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眉头紧锁,我知道他一定心里在打鼓,鼓动我下江南查案的是他,为的是测验我这个性情突变的慕
容云到底是什么样的变化,是真失忆还是假正经,否则下皇命的时候他又如何能安安分分的呆在老皇帝身边,适时的说
了那么几句话。
扬州西山槿花林一行行刺是他做的,他要我失去左膀右臂,要我人生黯淡一蹶不振,要我形单影只憔悴不堪的返回京城
拿着空空的政绩复命。否则怎么会在那样危及的时刻,皇帝派的大内高手却没有出现在苏齐二位公子身边,是谁的命令
让他们隐身不见的?!
现在的慕容云一点都不傻,只是一直懒的去想去问去争,从他慕容丰落地,就和长在深宫中的一帮皇子斗得昏天黑地血
雨腥风,才换得今日安稳的太子位,而我这个进宫一年的慕容云,却一直不显山不露水,自我封闭在九王府,他看不到
我的实力,他在不确定老皇帝心里对我是怎么样的感情,若是宠爱,那么这个宠爱有没有可能让这个老皇帝把他的皇位
让给我呢?
慕容丰,他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可是,他知道这次查案,若只是查到赵忠那里,那么也就说明我这个人真的没多点智商
去处理政事,回京向老皇帝复命也好,虽也能够得到老皇帝的赏识,却个个心知肚明,这个草包九王爷,会的不多;若
是顺着赵忠的线,查到他太子那里,他太子对我本人才是要动真格的来亲自会会,身为太子,他如何能容忍别人威胁到
他的势力?
想到这里,一切不用多说。皇子间的较量,他老皇帝也不是傻子,他也是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皇帝宝座的,他对我也是
仁至义尽,尽到了一个父亲的责任了,这段时间的放假不过是让我自己想明白一些事情,他早就老了,屁股下的皇位早
就开始活动了,他不能一直护着我,我只能靠自己,做出一个选择!
“哦,呵呵,不要紧不要紧,难为九弟还记得来看看大哥!”
我心里在进行一番心理斗争,他慕容丰估计也是如此,他那双深刻而严厉的眼睛分明在紧紧盯着我,想要看出我要做什
么。
我笑笑,“云儿,谢过大哥。云儿,没别的事情,只是写了封复命的奏折,想要给父皇看之前,让大哥给过个目,让大
哥指点一二。云儿第一次写这种正式文件,都不知道什么格式什么文笔,要是不合适,还劳烦大哥给九弟点明。”
我起身,坐在他大堂侧面的座位上,从袖子里掏出那本小册子让太监递了过去。
慕容丰打开黄皮的白纸黑字奏章,迅速的浏览着,神色从紧张到轻松到疑惑。
他刷的合上奏章,退还给我,“不要紧不要紧,是有几处不大合适的措辞,但是不是大问题,父皇不会介意的,九弟对
事件的描写很细致,不错不错,只是大哥想问,就只有赵忠等人吗?此番去江南可还遇到什么事?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提
出来,父皇那里不想说,面对你亲生大哥,你还不肯说吗?”
宽大袖口里的手握紧,我心里暗呸了一声,我只是写了赵忠等人就可以了,你一定要我低姿态的说感谢你槿花林行刺一
事吗?一个是巨商之子,一个是相门之子,就算你是太子,这皇帝老儿可还会保你安全无事?!
“哪里哪里,没什么大事,而且啊,我们三个人还好好欣赏了一下扬州西山的槿花呢,漂亮的是一塌糊涂。”
慕容丰身体忽的一震,紧紧看向我,“哦,是吗?”
“是啊,很好看的!我们三个都很喜欢,尤其是他们两个!在那边停留了很久呢!”
再停留啊,他俩一辈子都搭进去了!
“然后呢?”
“呵呵,大哥您那么紧张做什么啊,没事啦,云儿我什么事都没有,他们两个人也是一切正常,都好端端的呢,然后啊
就是我们风风光光大摇大摆的回京城了啊!”
慕容丰长长吐了一口气,“那样就好!”
