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
“多谢您的关心。”方振皓笑笑收好文件,“我一直只是个医生,想来想去,还是红十字会更适合我些,也能在行医之
外多做些事情。”
顾秘书长领了方振皓下楼,看见他与厅长谈笑,言辞间不由得也是尊重。在市府门口告别时,身后一辆车滴滴按响了喇
叭,随即有人喊,“顾秘书,我叔叔在吗?”
顾秘书长一见是何森那个混世魔王,头立刻大了起来,说了声“抱歉”就摇着头把那小子带进去。何森一边摇头晃脑走
还一边笑嘻嘻说:“顾叔叔幸好你在我就不用去门房打电话了。”
方振皓看了看笑着摇头,走下台阶准备回去,结果刚走了几步,就听见有人在背后叫他。
“请留步。”
依稀觉得那声音熟悉,他猛然回头,就看到汽车边有个男子灰呢西服半敞,正朝他看过来。
待到看清了他的模样,方振皓嘴角一抽。
时隔数月再次巧然遇见,沉思杰实在是有些意外,他走进几步,对了方振皓伸手,“你好。”
方振皓已经恢复如常,面对他伸出来的手只是瞟了一眼,没有动作,唯有微笑:“你好,《晶报》的沈记者。”
“不好意思,现在我是《上海泰晤士报》的记者。”沉思杰慢慢收回手,自嘲笑:“至于原因,我想你应该是知道的。
”
方振皓目光平静,神态也很是从容,“在下不过是个医生,看报纸也只看《大公报》、《申报》几分大报,恕我无知,
好端端的,沈记者为什么要另谋高就?”
真论起来《上海泰晤士报》只是个二流报纸,外文报里也比不过《字林西报》,立场更是亲日,就算有日本人高抬,哪
里比得上《晶报》来的风光。那话听在耳中很是讥讽,沉思杰眉头一拧,脸上出现忿忿之色,随后又是诡秘一笑,“医
生?难道是那位邵司令为他的……找了个还能见人的差事?”
方振皓脑中轰然一声,怒火熊熊腾起,似一声滚雷炸在头上。
他深深吸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着沉思杰那挑衅的眼神,含笑扔过去一句,“沈记者,在下不才,留洋回来也没混
个一官半职,只知道看病救人。但也觉得,此等时局下给日本人做事,那才是见不得光。”
沉思杰的脸一瞬黑了,没有说话,目光一瞬不瞬在对方脸上盯了半晌,忽然使出无赖模样一笑,“有意思,这种带刺儿
的玫瑰,玩起来就是有挑战性,怪不得邵司令喜欢。”说着暧昧的眼神悠然的望着方振皓,又用玩世不恭的语调悠然道
:“有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自己因为眼前这人吃苦头的事情,刚看见的时候还火了一把,现在反而抛到爪哇国去了。看过去那人依旧是面容俊雅,
就是生气时眼神也是清澄如水的诱人,怪不得跟心头宝贝一样的护着——沉思杰这样想,嘴中不时啧啧,不过知道这人
背后是个厉害的主儿,拿脚趾头想也是不能动的,只能这么干看看,嘴上占点便宜。
这无赖的话听着,方振皓怒极反笑,心知跟流氓无赖没什么道理可以讲,只是冷笑一声,扔下一句告辞就大步走掉。沉
思杰一愣,愤怒之余心里又越发的的不甘,竟然鬼使神差的跟上去,先开始还是两步之遥,待到人烟偏僻处越跟越紧,
直至一条小巷前,方振皓忍无可忍,猛地一个回身,一把从衣内抄出枪,霎时将枪口稳稳当当地抵在他眉心。
沉思杰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出,乌沉沉的枪口抵在眉心,当即吓得汗毛倒竖,随即膝盖又被重重踹了一脚,疼的刺骨,
被他一拉一扯就摔在地下,载倒在他面前。方振皓狠狠踩住他的右肩,抬头看无人注意这里,干脆弯下腰,枪口再次抵
在他眉心上。
沉思杰吃痛,目光很是吃惊,随即又摆出那股无赖神色,“美人在前,我甘之若饴。”
“哼。”方振皓懒得跟他废话,斜睨过去,“沈记者,既然你非要这么扯,那我明白也告诉你好了。他现在是辞了上海
的职务,但如果想要叫个小记者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也不是什么难事;就算我杀了人,他也能替我摆平。他不是什么
好人,这点我可以很确定。”
沉思杰舔舔舌头,眼神更加肆无忌惮,忽然笑了,“他现在是疼你,可将来呢?恐怕连个外室都不能做吧,敢问一句,
你是打算做个不见天日的禁脔,还是想做个随传随到的兔儿爷?”
