。那一刻我的脑袋嗡嗡的,对于正在发生的和即将发生的一切迷茫而迟钝。温润终于消散了,微寒的空气灌满了不断喘息着的口腔。许耀松开了手,继而又整个地把我给覆盖住,发烫的手试图撇清我身上所有的障碍物。
他的手有些发颤,我们都不敢说话,唯恐打破这诡秘而得恰到好处的气氛。这大概源自某种恐惧,对于未知世界的不安与躁动。许耀点亮微黄的床头灯,在抽屉里摸索着掏出安全套,然后灯倏地暗了,仿佛阻断了此世界与比世界之间的联系。
许耀趴在我身上重重地喘着气,半晌我听见他问:“行么?”
我忽然笑起来:“刀都磨利索了,我要说不行你能放过我?”
他整个人往边上一滚,好像泄气了似的:“你要不愿意就算了。”
我背着他,心情复杂地骂了声:“孬种。”
“靠!”他立马水蛇似地缠到我身上,一只手抓住我两腿间的器官:“你可别后悔。”
事实证明,我俩都后悔了。许耀才顶进来一点我就痛得难以自制,尽管我用尽全身的力气隐忍着,却还是败露了。许耀抓到我发凉的手,不敢动弹了:“不行,你受不住.....”
我一再地强调没事儿,人类的潜力深不可测,极致的疼痛逾越过临界也许变得微不足道。然而我们最终还是作罢了,兴许,这多半还要归结于许耀的不忍。
第二天清早,我在闹钟还未履行职责前便早早地醒了。许耀窝在枕头里,睡得死沉。我没忍心叫他起床,收拾收拾跟他爸妈打了声招呼就出门了。刚下了机场大巴,远远的就听见有人撕心裂肺地喊我名字。我回头一望,许耀整个一百米冲刺的速度骤现于跟前。
他没多余动作,一把揪住我的衣领:“一声不吭就想走人了?”
“你还睡着,没敢吵你。还有就是......道别让人怪不好受的。”
“你总算是说句人话了。”许耀轻轻拍了拍我的脸颊,又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儿:“进去吧,咱们......保持联系。”
“嗯。”转身时,已在期待下一次的重逢。
新学期新气象,还有新的人。第一堂课前,苏粲神清气爽地由萧繁陪同立在教学楼跟前,引来注目无数。苏粲一只手在我惊恐未定的眼前得意洋洋地挥了好几下:“锐锐,咱俩是同学啦!”
我横了萧繁一眼:“这是什么意思?”
“人我暂时交由你帮我看着点。”萧繁笑里藏刀:“但让我知道你俩要有什么猫腻的话,我一定让你死得很难看。”
苏粲一脸纯情的笑:“放心吧,咱俩私奔那是迟早的事。”
嘴很毒,在这一点上,我跟苏粲像是师出同门。
打这以后,苏粲就常常出现在我们寝室,由于他的乖巧和花言巧语的本事,孙冶和李逸阳对这小子的印象都相当美好,唯有廖川冷漠得让我们头皮发麻。苏粲偶尔也有几个晚上因为萧繁外地出差而跑来跟我挤一张床。有一回这小子半夜里起夜,好一会儿没回来,我不放心地去找他,只见廖川默不作声地站在正在洗手的苏粲身后,看见我慌慌忙忙转身就走了。
三十三、
许耀到校没几天就是西方传统节日之一的情人节。实际上我跟他都是特别不具有浪漫细胞的人,而我更食古不化一些,觉得没有什么是非过不可的节日,也很少有赠送礼物的习惯。然而即便如此,那天校门口徘徊着诸多卖花的小贩,门口领快递的人也比往日多出不少,这样的气氛居然让我对于这个第一年同我有关的节日萌生了一丁点的盼头。
到晚上那一波快递到达的时候,我收到了许耀同学的节日问候,一本相册,满满装着咱俩寒假一块儿出去玩时照的照片。刚到宿舍楼底下,发件人电话就打过来了,一个劲地催问我东西收到么,他可是算好了日子才发的快件。我态度端正,平心静气地答:“收到了,这么处心积虑干吗呢?”
“靠,你注意下用词的色彩,我这叫用心良苦!”他大概是在宿舍打的电话,人多口杂,立马换了个地方:“这不情人节想传达下情谊么,咱俩现在可是聚少离多。”
“你可真够腻歪的。”
“颜锐我算看透你了,你嘴上虽这么说没准心里正偷着乐呢。”
“是,我是挺乐呵,许耀你怎么这么少女情怀呀?”我边偷笑边调侃他。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冷笑:“告诉你,你得意不了多久。上回我经验不足,下次没这么容易放过你。”
我愣了一下,头皮一阵发麻:“滚一边去,思想淫荡!”
三月的平淡如水仿佛是为四月的波澜蓄势。月初,高骋沫以赠送几本教参的理由把我约出来。有时候你实在不能不佩服命运这位老人所制造的巧合,譬如当你发现你所认识的两个截然不同的个体间会有如此纠结的牵绊时。
“上次你给我的苏粲号码,打过去一直是关机。”
“很明显他不想和你说话。”我想起那天晚上的警匪片,匪夷所思,“你俩之间的恩怨,见不得我当中间人给你们了结了吧?”
其实我也不想跟外人提那些事,但我现在只能通过你找到苏粲。”高骋沫盯着跟前的水杯好半晌,神情凝重:“他是我爸跟外边养的女人生下的孩子,那女的没过几年就嫁了个富商,把他扔给我爸就出国了。苏粲来的时候我才刚上小学,我妈一直没法接受这个现实,但始终下不了决心跟我爸离婚,就这么一年一年地耗着,她跟苏粲之间总是小吵小闹不断,苏粲更小的时候我妈打他是常有的事儿。我知道我妈从没把他当家里人,对他的深恶显而易见,我爸也不关心他,一年有半数以上时间都在外地,但不知怎么的,我一直都.....挺喜欢他这个弟弟。我记得刚来那会儿,我俩住一屋,他整整两个多礼拜没说过一句话,晚上一个人蜷在墙角哭,我就拿玩具跟小人书来哄他,后来之间渐渐才有了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