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振皓得意瞟一眼邵瑞泽,眼里透出一抹顽皮的笑意,笑说:“好,戒烟。既然大嫂发话了,我一定努力做到。”
邵瑞泽表情僵住,仰头看天,兔子却得瑟的扒着他领口不放爪。
放下电话,方振皓探身过去,笑意盈盈的从他兜里抽出那包刚开封的烟,“别怪我,我圣旨在身,逼不得已呀。”
邵瑞泽在兔子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笑得抽搐,“别……我不嫖不赌,就抽烟这点爱好。做人哪能没点消遣。”说着伸手
就要去夺。
“好啊。”方振皓侧身一避站起来,一边上下抛着烟盒玩,一边气定神闲说:“你去给大嫂抗议啊。只要你能编出来更
好的理由。”
邵瑞泽咬牙切齿,压低声音笑,“媳妇儿,看我怎么收拾你……”腿上兔子发出愤怒的呼呼声,对着他撅了屁股。
“吃饺子喽!”老刘对着客厅里喜滋滋叫了一声。
方振皓得意瞟了他一眼,转身走进餐厅。
白面猪肉饺子,热气腾腾的出了锅,众人被这饺子的香气诱惑得腹中乱叫,口水在嘴里打转。老刘一边端酱油醋和辣子
出来,一边神秘兮兮说:“我包了一个铜钱,就一个,谁吃了,今年谁就有福。”
众人一边聊,一边咬着蒜蘸醋吃饺子,说得都不是当前局势,绝口不提政治,不谈军事,只说家长里短的闲话。四个男
人说起这些是有些奇怪,可众人也心照不宣,都知道年后就要开始着手缩编,裁去五万人,还有些地盘要让出来,这一
刀肉割的也是太痛,可也只能不点破,欢欢乐乐先过个好年。
就算遇到什么艰难困苦,日子总还是要过的。
心里不知是什么刺痛着,方振皓缓缓执壶,将刚温好的酒斟满四杯。
邵瑞泽笑笑,端起来一饮而尽,方振皓也小口喝下,白酒喝的多了,耳后泛起一丝红晕,如初冬云层里一现即没的阳光
。
他一口一口吃着饺子,余光瞥见邵瑞泽一如既往的平静从容,与老刘和许珩笑谈如常,更是连连催促许珩快去找个媳妇
。
许珩不服气,偷眼看过去,嘟哝说:“没有这样要求人的。司令叫我去团里旅里查看情况,下头都是乱七八糟的,所有
的事情都要从头收拾,忙的要死了,还有士兵们成天偷懒,我哪里有时间去找什么媳妇。司令你强人所难。”
邵瑞泽把玩着酒杯,嗤笑一声,“局势不好也不该是个借口,我是你的长官,总不能误了你娶妻生子。找媳妇这种事情
,不是说拉个人配在一起,也不是说你坐着就有人送上门。你总要多见见人,多看看适龄的姑娘,你还真以为有人就冲
了你的名号就上门来提亲呀?”
“哼,司令你在上海,不是就有人冲了行营主任的名号来给你说媒吗。周副官可还说了,财神爷孔家有意招揽你做乘龙
快婿呢。”许珩反驳回去,又说:“再说,我还没过三十呢,不着急。”
“没关系。”邵瑞泽撑了下巴微笑,“年后南京要来大员,我总要开个酒会的,到时候把西安的头面人物都请来,带上
家眷子女,适龄小姐多得是,你小子好好瞅一个。”
许珩被噎的没话可说,悻悻道:“司令你还是考虑你自己,别到时候娶个孔家母老虎。”
“嘿!你小子学会顶嘴!”邵瑞泽又好气又好笑,“不是初一,我非揍你不可。”
话音刚落,身边方振皓一下子噎住了,咳了好半天,才从嘴里拿出来个铜钱。
老刘一看就乐了,“铜钱!方先生有福,有福的人呐!”
