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嘴唇,双手叉在腰上,似乎是在思考着解决办法。周晋棠喊他,朝他吹口哨,摆手,他也没动。周晋棠叫得累了,把
包摔在地上,瞪大眼看他,生怕天一黑,他就被黑暗吃进去,没了影似的。
段明辉缓缓侧过脸,像是在看公路,又像是越过公路在看那些高高低低,姿态各异的深棕色沙丘。
“阿辉。”周晋棠终于还是耐不住,他往回走,问段明辉:“你在干吗?”
段明辉砰一声盖上车盖,周晋棠拍他肩,笑着问他,“你生什么气?”
段明辉不知是真在生气还是陷入沉思,他面无表情坐回车上,摸出香烟和打火机。
周晋棠拍着车门,站在外面喊热,还问他热不热。段明辉不声不响抽完两根烟,周晋棠拖回他的包,从里面拿出瓶水,
喝了两口递给段明辉。段明辉依旧不理睬他,周晋棠伸手捏他脸,“喂,你干吗?”
段明辉正在点烟,脸一偏,周晋棠的手碰到点着的烟,疼得他皱起眉。
四周黑得彻底,月光也不明显,周晋棠靠在车边,时不时去看车里那一星点的火光。
“当时。”段明辉的声音毫无预兆响起,又一个烟头被扔到车外,周晋棠安静听他说话。
他问他:“你为什么杀他们?”
周晋棠回答地口气有些不耐烦,“我说过好多遍,他们对宝莲做了那种事情,”接着他有嘀咕了一遍,“他们对我妹妹
做了那种事。”
沉默片刻后,段明辉的声音低低传来,“你没有说实话。”
周晋棠歪着脑袋笑,让他不要胡思乱想。
段明辉又说,“你告诉你是用斧头砍死他们,我有看报纸,报纸上说,法医鉴定,四个人的致命伤全是因为头部遭受钝
器重伤。”
“你骗我……”
“周晋棠………”
段明辉幽幽念起他的名字,随即笑起来。周晋棠听着他的笑转过身,不辩解也不回应,他朝前走,走了两步便融进了前
方的黑暗中。
段明辉靠在椅背上望着那浓到化不开的黑,笑容在他脸上僵硬,他闭上眼,如潮水般的黑将他淹没,他感觉自己像死了
一样。
4.
周晋棠闷头向前走,不知走了多久,脚步声混着喘气声从他身后传来。他的胳膊忽然被人拽住,一路往回拖。周晋棠挣
开,朝前跑,身后的人追上来,抓住他肩膀把他往地上推。周晋棠没来得及爬起身,就被人拖着往沙地上去。沙地上石
头磕得他浑身都疼,他抓住那人的手用力甩开,冲他吼,“段明辉,你发什么疯?”
段明辉不肯罢休,又上来拽他,周晋棠没能躲开,胳膊还被石头划破。段明辉把他按在地上,伸手扒他裤子,周晋棠抄
起身边石头就朝他身上砸。这一下,段明辉不知是被砸懵了,还是被砸清醒了,跪在沙地上,垂着头,愣着不动。周晋
棠扔开石头,喘着粗气站起来,他听到段明辉低声轻唤他名字,着了魔一样,重复着,重复着。
周晋棠走到他身边,试探性地喊了声,“阿辉。”
段明辉微微抬起脸,周晋棠却看不清他表情,他按着段明辉的肩蹲下。他听到段明辉对他说,“你要去哪里我都陪你去
,下地狱都要一起。”
第三章:
1.
安德鲁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么让人振奋的消息了。就在他们前方128公里的Y镇上,一家杂货店的监控摄像拍下了段明辉
和周晋棠。店主在两人离开之后立即打电话报警,当地警方也速度通知了安德鲁与陆约翰。
坐在去Y镇的车上,安德鲁显得相当兴奋,哼起小曲,还和专心致志开车的陆约翰谈起了他的度假机会。办完这个案件,
他准备和自己的漂亮妻子到海边好好放松,享受一番。
可陆约翰却显得没有那么放松,这个老警察的脸始终都紧绷着,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有些闷闷不乐。安德鲁和他说话
,他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
“嘿,约翰,别这么紧张,他们逃不了。那个店主也说了,他们有计划在镇上过一晚。”安德鲁这番话,却使得陆约翰
的神色更为凝重了,他问安德鲁,“你还记得珍妮的家那个老板说的话吗?”
