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番外——Shoulder

戒神老者检查了一下，说：「就交给老者吧！请魔君放心。」

袭灭天来小心翼翼地将苍轻轻放在担架上，望着戒神老者将人带走。

然后，袭灭天来终于开口以略为干涩的声音说：

「朱闻苍日亲王，发出烟火停战令。」

「那么吞佛将军那边…？」

「只要见到异度魔界军队的停战令，他也会下令停战。」

「嗯，我明白了，交给我吧！」朱闻苍日亲王微一颔首，迅速离开。

袭灭天来望向沉默站在一旁的九祸，表情有些复杂。

九祸抬眼注视他，眼神异常冷静，开口说：

「即使你拿到魔龙之心，在我心目中，异度魔界的魔君只有阎魔旱魃一个！我是不可能臣服于你，你杀了我吧！」

袭灭天来移开视线，慢慢转过身去，低声说：

「我不会杀你，你走吧！」

他听到九祸静静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去，脚步毫无迟疑。

※

后来，袭灭天来把地牢的钥匙交给风流子，要他去把黄泉吊命带上来。

昔日心腹爱将来到面前，以一种说不出矛盾复杂的表情怏怏不乐地望着他。

黄泉吊命紧抿着嘴不吭气，袭灭天来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黄泉吊命的视线最后落定在垂挂在袭灭天来胸前的魔龙之心。

他是异度魔界武将，理当遵从异度魔界的律法。

黄泉吊命终于屈身行礼，开口沉声唤出：「魔君。」

※

苍终于睁开双眼时，已经过了七天七夜。

视线清晰之后，立刻看到翠山行泛红的目眶。

「殿下…你终于醒了……」翠山行忍不住内心激动，用力抓起苍的手。黄泉吊命被放出来之后，立刻将他从领地接到王

城，让他能够来看顾苍。

苍望着翠山行，澹澹地露出一丝清浅的微笑。他缓缓环顾四周，辨认出这是那时袭灭天来在王城专用的房间。

翠山行让他喝了点温水，又问他饿不饿，然后告诉他这短短七天中所发生的一切。

由于朱厌族战神吞佛将军与朱闻苍日亲王双双拖战，两军真正全面交锋的时间不长，伤亡有限，另一方面，血狼族月漩

涡将军据说运用了引水术、崩石术等等魔法，成功困住元祸天荒将军的援军。停战之后，朱闻苍日亲王协助袭灭天来在

最短的时间内巩固了王权，便自请离开。听说他是去追寻九祸女亲王，他们好像往九祸女亲王的故乡妖族故地而行。黄

泉吊命则被擢升为统领异度军队的首席将军，也就是袭灭天来昔日的位置。朱厌军队以及血狼军队在功成之后并未离去

，而与异度魔界军队整合成为联合大军。于是异度魔界的军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

苍静静听着，袭灭天来的脚步果然没有停息，他还要继续朝着某个更远的目标前进。

那个更远的目标，究竟在何处……？

翠山行露出一丝微妙的表情，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地说：

「我去告诉袭灭天来说你醒了。……他…他满挂心你的，每天都会来好几趟。」

翠山行的态度其实在这短短几天有很大转变，一开始他见苍这样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心底对袭灭天来这魔王是气恨极了

，对袭灭天来总是怒目相向、恶声恶气。袭灭天来对他的无礼倒不计较，只是经常让黄泉吊命在旁边紧张得半死。

袭灭天来每次来的时候，总是叫翠山行回避。刚开始翠山行自然是万般不愿，但也无可奈何，毕竟这里是异度魔界，而

袭灭天来更是现任魔君。

那天晚上，袭灭天来停留的时间比较久，翠山行回来的时候，轻轻推开门，望见袭灭天来还在，顿时不知道该干脆就进

去呢，还是先暂时离开。

袭灭天来坐在卧铺旁，静静望着苍沉睡的容颜似乎出神，以致竟然没有发现门已被推开。

翠山行看见袭灭天来俯身，轻柔而漫长地吻了苍动也不动的嘴唇。

那幕景象如此美丽却又令人心底隐隐作痛。从那时开始，他对袭灭天来的观感就改变了。当然这些事情，他是不可能对

任何人说的。

苍没有开口，他分不出，曾经在溷沌的意识中，那些落在额头、眼睫、鼻尖、嘴唇，像微风一般的轻吻，是真实还是梦

境？

翠山行匆匆离开，没有多久，苍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灰发黑衣的魔物不是独自来的，他身后跟着一个下级妖魔，抱着一