方振皓喝了口水,笑笑说,“借老刘叔的吉言。”
邵瑞泽夸张的叹了口气,囫囵吞下饺子,“只顾说话了,忘了吃。”
快吃完饭的的时候,方振皓想起来夏正还孤零零一个人,又是病又是伤痛的躺在医院,一个人太过凄惨,看捏好的饺子
还有剩,于是说要带上一饭盒煮好的饺子去医院探望。邵瑞泽想了想,于是也去了。
医院里静静地,没有人声,除了值班的医生护士,鲜少有人走动。
走廊静极,冷清清,空落落。
邵瑞泽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没有进去,带了墨镜的脸上,也看出不什么特殊的神色。
对那个孩子,想说些安慰的话,又不知如何说起。
唯有保持静默。
给他找来上海的洋大夫看病,还有那些进口的药品续命救治,他也只能做到如此。
安静的走廊拐角处响起一阵轻微的交谈声,一个带着鸭舌帽的男人探出身来窥一眼,又若无其事的缩回去。
见状邵瑞泽又微微翘起嘴角,嘲讽的笑。
也不能耽搁太久了,就算是年初一,特务们也依旧会跟在身后,这种责任心,真叫人啼笑皆非。
门吱呀一声开了,方振皓走出来。
只一眼,看到房中孤零零的瘦小身影,蜷缩在床上,对着阳光翻阅一本书。
方振皓点了点头,勉强一笑,拉着他出了医院。
回程的时候,方振皓显得心事重重,单调引擎声里,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邵瑞泽一边开车,一边问:“情况还是不好么?”
“凑凑合合。”方振皓靠在副驾驶座上,有些烦恼的摇摇头,“大夫们决定初十给他做手术,但是风险很大,成功率只
有百分之五十。”
邵瑞泽嗯了一声,专注的开车,“一半的成功率,只要运气不太坏,他应当能恢复过来。”
方振皓沉默,无言点了点头,忽然说:“他托我向邵副司令表示感谢。”
“啥?”邵瑞泽闻言有些吃惊。方振皓笑笑说:“小夏个鬼精灵,同洋大夫们套话,知道是你请他们来给他看病,还对
我说,病好以后,一定要亲自来表示感谢。”
邵瑞泽笑了一笑,却出人意料的说:“不用了,叫他别来,管好自己就行。”
方振皓斜睨过去,笑骂一声,“冷血动物。”
“军人是不能有太多情绪的,服从是首要。”邵瑞泽回了一句,“有些时候,我们只是战争机器。”
“那么。”方振皓静了一刻忽然问,“你对我,也都是装出来的喽?”
说完斜睨过去,眼神很是不怀好意,邵瑞泽简直哭笑不得,手一抖,车轮下碎雪一滑,险些撞到电线杆上去。
一脚刹车,滑了几步才停下。
“喂,能不能不要说风就是雨。”邵瑞泽手搁在方向盘上,倾身过去,盯着他的眼睛认真说:“生命里,总有个人是最
特别的。”
方振皓不躲不闪看他,扬起下巴微微笑。
说是尽力在正月十五回上海一趟,但两个人都知道那是空头支票,也就没往心里去。到底还是在过年,到处都是一家人
和和气气的出门走亲戚,大红的对联,大红的灯笼,映着白皑皑的雪,城里显出难得的喜气,街上人渐渐的多了,小孩
撒丫子在雪堆里跑来跑去,提着灯笼摔炮玩。
比起外面,官邸里的气氛到是来的安静,公务也少了很多,哪里也不去,围了壁炉逗弄着兔子,谈天说地。到了正月十
五那天,城里开阔的地方搭起了彩灯,说是要办元宵灯会。邵瑞泽说起这事,问方振皓去不去,方振皓摇摇头说不去,
这事自然就作罢了。
转眼间,暮色四合,天又黑了。
又开始放起了烟花,天幕上五彩斑斓,鞭炮声阵阵,老刘与许珩去凑热闹了,想必现在元宵灯会的地方,是异常的热闹