“噢,养了黄金猎犬的那个?”安德鲁回忆道,“他说得什么?”
“他说他们的关系。”陆约翰皱起眉,“我们询问过他们的亲戚,朋友,老师,没有一个人提及他们的这层关系。”
安德鲁耸肩,无所谓地说道:“或许他们不想提,这种关系又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
陆约翰摇头,“不对劲,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在陆约翰看来,道伦街34号惨案实在有太多不对劲的地方。比如现在他们正在追捕的这两个年轻的嫌疑犯。叫做周晋棠
的那个,是王子私立高校的优等生,在老师和学生中都有很好口碑。他的母亲在他十二岁时过世,他和妹妹与继父生活
在一起,都没有改姓,用的是他们母亲的姓,他们生父虽然早逝,但是给他们留下了巨额的保险金,足够他们母子三人
过一辈子。
说起他们的继父,伦斯,也是N市鼎鼎有名的企业家,麾下有数家连锁超市,在世界各地都开有名为伦斯的高级百货,加
上祖辈为贵族后裔,可谓N市名流。周晋棠的母亲并非他原配,他们在周晋棠十岁时相识,并于当年结婚。婚礼办得相当
盛大,N市的晚报还曾用大篇幅报导了这场婚礼。周母死后,伦斯至今都未续娶。陆约翰与安德鲁曾找周晋棠的妹妹周宝
莲问过话,伦斯是个好继父,生活检点,颇有风度,在上流社会中的名誉也不错,从没做过什么苟且之事,经商方面的
记录也是干干净净。
周晋棠与伦斯也未有不合,陆约翰还记得周宝莲当时是这么说的。
“爸爸对我和我哥都很好,也没有因为我们不是他孩子而有疏远。妈妈死后,我和哥哥都一直劝他再找一个好伴侣,毕
竟他还没有自己的孩子。可是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他就不乐意了,他不高兴,我们也没有再提。”
从周宝莲的口中也得知,周晋棠儿时没有遭受过任何虐待。
陆约翰直到现在还这么认为:如果周晋棠没有任何精神疾病的话,他成为道伦街34号惨案的凶手实在是本世纪最匪夷所
思的事情。
而另外一个嫌犯,段明辉,背景就没那么清白。段明辉的母亲是N市花园街里的一个妓女,有吸毒史,因为偷窃进过班房
,他的父亲则是一个谜,就连他母亲都说不清他的生父是谁。陆约翰找到段明辉的母亲时,她正沉浸在大麻的欢愉中,
她说段明辉从十四岁就没回过家了,她只知道他常和隔壁街的派恩一家鬼混。
派恩一家也是N市的“名人”,是N市最大黑帮榔头派恩的所有者。陆约翰从未与他们打过交道,找他们问话时,陪他同
去的是扫黑组的同僚,一番软磨硬泡,才从派恩的三儿子杰姆那里套出些有用的话来。
段明辉是在他们帮会里做事,据说最近自己还开办了一家俱乐部,是什么性质的俱乐部他也说不清,只知道他们那伙人
在道伦街34号租了套房子,总在那里聚会。
问起杰姆知不知道周晋棠这个人,他却摇头,说从没听说过。陆约翰拿出从周宝莲那里得来的合照给杰姆看,杰姆却只
认出了周宝莲,说她是段明辉的女友。
陆约翰问起周宝莲这件事的时候,她却矢口否认,那份笃定的样子全然不像是在撒谎,她激动地握紧拳头,一副不容质
疑的样子对陆约翰说道:“警探先生,我怎么可能会和那种人厮混在一起,我接受的是最好的教育,我要预备考试,我
要准备钢琴比赛,我还要给我们社团写剧本,我要健身,购物,我周六要和爸爸一起去打高尔夫,周末要和朋友们聚餐
。我很忙,没有空去应付什么见鬼的派恩一家。”
她解释说,她是通过周晋棠才认识段明辉,他们只见过一次面,拍下这张合照之后再没遇到。
然而,就算是背景不怎么清白的段明辉,与警方初时描摹出的犯罪画像也完全对不上号。