张金色的七弦琴。妖魔将琴小心翼翼地轻轻放在卧铺旁边，然后行礼告退。

苍望着那张七弦琴，慢慢坐起身来，抬眼看向袭灭天来。

袭灭天来看起来与过去没有什么不同，一样是轻软的黑色上衣，合身的黑色长裤与长靴，一样是耳下垂挂着单支血水晶

耳饰，一样是披着灰色长发，不同的只是多了像是血色玉石项链的魔龙之心，还有似乎更胜从前的不凡威仪。

袭灭天来没有开口，只是静静望着他，那双血色眼眸中的表情不再那么复杂难解。

这灰发魔物的眼神，从未如此明白过。

彼此沉默了许久，袭灭天来终于开口：

「这张琴，听说是来自玄之国。」魔物的声音仍然低沉，却已经没有任何恶意与嘲讽。

苍伸手轻轻拨动琴弦，金色的七弦琴低诉出一串柔美的音符。

然后，苍将双手扶在琴弦上，修长的手指优美灵动，流泄出悠扬的曲调，那是玄之国流传已久的古调，一首叫做「天波

」的琴曲。

袭灭天来凝视着抚琴的人，望着半掩在长长睫毛下剔透晶莹的紫灰色眼眸，望着微微低垂、沉静出神的面容，望着融合

在窗外透进的微光中的浅色发梢。

清魅空灵的，又何止是琴声。

不长的曲调弹奏到尾音，苍放下双手的同时，抬眸望向袭灭天来动也不动凝视他的双眼。

袭灭天来轻轻推开七弦琴，倾身将他揽入怀中，然后慢慢、深深吻上他还有些苍白的嘴唇，缠绵而笃定。

他缓缓闭上双眼，接受了魔物温柔的拥抱。

十五

翠山行俐落地整理着行李，一句话也不说。

苍清醒的那夜之后，翠山行原本很担心袭灭天来不肯轻易兑现当初的承诺而想把苍留在异度魔界，但出乎意料地，袭灭

天来不久便亲下敕令，即日释回苍，并归还玄之国的全部领土，实践了最初的诺言。

袭灭天来指派银鍠黥武将军负责护送苍返回玄之国，并下旨备妥若干重建玄之国用得上的物资，包括谷物种子、金属…

…等等让苍带回。

这本是天大的好事，但他却无法单纯地感到欢喜，千百种矛盾的情绪错综杂陈，让他心头漫上茫然的薄雾。他望着沉静

一如以往的苍，无法窥见他的殿下心中又是做何想法。

袭灭天来对苍的眷爱明明白白毫不掩饰，却又如此干脆地说放手就放手。

翠山行手上动作不停，思绪也不自禁地转个不休。

在异度魔界这数个月以来，他所见所闻之中，有许多跟过去他所认知以为的魔界其实有相当大的违和，现在的他，开始

觉得所谓魔，与人类的差别并不那么大。

一直保持沉默的苍忽然开口：

「如果你想，其实你可以留在异度魔界。」

翠山行抬起头来望着苍，然后目光坚定地说：「我要跟殿下回去。」

苍望着他，轻声说：「那么…你至少该去跟『他』道别一声。」

翠山行沉默着，然后垂下眼帘。

※

黄泉吊命静静伫立在王城专用房间的长窗前，护送苍回国的旅队已经整备待发，正在王城外等候。

他望着百骑井然有序的队伍，向来不太显露表情的面容上有着说不出的沉郁。

门外响起两声敲门声，门被轻轻推开，翠山行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踏着有些迟慢的脚步进入房间。