吧。
方振皓站在走廊窗前,嘴角抿起一丝微笑。
今天是他的生日,平时不怎么爱热闹,今天更想和那人单独在一起,静静地过这个晚上。
他缓缓转身,走过静谧长廊,远远便听见断续乐声。
走到卧室门前,依稀听得跳针划过唱片,乐声滑出,却是一支悠扬的小步舞曲。
这曲子声音轻快愉悦,听起来仿佛置身于阳光灿烂的三月午后,树枝吐出新绿,地上草木生长,还有蝴蝶盘旋飞舞,明
媚阳光播撒,春光大好。
方振皓有些疑惑,推开虚掩的房门,见邵瑞泽正俯身调弄着一台留声机,将唱片机的唱片换来换去,终于找到一张合心
意的,放在转盘上,压下金色唱头。
轻快地舞曲从花瓣状的大喇叭里响了起来,邵瑞泽一边含笑侧耳听着,一边抬起头,笑意盈盈。
寒冷的冬日,蓦然就有了暖意如春。
方振皓懵然看他,嘴唇微张,一瞬间还不明白他想做什么,但下意识的一下笑出声来。
邵瑞泽走到他身边,关上门,微微侧首,唇角半扬,“媳妇,今天是你的生日。正月十五,好日子。”
由着右手被他牵起,方振皓低笑,眼睛一眨,长长睫毛下的眸子发亮,“那你……打算送我什么?”
邵瑞泽笑着,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肩上,又搂住他的腰,黑眸里是温柔的笑意,“一年了,我们还没跳过一支舞。”
又是意外又是酸楚,方振皓笑,目光深深,对着他伸出手,将指尖交于他掌心。
邵瑞泽将他的手一点点握住,放到唇边吻了吻。
屋子里并未开灯,只有暮色转浓,光影渐消,两道影子融在一起,又一同融入初降的黑夜。
留声机兀自转着,在或悠扬或缠绵的音乐声里静静地看着彼此,目光交汇,耳边是一支支舞曲,最后,又在黑暗中响起
了华美的华尔兹。
夜色里的华尔兹,是只属于两个人的纠缠。
圆舞曲声悠扬,华美的乐章如水一般的流淌,房间里没有灯光,两个人却丝毫不在意,旋身、回转、进退……舞步优雅
,身影翩翩,跳得从容不迫。
舞曲千回百转的悠扬,相握的双手十指相扣,乍暖还凉。
彼此气息萦绕耳畔,熟悉且温暖。
深浓的夜里,华美的乐曲仿佛是一幅柔软丝绸,铺开又闪耀。深深黑暗里,似乎有光芒四洒,变作了开满繁花的幻境,
脚下踏着回旋的舞步,相拥彼此,时间也好似凝注。
形与影,心与身,溶溶地化在一处,融了彼此,淡了得失。
唯有对方。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一曲缠绵小夜曲犹自低回,音符如水般流淌。
音乐声温柔回旋,美妙如天籁。
两个人相互倚靠着,靠墙而坐,身下是厚密的长绒地毯,软绵绵得让人无处着力,像要将人陷进去。
静坐在黑暗里,耳边是缠绵舞曲,不出一声,只有呼吸一起一伏。
邵瑞泽回首看着身边的人,露出浅浅笑容,手指将他掌心紧扣。
方振皓亦交扣住他手指,靠在温暖坚实肩上,嘴边噙着一丝心满意足微笑。
一段悱恻曲调在屋内每个角落萦绕回荡,在静夜里,如同热恋的少女悄声低诉,满怀着眷恋柔肠,是欲语还休的细腻羞
怯……
方振皓垂下目光,叹口气,忽然微笑,“原来是无神论者,现在却也相信缘分。”
他侧过头去,看邵瑞泽沉默,又问道:“相信缘分吗?”
邵瑞泽点头一笑,扣紧他的手指,“不知道……但如果真有的话,我会很感激它的。”
“是……”方振皓笑,语声里不经意流露出感慨,“真是浪漫……人与人的缘分实在奇妙。”
冥冥之中,是不是真的有种叫做“缘分”的东西呢?
