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
待信件寄出,关掉电脑,他愣愣地坐在椅子上,盯著留言机闪烁不已的灯光发呆。
直到现在他还是没有後悔过,用尽了所有的力量说出的那句话,送给那六个人一句「幸福」……
轩,你现在好吗?幸福吗?
他很想当面这样问问他,却早知道是不可能的事。
当年他伸出的掌心,至今仍是空落落的……
「喂,你好。」
站在窗边的人利用语音开起视讯电话,对方却是一个面无表情的男人,用著冷硬的声线问他:「你怎麽样了?」
「没怎样,有些伤心而已。」他微笑著陈述事实,其实他已经冷静的差不多了,当下只是一时想不开,才会匆匆离开。
那样狼狈的自己还真不像是平常的自己,现在想来也有几分好笑。
「那就好。」
「你打来就只是问我好不好?没有其他想说的?」他优雅地走至视讯萤幕前,比起游戏中更加俊美的脸庞戏谑著对方,
修长圆润的手端起一杯咖啡慢慢啜著,欣赏对方忽然大变的脸色。
「……没有。」死鸭子嘴硬大概就是说他那样子,明明也被伤害了、明明心痛了,却什麽也不说,表面冷静,实则心底
已经伤到淌血了。
「哦?刚刚小冰雪还打电话来向我抱怨,你在我走之後也回城下线,甚至不接他的电话,难道跟我所想的不一样?」
「冰雪又说什麽了?」视讯里的冷硬男人皱了皱眉,表情显出不耐,可惜了他那张英俊的脸,总是这样吓人。
「你不理他,他自然伤心。跟某人不一样,把所有的心事往肚子里吞,以为别人都是你肚子里的虫,不用猜就知道你在
想什麽。」他趁机挖苦一番,小小报了下平日为他劳心劳力的仇。
「……刹时……你有他的消息了吗?」
他笑了笑,对方还是忍不住问了。
「目前还没有,你知道侵入他们的系统有点困难,还要断得乾净实在不容易……不过我已经让Evil著手去做,他动作很
快,应该这几天会有消息。」他说。
「……抱歉……」
他愣了一下,才会意过来对方为何道歉,摇了摇头,眼神却十分犀利,「不要让我安慰你,你知道关於刹那的事我都不
会轻易放过。」过了一会儿,换上一副嘻笑赖皮的神情,「你的包子脸消了啊……好难得的画面应该把它拍起来才对…
…」
当时对方逼走刹那而他得知後,第一时间就向对方表明自己的心意了,而那被他狠狠揍了一拳的男人也互不退让,为了
证明自己的心意硬是不回手,又让他多赚了一掌!
後来,知道了所有真相时,男人当著他的面又打了自己一掌,痛心疾首、悔不当初。之後,沉默的他又更加安静了。
直到重新遇见了昙花一现。
不是不曾怀疑过,但他们总是不得不面对现实——已经被他们伤透心的刹那既然已选择自杀,怎会回头?不会的,他们
知道他不会的。
於是,已经疼了很多年的心,又更疼了。
多年前,他们离开那个大屋子之前,那个从来不被他们正视过一眼的孩子笑著流泪,然後送给他们一句祝福,从此天涯
两隔,不知彼此……
这一辈子里他们让两个人伤了心,并错过他们的幸福。
那样好的一个孩子,那样好的刹那。
视讯中的男人已经消失,他在不知不觉中抓著自己的衣襟,想起刹那曾靠著他的背所说的话——
「我很幸运,这一生没有错过什麽。我有了你们,谢谢你们陪著我……」
可是刹时,我错过了你……
至今,你在哪里?
一只乌鸦从头顶飞过,落下一根黑羽,为这阴森潮湿的沼地增添了一丝诡谲的气息。
天空是浅灰色的,乌云显得可怕,时不时有一道闪光打过,像随时都要惊起万物般的气势。沼地的树没有叶,有草没有
花,连一滩乾净的水都没有,空气中传来隐隐约约的腐烂味,一泉又一泉的烂泥水里还汩汩冒著泡,发出奇怪的声响,
令人毛骨悚然。
昙花一现黑著脸将一眼瞬间给他的包子收起,忍著饥饿将难吃的乾粮和水吃下,然後摇了摇头再叹一口气。自他上线後
,他已经叹了近十次的气了。美好的第一口是叹在灰蒙蒙的好友名帖,果然连浮云都没有上线……
他那一番话其实已经说得很重了,他明白接近他的人是抱著什麽样的心态……不是说讨厌,而是何必呢?大家只拘泥在
一个已经不在的人,那麽还在的人呢?不是更应该要珍惜的吗?何况他们每个人都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每个人所追求
的不尽相同,不应该为了一个刹那而打乱自己原本的脚步才对……
他自己也不应该心乱才对……
勇往直前吧!从以前就是这样走过来的,有什麽好怕的呢?
