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一滴泪----乐正雨枫

　　换句话说，想要毒死玚哥的话，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二人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管了不管了，被毒死总比被活活折磨死要好！”高紫葳不管不顾地把药全数灌入宿宇影口中，无暇再去思考这药是否有毒。
　　过了半晌，宿宇影终于幽幽转醒。
　　眼前，是自己熟悉的卧房。
　　三人都松了口气。“总算没事了。”南逍遥道，“玚哥，我先回北海去了，有事就来找我。”
　　“……我和你一起回去。”高紫葳逃也似的离开了血侠门。
　　房内一下子静了下来，只剩下那两双眸子在无声地交流着。
　　宿宇影沉默了许久，道：“对不起，旃武。”
　　“是我对不起你。”荆旃武搂紧了宿宇影的身体。
　　星辰送走了黑暗，破晓迎来了光明。
　　巳时三刻，月光湖畔，不见不散。
　　令狐嘉遥
　　宿宇影怔怔地看着桌上的信，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月光湖畔……我应该前去吗？
　　如果去的话……我应该独身前往吗？
　　“这次，我绝不会让你一个人前往。”荆旃武一字一顿地说道。
　　“……”令狐嘉遥也没有指明让我孤身前往，那我带上旃武，也没有问题吧？
　　看见宿宇影有些动摇了，荆旃武不失时机，道：“宇影，在这世间……可是有隐身术的。你忘了？”
　　“宿掌门果然守信。巳时三刻，丝毫不差。”令狐嘉遥笑道。
　　“……请不要称我为‘宿掌门’。”宿宇影感觉心里难受得很。
　　令狐嘉遥抖了抖手中的黑纸扇。“是因为你已经习惯了称萧璟为‘掌门’，所以不希望自己取代他的地位，是吗？”
　　宿宇影不作声了。
　　“你根本不需要在意这些。因为血侠门，很快就会从武林中消失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宿宇影微怒道。
　　令狐嘉遥望着湖水中倒映的湛蓝，曼声道：“在几个月前，你的颜师兄也曾经问过我这个问题……我的回答是……你说呢？”
　　“……我不知道。”“宿宇影，血侠门……将会毁在你的手上。你相信吗？”令狐嘉遥道。
　　宿宇影一愣。
　　“其实，天煜派的被灭、你朋友的死、你亲人的失踪，甚至是萧璟、颜初他们的死……都是你造成的。”令狐嘉遥苦笑，“准确来说，是你们龙族造成的。”
　　……是吗？原来，我才是罪魁祸首……
　　“……我相信。”宿宇影道，“如果不是因为我进入了血侠门，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要是当初我呆在龙宫的话……”
　　他们就不会死。但是，我也不会认识旃武。
　　所以，让宿宇影再做一次选择的话，他依然会离开——哪怕他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令狐嘉遥道：“为了你一人的幸福，你可以选择牺牲这么多的人……你还真是自私呢，宿掌门。”
　　“不要叫我宿掌门！”宿宇影愤然，“我不想再听见这三个字！”
　　“……荆旃武，你还不现身吗？”令狐嘉遥看向宿宇影身旁那片空旷的草地。
　　“还是被你发现了。”荆旃武有些无奈。
　　令狐嘉遥道：“你放心，我不会对宿宇影怎么样的……已经是午时了我们找家客栈坐下，用过午膳再谈吧？”
　　宿宇影看了看天色。“好吧。”
　　原本以为令狐嘉遥会待他们到客栈或是酒楼用膳，没想到他却挑了个非常不起眼的小店。
　　秋月斋。
　　宿宇影挺欣赏这个名字。秋月斋……秋月，真有诗情画意。
　　“别看这家店毫不起眼，这儿的菜可是一流的。俗话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不是么？”令狐嘉遥坐了下来。
　　“小二，上菜。照旧就行了。”
　　荆旃武道：“令狐掌门是这儿的常客？”
　　令狐嘉遥笑笑。“是啊……本来还想等有机会的时候带颜初来这儿吃顿饭，可惜……时间，稍纵即逝。”
　　三人沉默不语。过了约有一刻钟，店小二就把菜端上来了。
　　“秋月斋的菜的确是色香味俱全，只不过……还缺了点东西。”宿宇影道。
　　“缺了什么？”“酒。”
　　令狐嘉遥道：“小二，再上几坛酒。”
　　“请问客官，您要喝点什么酒？”“恩……”
　　宿宇影道：“洛阳杜康。”
　　杜康解忧……宿宇影，你点的这酒正和我的口味。
