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们都不去设想再相聚时会是什么模样,所以特别感动,特别珍贵!两年多的时间改变了许多事,但有些深植在彼此心中的东西,似乎每个人都相当默契地保留了下来,这样不管沉淀了多少时光,再拿出来的时候,都是新鲜的。
* * *
入夜的北海岸,潮声与微风送来熟悉的暑味,嗅进的都是过往的甜蜜。
筑起熊熊营火,打开车内的音乐,踢掉鞋子,三人在火光中欢呼干杯。
“啊!台湾啤酒,赞!”皓一想死这味道。
“好吧!今天准你醉!”楚蔷下了特赦令。
皓一兴奋的抱住了她亲了又亲。
“谢谢老婆!”
“还没喝就发酒疯!”楚蔷推开了他。
皓一笑着对左尧说:
“我被她管的死死的。”
“那也是甘愿。”
皓一望了他一眼,深深地笑着:
“是甘愿。”
两人交换会心一笑,互碰啤酒罐,仰头灌了一大口。楚蔷啜着酒,望着这熟悉的景象,内心的感触如浪翻腾。
“我们认识十二年了耶!”
皓一也笑道:“刚好一轮。”
“我都二十八岁。”楚蔷的外貌却还是像少女一样娇丽。
皓一接口:“我三十了。”
“我三十二了。”左尧也说。
这样的对话,也熟悉得令人鼻酸。三人世界的记忆,都深刻的烙印在彼此心中。皓一一如过往的大笑,撞了左尧一下:
“老哥,你还不结婚?”
左尧笑着。“我不结婚。”
一样的答案,却是不同的心情,他坦然的面对过去视为伤感的敏感话题,不在乎他听了会有什么想法了。他还是会始终如一的爱他,既然改变不了,他也不想改了,至少他要以他原来的模样来面对他。
皓一看着楚蔷:
“你呢?”他就等她的答案。
楚蔷笑了,她曾盲目的追随一个人的脚步,连思想、观念都以他看齐;但,如今,她真真切切是成熟的个体了。她,把她坚定的眼神投向了皓一。
“你结不结?”她反问。
“结啊!”他可急的了。
“那还问我干嘛?”她故意耍赖。
“小蔷,我当然要问你了,这很重要的。”
楚蔷促狭地笑了。“你要结婚了,那还需要问我结不结吗?除非你的新娘不是我。”
“哇!小蔷,如果我的新娘不是你,那我死也不结婚。”
“皓一,你好像变笨了。”左尧笑他。
“唉!意大利真是个悠闲的地方,还好我去玩赛车,否则一定会退化。”
“是吗?我倒觉得还好。”楚蔷得意的说,摆下酒罐,她起身往停车处走。“吵死了,换音乐。”
或许她是故意的吧!她走的很慢,缓缓回头,刻意的把空间留给他们独处。她看见左尧也起身了,往海浪来的地方走去,皓一似乎有些迟疑,他还是起身跑了过去。她淡淡一笑,皓一……面对他吧!
浪拥过他的脚踝,有一股冰凉的感觉。左尧望着海的尽头,他仍是没有醉意,皓一出现在他身旁,他柔声笑了。
“恭喜你。”
“别这么客套。”
“我是真心的。”
“我知道。”皓一饮尽了酒,一手掐扁铝罐,远远地往前抛去,他笑了。“这样会不会很缺德?”
“如果明天早上它还在,捡回去卖。”
皓一大笑。“还卖啊?这么缺钱?”
左尧的笑伴着浪声,像此时车内传来的抒情乐章。
“不缺……什么都不缺了。”
沉默了,风好像静止了,心情也平静了,很安详的感觉,也是美的。
“你放下了?”皓一开口,这是他这两年反复思考的一句话。
“我说放下,你信吗?”
“我不知道。”他老实说。
左尧淡淡一笑。“很好,你向来很诚实。-没错,我放不下,但是不一样了,你了解吗?”
不了解,他直接摇头。
“我放不下你,放不下对你的感情。”
左尧说,皓一还是不了解,但他并没有排斥的感觉。
“记不记得我们打了一架?”
皓一点头,他不可能忘记。左尧仍柔声带笑。
“那时,我真的非常痛苦,但是觉悟,从那天起我就没跟你见面,直到你们出国,现在回想,我还是不敢想象那时的自己有多糟。”
皓一静静地听他说。
“这世界没有无私的爱情,这居然是个毛头小子点醒了我的话。”左尧苦笑了声。
小杰,皓一记得这个人!
“我自以为是圣人。”
皓一心头微紧,那是他的错……
左尧把手上的半罐酒给他,自己点了一根烟。皓一低头看着手上的酒,他喝过的……那又怎么样?他仰头喝了一口。
“恢复了自己的真面目,我痛苦了很久,但借着工作,很快的,我在生活中求到乐趣,以往我们都习惯了三人行,不自觉的依赖了彼此。失去了你们的生活,好像每天都是黑夜,后来才发现,是自己不愿意去面对阳光……”
皓一望着他,他品尝着他话语中的孤独,想象那是自己的苦境,但他发现,自己真的太幸福,他体会不到他的心情。
“这两年的忙碌,四处游走,我发现了很多事。”他终于别过头看着皓一,眼中是温柔的情。他不想埋藏对他的爱,相反地,他不保留,他不回避,却更自然。
“任何感情,最艰难的部分就是放吧!”