黄泉吊命转身面对缓步走近的翠山行，没有说出半个字。

翠山行来到他面前站定，先是望着他，然后垂下视线，低声说：

「嗯…我要离开了，来跟你说一声……谢谢你这阵子的照顾。」

高大寡言的魔将沉默着，既没有开口，也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翠山行垂着头不忍看黄泉吊命的表情，沉默了许久，又开口轻声说：

「那么…再见了。」

翠山行正要转身，黄泉吊命突然上前一把将他拥入怀中，有力的双臂紧紧圈住他，用力到像是生怕只要稍一松手，他就

会这样凭空消失不见。

「黄泉……」

翠山行讶然睁大双眼，他明白黄泉吊命对他的感情，但这些日子以来，黄泉吊命从来没有碰过他丝毫，而现在…

黄泉吊命心脏鼓动得如此强韧又激越，敲得他的心发痛。那温热深切的鼻息埋入他发间。

黄泉吊命嘶哑着声音说：

「就让我这样抱着你……一下子就好……」

翠山行慢慢闭上双眼，两行透明的泪滴沿着脸庞滑落。

※

出发的号角声响遍异度魔界王城，马蹄杂沓的声音渐渐走远，终于再也听不见。

袭灭天来坐在卧榻旁，目光落在空无一人的厚软毛皮上，灰白的天光从窗外照射进来，无声地诉说曾有的缱绻。

金色的七弦琴靠在一侧，安静而孤零。

他伸手轻轻划过琴弦，流水般的琴音轻回满室，而后沉寂。

十六

袭灭天来在重整异度魔界兵力之后，便再度披上令敌方闻之丧胆的墨色盔甲，接续过去的戎马征战生涯。

异度魔界不断兼国并土，扩展疆域，版图达到异度魔界史上最广，成为魔界具有绝对压倒性强势的第一大国。

每个月一次，不论袭灭天来是身在战场还是王城，派驻魔界与人界交界边境的探子会以魔法飞禽直接传回人界的情报给

袭灭天来，内容多少总跟重建中的玄之国有关。

袭灭天来往往看完情报书，就顺手递给板着一张脸、瞪着眼睛巴巴望着他的黄泉吊命。黄泉吊命总是捏着以他的手来说

过小的纸张，聚精会神地挑出玄之国的相关消息阅读，也只有在这个时候，表情似乎比从前更加严峻的魔将其脸部的线

条才会一反常态地软化下来。

袭灭天来每次看到这种时候的黄泉吊命，都会不自禁露出很微妙的表情，只不过黄泉吊命也无暇注意到就是了。

玄之国这方面，除了寻回当初被迫离开家园、流离失散的军队臣民，苍还亲赴早逝母后的母国桥之国请求支援。

桥之国现任国王是年岁与苍相当的金鎏影，两人有表亲关系。金鎏影少年时与苍见过几次面，曾在剑艺比试中落败而一

直有些耿耿于怀。

苍协助袭灭天来夺得异度魔界王权的传闻不知从何时开始就已传到人界，金鎏影多多少少也听说过一些。

尽管金鎏影对苍冷嘲热讽地说了许多不甚中听的话，但最后还是给予了相当丰厚的援助，并派遣工程人员协助玄之国重

建许多在战争中被摧毁的水利设施。

苍并召回当初在战争发生之前被先王送往邻国避祸的两个同父异母手足──赤云染以及白雪飘，后来更延揽到人界有名

的智者谈无欲为两个弟妹的老师，并兼任玄之国资政。

一度遭到战祸摧毁的玄之国，正以坚韧的生命力重新站立起来。

※

袭灭天来展开征服魔界霸业的第一年中，异度魔界发生了一件非常重要的小插曲。

那是在袭灭天来第十三次胜战回到王城之后，连沾满尘土血迹的战甲都还没卸下，戒神老者就表情微妙地出现在他面前

，说有重要的事情禀报。

「什么事？」袭灭天来拿下头盔，交给一旁的下级妖魔，一面问。

戒神老者拍了拍手，一个下级女性妖魔抱来一个婴孩。

袭灭天来的表情瞬间变得十分复杂精彩。

「启禀魔君，这个婴儿……是九祸女亲王派人送到王城的，女亲王有稍来口信，表明她永不回归。魔君……」