在警方的认知中,道伦街34号案件的凶手应该是25-30的白人男子,具备一定医学知识,医生,在校医科生,或者是屠夫
的可能性很高,并且具有一定的反侦察能力。
然而在对案发现场进行第三次搜查时,警方发现了让人雀跃的重要证据,一个烟头还有一只价值不菲,表带上刺有名字
的手表。
重要的目击证人也出现了,是住在道伦街34号四楼的艺校学生乔伊斯,她在案发一周之后来到警局。
乔伊斯声称案发当晚她搭乘去往C国的飞机,进行了为期一周的旅行写生,回来之后得知在她所居住的公寓楼里发生了血
案。她翻看了连载案件的报纸,觉得当晚自己出门时看到的一个用东西割划他们公寓楼门口停着的奥迪车的男子非常可
疑,她还说,她曾听到他当时打电话给一个叫周晋棠的人。
她说,这个名字很拗口,她记得特别清楚。乔伊斯做了人物拼图,经过比对,确认为是名叫段明辉的年轻男子。
之后传来的一个好消息是,段明辉和现场留下的手表的持有者周晋棠在案发当日就失踪了。
在各方搜集证据,推理他们的作案动机时,警方找到了段明辉曾在案发当日委托人办理假证件的证据。也就是说,案发
当天,他们摇身一变成了另外的人,在这个城市彻底消失。
2.
Y镇不大,甚至有些小得可怜。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旅馆,酒吧,超市,居民区,公园,邮局,银行,杂货店一
样不少。
走出Y镇,通过边境关卡,就抵达M国了,这个汽车一小时就能穿过的小镇,也因为这个原因而颇为热闹。
幸运硬币酒吧座落于Y镇的西面,是镇上最大的酒吧,有着半敞开式的独特设计,整年提供爽口的啤酒和香辣的烤鸡翅,
很受镇上居民和过客的欢迎。露西是幸运硬币里的服务生,下午三点时,酒吧里没什么生意,她拿了本书坐在街边的长
椅上看。太阳躲在云层里,洒到地上的光线也变得柔和,加上不时吹来的轻风,这真是四月里难得的好天气。
据说今日无雨,露西直觉今晚将会是个忙碌的夜晚。她并没什么心思看书,多数时间是在观察着街上的行人和车辆。许
多外省甚至是外国牌照的车驶过,还不时有相熟的邻居经过,他们和她打招呼,不约而同地和她说,“露西,今晚给我
留个好位置。”
一切都很平和,如同往日。
正对着幸运硬币酒吧的一辆黑色轿车已经停留很久了,露西看眼墙上的时钟,它在半小时前就在那里。没人从车上下来
,也没人去打开车门,车窗上贴着黑色的玻璃纸,任凭露西视力再好,也望不到里面的情境。
这时,一辆熟悉的蓝色轿车停到了酒吧门口,露西认得,那是警探弗莱的车,他是市里的警探,他的母亲住在Y镇上,他
每个月都会驱车来看望她,他也是酒吧的熟客,喜欢喝黑啤,吃芥末味的烤翅。
终于,对街那辆轿车上走下来一个人,是个手拎黑色大包的年轻男子,他的出现瞬间打破了街道上的平静。
不知哪里冒出许多持枪警察,枪口通通对准他,他们迅速将他包围。露西惊得合不拢嘴,弗莱警探也从车上跳下,和他
一起冲向那个年轻男子的还有两张陌生面孔。
车上似乎还有什么人,露西看到那个年轻男子回过头,似乎是在对车上的人说话。说完,他转过脸,扔下包,举起双手
,他笑着,没有做任何反抗。露西看到弗莱警探给他戴上手铐时,他的嘴唇动了动。
弗莱警探从车上又带下一个年轻男人,他低着头,露西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两个男人被压上了警车。弗莱警探开着他的
蓝色轿车,跟在关押他们的警车后面,消失在了依旧处于震惊中的露西的视线内。
晚上,她看新闻才知道,原来下午被带走的那两个男人,就是N市道伦街34号惨案的凶手。
真看不出来,那两个人竟然是那种残忍的变态,露西这么想道。
3.