　　令狐嘉遥浅酌几口，道：“你们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都心不在焉的。”
　　宿宇影和荆旃武便把两个月前，在碧萧河发生的那件事告诉了令狐嘉遥。
　　“你们刚才说……那天，是端午节？”
　　“对啊。怎么了？”“这就奇怪了。端午节，又名端阳节，应该阳气很盛才对……怎么会出现这种事……”
　　仔细一想，这事情的确蹊跷。这么说来，就连端阳也压制不住阴气的肆虐吗？
　　“我还有点事，先告辞了。”令狐嘉遥将杯中的杜康一饮而尽，起身道。
　　宿宇影道：“令狐掌门，何不再多饮几杯？”
　　“不必了。”令狐嘉遥一把抖开黑纸扇，朝门外走去。
　　刚跨出门槛，他蓦地回过身来，道：“宿宇影，莫怪我不提醒你……小心血月。”
　　最近，高紫葳频繁地来血侠门找宿宇影，而且每次都夜不归宿，荆旃武对此已是忍无可忍。
　　“……我回来了。”宿宇影揉揉惺忪的睡眼，道。
　　“舍得回来了？”荆旃武冷冷道。
　　宿宇影坐了下来。“我也没办法，若他非要我陪他下棋，下了整整一夜……”“下棋？他每次都只是找你下棋而已吗？”
　　宿宇影微微蹙眉。“旃武，你这话什么意思？”
　　荆旃武冷笑。“什么意思？你自己清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干了些什么！”
　　“旃武，我……”“不用再狡辩了，宿宇影，我对你太失望了！”
　　荆旃武“砰”的一声关上房门，不给宿宇影任何解释的机会。
　　“旃武……”
　　“旃武……你开开门好不好？”
　　“旃武……对不起……”
　　任凭宿宇影如何哀求，荆旃武就是不予理睬。
　　是我太过分了吧……以后，就不要再和他一起出去了……
　　“旃武，我以后不会再单独和别人出去了……你就原谅我，好吗？”
　　从房内传出荆旃武不耐烦的声音：“你烦不烦啊！再吵的话我就跟你一刀两断！”
　　宿宇影顿时火冒三丈。自己难得这样低声下气地求他，他竟然还……
　　“哼，我才不管你！”宿宇影一气之下返回卧房，也是“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窗外似乎有些什么声音。
　　宿宇影走进檀窗，发现青青的灌木丛中隐着一角白布。
　　白衣……在自己认识的人当中，穿白衣的……似乎只有一人。
　　“八弟，是你吗？”不带任何感情地启口。
　　寂枫站起身来。“没错，是我。”
　　宿宇影道：“你找我有事？”
　　“大哥，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不要太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眼睛看到的东西，未必是真的。”
　　冷战一直持续了十几天。没有人肯退让半步，因为双方高傲的自尊心都不允许自己向对方屈服。
　　直到一天晚上，荆旃武敲响了宿宇影的房门。
　　“旃武！”宿宇影从床上一跃而起，连忙打开门。
　　旃武，你终于肯原谅我了么？
　　“宇影，你能出来一阵子么？我有话对你说。”
　　宿宇影随荆旃武走到正堂，满怀希望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正堂中站着一位黛衣女子，婷婷袅娜，容貌美艳无比，真可谓国色天香。
　　“她叫典韵，是我的未婚妻。”
　　“……呵，恭喜你们啊。”宿宇影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典韵笑道：“宿掌门太客气了，是典韵应该感谢你对旃武的照顾才对。明天的喜酒，请掌门一定要赏脸来喝几杯啊。”
　　“明天么？……好，我一定来。”宿宇影若无其事地应了一句，指尖却微微颤抖着。
　　明天……这么快，你们就要成亲了……
　　典韵嬉笑着，挽着荆旃武的手进了房间。她脸上明亮的笑容刺痛了宿宇影的眼睛。
　　宿宇影不喜欢这个女子。因为她称自己为“宿掌门”，因为她的笑容明亮得刺眼，因为……
　　因为，自己的嫉妒心。
　　承认吧，宿宇影。你在吃醋……不是吗？
　　在十几天前还对自己温柔如水的荆旃武，忽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那双始终注视着自己的眸子，也已经不会再为自己流露出半丝情感。
　　这到底是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宿宇影忽然感觉心里很乱。一股凉爽的清风扰帘而入，顿时让人心旷神怡。
　　我应该出去走走……这样的话，也许会好受些……