在包巾中活泼乱动、圆圆胖胖的可爱婴孩有着天魔族的血眸以及妖族特有的尖耳，不需要多馀解释，这些特征就说明了

一切。

袭灭天来把婴儿接过来捧在手上，如此脆弱又如此柔软，却代表了无可限量的未来，他心底涌起无法形容的奇妙感触。

即使是源自于各种各样并不单纯的因素的结合，这仍是生命的延续。

当天，异度魔界君主袭灭天来便下诏宣告，将这名拥有天魔族以及妖族血统的婴孩立为王储。

※

袭灭天来取得王权两年之后，异度魔界称霸魔界大势底定，虽然还有零星战火，但大规模的战役已经不再发生，局势趋

稳。

理所当然，袭灭天来留在王城的时间相对多了许多。

月漩涡将军大步走入王城大殿，似是有要事。

「魔君，人已寻得，那名盲术士──苍白奇子。」

袭灭天来血色的眼中骤然放出冷然的光芒，开口说：

「带他上来。」

月漩涡举起一只手敲响手指，两个血狼族士兵抬着坐在轿椅上的白发术士进入。

白发术士是个天生白子，双足残废，两眼失明，虽被带入异度魔界王城，神色却是十分平静泰然。

「苍白奇子，你知道我是谁吗？」袭灭天来开口说。

听到袭灭天来冷冷的声音，苍白奇子突然全身一震，

「难道……你……你是当年那个天魔族遗孤？果然……」

「那时你预言我将为祸天下而不愿相助，不过虽然你没有伸出援手，却也没有泄漏我的存在。我能活到现在，多少还是

拜你所赐。」袭灭天来带着嘲讽之意澹澹说道。

「魔君这是要报复吗？」苍白奇子的神色又恢复了平静。

「报复你？」袭灭天来轻哼一声，带着点特有轻笑之意说：

「如果连这也要报复，一路走来无以计数的种种又哪里报复得完？就算我是主张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绝无宽恕之心的

魔，也没有这许多闲馀时间。」

「那么魔君要的是……？」

袭灭天来表情一敛，冷冷说道：「解开神魔结界。」

话语与眼神里的残酷寒意，冰冷犀利到连四周的空气都为之凝然。

苍白奇子垂头闭上嘴巴，沉默不语。

十七

苍白奇子不言语，袭灭天来也不逼他，整个王城大殿就这么一片安静，只听得到火盆中火焰燃烧油脂的声音。

过了良久，苍白奇子终于开口：

「当年我袖手没有协助奄奄一息、挣扎死亡边缘的你，这次我更不可能为你解开结界。」

袭灭天来没有因为苍白奇子的拒绝动怒，只是澹澹说：

「因我是为祸天下的恶魔？」

苍白奇子默然不语。

袭灭天来轻哼一声，说：「为了未来注定发生的事做一些无谓的努力有任何意义吗？就像你终究也没能阻止玄之国一度

灭亡。」

苍白奇子抬起头，用看不见的眼睛正对着袭灭天来，慢慢开口说：

「魔君真正认为命运的流动没有丝毫偏移吗？」

这一回，轮到袭灭天来沉默了。

异样的气氛在大殿上无声流动，然后，袭灭天来重新开口说：

「无论如何，这件事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苍白奇子，你曾说世界上许多事都有不同的选择可以达到相同的目的，只是

途径不同，付出的代价也不同。」

袭灭天来的语气微妙转变，变得更加平澹却也更加冷酷：

「我给你选择的权利，你可以帮我，也可以拒绝。如果你拒绝，那么我只有采取另一个做法。」

苍白奇子神色一变，像是幡然了悟了袭灭天来的意图。

只听袭灭天来残酷无情的声音冷笑一声，说：

「顶尖术士如你，想必知道邪灵书的记载。我将以九千九百九十九个精灵的鲜血为道，打通神魔结界。为了不拖延太久

，也许我该现在就开始行动？苍白奇子，你需要多少时间考虑？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