周晋棠坐在车上吃完巧克力棒,段明辉对他提议道:“我们现在就走吧。”他并不想在Y镇上浪费太多时间。
周晋棠摇头,他不答应。段明辉眉心紧锁,“警察会追来。”
“没关系,再等等。”
段明辉不知道他在等什么,他沉默了,他想下车抽烟,却被周晋棠拉住,他握住他手,捏一把他的脸,问他,“阿辉,
你说我们能不能逃过关卡?”
段明辉并没有正面回答他,却说,“早就问好了,翻过边上的山就能到。”
周晋棠笑了,“我知道啊,可是有多少人能翻过去?”
段明辉抽出被他握住的手,看向窗外,说道:“试试吧。”
周晋棠忽然凑过来亲他的额头,巧克力那种甜腻腻的感觉留在了段明辉的额头上,还有耳边。
“阿辉,我有种感觉。”周晋棠的声音变得很软,又轻,在车里漂浮盘旋,“我们会一起下地狱。”
段明辉没搭腔,周晋棠又在他脸上亲一口,他拎起包,让段明辉在车上等他,他下车去问问旅馆有没有空房。
段明辉看着他走下车,然后警察就出现了。他们从四面八方涌过来,那么多警察。
周晋棠扔下包,举起双手,他回过头来对笑着说,“阿辉,你要一个人去南边了。”
段明辉愣住,他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却没想过,他们会来得这么快。
段明辉一从车上下来,立即被人压制住。他听到周晋棠的声音在问,“警探,这里离南边的海还有多远?”
段明辉被扣上手铐的时候,听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南边很早之前就没有海了。”
第四章:
1.
周宝莲从游泳池里出来时,伦斯恰好到家。他看到裹着浴巾在客厅里和女佣说笑的周宝莲,皱起眉,让她快点换上衣服
。他说话的语气不是太和善,周宝莲吐了吐舌头,光着脚小跑上楼。伦斯盯着那一长串湿漉漉的脚印看,眉头锁得更深
了,他唤来女佣,让她立刻拿步擦干地板。
吃晚饭的时候,伦斯和周宝莲谈起国王区的乔纳森,小伙子今年28,大学毕业之后在父亲的公司里做了两年,现在他自
己的公司也是办得有声有色。上个月,伦斯找他一起去打高尔夫,周宝莲也在。
“乔纳森挺喜欢你。”伦斯用餐巾擦了擦嘴角,手指放在下巴上,对周宝莲微笑着说道。
“是吗?”周宝莲不是很在意,埋头认真对付着餐盘里的鱼排。
伦斯举起酒杯,小啜了口白葡萄酒,他问周宝莲,“这个周末约了他一起出海,你有兴趣吗?”
周宝莲抬起脸,嘴角扬起,反问道:“为什么不呢?”
伦斯笑了声,说道,“乔纳森想邀请你为他公司的新产品代言。你知道,服装什么的,我不是太懂,周末的时候你自己
和他谈吧。”
周宝莲无所谓的耸肩,她捧着水杯,靠在椅背上,抬起下巴对着伦斯说道,“你好像很想把我弄出家去,自从哥哥离开
之后。”
伦斯微笑,“是吗,如果我的行为让你产生什么误解,我道歉。”
周宝莲沉默着喝水,继父伦斯,无庸置疑是个好继父,但绝对不是个好父亲。他提供给她最好的生活,最好的环境,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