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玉生烟 下——年小初

过很多安慰的话，临到喉头，却只吐出两个字：“……没有。”

这样说完，连萧岚自己都想扇自己两巴掌。这算是什么苍白无力的回答。他想说的分明是，我怎么可能厌倦你，我根本

，从未放下过你。

楚回在那一头似乎笑得挺开心：“没有？这话说得可真勉强啊。”

萧岚的喉咙一阵发干，他一手撑上阳台，用力得，骨节突出，青筋跳动。

“我不是……”

“萧岚，人是不是都是这样的，只要一看有希望得手了，就再也不在乎了？”

萧岚的话才只说了三个字，就被楚回打断了。他声音低沈，语气是深深的落寞，好像，还带了那么一点点孩童的单纯，

和稚嫩的天真。

听起来真是让人心疼。

萧岚心下酸涩，闭上眼，轻叹一声：“小回……”

楚回沉默了一阵，然后噗嗤一声大笑出来：“哈哈，萧岚，我也终于骗到你一次了呢！”

傻瓜。你怎么能骗到我呢。就算是要骗我，也别这么故作夸张，一眼就能看出真假。

想到这里，萧岚的嘴角终于微微上扬。他总算是稍微放心──他对楚回，到底还是有着绝对的掌握力和控制力。

可是他还是无法抑制地，甚至是有些绝望地想，若是楚回知道了他的这点心思，恐怕，又会说他是个变态，是个恶魔了

──那么，他就是吧。

如果不能看透和掌控，那么爱情就太可怕了。萧岚简直不敢想象那种感觉，像是真空一样的，虚无到令人发狂，又束缚

到令人窒息。

无论怎么样，都不能让自己成为被摆布的对象──这是他的人生哲学和处世之道，爱情，自然也是这其中的一环，逃脱

不了。

他终究会是一个胜者的，就像往常一样。萧岚在心里想。既然这是他爱人的方式，那么，他就会让楚回接受这样一种被

爱的方式。

楚回的声音在那边，近乎梦呓一般地响起：“萧岚，我现在在游乐场。你要过来吗。”

听见楚回这么说，萧岚暗暗吃了一惊，然后，脸上重新绽开笑容。那是，从未有过的开心：“小回原来是想帮我过生日

吗？”

今天是九月二号了，明天，就是萧岚的生日。二十六岁。他虽然不太在意自己的生日，但总归还是记得。更何况现在，

是楚回帮他记得。

楚回倒也没有扭捏着反驳什么，反而大大方方地承认：“嗯。”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让萧岚有生第一次体验到了，所谓的欣喜若狂的感觉。

他当然答应──他怎么会不答应。

“能带上以前我送你的那枚戒指吗……好久没看到了，我今天想看看。”

萧岚都一一答应。他握着手机的手一直在止不住地颤抖，楚回的这些话和这些要求让他有一种奇异的预感──楚回终于

决定和他在一起了。

他们，以后，一直一直在一起。

而这让他几乎发疯。

萧岚本来已经打定主意，不管有多累，这辈子，他都要和楚回还有那孩子继续耗下去。可是他没想到，幸福却是如此突

兀地降临。

或许人只有在失去，和失而复得的这两种时候才能最最深切地体会到，自己对于某人某物的在乎程度，和真实心情。

从小隔间出来以后，萧岚自然是随口一说就解散了本该持续很久的季度会议。看着萧岚其实也不急，但若是和平常相比

，就算得上是很急的背影，每个人都在窃窃私语地讨论，或者说是八卦着，究竟是哪个人，对他们那个冷心冷清的老板

，有这样巨大的影响力。

“肯定是个超级漂亮的女人啊！不然也入不了萧岚的眼啊！啊……真是羡慕，我也好想当萧夫人啊……下半辈子衣食无

忧咯……”

“嘻嘻，你怎么知道是个漂亮女人，万一是个漂亮男人呢……”

“……你这个变态的猥琐男，给我滚！”

