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小心!”不远处已有冲进敌阵的已军,但是因为中间有成军的阻挡,一时之前冲不过来。董飞峻见敌将横刀砍来,忙伸左手握紧缰绳,身子就势在马上打横,避过了这一刀。敌将见一刀不中,便继续变招,竖着一刀劈下来。董飞峻此时身子悬空无法使力,勉强的提刀去挡,但眼看已经挡不住敌将这用尽全力的一刀。“嘭!”不知道从哪里一箭射过来,马上的敌将身子微晃了一下,栽下马去。董飞峻回正身体,转头望时,只见不远处苏修明横咬着刀背,手中持着那把“落日”长弓对他微笑。
就这么一会儿时间,自己人已经靠近,董飞峻压力骤减。
离城军虽然折损了一些,但是大多数还是冲进了成军的阵地与其对战。成军见两军混战,弓兵便撤下了,新来的生力军则是步兵,他们提着刀或者长枪冲过来,与离城的军队进行对抗。
离城的军队虽奋勇争先悍不畏死,可是人数上毕竟不占优势,眼看着成军将要变阵,将冲进阵地的离城军包围起来,董飞峻只得传令退兵。
好在无论是突围也好阻击成军继续挖壕沟也好都不是一次两次就能达到目的是事,骚扰一下,然后全身而退,这已经是很好的形势了。
一直到退回青军在城外的防线,成军也并未追击。进城之后,董飞峻令兵士们各自回营休整,待得三五日再重新出城进行袭扰。
安排完毕,兵士们各自散了。
“苏副将。”董飞峻叫住正要离开的苏修明。
“将军何事?”苏修明停下来。
“适才多谢副将搭救了。”董飞峻拱手称谢。
“将军真不用客气。权当是将军送此弓的谢礼吧。”苏修明拍拍挂在背上的弓道。
“这样的谢礼太贵重了。”董飞峻道:“这样吧,副将如果夜间无事,我请副将喝酒。”
苏修明并没有推辞,只是微笑道:“如此便多谢了。”
一场战事下来,后续的工作很是复杂繁多,董飞峻一直忙到傍晚才消停下来,揉了揉头,忽然记起了自己还要请人喝酒之事。
他停下手里的事务,派人去请苏修明过府。
不一会儿,仆从通报说苏修明到了。
那人来的时候穿的是一身便装,一件月牙色的衫子套在身下,整个人显得很是儒雅,像个文士一般。苏修明的肤色在军中在说,应该是偏白,若不是亲眼见到,估计谁也不会相信这人也曾从军数年。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不也以为这人是个毫无军事经验的新手么?
董飞峻微笑了一下,起身相迎。“副将用过晚餐了吗?”
苏修明摇头道:“想着要让将军破费一下,所以尚在空腹等待。”说完他自己也笑了。
“请坐。”董飞峻招呼。
很快酒菜便端了上来。
菜都是一些很普通的菜式。离城如今被困城,物资什么的都要省着用,董飞峻身为将军,当然要带这个头,所以他的生活一向很节俭。只不过酒倒真是好酒。董飞峻虽不嗜酒,但是好歹是多年镇守这里的主将,也收到过一些别人送来的好酒,一直窖藏着。此时刚启封出来,酒香便已溢满了整个房间。
“好酒。”苏修明夸了一句。
董飞峻翻过酒杯来,给他斟满。“干。”两个人碰了碰杯子。一口吞尽。
“杨维林今日,并未出现。”如今的离城,最着紧的便是军务。两个人自然的便在桌上讨论了起来。
“若是见不到他,便总是不免在想,他是否在哪里谋划着什么吧。”苏修明点头道。
董飞峻抿了一口酒,道:“就算他不再出新招,就目前这种局势,我们应对起来也已经很吃力了。”平时这种话,不能在其他人面前说。身为主将,就算明白形势恶劣,也不能在其他人面前表现出来。因为士气这种东西,很多时候是跟主将的表现密切相关的。不过,在眼前之人的面前讨论倒觉得无妨,因为彼此了解到的信息几乎是相同的。
“其实,杨维林也拖不起。”苏修明道。“只不过我们更不敢等而已。”如果依壕沟挖好,再到离城粮食吃尽直到困死,至少得大半年的时间,在这半年之内,成国的十万大军的消耗,那可也是一笔不小的负担。只不过,如果壕沟挖好,离城根本等不到那么久。
“所以杨维林故意让我们知道他在干什么。”造成某种形势,以逼迫敌手作出自己希望的应对。董飞峻道:“不愧为战神。”即便知道了他的意图,也只能按照他希望的方向行进。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觉得憋屈的事么?
苏修明点了下头。“不过,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如果不依靠城墙这样的地利之便,平原对敌,我们的兵力还是太单薄了。”
“副将有更好的办法?”