他看向我,“九弟,你在奏折里章末提到你想要求父皇给你一个爵位,你的意思是封了爵位就可以了吗?你只要这么一
个名?”
我点点头,我要一个名位,你们才能安心啊,我就是铁了心了只做王爷,绝不想往上再爬,也不想往下落了。“是啊,
云儿本就是山野之人,望父王给我一个王爷的闲名,我安安分分的呆在我王爷府,吃着俸禄,哄着媳妇儿,就很开心了
!”
“你要的只是这些?”
“是的!”
慕容丰满脸惊异,“你可想清楚了?”
我用力的点点头,“是的,早想清楚了,我要的真的不多,尤其是只要延杳这个兄弟,修言这个媳妇儿能平安无事的呆
在我身边。要是他们有了什么事,我恐怕真的就不是现在的我了!”我顿了顿,然后看着他那双布满疑云的眼睛说,“
不知道大哥可理解云儿我这份心?”
我这几句话说的铿锵有力,暗意鲜明,慕容丰,我如今都退让到这种地步了,你可愿放我们一条生路?!
慕容丰颔首,“既然九弟你意已决,大哥也不好说什么,呆会上朝的时候,我会帮着你向父皇说明的!”
拱拳拜上,“谢过大哥!”
平生第一次上朝,却没有我想象中的紧张慌乱,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旁,愣是撑下了全场。
今后的日子里,我便是有了名号的宝亲王,有着大家钦羡的闲职,最长做的就是呆在府内与修言说说话,陪着他在后院
赏赏花喝喝酒,缠着他教我下棋作画,我第一个学会的就是槿花,在他生日的时候做了一幅扇面赠与他,看他细长眉眼
里流动的尽是感动,有美人在怀,老子比我自己个儿过生日还要得意。另外啊,我们最喜欢做的就是去齐府找上延杳,
三个人一起出城游玩,当然这个是延杳大婚之前的事。
后来呢,在我鼓动下,皇帝老儿把自己的小公主许给了延杳,乐得老狐狸一团喜气,反倒是延杳这个不知好的小子,成
为驸马前几日索性搬到我九王府里住着,整日拉着修言谈心,还不让我知道内容!那几日老子表面和和气气心里的醋缸
子打翻了一坛又一坛,夜里趁延杳去睡觉的时候悄悄拉着老子媳妇儿的衣角可怜巴巴的问他是不是要和延杳私奔,他竟
然一脚将我踹到门外,连个枕头都不给,说什么你不懂就不要问。我只好在门口干坐了一夜,望着繁星闪闪,想着没有
我的拥抱,这都入冬的天气了,会不会半夜冻醒啊……
再后来呢,就是贤惠温柔的公主给延杳留下了襁褓中的婴孩撒手人寰,齐府上下一片花白,这延杳更是三天两头不顾家
的往我这边跑,带着个小拖油瓶光明正大的爷俩来蹭饭。常常延杳有公务在身,好在天下太平没有战乱,偶尔去抗个旱
救个洪什么的,那个小祖宗更是堂而皇之的赖在修言身上在我九王府里上蹿下跳。修言教他读书认字算数骑马,我教他
上山爬树掏鸟窝打弹弓。三个大男人带一个小男人,热闹无数,趣味无限。
之后,老子挠挠头,记不准是哪一年哪一月了,皇帝老儿驾崩,慕容丰欢天喜地的登基,老子趁着人群送了份大礼,和
他请了辞,要了钱塘这地界,和修言双双南下喝酒种槿花去了,没想到的是延杳这小子,也紧随着我们下了江南,带着
他宝贝儿子,干脆就在苏府的客房内当主房住了。
我们最喜欢坐在苏府的小院里,看着我们的小儿子跑跑跳跳,一起喝着第一次三个人见面都喜欢的那种酒,看着太阳上
山,太阳下山,不去管身后门外那些破事。我们三个半人,有着自己一方小小天地就已足够了、
花正美,酒正甜。
延杳抱着酒杯,把手搭在我的肩膀说,“什么功名利禄,我齐延杳都瞧不上!当年你可说咱们老了要在一起种花种草喝
茶聊天的,现在我可是义无反顾的做到了! ”
我给他披件外套,夺走他手里的酒杯,“乖,我知道,别喝了,一喝酒你就醉,一醉你就说胡话。”
他儿子也凑过来冲着我说,“爹爹一醉了就爱叫着大爹爹的名字,一直说胡话呢!”
