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情可想而知。
游逸勾了勾唇角,笑的比哭还难看,卓不凡心里像是被人狠狠拧了一把,于是走上前握住他的手,冰凉的触感更让人心
疼。
谭烈眼神黯了黯,略略低下了头,封净初看着游逸,心疼之色溢于言表。
“是我对不住你,所以才想要见你一面,亲口说一句对不起。”
“说了又有什么用呢?”游逸嘲讽的一笑,道:“只不过能让你心里好受些罢了,对我,却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我知道你心有怨恨,的确,当年你还那么小……”封净初看着游逸,神色里满是悔意。
游逸却冷漠的与他对视,问:“既然你知道,为什么到现在才想起要见我?”
“是因为我,”谭烈插了一句进来,道:“当年我走火入魔,连你也险些杀掉,后来一直浑浑噩噩不曾清醒,你师父是
为了我才离开你,这些年来为了医我,才落得如今这个模样。”
目光落在封净初的腿上,游逸眉头紧了紧。
“你是为了他……”
“逸儿,我……”
“你们都有自己的理由,我爹娘是,你也是,人总是能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说自己是情非得已别无选择,那么我呢?
我该给自己找一个什么样的理由,来劝说自己是不得已才被你们一次又一次的抛弃?”
一时寂静,只听得见火炉上,茶水被灼烧的声音。
卓不凡握住游逸的手,满眼都是心疼。
各人有各自的理由,可是游逸又有什么错,他何其无辜,要用自己的人生去成全别人?
事到如今他才明白,为什么游逸会那般的多疑敏感,他只是害怕走入下一个被人接受,然后再被人遗弃的轮回。
夜风寒凉,吹散了满是飘荡的茶香,游逸垂了垂眼,再次开口:“罢了,计较这些又有什么用,一样的没有意义罢了。
”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两位故人,游逸说:“你们心怀愧疚,心要对我说一句对不起,这份心意我领了,就此告辞,日
后山长水远,彼此保重吧。”
言罢,竟是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封净初急急的想要留他,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卓不凡看着他脸上追悔莫及的表情,最终也只是匆匆抱了一拳,随即追着游逸离开。
壶里的茶水终于烧开,溢出的水落在燃烧着的火炉上,发出噗噗的声响,白雾随之而起,又被夜风吹散,消失的一干二
净。
往事如烟,当真没有什么意义。
卓不凡一路追出门去,在喧闹的街道上寻找游逸的影子,如同当初在白沙镇花会上一样,穿越人海寻找那一抹寂寞的青
色。
夜色渐深,喧闹声慢慢褪去之时,他终于在街角处的一家面摊上找到了游逸。
一碗热汤面,香气氤氲在夜色里,模糊了眼前人的面容。
卓不凡气喘吁吁的在他面前坐下,伸手去握他放在桌面上的手。
如水般冰凉。
“你跑的倒快,让我好找。”卓不凡笑了笑,握紧他的手。
游逸在雾气背后眨了眨眼,眼神有些空茫,“你总能找到我。”
“那是自然,不是说好了天上地下,你我不离不弃的么?”
“说出来的话,泼出去的水,可是总有人说话不算话呐。”
卓不凡心里发苦,握着游逸的手越发用力。
游逸蹙了蹙眉,对他说:“疼,你别那么用力。”
“游逸,我知道你心里难受。”
游逸怔怔的看着他,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落在汤碗里,溅起小小的水花。
他说:“卓不凡,如果有一天你也要离开我,拜托你走之前先杀了我。”
卓不凡再也忍不住,隔着桌子将他拥在怀里。
走夜路的行人看着他二人,眼里有不明所以的疑问,落影隔着远远的半条街看着,红了一双好看的猫儿眼。
夜里,秋雨纷纷而至,直到黎明破晓才停。
游逸一直睡到晌午过后,一双小眼肿的核桃一般,红彤彤的惹人怜惜。
卓不凡倾身在他眼睑上吻了吻,难得没有听见某人别扭的叫骂声。
“我去问三娘要些药,敷一敷会舒服些。”卓不凡说着出了门,游逸看着他的背影,心口被许多情绪堵得满满当当。
昨晚,他压抑不住多年来的委屈,在那人怀里哭了个痛快,事后想想,自己也真够没出息的,居然哭肿了眼,鼻涕眼泪
蹭了那人一身,最后还要他带孩子一般哄自己入睡,想他游小爷长这么大,何时如此丢人过?
可是那时候,却又是真的忍也忍不住。
窗棱上还滴着昨夜的秋雨,檐下的燕子窝空荡荡的,游逸怔怔的望着望着,叹了一口气。
卓不凡去的快回来的也快,进门的时候游逸就觉得他神色不大对,待到他拿着一支青瓷小瓶递到自己面前的时候,游逸
闻见自那瓶子里溢出的阵阵幽香。
“这是……谁给你的?”
