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舞(出书版)上部 BY 秋叶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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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会离开妈妈的,妈妈你不用担心。"

  "不行啊。"玉绮罗瞪着夜,脸色又渐渐地狰狞,"你们会骗我的,我要杀了他,这样的话你就不会被带走了!"

  夜紧紧地拽紧了自己的手心,颤声道:"疯子!你这个疯子!"

  "咦?"玉绮罗似乎楞了楞,慢慢地呆住了,低下头,看着地上那个白森森的头骨,"我......是......疯子吗?"

  "夜,你闭嘴!"凌厉声喝道。

  凌的呵斥使委屈的情潮更加泛滥,涌上心头,剧烈地冲击着,让夜气血都在翻腾。肩上的疼如针刺,如火燎,他使劲地皱着鼻子,一抑制住想哭的冲动,大声地叫道:"疯子!她本来就是疯子!"

  "不是!"玉绮罗猛然抱住了自己的头,发着抖喊道,"我不是疯子!不是疯子!"

  "你就是!"

  "啪!"

  凌一巴掌重重地摔在夜的脸上,大得惊人的力量将夜的身体掼到了地上。

  血顺着夜的嘴角流下来,却是苦的。夜捂着自己的脸,不敢置信地望着凌。

  屋里的光是暗的,凌的表情也是暗的,显得模糊而遥远,一时间让夜觉得有些陌生。胸口越来越闷了,几乎要窒息了。

  "出去!"凌指着门口烦躁地对夜喝道,"你快点出去!"

  玉绮罗仍然抱着头,像受了惊的小兽般颤抖着、呜咽着,银色的泪水从眸中滑落。

  凌一把抱住玉绮罗:"妈妈,别害怕,您怎么会是疯子呢?谁再敢胡说八道,我就杀了他!"

  "凌。"玉绮罗仰起脸,泪眼婆娑地望着凌,"你不会嫌弃妈妈吧?你不会扔下妈妈不管吧?"

  "我不会!"凌扭头望向夜,看见夜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看见夜摇摇晃晃地走出门去,他咬了咬牙,温柔而坚定地道:"这一辈子,我都会一直守着妈妈的。"

  风大了些,在竹帘的拂动中,苍白的光与暗淡的影一道又一道地划过地上的头骨。空洞的眼眶在明暗交替中只是空洞的望着窗外,无声。

 

  第九章

  夜沿着曲折的回廊漫无目标地走着。手下意识地捂着肩膀,骨头碎了,没有血,也没有疼。疼的是脸颊,被凌打过的地方,疼得鲜明而彻骨,在近乎麻木的感觉中依旧清晰的东西。

  几位宫女迎面行来,见到了夜,脸上微呈惊愕之色,旋及冷漠地施了一礼,远远地避开了,回眸间,眼中布满了疏远与鄙夷。

  夜停住了脚步,无力地倚着柱子,慢慢地滑倒,坐到了地上,将脸埋进双膝间。

  寒冷的感觉是什么?就是像现在这样,在陌生的国度里,在陌生的人群中,那个唯一可以依靠的人硬生生地将他推开了。很冷,冷得全身都在颤抖,就这样颤抖着坐在地上,无声、无息地等待着。

  风的声音,尖厉而悠远,像琴柱上最后一根弦,在空中颤着。心跳的声音,微弱而缓慢,像更漏中最后一缕沙,在体内流着。静静地听着,然后,竟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凌的声音,还是那么清冽,含着一段隐约的温柔,显得有些深沉。

  夜猛然抬起头来。

  银发的男人俯视着他,逆光的脸蒙着一层阴影,模模糊糊。

  夜在恍惚中本能地伸出了手索求着男人的拥抱。

  男人握住了夜的手,微笑,银色的光在眸中掠过。

  "你不是......凌。"夜失望地从口中吐出了这几个字。

  因为凌的手不会这么冰,因为凌的眼睛不会是这么清冷的银色,因为凌......现在不会这么温柔地对他笑。

  男人用充满爱怜的目光凝视着夜,银色的眸子恍如一潭深邃的水,漾着变换莫测的波光。

  "我名叫冽。"男人伸手轻轻地抱起了夜,"西翮冽。"

  夜没有挣扎,任凭冽将自己抱在怀中。不愿被忽视,不愿被遗忘,在这个寒冷的角落里,他只是希望有人能够在乎他的存在,即使那个人不是凌......不是凌......