我眼睛一酸,刮刮他的鼻子,“儿子,真聪明,你也知道你爹爹最傻了!”
“是啊是啊,爹爹可真傻!”
身边的修言闭着潋滟丹凤眼靠在我的肩膀上,轻声说,“就让他醉吧,他心甘情愿。”
我擦了擦我眼里的泪水,拂去他肩头的槿花瓣,搂紧他,“你也醉了,咱们都回屋去吧!”
回头看看满园白色粉色的花瓣,这么易落的花儿,偏偏又那么坚强,一树一树的绽放,在瑟瑟冷风里颤抖着骄傲着,我
不自觉的想起那句诗,“但保红颜莫保恩”。
安置了两个大家伙和一个小家伙去睡觉。
我一个人又回到冷清的院子里坐着,其实谁也不比谁聪明几分,都是一群傻蛋,全傻一块儿去了!
一口闷下杯子里所有剩下的酒,风太大了,我闭了闭眼,突然想起修言说过,这种酒,他起名叫知足。清甜可人,不浓
不淡,不是知足是什么?
这样的故事,这样的结局,称不上完满,却让我再知足不过。
有我,有修言,有延杳,还有一个小不点,我还奢求什么呢!
苍天,打今儿起,每日我三炷香供着感激你,错有错着还能有这样的命运,我早就该偷笑了!
“哈哈……哈哈……”
“慕容?”
“在!”
“快来休息吧!”
“嗯,好!”
——正文完——
番外
我是齐延杳。
当朝齐闵齐丞相的独生子,曾经的御前侍卫,如今呆在钱塘的一个平凡的私塾先生。
我安于这样定时规律的工作,日出的时候,在一帮小孩子清脆的“先生好”中尽职的开始为人师的教育,日落的时候,
在他们杂乱的“先生再见”中带着本《论语》或是《礼记》,绕过私塾后弯曲的青石街道,回苏府。
是的,苏府。
我当然不姓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和姓苏的完全没有瓜葛,从另一种程度上来说,我和姓苏的却是有斩不断理还乱的
干系。这种生活虽然是寄居人下,但李雷跟我说,我用我曾经御前侍卫的一部分俸禄为醉香居的翻新做了贡献,所以我
算作苏府产业的股东之一,在苏府就当在自己家一般就好了。想到这里,我就忍不住笑了,这个李雷啊,总是冒出我不
大懂的词汇,什么股东,我听不懂,他还白我一眼,说我无知,好吧,我是不懂他那个诡异的前世词汇,还好他说,其
实有点类似于恩公,我点点头,嗯,理解了。
苏府门口有条小街,不是特别热闹,今天却有几个小摊在摆着,我很欣喜,给雷儿买了根他爱吃的冰糖葫芦,潇潇洒洒
的进了苏家大门。
先迎接我的一定是齐雷这个宝贝儿子粘人的熊抱,他啊,好不容易长到五岁了,吃的圆圆滚滚胖胖乎乎的,跟他这个瘦
瘦的爹身材一点都不像,李雷总拿这个来说事,逼着雷儿多吃东西,说是雷儿占了他名字,就把雷儿当自己儿子来养,
干嘛要像我这个瘦骨伶仃的亲爹。哎,我很无奈,对于李雷的话,能跟他抬杠的总是抬杠,不能抬杠的就是鄙视,谁让
他不好好跟我说话,相反对他家媳妇儿,那叫个殷勤。让我这个孤家寡人,看得是羡慕嫉妒恨!