“那倒没有。”苏修明皱眉道,“不过,我军的目的,应该是守住离城,而不是进攻。目前这种状况,倒是被杨维林引得偏了。”
“的确。”董飞峻点头道。他捻着手指头想了想,“也就是说,其实此次战事的焦点,反而不在于军事上的胜败,而在于粮草物资?”以目前双方的兵力,杨维林再进行强行攻城,胜算并不太大,所以,他近日来围城,便也是为着这个道理。但害怕被围到物资用尽的那一天,所以离城军出城反抗;同样,也是因为负担不起物资的消耗,杨维林造势让离城的军队主动出城,这其实,比拼的已经并非是交战的胜败了。
苏修明点了点头。“杨维林这几年,倒是更长进了,于这种攻心之术,也用得如此纯熟。”
董飞峻对杨维林一向的作风不熟悉,此时倒插不上言,于是自行举杯饮酒。
苏修明见他没说话,便笑了下道:“也是,吃饭的时候,不说这些了。”
董飞峻抬起头来,“那倒无妨。”
苏修明举起杯来,道:“那么,敬将军。为了……合作。”
董飞峻举杯回应。
一来二去,两人都喝了有五六杯的样子。
苏修明放下杯子,找话题似的道:“说起来,将军从军也有许多年了,也快回京了吧?”
临水国领职的规定,像这种世家子弟,到最后都是要回归京城做京官的。毕竟,身为位高权重的权臣之子,又手握重兵,总是一个危险的讯号。虽然目前的局势,朝廷的权力已经被架空,国家的军队也几乎成为权臣们的私有,但是对着这种开国的时候定下来的规定,至少面子上是要遵守的,不然很容易成为政敌攻击的把柄。也就是说,你尽可以培养你的心腹来掌管你的势力范围,但不能是你的亲生儿子。
董飞峻没想到他说起这种事,想了想道:“本来也打算最近回去的,如果不是因为这场战争。怎么,副将要接替这个职位?”
苏修明笑:“将军多虑了。”
“其实以副将如此才干,能够在此镇守离城也不错。”董飞峻道。
苏修明没有答话。董飞峻便继续道:“当日副将接印的时候说的那一番话,我可都还记得。”顿了顿,“你看离城今日,有青军,有永军,也有其他的地方军队。保家卫国不分派系,副将的话说得很对。”
苏修明含笑道:“将军倒是看得起我。”
董飞峻正色道:“就事论事的话,从这次战争里,我从副将这里可是受益匪浅。”
苏修明一直微笑的看着他,听他这么说,也没接话,举起手中的酒杯,扬了一下。董飞峻会意,也举起杯来,两人便在空中碰了个杯。
待两人一饮而尽后,苏修明放下手里的杯子,道:“将军的话,倒是给了我个启发。”
“哦?”
“既然我们本来就是要守城,那么,不如便想法让杨维林主动过来攻城。反正都是要交战,选择在对我们更有利的方面胜算更大。守城的器具我们都制得完备,再加上依仗城墙的优势,形势总比在平地上交战有利。”
董飞峻想了想,点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不过,”他疑惑的道:“我给了你什么启发?”
苏修明看着他,眼角含笑:“将军看事情,比我通透。所以我才在想,我们也不应该被杨维林引偏,既然是要守城,那么便守住这座城就好了。”
董飞峻虽然没完全听明白这里面的意思,不过,引杨维林主动来攻城这个办法,倒是目前想不出来办法中的一个可行的办法,值得一试。
这样的方案说来可行,但其实执行起来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在里面,那就是,如何引得杨维林主动前来攻城。
杨维林并不是傻瓜,他既然已经考虑到自己人数上不占优势而造势让离城守军主动出城,而目前的形势上又对他有利,他不会蠢到放弃目前已有的优势,而采取攻城的行动。
唯一可以利用的,便是成军的军心。
杨维林固然厉害,但是并不代表他手下的每一个兵士都可以明白形势,体会他的用心。一般,军队里,大多数都是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他们很多人不识字,没念过一天书,他们有的,只是一腔热血于勇猛。这样的人,思想单纯,易于管理,却也易于鼓动。只要能让他们产生攻城的念头,杨维林无论如何也必须对此做出应对的。
要想鼓动他们攻城,最快速的方法,莫过于激起他们的愤怒。
而要激起他们的愤怒,最直接的方法,莫过于挑衅。
两人对望一眼,心中都大体有了个数。
有目标,总比没有目标好。董飞峻觉得心中似乎松了一股劲,提起酒壶来斟满了酒。
苏修明默默的看着他斟酒的动作不说话。
董飞峻抬起头来,见对方望着自己,不由得道:“怎么?”
苏修明微笑摇头。“将军十六岁之前,可是在京中生活的?”
“确是如此,怎么了?”