仿佛是念戏文似地,他拿腔拿调的说:“一朝恩尽红颜老,你真的不为自己打算?”
话音刚落,耳边砰地一声,他脸左侧的地面立即被子弹打出一个小洞。
“我没什么打算。”方振皓眯眼微笑,脸庞逆着身后淡薄光晕,仍是俊雅风度,“多谢沈记者替我设想周到。不过老话
说得好,道不同不相为谋。”他说着更加俯下身,话音中饱含威慑,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想死,就快滚!”
浑身是汗的坐起来,沉思杰呼吸急促,后怕的摸着头,瞧了那个走远的身影,喃喃说:“妈的,真浑身是刺儿。”
回到家里方振皓只觉的心情糟糕透顶,吃饭也是随便扒了几口,天色一暗就钻进卧室去睡觉,直惹得李太以为他着凉生
病了。他在床上把自己裹成团,使劲的闭了眼,那几句话还是在耳边回荡。
不由得想起了此刻身在溪口的他,记得两日后他才能回来,也不知道,现在那里又是怎样的情况。
细细想来,再也没有比在这种情况下故人重逢,更加苦涩辛酸的事。
也不知他回来是会难过,还是会愤怒,方振皓缩在被子里,低头想笑,笑意未及展开,却被另一种迷茫心绪压下。
不是对衍之没信心,只是……那几句,真说出了他一直的隐隐忧虑。
未来的生活怎样,未来的道路会怎样,他没想过,只知道没有他,就都是徒然。
生死契阔容易,人间烟火难捱,相爱是两个人的事,相守却是另一回事。
如果真的要去给大哥和大嫂坦白,心里还真的有一丝忐忑不安。
这种事情是他俩原来不曾料想的,可真的是确确实实发生了,现在谁也离不开谁,现在局势越发不好,就越发的怕不能
在一起。万一哥哥嫂嫂不相信,万一哥哥嫂嫂不原谅,又万一哥哥嫂嫂逼着他们分开,那该怎么办?
他们已经确认了彼此的心意,彼此都那么清楚地知道,他和他不可能独自活在这个世界上,不能分开,哪怕分开也只能
是短短的一段日子,不能彻底的失去对方。
他深深吸一口气,捏紧手指。
在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现在是你一个,将来依旧还是你一个。
不能放手的,两个人好不容易才能遇见,才能爱上,就是认定了这个人,怎么,都放不开手……
而彼此的幸福,也只能由对方来给……
心微微有些痛,更多的,是对未来那么一点无法预知的恐惧。
衍之,我们到底要怎么去给他们坦白……又会得到怎么样的结果……
衍之,被他们知道了,我们,还能在一起……吗?