才这麽想著,跨出的步伐却因为好友名帖中那个「一眼瞬间」的名字倏地亮起而停顿了下,正想当作没看到——他也没
那个脸主动跟对方说话,那把低沉动听的嗓音就先在他耳边响起——
「小昙花,只有你在啊?」
一眼瞬间的语气完全跟以前的一模一样,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伤感,昙花一现松了口气,心里的大石头终於放下——他
一直害怕著他的话伤对方太深。
然而,他却又不免疑惑起一眼瞬间的底线,如果他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还能使他毫不介意,那麽要什麽样的事情才会让
那张笑脸扭曲变形?而且,他真的都不在意吗?还是说心底明明时时刻刻像刀割般,却还是要这样虐待自己?像凌迟,
只为处罚自己?
如果是真的,谁能像他那麽傻?
昙花一现低下了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背包里那个白白胖胖的包子,然後微微勾唇。
「只有我一个,傻子。」
对方似乎真被他这个称呼弄傻了,安静了好一会儿,耳际才又重新传来他的声音:「为什麽我是傻子?」
「因为你的执著。」有眼睛的人都知道,去执著一件往事的人都是傻瓜。他执著於刹那,而自己则是执著於过往那段不
堪的回忆……
「那麽你也是。」一眼瞬间笑了笑,「你现在这种姿势好像认错的小孩子,傻瓜!」
昙花一现愣了一下,猛然抬头,才发现一眼瞬间已经站在他的面前,仍是那一袭低调华丽的袍子,微微发出的光芒彷佛
是他藏在眼底的温柔。
很淡,却能让人发现。
「你怎麽知道我在这里?」
一眼瞬间抛了抛手中一块粉色宝石,「作弊来的啊!」
那是专用於好友之间的移动石,每天只限使用三次,不限距离,通常大多数的玩家将它拿来救急用。例如快挂了时,用
它飞离危险。
昙花一现看著他的笑脸,还在犹豫是不是该道一次歉。一眼瞬间似乎看透他的心思,笑意更深,「我知道你说的都是事
实,我不会生气,毕竟也真的没什麽好生气的。」
昙花一现张了张口,万般言语转为无奈与感谢。
「你是个好人,谢谢。」
「好人?我很少听到这样的赞美。」
「好人是赞美?」
「对我来说,它是的。」毕竟他以前做了太多错事,那些无法挽回的事、那已经咫尺天涯的人……
他从来都不是个好人。
「……我以为你从不会在意别人对你的看法。」
「是不在意,但如果是你所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仔细聆听。」一眼瞬间收起宝石,朝昙花一现伸出右手,「不知道我
有这个荣幸请你一起冒险吗?」
昙花一现看了看那比他略大的手掌,又看了看他诚恳的表情,然後将自己的左手搭了上去。
「乌骨湿地可是很乱的地方,真希望它不会弄脏你的衣服。」
「脏了也无所谓,换一套就好,但是人可不能换的。」
昙花一现抓紧他的手,笑容挂在嘴边,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跟人有这麽亲近的接触了……
这追寻里,或许真有他要追寻的事物在,值得他挖掘并等待。
「为什麽不能换?」他还是不禁想问。
踏上冒险旅途的一眼瞬间回头对他说:「因为你是昙花一现。」
「啊?」
「就像刹那是刹那,昙花一现是昙花一现……我爱著刹那就不会爱上其他人;我已经约定好跟你一起去冒险,就不会再
找其他人。虽然……刚刚有人想偷跑……」一眼瞬间瞄了眼昙花一现尴尬的笑容。
「没有例外?」
「没有例外,我的伴侣。」
昙花一现没好气的道:「你又来了……」
「只是个游戏,何必在意?而且我像是会强迫别人的人吗?」
「这……我可不知道了。」
一眼瞬间笑了笑,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以後你就会知道的。」
如果他是那种人,那麽刹那这时应该在他身边,而不是消失。
两个人的身影渐渐远去,隐没在乌骨湿地的深处。一名法师在他们离去後忽然出现,显眼的黑法杖点在地上,美丽的脸
孔闪过深思。
「那张纸写的到底是什麽意思……?」
允,言能者,七个小矮人之一。
乌骨湿地的怪不多,但大多是血厚防高的物理怪,以昙花一现目前的程度来说,他的言灵还不到家,发出言咒也只是让
自己白白挨痛,对那些怪物起不了多大的作用。更重要的一点,这个地方沼泥怪走来走去,他实在不喜欢靠那些臭泥水
太近——言咒师与法师一样有施法的距离,而且言咒师更近一些。所以,打怪清路的体力活就交给一眼瞬间了。
只见一眼瞬间右手凭空变出一把银白的长杖,往前一挥,一道黑色的天雷从天劈下,直直地落在沼泥怪的头顶,它顿时
少了二分之一的血条!
登时,昙花一现看得嘴巴大张,大到可以吞下一颗鸭蛋。他忽然想起他好像还没问过一眼瞬间的职业和技能——毕竟之
前见到他就想逃,哪还有空亲切的询问对方家底。
又见他银杖一点,一阵深灰色的飓风横扫,在他面前卷成一道巨大的龙卷风,将方圆十几公尺内的怪物清得乾乾净净!