“欧阳靖送来的。”卓不凡并不隐瞒,坐在床边拔出瓶塞,香气四溢,幽幽怡人。
游逸神色变了变,终是叹了口气出来。
“你说,我昨晚那样,算不算过分?”
“我知道心里难受,他们也知道,不会怪你的。”卓不凡安慰道。
“我不是没有想过师父还活着,”游逸落寞的笑了笑,说:“那时候我一个人住在谷里,天天都想着自己不过是做了个
噩梦,梦醒了,师父还是好好的在谷里的。其实我不是怨恨他,我是怨恨我自己,都说吃一堑长一智,我却总是学不乖
。”
“游逸,那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错,他们也不见得有错,那究竟是哪里出了错呢?”游逸侧着头问,眼里一片不知所措。
卓不凡将他揽进怀里,说:“游逸,别胡斯乱想。”
游逸靠在他怀里,许久之后才出声道:“卓不凡,我想再去看看他们。”卓不凡诧异的看着他,游逸只是浅浅叹了口气
,说:“这次来西安,就是为了解惑,我不想再带着满腹疑问离开,所以,还是再去一次的好。”
再次回到那个小小的茶肆,里面已没了初来时那般恬静幽雅的氛围。
小小的厅堂里,茶炉是冷的,茶壶是干的,不过一夜之间,竟然变得萧索了起来。
谭烈不在堂上,只有那只小黑狗依旧趴在地上,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游逸,说不出的可怜。
游逸顿了顿,扬声问了一句:“有人在么?”
一时寂静,片刻后听见叮叮咣咣的声音,欧阳靖自帘子后面蹿了出来,脸上满是喜色。
“太好了,游兄你来了!”
“欧阳靖,事到如今不必再装了吧。”游逸睨了他一眼,说:“我不管你跟谭烈是什么关系,现在带我去见他。”
欧阳靖忙不迭的点头,上前一步欲拉他的手,被卓不凡挡开。
“哎呀卓兄,不要每次都这样吧。”
卓不凡瞥了他一眼,拉着游逸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欧阳靖颇委屈的扁扁嘴,抱起小黑狗嘟嘟囔囔的跟上去。
后院里,一架紫藤已经凋谢,谭烈正坐在干枯的紫藤架下伺弄火炉,只是炉上煮的不是茶,而是泛着苦涩的药。
“你来了。”谭烈的语调平稳,似乎料到游逸会再来一般。
游逸看着他,心里数不出是什么滋味。
当年这个男人对他也是极好的,虽说是仆役,却从未让他干过苦活累活,尽管人冷漠寡言了些,却总是对他关怀有加,
也正因如此,游逸才无法接受他最后竟然想要杀他这一事实。
“我来,是有事想问你。”
第一百零九章
炉子上的药锅里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苦涩的药味弥漫在四处。
“你想问什么?”谭烈看着游逸。
游逸在他面前坐下,问:“十六年前,你为什么要带我去楚门?十六年后,你又为什么跟我师父在一起。”
谭烈将目光投向远处,游逸依稀辨得出,哪里正是曾经楚门大宅所在的方向。片刻后,他收回远眺的目光,看着游逸问
:“十六年前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我记得你将我放在楚门主屋的屋顶上,你大开杀戒,楚门中人无一幸免。”
“难为你了,”谭烈叹口气,道:“你那个时候才六岁,对你而言的确太过残忍了些。”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带我去?”游逸问:“就算我是你的贴身仆役,你去杀人,也没必要带上我吧?”
谭烈只是看着游逸,并不答话。
“你昨晚说你那时候是走火入魔,的确,丧失心知的时候大开杀戒不是没有可能,可我却一直记得,你一路带着我到这
西安城来,可是没有半点儿疯癫的迹象,这有作何解释?”游逸目光锐利的盯着谭烈,质问道:“你带我去楚门,只怕
是别有用心,你是想让我看见你杀人的样子,还是想让那些被你杀的人看见我?谭烈,十六年了,我从没忘记过你当时
的表情,你的确是走火入魔,但却不是因为练功所致,而是楚门中的某个人吧?”
园中寂静,火炉里火苗燃烧的声音越发的清晰起来。
游逸定定的看着谭烈,胸口微微起伏着。
“……所以,其实你已经猜到了是不是?”谭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看着游逸的眼神也褪尽了孤傲,只留下苦涩的
歉意。
“如果我要的只是自己的猜测,那我绝不会再来见你。”
“我知道,”谭烈微微点着头,道:“你从小就是个不肯轻易罢休的性子,如今长大了,还是没变。”
“我来,不是为了跟你叙旧。”游逸别开头,却看见廊下不知何时停着一架轮椅,封净初坐在上面,面目慈悲的看着他
。
“你怎么起来了?”谭烈看见他,立刻起身迎上去,将人从廊下推了出来停在花架下。
“我知道逸儿一定会来的,”封净初看着游逸,说:“就像他说的,你长大了,但性子还是没有变。”
游逸咬了咬牙,不说话。
“你今日来,就是想知道十六年前的事情是不是?”