衍之……
第一百三十一章
眼看着冬天过了,春天就到了眼前,公馆院内的草坪长出了稀稀疏疏的草,园丁修剪完了树木的枝条,又开始整理花坛
,准备趁着春天再种上一院子的花,李太拿小碗盛了米,一边给麻雀喂食,一边逗着两只画眉婉转的叫。
“老秦。”李太边逗弄着画眉边说:“你跟老于今个儿出去买东西,可一定要早去早回,千万别碰上那挨千刀的日本人
。”
“哎。”园丁老秦应了一声,把枝枝叶叶都收起来,“上次那粮店,说是贱卖日本大米,被两个日本浪人跑来一盘问,
就起争执斗殴起来。小鬼子屁股上火,到处爱现。”说着就动怒,恶狠狠啐了口,“老子再年轻个十岁,看不把这帮畜
生打得满地找牙。”
李太吹着口哨逗得画眉叽叽喳喳叫,又说:“千万别,出了事政府也不出头。咱们小民百姓,在别人眼里命贱,可自个
儿还是要知道疼自个儿。”
老秦哼哼了两声,把枯枝拢起来抱去后院厨房,李太忽然听见有车子的声音,紧接着就是洋铁门被拉开,知道这是先生
回来了,立即迎了过去。
邵瑞泽下了汽车,脸上带了路途的风尘,上海的暖暖春意已经遮不住了,他脱下大衣随手递给周副官,李太在旁边瞅了
瞅他脸色,小心翼翼问:“先生回来,是要先冲个澡还是先吃饭?”
邵瑞泽一边走一边说:“我冲个澡,给我弄点简单的饭菜。”
李太应了,又听他问:“他呢?”
知道先生这是在问谁,李太笑了笑说:“一早上就走了,说是有活要忙。这不,连午饭也没回来,晚上怕又是黑透了才
能回来。”
邵瑞泽噢了一声,再没多问。李太当了多年的管家,眼头活得很,看他风尘仆仆模样,一路上早已汗湿鬓角,忙叫吩咐
下人给他预备衣物,先让他上楼更衣休息。等邵瑞泽从浴室出来,已经洗去了路途风尘,换上雪白衬衣,灰色暗纹长裤
熨得笔挺,他边扣上袖扣边下楼,餐室里热腾腾的稀粥小菜也已搁在桌上。
李太一边布菜,一边问:“先生这次回来住几天,我也好吩咐老于去给先生置办些生活用品。”
邵瑞泽咬了口包子,摆摆手,“不用大动干戈,我明天中午飞南京,大概三五日就回西安,你看着办。”说着又想起了
些什么,吩咐李太去下午去百货公司买些进口的礼品,去南京的时候带给吴夫人。
从溪口回上海是乘飞机,下了飞机就是汽车,原本应该是不累,但是军统局的人一直陪在身侧,浑身的弦总是绷得紧紧
地,就连说话也在戒备。他进了客厅疲惫的靠上沙发,太阳穴在微微跳痛着。
沉沉叹息一声,他仰头闭上眼,此刻周身松懈下来,仿佛全身力气也随汗水一起蒸发。
住在溪口的那两天,他与少帅形影不离,但特务始终盯在左右,交谈备受限制,唯有夜晚抵足而眠,才能同昔日一样促
膝长谈。离开前的那个夜里,兄弟两个人,说了大半夜的话,说到动情处更是无语凝噎,却连哽咽都不敢出声。
少帅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说起西安事变他的无奈和抉择,说到自己也曾想过兵变的后果,说他是在宋子文的保证之下跟
委座来南京的,未想到被扣。
最后谈到了二二内讧,少帅是已经知道了,一谈起来竟是眼泪倏然落下,怎么止都止不住。
一夜无眠,天快要明的时候,少帅拉了他的手,哽咽着叮嘱,缩编也罢,而今唯有要他一手领导,东北军如能团结,抗
日战争扩大,他就有恢复自由的可能,一定要此话传达给东北各军长,请各位一定要抗日到底!