他去玉佛寺里求开光的时候,听到有人模模糊糊说什么前世今生,他突然想,能够走到一起,决定相伴一辈子的时候,
这种缘分,究竟要是前世、或者是几生几世的擦肩而过才能积攒起来的呢?
细究起来,如果真的决定一辈子都在一起,那么,对方是男的,还是女的,好像也不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能不能就像现在一样,牵手,牵着,一直能牵一辈子。
“衍之,你为什么会喜欢男人呢?”他想着想着,靠在他身上,语音里带上一点疑惑,忽然这样问:“我忽然觉得不懂
,大家都是男人,看来看去都一样,怎么会相互喜欢。”
“嗯……”邵瑞泽侧过身体,一双温柔带笑的眼睛越发幽深,越发沉敛,越发令人看不到边际。
“我不知道。”邵瑞泽慢慢说,似乎在思考,他顿了一下,又说:“虽然快得连我自己都惊讶,都措手不及,但是喜欢
上就是喜欢上了,一点办法也没有。”
“世上总有那么一个人,看见他的笑容,不由自主,就想对他好。”
目光依然沉静地看着他,抿唇一笑,“所以只有六个字,喜欢了,没办法。”
他说着,用手指轻轻划着他的面颊,又探身过去,轻轻落下一吻。
“那你呢,南光,你怎么又会也喜欢我?”他贴在耳边,追问:“正常点的反应,难道不是应该觉得很不可思议,很恶
心……或者说,是一件下流的事情?”
方振皓没有躲,耳边吹来的热气让他缩了缩身体,双颊浮起绯红,思绪一瞬有些混乱。
他微微垂目,像是在很认真的思考着,忽然一下子出声,语声轻缓,喃喃说:“我……也不知道。”
幽幽月光照进来,在地上铺就一地银白,望着那清冷月光,眼前有刹那错觉闪过,仿佛时光闪回,竟回到初见的时刻。
身边邵瑞泽却哼起了什么曲调,不是很清楚,却也有几分意思。
“仙偶纵长生,论尘缘也恁争,百年好合风流胜,逢时对景,增欢助情,怪伊底事翻悲哽?问双星,朝朝暮暮,正似我
和卿……”
曲调细细袅袅,断断续续哼唱来,倒似叹息一般,方振皓闭眼静静听,听在耳中,心头却似风过水面。一句“正似我和
卿”余音未尽,他忽然低声笑起来,眉眼弯弯,带着几分促狭,而握着他的手,也是略略一颤。
他沙哑了语声,语声轻微,轻的只有他们才能听到,“我只知道,我喜欢你,喜欢你一个,再也没有别人可以替代。”
是的,一辈子再也不可重复不可改变的一个,除了他再也没有别人。
他听到一声长长叹息,却是满心欢喜。
“缘分。”邵瑞泽重复了一遍,“到得太早是错过,到得太晚也是错过,冥冥中或许真有天意。”
说着缓缓笑,眼里一掠而过的温柔,落入方振皓黑色的眸子里。
他混迹于风月的时候,并不懂得真正的喜欢是什么,后来遇到他了,才明白,原来喜欢的极致,就是爱。
却也不懂,爱上一个人是怎样的情怀,只知道担忧着他,想要让他快活,想要照顾他,耐心听他说那些在自己看来很可
笑的话,想要他健康,想要他笑,想要他平平安安的,也更愿意让他如愿以偿去走他想走的路……
一切,只要他开心,就是最足够的理由。
想着想着,邵瑞泽自己也笑起来,缓缓靠在墙上,侧着头来看他。
两双眼睛近在咫尺,目光流转,微微上挑的凤眼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采,
方振皓也望住他,一双漆黑幽深的眼里,波澜起落。
邵瑞泽眨了眨眼,“南光。”
“怎么了?”方振皓笑。
“我爱你。”他顿了顿,然后吻住他的嘴唇,
忽然一下有些回不过神,却已经回吻着,嘴唇交迭在一起,就在火热又长时间的缠绵里,他的胸口弥漫出一股心酸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