“光看将军斟酒的动作,很难想象是军中之人。”
董飞峻先是回想了一下自己斟酒的动作,然后笑了。那是小时候学习的贵族式的斟酒的动作。“的确是过于文雅了。”从军之前,好歹算是大家子弟,有一些从小就养成的生活习惯,这么多年还是改变不了的。
苏修明提起酒壶来,用同样的方式给自己斟满了酒,放下手里的酒壶,微微犹豫了一下,道:“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问问将军的意思。”
“哦?”董飞峻有点感兴趣的看着他:“请问。”
“如果,真到了最危险的关头,将军会不会弃城退守?”
“弃城退守?”董飞峻重复了一遍。
“嗯。”苏修明点头:“与其与之硬拼,不如保留实力,以图再战?”
董飞峻想了想,摇头道:“我绝不会弃城逃走。”
苏修明看了他半晌,忽然转开话题道:“不知道将军可有时候听我讲一个故事。”
董飞峻笑道:“副将好兴致啊,请讲。”
“我以前,跟将军提过,年少时那张弓的事?”
董飞峻点头:“是啊,你说有一次回家,发现被人折成两段挂在墙上。”
“是我父王。”苏修明淡淡的道。
董飞峻微诧:“为何?”精习射箭,又不是坏事,何以定王苏允竟然不准。
苏修明道:“是啊,我当时也觉得很奇怪,还曾经很生气的去找父王理论。你猜他怎么说?”
“怎么说?”
“他说,我不应该学习这些。”
“哦?那要学习什么?”
“他说我应该学习——”苏修明微顿了一下:“王者之道。”
董飞峻似有所悟,没有开口。
“执念,会让人看不到全局。”苏修明结论道:“将军是从京城出来的,最终也将会回到京城去。离城此地,当保,但是,并非是死守才是保。以退为进,也是一种很好的方式。”他看了看董飞峻,见对方表情没什么变化,继续道:“将军现在,可有弃城退守的打算了?”
董飞峻缓缓的道:“副将是认为,离城必定守不住了?”不是刚才还在讨论要怎么鼓动杨维林来攻城么?话题一下子也跳太远了。
苏修明笑道:“那倒没有。只不过,我需要知道将军的态度,才可以决定以后的打算。毕竟,将军的态度就是整个青军的态度。”
董飞峻道:“我不会弃城逃走。”
苏修明微挑了下眉,没有说话。
董飞峻继续道:“我的职责就是镇守此城。离城百姓,数十年来都供养着此地的青军将士们,青军也绝对不会在这种时候抛弃他们,把他们交到敌人的手上。我相信全体青军将士,都愿意与离城共存亡。副将的话,虽然有道理,可是,请原谅我们有我们的坚持。这就是青军的态度。”
苏修明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笑了,提起手边的酒杯一饮而尽,道:“青军的态度,我知道了。”
第二日,离城内的高级将领便开始商议派人去成军阵地挑衅一事。最后一致认为,离城守军暂时按兵不动,且让城外的工事内的青军每天出去成军阵地骚扰一次。
能成功挑衅对面的成军,是一个方面的期望,还有一个期望,就是希望成国内部对杨维林这种极其缓慢的、耗时耗力耗钱财的方式出现反对的声音,以达到迫使其主动进攻的可能。
不出所料,连日来,派出去的青军虽然每天去成军的阵地骚扰,嘲笑,漫骂,但杨维林对他们并不予理会。偶尔派出一队兵来将他们打退,却也并不追击。
离城诸将虽有些气馁,可是毕竟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很多时候,一种明知道无望的结果,会以一种缓慢的方式,消耗着反抗者的意志。
离城中,开始弥漫着一种听天由命似的惶然。
董飞峻去找苏修明商量对策的时候,却发现苏修明领着一队兵士在做木工活。
“将军。”见到他,苏修明跟他打招呼。
“副将这是在做什么?”他指着这一队人问道。
“都是些守城的工具。”苏修明解释,“这个是悬柜,卡在城墙之上,专门用于攻击爬上城头来的敌军。”
“悬柜?”董飞峻蹲下身去仔细观察,见是一个只有一大一小两个方洞的大木柜子,小方洞的位置正好在眼睛处,大方洞的位置在肩膀处。
“卡在城墙之上吊于城外,可以很方便的攻击云梯上的成军。”苏修明道。
董飞峻点点头,道:“副将,我有话要跟你说。”
苏修明看了看周围的兵士,知道这里人多嘴杂,了然的点点头,道:“好,那我们边走边说。”
“杨维林这几日,毫无动静,不像是要攻城的样子。”两人走出做木工活的房子,董飞峻先开口道:“这件事情,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副将了解杨维林,可有什么激怒他的法子?”
“激怒他?”苏修明微偏过头想了想:“激怒这个人不容易,不过激怒他手下的兵士应该很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