皓一微怔。
“我爱你。”
他柔声说,仍教他一震。
“所以我必须放了你。”左尧笑了。“这十年就是最好的证明,因为放不开你,所以大家都很痛苦。或许你还是觉得荒唐,甚至恶心,我现在只想和你们一样诚实。我爱你,在我心底,因此你有幸福我才有幸福,你有完整的爱我才能满足。”
皓一沉默了很久,但也看着他很久,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地方让他如此执着,更不能理解同性之间可以产生这么浓烈的感情。
爱与被爱都是幸福的,他似乎有一点可以体会尧的感受,像他爱了小蔷十年,却苦无回应时的感觉。而如今小蔷接受了自己,而尧始终爱缺,但他在他此时的眼中看到满足,像自己已有了一份完整的爱那样的满足。
他不知道他是怎么走过这份痛苦的折磨,但他是这样彻底的爱他,所以他有完整的爱情,他就能得到完整的爱情。很奇妙的感觉,他说不出那是什么滋味,但,三个人,迂回了这么长久的时间,他们永远缺一不可。或许外人眼中看来尧仍是孤独,可皓一从他的眼神中明白,他并不遗憾。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忍不住叹道。
左尧笑了。“但是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
皓一看着他呈满柔情笑意的双眸。
“上飞机的那一刻,我就对小蔷说我后悔了。我不该跟你打架,不该用异样眼光来看你,我甚至很希望看到你来送机。”
“我有去……”
皓一轻笑了声:
“我想也是。”他晃着手上所剩无几的啤酒续道:“我想我想通了一件事,你是同性恋又如何?我不能以此就抹灭了十年的友情。以前有什么都是你罩我,我有什么困难你总是二话不说的帮我解决,若因为你是个同性恋,我就不要你这个朋友,想想自己真的很幼稚很过分。”
他别过头看着尧笑了。
“记不记得我说过我们三个人挺适合结婚的?”
尧笑道:
“你在这里说的。”
“没错!所以我们三个会互相相爱是正常的。我后来想,如果今天我也是同性恋,而朋友因此排斥我的话,那这种朋友不要也罢了。这道理就像我以前交往的女人,因为我有钱而跟我在一起,后来发现我根本是穷光蛋就甩掉我的道理一样,我觉得自己真笨。”
左尧只是笑,他的心是前所未有的平和宁静。
“我觉得我应该跟你道歉。”皓一说。
他却摇头。“不要让我觉得自己很可怜。”左尧笑道。
“不是。”
皓一不知道怎么说才贴切,左尧却笑着拍拍他的肩:
“我都明白。”
皓一深深地望着他。“我和小蔷是回来结婚的。”
他点点头,只有祝福没有嫉妒。
“要不要当我伴郎?”
“还有别的人选吗?”左尧笑了。
“别抢了我的锋头就好。”
“我真的很开心。”
“真的?”
“真的!”
皓一笑了。
“我也是!”他一口饮尽了瓶中液体,放任自己的身躯随浪潮摇摆,他朝着浪来的地方大声笑道:
“我是左尧的兄弟,我叫右晃。”
“要让你晃的更利害吗?”左尧直接把他扛起来打转,皓一乐的欢呼。
一直坐在营火旁的楚蔷笑了,火光映着她星眸璀璨地泛着盈盈泪水,他们在记忆中有太多太美的回忆,任时间再久,空间再远,也抹灭不去的甜蜜。他们发过誓的,要当一辈子的好朋友的。
“我也要!”楚蔷大喊,往前冲了过去,直接跳上左尧的背,三人失去平衡跌卧在海滩,摔的一身湿泞狼狈。
“小蔷,你该减肥了啦!”皓一挥去一脸水珠叫道。
楚蔷又泼了他一身湿。
“我就要吃成大母猪压死你。”
“压死我你就没老公了。”
“怕什么?我还有尧。”楚蔷直接抱住尧。
尧竟也认真回道:
“我会照顾她的,皓一。”
“好哇!烈女不能共事二夫,亏你还是中文系毕业的,传统道德都不懂。”
“什么?什么?”楚蔷装傻。“烈女?二夫?我怎么没看见?”
左尧笑道:
“这里只有三个兄弟!”
“对!三兄弟!”楚蔷和他击掌。
“还有我!”
皓一举高了双手,和左尧、楚蔷互拍手掌,紧握住彼此的手,左尧忽地一推又让他摔到海里。楚蔷笑的腰都弯了。
“你看他,像永远长不大的玩具。”
“大玩具,不要长大。”楚蔷向前抱住了皓一,伸手把左尧拉了过来。“就算我们变老头子老太婆了,也不要长大!”人会老,但心不要长大,他们都渴望着,伴着彼此,天长地久。
* * *
楚蔷和皓一在八月中结婚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婚礼,却有最甜蜜的心情与最真诚的祝福。
耗在台湾的暑假,像过去十年一样快乐。他们玩乐,他们交心,他们依然习惯窝在“天长地久”打屁聊天。
他们共同的朋友慧美也早在一年前结婚了,皓一和楚蔷在婚后几天和左尧到医院探视她生了的第一个宝宝。
十月秋天车季开始,他们回到意大利,生活中有苦有乐,却是人生最大的满足。
意大利成了左尧最常往返的国家,他仍是独角兽;然而,是奔驰在阳光之下的美丽神兽,不孤独,他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孤独。
又隔两年,皓一拥有了一个牙牙学语的漂亮小女儿,她会用甜腻腻的嗓音喊爹地、妈咪和干爹,然后像个小天使般把她的爱表达出来。Ti-Amo……Ti-Amo……
Ti-Amo--我爱你,我爱你……
当左尧看见这幸福的一家人时,他也是幸福的。他认识了一名意大利的音乐家,在他的宝贝干女儿一周岁那年,坠入情网。
他永远会爱着皓一,同时也勇于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有时候,爱,只需要放在最心里,让它发酵,让它升华,就可以放下了,无私了。
Ti-Amo,三个人,不要变,不会变,爱要天长地久……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