　　风越刮越猛烈。在阴沉的夜空中，找不到星与月的踪迹。
　　东海……不知不觉中，双腿还是迈向了东海的方向……
　　完全不受控制……
　　东海，对我来说究竟是什么？
　　家？不，血侠门……应该说，过去的血侠门才是我的家。
　　那是什么？住所？长大的地方？
　　下雨了。
　　细细的雨，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轻柔，缠绵，而是一滴一滴，无情地打下来，打湿自己的身体，使自己的心彻底冷透。
　　宿宇影感觉眼睛涩涩的。他知道，自己想要流泪。
　　不同与好友逝去时的悲伤，也异于掌门与师兄离开时的痛苦……这一次，是绝望。
　　雨势渐渐变大。雨水落入宿宇影的瞳中，混着泪水一并流下。
　　雨中，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不知为何，宿宇影竟觉得那个身影异常熟悉……
　　“你为何在这雨中独自哭泣？”那人开口了，异常嘶哑的声音，却让宿宇影倍感亲切。
　　宿宇影擦掉眼角的泪珠。“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哭了？那明明是雨水。”
　　他徐步走了过来，轻轻拉起宿宇影的手，将它贴在自己的胸口上。茫茫的大雨让宿宇影看不清他的容颜，却能感觉到他那颗炽热的心，正有力地跳动着。
　　“虽然我的眼睛看不见，但是我知道你在哭。因为我，是用心去感受的。”
　　如此了解我的人，在这世上只有旃武……可是……
　　宿宇影仰首问道：“你……是谁？”
　　他的身影蓦地消失在雨中，任凭宿宇影如何寻找，如何呼喊，都始终不见他的踪影。
　　旃武……是不是你……
　　如果是你的话，请你不要再躲着我了……你认为我有什么不好，我都可以改……但是，你不能这样对我……
　　天亮了。疲惫至极的宿宇影斜倚在一丛青竹旁，昏昏沉沉地睡去。不知睡了多久，觉得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自己的宿宇影猛地睁开了眼。
　　面前的是一位玄衣男子。熟悉的脸庞，完美无缺的身手……唯独那双眼睛，被蒙上了一层黑布。
　　宿宇影想要揭开那层黑布，仿佛这样就可以找到答案。
　　他轻轻挡开了宿宇影的手。宿宇影也不再勉强他，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我的直觉告诉我，你会来这儿。”玄衣男子唇边扬起一抹让宿宇影永生难忘的笑容，“来这个我们相识的地方。”
　　“……旃武……”
　　荆旃武微微一笑，将宿宇影拥入怀中。
　　“旃武……你的眼睛……怎么了？”宿宇影的声音颤抖着。
　　“没事。只是眼睛看不见了……”荆旃武喃喃道。
　　宿宇影一惊。“怎么会看不见了？！到底怎么了？”
　　“十几天前，有人趁你外出之时将我迷昏，关入地牢中……他们刺瞎了我的双眼，我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荆旃武自责道，“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原来……那个人，不是旃武……
　　宿宇影笑了。“没关系……”你没变心就好……
　　荆旃武道：“宇影……好好活下去。”
　　“旃武？”宿宇影发觉不对劲，正欲再问，却发现一支金箭已经深深插入了荆旃武的后背！
　　“旃……”一道黑影鬼魅般飞至，点了宿宇影身上的穴道。他只能看着荆旃武缓缓倒地，缺什么也做不了。
　　旃武！旃武！
　　宿宇影的声音被生生堵在喉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宇影……不要哭……”荆旃武想要替他拭去眼中的泪，却发现身体已经难以动弹。
　　不，不要！不能这样！
　　感觉到荆旃武越来越微弱的气息，宿宇影用尽了全力还是冲不开被封住的穴道。泪水凝结在眸中，久久无法落下。
　　不知过了多久，宿宇影的身体终于有了反应。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唤道：“旃武！旃武你醒醒！”
　　倒在地上的玄衣男子没有回应。宿宇影还不死心，抓住他的身体摇晃起来。“旃武！你别吓我……”
　　颤抖着将不受控制的手伸过去探他的气息——已经没有了。
　　宿宇影试着去寻找哪怕是一丝微弱的心跳，但仍是一无所获。
　　玉箫从荆旃武的衣襟间滑落，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