  夜突然间发现眼睛有些发酸,小心翼翼地将身子缩成了一团。

  冽抱着夜穿过长长的回廊,进了一幢华丽的宫阙。

  耳边有衣裾摩擦时发出的"窸窣"的声响和纷叠的脚步声,还有内侍和宫女们恭谨的问候声:"参见陛下!"

  陛下?西翮冽就是白虎王吗?这么想着,夜却连头都懒得抬。

  冽将夜置于锦榻上,扯过一袭细绒毯子为他盖上,拉着夜的手,用担忧的语气道:"你的手冷得很,我看你都在发抖了,莫不是受了风寒?"

  夜不说话,将手抽回,揪起毯子的一角,泄愤般地啃着。

  冽不易察觉地一笑,伸出手抚摸着夜的头,他的声音又轻又软,像一支催眠的曲子:"好孩子,过来,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相信我。"

  夜咬住了嘴唇,眼睛里泛起了一层水雾,眸中的星辉溶化在水中,盈盈、幽幽。

  冽慢慢地、试探地将夜搂住,低低地道:"怎么还在发抖呢?告诉我,哪里不舒服吗?"说话间,他的手状若无意地在夜的肩膀用力一按。

  "啊!"刺骨的疼痛传来,夜忍不住哀叫了一声。

  "咦?"冽满脸惊疑之色,在夜的肩膀摸索着,"你受伤了,这里的骨头好像都碎了,很痛吧?"

  是的,很痛,身体里某个部位一直在痛着,痛得令人窒息。夜缓缓地抬起手来,想要抓住什么,手却无力举高。

  冽接住了夜的手,拢在掌心:"就算你要生气,也要显徽顾好自己啊。伤得这么重也不说一声,要是再耽搁下去,可能会落下残疾之症,那可就糟了。"

  内侍奉上了伤药,冽接过,解开夜的上衣,为夜上药。

  夜有起无力地倚在靠枕上,软绵绵地道:"我的事情不要你管,你让我去死好了。"

  冽莞尔一笑:"不要闹别扭,让人听了笑话。"

  夜的动作轻柔得恰到好处,每一下都小心翼翼,像羽毛般轻轻地呵护着。他的声音絮絮、款款地对着夜低语,像凌一样;他的脸庞轻轻淡淡地对着夜微笑,像凌一样。可是,那眼眸中如冰晶剔透的银色却明明白白地告诉夜,这个人并不是凌。

  寂寞的空虚在一瞬间席卷而来,如潮水将夜吞没,令他无法自拔。夜抬眼望向冽,湿润的大眼睛不停地眨着,透过眼前的冽,仿佛可以看见凌的影子,虚幻而遥远。朦胧中,那个像凌的人向他伸出了手,夜不假思索地伏了上去,紧紧地贴住了冽。

  冽的怀抱并不是很温暖,甚至还有些冰冷,可至少这个怀抱是宽大的,可以容纳下现在的他。是的,他承认自己的软弱,在这个寒冷的国度里,如果没有人能够拥抱他,也许他真的就要活不下去了。

  冽的脸上闪过一丝阴森的神色。他为夜打上石膏后,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恐怕要一个月才会痊愈。母亲也真是的,居然下得了这么重的手。"

  夜的身子一僵,抬起头来狠狠地瞪着冽。

  冽读懂了冽眼中的责问,淡然道:"凌怎么连这都没有告诉你呢?他还有个同母异父的哥哥,就是我了。"

  夜楞了楞,沮丧地垂下了头,茫然地道:"我不知道,他没有对我提起过......我还有什么不知道呢?"