晚饭吃的还和以往一样,李雷做的,略咸的豆角,过火的糖醋鱼,辣椒放多了的泡菜,还有一盆清汤寡水。他为了照顾
整日在醉香居算账的媳妇儿,每天都在家做饭带孩子,真是不容易,所以我笑着吃完了他做的饭,也决定原谅他厨艺上
的劣质了。
李雷叫嚣着今日是我们集体扎根江南的第三个年头,号召去后院喝点小酒,我们倒也没什么意见,跟着一起去了。酒是
我们一直都很喜欢的酒,那玩意儿修言说叫知足,他说因为喝了那个酒就会明白很多事情,知足就好,人生不贪求太多
,安安稳稳就是最好。
我尝着这酒,的确是,比不得皇宫里的精致,比不得野地里自酿的辣咧,却多了一些醇厚踏实,在这个萧瑟的秋季喝起
来,不觉得胃寒。
看着他俩相偎相依的甜蜜,速速几杯酒下肚已是有些醉意,但却头脑异常清醒,我攥着酒杯,对他们说,我做到了当年
的玩笑话,李雷笑笑,老说我傻乎乎的,都有了儿子的人还是跟个冲动的十八岁的少年一样。
我索性合上眼,不与他多说,任他把醉酒的我送回房间。
一觉醒来却正值三更,屋内黑压压的,什么都看不清,我苦笑,这都不知道是第几个冷清的夜晚了,无事可做,只好翻
出回忆来把过往再走一遍。
与慕容云我本无半点印象,却有一天突然他家小奴前来邀请我九王府花园一叙,说是请我帮点小忙,宫内盛传他是一个
天生断袖,想着他也不至于对我这个陌生人作何,便放心前往。哪知他先是问我可喜欢他家后院,又靠近我赶走我胸前
的蜜蜂,转眼间和我面目相对了,他突然抓紧我的肩膀,要我一定要想方设法带他出宫见个人……兴许是我年轻气盛,
对这个陌生人的奇怪言行颇感厌恶,打掉他的手望其自重,没想到脚下一滑他却掉入了水池。等捞了上来,便是那个让
我刮目相看的李雷。
所谓的不打不相识,大概指的就是我们了吧!
他向我战战兢兢解释他其实只是个借尸的一缕幽魂时,我才明白过来,那一夜,他给我讲了很多很多事情,我也给他讲
了很多很多事情,我们互相吐露着心里话,就着月色,一切都很温柔,他或许忘记了我说过陪他一起隐居的玩笑话,我
却一字一句全记在了自己心里,那个时候的我就明白,这个人,真的可能会牵引着我一生。
和他意外相逢苏修言,是我一直很不想的意外,我与修言见面的一瞬,我俩互相打量之间就已经嗅到了一些和而不同的
味道。这是我们在钱塘查案的客房里亲口对我说的。后来皇上的错点鸳鸳,却愣是把他俩凑在了一起,那日李雷很是惊
异,没有注意到我的心思浮动,我看着他俩叙旧,转身而走,却不是因为真的回宫里当班,我看着他俩冰雪消融的默契
笑容,不自觉的觉着气闷,要是多呆一刻,恐怕真的那场婚礼真真成了一场闹剧。
接下来,就是一起下江南奉旨查案了。在黑夜中伸出我的左手,看着模糊的轮廓,我有些甜蜜的心绪在荡漾,去钱塘的
路上,一直都是我负责驾车,李雷作为只会动嘴皮子的指挥家,非要做到我身边,不想却不小心要掉下马车,我一个激
灵搂过他的腰,让他掉进了我的怀里。呵呵,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当时我俩都通红的脸。
刚到钱塘,对苏府人际混乱的我根本无从查起,反倒是苏修言将我叫到房间,把李雷隔在门外,告诉了我所有,慕容云
的过去,他的过去,慕容云和他的现在,慕容云和他的以后。我看得出来李雷对苏修言的感情早在苏修言嫁过去的那天
早就慢慢开始变质,是我还在自欺欺人。苏修言说他会选择适当的机会离开,我笑笑,何必呢,我可是相府之子,我对
他是有情,可终究你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媳妇儿,我怎么都不可以说,因为在他的心里,我本也只是个小兄弟。苏修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