眼前终於出现一条小路时,一眼瞬间才满意的收工,那把银杖倏地又不见了。
「你……你到底是什麽职业?」呆了好一阵,昙花一现终於想起要问他。
一眼瞬间眨眨眼,讶异地问:「你不知道?」
「不知道……你没说过吧?」
一眼瞬间叹了口气,失笑:「我们相遇的第一天你咬了我,难道没去点我的名字看我的个人资料吗?」
「啊……可以这样看?」
「是啊,你学起来,下次有人偷袭你就可以把他祖宗十八代都找出来。」一眼瞬间摸摸昙花一现的头,好像慈祥的大哥
哥。
「喔……」昙花一现本来想问「那为什麽你没揪出我的祖宗十八代」,但一见对方右手在自己的天灵盖上,眼角不由瞄
了瞄满地沼泥怪暴出来的东西,他还是选择安静。
「很乖很乖。」一眼瞬间满意地笑了笑,「我的职业是『黑法师』,除了打光属性的怪物外,其他的我通通很拿手,所
以以後你要解光之大陆的任务时可以找我一起。」
「……那为什麽平常练级时你都不出手?」可怜冰雪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一瓶又一瓶的蓝水当白开水在喝。
「离人说那是锻鍊,冰雪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是我们队里最倚重的冰火双法师,因此技巧好是很重要的。何况黑法师虽
不是隐藏职业,但也算稀少,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昙花一现非常受教地点点头,然後往头上瞄了瞄对方越揉越起劲的大掌,撇撇嘴:「我头发乱了。」
一眼瞬间见他动也不敢动的样子,噗地笑了笑,对他说:「你这个样子好像我那个很多年不见的弟弟……转过去,我帮
你。」
昙花一现乖乖照做。「你跟你弟弟怎麽了?」
「失散了,在我们还小的时候。」
「……抱歉。」背对著一眼瞬间後,他感觉到有一双大手将他的辫子解开,拢了拢那头乌黑的长发,却没像之前一样绑
个长辫子,反而松松地绑个马尾,任凭不乖巧的几缕短发滑到眼前飘呀飘的。
「没关系……好了!要不要拿镜子看看?」一眼瞬间满意地点点头,他的手艺还是一样很好,这可是让刹那训练来的。
「不用了,谢谢。」
这时,他听见系统提示音响起:
人物资讯已变更:敏捷上升5点,体力上升3点。
昙花一现一见,惊呼一声,然後连忙要将马尾解下。一眼瞬间及时制止他的动作,「别急,那是我刚刚打到的。」
「咦?沼泥怪这麽有钱?」
一眼瞬间给昙花一现的是一件装饰品,一件发饰。通常装饰品是不带有功能的,除了打小王和boss或是玩家自己做的,
一般在商店买都是极普通的。像这种带有改变人物基本素质的饰品是个小极品,打boss才会有机率掉落……但他们刚刚
有打boss吗?
「它当然没钱,但它们的头头富得流油。」
「耶?」头头?
「刚刚我在打boss啊!你没看见有只沼泥怪长得特别不一样吗?」
「……哪有。」一只只身上流著臭泥水,哪里有不一样?
「有一只有长眼睛,你没看见?」
「……没有……多大的眼睛?」
「像很久以前的弹珠。」
「……」昙花一现彻底无言,一个比人还高的沼泥怪长那麽小的眼睛鬼才看得见!还是藏在一大堆看来就恶心的臭泥水
里!
他该称赞一眼瞬间果然很强吗?
此时,一只乌鸦嘎嘎飞过,还拉了一坨大便在那堆还未被刷新的烂泥水上。
「走吧,我看到前头有道奇怪的光,应该是我们的目标。」一眼瞬间指向前方阴森的树林里,果然有一道微微的绿光发
出。昙花一现窘了一下,这游戏到处都有鬼吗?
一眼瞬间见他脚步停滞,重新抓住他的手,坏心地笑了笑:「望月的恶鬼夜行你都不怕,居然怕这区区一道绿光?」
昙花一现瞪他一眼,「西方的疆尸有啥好怕!」
「西方的鬼是鬼,东方的鬼也是鬼啊!」
「区别可大了!」
「哦?看不出来你居然会怕鬼……」盯著对方看了一会儿,那局促的神情让他想起那个小小的孩子。
「……我那个弟弟,也像你一样怕鬼。夜晚的时候总是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将所有的灯光打开,却又寂寞的一个人独处
,从来没有人在那种时候陪伴过他……」
「你也没陪过他吗?」
「没有。」
「为什麽?」
一眼瞬间转过身往前走,幽幽的话轻轻地飘向了後头……
「因为我不是个好人,也从来不是个好哥哥。」
除了最初的四目交接,自己给他的一个微笑外,剩下的就什麽也没有了。就算也许曾经存留过什麽,也在那栋大屋子灰
飞湮灭时,一丝不剩了……
最後,自己只留下那段如同黑白胶卷般的回忆。
他只记得过去的那段生活中,那个孩子总是一脸不知所措地站在自己的面前,怯生生地喊一声:哥哥。
如今,却已经很久没听过有人这麽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