  冽用不经意的口气道:"你不要想得太多了,其实看得出来凌是很重视你的,虽然他以前有过很多女人,但是能搬进他的寝宫同住的,你还是第一个。"

  "我不是他的‘女人'"夜愤怒地尖叫,但他的心却被冽的一席话重重地刺疼了,原来他并不是凌的唯一,在他之前,凌已经有过别人,那他呢,只是那"很多"中的一个吧。天,好像更冷了。

  冽搂着夜的肩膀,眯起眼,冷冷地笑,声音却还是轻柔的:"对不起,是我说错了,你别介意。"

  宫女们在紫铜壁炉中燃起了椴香木。淡金色的火焰扭曲地跃动着,偶尔发出了"嘶嘶"的声响。浓浓的木香如兰似麝,随着袅袅薄雾弥漫了宫殿的每个角落,无声无息地凝集在空气中,愈来愈沉重,闷得快透不过气来了。

  冷,还是很冷,即使近在咫尺也感觉不到火焰的温度。寒冷穿透肌肤,像针一样刺入骨髓,无处可逃。夜咬着发白的嘴唇,连脚趾都缩了起来。

  琉璃镶银的落地屏风,九重镂金的吊顶宫灯,挑纱暗花的窗帘,带上了若有若无的轻烟,华丽得有些恍惚。

  冽似乎一直在他的耳边絮语,但说些什么,夜却一个字都没有听清。隐约间,只听见冷风吹动水晶珠帘,不停地泠泠作响,恍如流水。

  忽然,水晶珠帘狂乱地响动,急促而短暂的碰撞声,好像要碎裂了。有人摔开帘子闯了进来。然后,夜听见了那个像水晶碰撞一样清澈冰冷的声音:"西翮凌参见陛下,请陛下把我的人还给我吧。"

  夜抬首,凝眸,看见凌挺拔高傲的身形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心迅速地被一种渴望淹没了。下意识地起身,想向凌扑过去,但身子方略一挣扎,便被冽不着痕迹地按住了。就在停顿的一刹那,回过神来,僵硬地将头扭开。

  冽从容自若地笑了笑,一挑眉:"哦,是凌啊,你来得正好,你的客人在我这呢,他好像有些不舒服。"这么说着,手有意无意地搂紧了夜的腰。

  凌铁青着脸向夜伸出手,用命令的语气道:"夜,过来,我们该回去了。"

  夜忿忿地瞪了凌一眼,眼波流动,转瞬笑颜如花,手臂轻舒,勾住了冽的脖子,亲昵地将脸贴在冽的胸口,示威般地看着凌:"我不跟你走,我喜欢这里,我要和他在一起。"

  冽闻言,宠溺地微笑。凌的眼神却冻结住了,浅褐色的眸子一片透凉,近乎无色,他踏前一步,用力将夜粗鲁地扯了过来。冽只是微笑,倒也不阻止。

  "你干什么?放开我!"夜又叫又跳,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气恼。

  凌毫不理会夜的反抗,用复杂的目光望着夜裸露的肩膀和包扎好的伤口,缓缓地森然道:"是谁替你上的药?"

  "不干你的事!"夜赌气地道。

  冽不露声色地看着凌和夜,慢条斯理地道:"是我。哦,对了,记得回去以后每天都要给他换药。"

  凌的手移到了夜的肩膀上,用犀利如刀的目光望着冽,一字一顿地道:"我的东西,希望陛下以后不要随便乱动。"手一拽,生生地将夜肩膀上绷带和石膏一并扯了下来。

  肩上的疼,心里的疼交织着向夜袭来,猛然觉得天旋地转,一切似乎都颠倒了。眼前有黑暗的阴影和亮白的光线在摇晃着,在昏倒前,夜看见了凌由森冷转为惊慌的脸色,他还是想伸手抱住凌,可是触摸到的却是一片虚无。

 