“我是想知道,十六年前的事情究竟与我有什么干系。”
封净初抿着薄唇,似是难以开口一般,反倒是更加坚定了游逸的猜测。
“果然,是因为我跟楚门有什么联系,所以你才单单带了我去?”
谭烈看着游逸,默默的点了点头。
双拳紧握,游逸再问:“你……知道我是谁……知道我亲生父母是谁对不对?”
侧头与封净初对视一眼,谭烈说:“你不姓游,你本该姓楚,你的亲生父亲便是楚门门主,楚云江。”
游逸记得那个应该是他父亲的男人,生就一副出众的容貌,气质超然,却总是冷着脸,看着他的时候眉头紧蹙,仿佛厌
恶一般。
“楚门门主是我爹……”游逸自嘲的一笑,道:“这么说来,我娘肯定不是门主夫人了?不然的话,我怎么会是个见不
得人的私生子呢?”
“逸儿……”封净初变了脸色,神情里满是疼惜。
游逸扬唇一笑,道:“师父,我虽然不知道父母是谁,却还是有些印象的,如果我的出身足够好,又怎么会被父母丢弃
不养呢?您无需担忧,这一点,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想开了。”言罢又问谭烈:“你既然知道我生父是谁,想必也该知
道我亲娘是谁吧?”
谭烈看看他,目光忽的转向他身后的卓不凡。
“听说,你与斗剑山庄的君既晴关系匪浅?”
不曾料到话题会陡然转到自己身上,卓不凡有些诧异,却还是点了点头,道:“晚辈与既晴是生死之交。”
目光再度转回道游逸身上,谭烈叹道:“看来,这都是缘分。”
“你什么意思?”游逸挑眉问。
谭烈说:“你的亲生母亲姓君,便是君既晴的姑姑,君凌的妹妹。”
游逸瞠目结舌,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如果他娘是君家后人,那不是意味着,他与君既晴君非然也是血脉至亲?
脑子里迅速闪过许多画面,怪不得君既晴待他那般用心,看他的眼神总像是藏了些什么,原来是这昂……他们是表兄弟
,这一点恐怕君既晴早已知晓。
“这么说来……我也算是君家的后人?”游逸问,目光在谭烈和封净初身上转动。
封净初点了点头,道:“你娘恋上你爹,是在你爹娶妻生子之后的事情,年少轻狂,一夜春风,你娘想要加入楚门为妾
,你外公不同意,你爹更是反对,你娘一起之下离家出走,在外面生下你后,抱着你去找你爹……”
后来的事情便如同戏文里唱的一样,负心薄情的楚门少主将痴心不改的君家女儿赶了出来,孤苦伶仃的名门女子无依无
靠,只得回乡投靠父兄,君老庄主视此事为一大耻,震怒之下逼着女儿丢弃亲子改嫁他人,孩子就这么被遗弃民间,被
人辗转贩卖,竟然又回到了西安城里。
“楚云江与容落雁成婚后只有一子,却天生是个聋子,楚老夫人便有意将君家小姐所生的孩子带回来继承门楣,容落雁
心生歹意,便派人率先一步找到了你。”封净初看着游逸,意有所指的停了下来。
游逸眉间动了动,感觉身后的卓不凡将手覆在他背心那处陈年掌伤之上,力道柔和,透着满满的心疼。
“既然她要杀我,为何我还能活下来?”
谭烈说:“你爹及时赶到,救了你下来,但你伤的太重,大夫说筋脉受损,此生怕是再也无法习武,所以……”
“所以就把我扔了?”
“楚门不需要一个无法光耀门楣的废人,所以楚老夫人做主,把你送给一对乡下夫妻。后来,天降大旱,那夫妇度日无
门,转手又将你卖给人贩子,辗转卖到了乌衣教。”谭烈说。
“然后我进了乌衣教,你变将我待到身边做贴身仆役,知道十六年前你狂性大发。”游逸说,挑起的眉间满是冷色,“
说道这里,我还是想问,你又与楚云江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你会知道的这么详细?”
谭烈看着他,说:“我与你爹本是师兄弟,自小一起长大,若不是老门主赶我出来,或许这世上不会有乌衣教主谭烈,
只有楚门的谭烈。”
乌衣教主居然师承楚门,这的确是令人震惊。
游逸怔愣了片刻,继续发问:“你是被赶出楚门的?为什么?”
谭烈侧头去看身边的封净初,见他脸上只是风轻云淡的一丝浅笑,于是抿了抿唇,回答道:“因为我爱他,想与他携手
此生。”
男子相恋有悖伦常,楚门是江湖名门,容不得这等不齿之事,于是楚老门主废去谭烈一身武功,将他赶出楚门。那时谭
烈也不过十三四岁,不甘与愤恨在心里生根发芽,伴随着对楚云江的痴缠眷恋,直到十几年后,他二人都长大,谭烈成
为一教之主,楚云江继承门主之位,一个心心念念不肯忘怀,另一个却琵琶别抱另结新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