哪怕现在想起来,依旧是无言的痛楚。
胸口那里还是闷闷的痛,像钝了的锥子一下下戳着。
从昨晚到现在只睡了三个钟头,困意渐浓,许久不曾如此疲倦,邵瑞泽呼吸一下一下的放轻,直至浅浅的睡着。
周副官走进来,看见上峰斜靠了沙发,似乎是睡着了,找了条羊毛薄毯轻轻盖他身上,又轻手轻脚的退出去。
一觉酣眠,醒来已经是午后四点。窗外春光暖暖,薄云低絮,满目的绚烂阳光。
这上海的春天,果真比西北来的要早。
邵瑞泽带了周副官出门,在繁华路段下了车,两人皆是便服打扮,混迹在午后的人群里,一点也不显眼。周副官还警惕
的左看右看,被邵瑞泽一巴掌拍在脑后,“省点力气,不穿那身皮,谁知道你是谁。”
周副官揉揉头,不服气反驳:“许副官临走时,交代了要我一百个注意。”
邵瑞泽哼笑一声不置可否,往上推了推墨镜,只是说:“想做到小许那份儿上,你小子还早得很,做好吃苦的准备。”
街上人群涌动,端着香烟匣子的小贩挤在人丛里,兜售劣质的便宜香烟,遇上穿戴光鲜的人便低声询问要不要“洋货”
。邵瑞泽被迫戒烟一个多月,天天被监督着不许抽烟,实在是难熬,见状就准备买一盒抽抽过瘾,不料周副官眼一瞪,
把小贩赶跑,义正言辞的拒绝:“不行!方先生要我监督,说这是为您的身体好!”
被拉着离开的时候,邵瑞泽想起了自己被小许压着打针的情景,顿觉无奈,“怎么就养了你们这群白眼狼。”
散步间不经意走到了静安区的百乐门附近,瞧见蓝天下百乐门顶部的旗杆,高高地耸立向空中。邵瑞泽想了想,直接一
拐就上了台阶。这下把周副官吓得半死,快步追上去,“司……您干什么,晚上不是要去您姐姐家吗,怎么突然想起要
跳舞?再说这跳舞也不是这时候啊,晚上来才差不多……您等等我……”
好不容易追到上峰身边,周副官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上峰就扔给他一记冷眼,“谁说跳舞了,我去看个朋友。”
骗谁呀!周副官一阵腹诽,看了看左右打着笔挺领结的侍者,不由撇嘴,这地儿能有什么朋友,以司令的风流史,用脚
趾头想也知道绝对是个什么相好,想到这里他又无端叹气:万一旧情复燃,司令太太可怎么办?
午后尚未正式营业,侍者仍旧欠身推开彩绘雕花的玻璃长门,扑面而来的靡靡之音,仿如将时光一下子拽回往昔。二楼
的舞池里一片流光溢彩,钢板地板踩在脚下摇摇晃晃,香气更是扑鼻而来,穿着时髦的妙龄女子来来回回,在为晚上转
台做着准备。
太久没有登门,戴了墨镜没人认得出来,进了后台邵瑞泽打发了个侍者去看看祁白璐在不在。周副官游目四周,细细看
起墙壁上香艳的照片,相片上的美人们或穿旗袍或穿洋装,个个姿容出众,笑容更是勾人。一下有一张吸引了他的视线
,美人穿了海棠色织锦旗袍,身段婀娜,眉梢风流,杏眼更是一点胭脂斜挑,红宝石耳坠流光潋滟,艳得旁若无人。
照片下贴著名牌:秋海棠祁白璐。
瞧见有相貌俱佳的公子哥打量照片,旁边的胖妇人凑上来指了照片笑:“百乐门的红人,一晚起码要转十来张台子,连
上海滩的棉纺大亨都包不下她,说是那个什么省主席的情妇,好大的背景,金灿灿的大招牌啊!”
周副官听得心里一跳,赶忙回头去找上峰,找了半天没找见,不料听见舞池角落里传来隐隐争吵声。
“鬼扯淡!我祁白璐向来不转日本人的台子,你再和我多废话也没用!”
一袭雪白色旗袍裹着妃色的边,走了银线,一头乌光动人的波浪卷发,光艳的鸽血红宝耳坠在耳垂闪动幽红光泽,整个
人冷艳夺人,而熠熠灯光映照着冰雪似的容貌,连那笑意也透着沁凉。
对面的男子抬起脸来,唇角露出一道深刻笑纹,尖削的鹰勾鼻下仁丹胡微微耸动,“白璐小姐,现在如此世道,你可不
要挑三拣四让人下不来台,不趁着年轻做好打算,难道你真打算以后人老珠黄落魄过活么?”
祁白璐眼波一转,轻轻脆脆冷笑了几声,“那是,年轻做好打算,也要找个愿意过一辈子的男人。”说着环顾自己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