  月光清清、浅浅、淡淡,宛如深蓝空际的流水,从窗外倾泻在夜沉睡不醒的脸庞上。浓密的睫毛如倦了的羽蝶拢起的翼,带着透明的暗青,沉沉地栖着。

  手指抚上了美丽的睫毛,只是轻轻地一触,羽蝶仿佛受了惊吓般,颤了颤,张开了,露出了盛满星光的黑色眸子。

  静静地凝视着,哀怨的、愤怒的、渴望的,聚集在那水样的双眸中,让凌心甘情愿地陷下去了,沉进去了。

  近乎粗暴地将手拢进夜的黑发间,将他的头扯住,凌俯下身,吻上夜的唇。

  火热的舌头撬开软弱的唇,闯入口中,贪婪地吮吸着,狂野地索求着。凌的气息满满地压迫着夜,身体深处似乎有一种东西要裂来,溢出来了。

  夜的贝齿浅浅地含住凌的舌头,右手抱住了凌,一狠心,重重地咬下。拥抱中那健壮的身躯痛苦地颤抖了一下。

  不想让凌离开。

  亲吻、嘶咬,不想让凌离开,竭力地想抱紧凌,左肩疼得钻心,可是,即使骨头要碎掉,即使肌肉要裂开,还是那么努力地伸着手。其实,都是多余的,颤抖着、痛苦的那个男人根本就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就着拥抱的姿势将夜搂住,那么紧地,几乎要揉碎了。

  口中是血的味道,凌的血。熟悉的感觉,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伤害、被伤害,讨厌这样的感觉,因为血的味道很苦,苦得发涩。苦涩的吻,狂热的吻,让他窒息的吻。

  像发了疯的野兽般吻着、咬着,在血的弥漫中。

  窗外,风的声音呜咽般地低沉,重重幢幢的梧桐叶影摇晃着,将月光拉扯得班驳迷离。

  狂热的吻渐渐地弱下去了,像火慢慢熄灭。可以察觉到凌依旧的渴望,也可以察觉到凌的无力。环绕着夜的臂弯在不知不觉中松开了。

  凌会不会死?突然惶恐地想到了这个问题,夜的身体顿时僵硬住了,无法动弹,无法呼吸,那一时间,只是想尖叫着喊出凌的名字,偏偏却连声音都无法发出。

  凌缓缓地抬起头来,水色月光中,映入眼帘的是夜无助、失措的表情,秀雅的眉头、鼻尖全都费劲地皱成了一团,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凌的胸口又如火一样剧烈地燃烧了起来,虽然疼得要死,还是勉强地挤出了温柔的笑容:"没......没事......"

  含糊不清的声音,低沉沙哑的声音,可是这样就已经够了。

  "哇......"夜真的哭出了声,抱住凌的肩头,肆无忌惮地抽泣着。很没出息吧?很难看吧?不管了。

  "别......哭。"

  凌的舌头像被刀戳般,每一下轻微的发音,都是致命的痛。和着血沫,咿唔不清的话语,仍然尝试着要安慰怀中哭到几乎断气的人,"男人......不可以......哭......"

  一声急促的抽气,惊天动地的哭声戛然而止,像挑断了的弦,然后,凌感到肩膀上有微微的疼。那只爱咬人的小猫又在发脾气了。可是和刚才那种要命的嘶咬比起来,这次几乎可以称之为"温柔"了。只是用牙齿轻轻地磨着,像是小猫在抱怨,在撒娇。

  温和的笑意在凌的脸上、心上扩散开了,他伸出手将夜的脸扳了过来,小心而笨拙地拭擦着夜脸上的泪、嘴角的血,如自语般地轻叹:"我究竟......喜欢你什么呢?任性......粗鲁......小心眼,还爱咬我,这样一个......男孩子,我......究竟喜欢你什么呢?"

  "滚!"夜又羞又恼,大眼一瞪,"才没人稀罕你喜欢,你离我越远越好!"

  凌的目光火热得烫人:"你是用什么把我迷惑住了......你的眼睛?你的嘴唇?"他修长的手指顺着夜光滑的脸颊划过一道弧线,向下移动,"还是......你的身体?"

  "啪!"

  夜抽手甩了凌一记耳光,红红的脸像熟透了的虾子:"下流!"

  "对不起,是我......不好,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哭了。"

  "你哄我,我不信。"

  "我是......爱你的。"

  "我不信。"夜的声音已经微弱了许多。

  "我爱你。"

  "可是你一点都不在乎我!"泪水重新涌上眼眶,夜强忍住放声大哭的冲动,捶打着凌,用变了调的哭腔恨恨地道,"我受了伤,居然还打我!你是个大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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