……

看来只要是大BOSS不在的时候，会议室里，永远都是这么一派和谐的景象。

萧岚是在晚上八点左右赶到游乐场的。九月份的天，这时候，天正要黑。远方天空的黑云层层压来，又厚又重，还低得

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萧岚有些诧异地环顾了一下四周，一片死寂。

他倒也没有很急，只是将双手揣在兜里，慢慢地往前走。其实对于这里的一切他都很陌生，如果不是因为楚回，他相信

他一辈子都不会来这种地方，更别说是第二次。

海盗船，过山车，旋转木马……

他一个一个地路过，这些在暗色里看起来，如同雕像一般的设施。

然而很奇怪，当年被楚回拖过来的时候，他觉得这些都好无聊好幼稚，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他再一次回到这里，竟觉得

这些东西，怎么看怎么温情。

萧岚一边慢慢地往前走，一边淡淡地笑开。游乐场果真不是一个适合大人来的地方，因为他们已经玩不起了。毕竟，难

免会触景伤情，感叹流光易逝，岁月难回。

前方忽然闪耀，如同亮起灼灼火光。

萧岚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停下来，微微眯起眼看。那是，巨大的，熟悉的，摩天轮。

而和它相比起来，那个正站在它面前的，渺小的黑影，不是楚回，又是谁呢。

他们都认出了彼此，却都没有走近对方──像极了他们这些年来的互相试探和折磨。

萧岚远远地看着楚回，忽然皱眉。全身闪着火光的摩天轮，如同一张血盆大口，张在楚回身后，仿佛正要将他吞噬下肚

，直至残渣不留。

萧岚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等他回过神来，竟然发现额头已经冒出了一层冷汗。

楚回远远地站在摩天轮下，看到萧岚停在原地，久久不过来，笑着挥挥手，喊了句：“喂！”

萧岚在心里嘲笑了自己一句，微微闭眼修神，然后睁开眼睛，走了过去。

楚回看着他笑，眼睛里的光仿佛和和身后的红色融为一体、

“我还以为你反悔了，又不要我了呢。”

楚回始终是比萧岚矮了那么一点点，因此和萧岚说话的时候，免不了要微微仰起头，以一种柔和的角度去看他。

月光美得像是刚被洗过，洒在楚回微仰的脸上，连眼睫毛，都轻颤着闪光。

再加上他刚才说的那句话，像是撒娇，但更像是乞求。

就在那一瞬间，萧岚几乎要叫出声来。如果不是因为他足够理智，他一定会以为，原来时光真的可以倒流，而岁月，也

真的已经回头。

于是他难以抑制地情动，而他也并不忍耐。所以下一秒，萧岚就捧起了楚回的脸，轻轻地摩挲，深深地看着。

那分明就还是一张十七岁的脸，从未变过。

眉梢含情，唇角带笑，就连在扑闪扑闪的大眼睛里，也满是对他的情意和爱意。于是很自然地，萧岚忽然就想起他以前

说过的话：这种时候的楚回就不再像是一只强悍精明的豹子了，而只是一只小鹿，眼睛里泛起粼粼波光，翻滚着濡湿的

浪涛。

萧岚轻轻吻上楚回的眼睛。那张沐浴在月光下的脸，也好像染上了月光的清香。萧岚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要

把怀里的这整个人，都吸进自己的身体里。

骨肉相连，永不分离。

薄薄的嘴唇下，萧岚感觉到楚回的眼睑轻轻地跳。他想，那种奇妙的触感，这辈子，他再也不能在第二个人身上体验到

了。

直到现在他都还想不明白，他究竟是该感谢上苍让他遇见了楚回，还是应该痛恨自己欺骗了楚回。

如果他的命运就是遇见楚回，然后再欺骗他，那么他想──他不后悔。

即使是伤害，甚至已经是演变到互相伤害，他也要找到这个人，然后把他留在自己身边，一世一生。

他就是离不开这个人，他只是离不开这个人。而这种执拗变态究竟算不算爱，在如此强大的执念前，已经无关紧要了。

也许那已经根本不算是一种感情，因为感情不会这么可怕，更不会这么极端。

萧岚捧着楚回的脸，一点一点地亲下去，想，可能感情这两个字，还配不上他们之间的这种羁绊。

此时此刻，萧岚闻着月光香，亲吻着，那张梦中的脸庞。

他有些飘飘然。那种感觉，就像是当年扳倒齐家，获得一切时的满足一般。也许……萧岚感觉到唇下冰凉的皮肤，甚至

还有凸出的血管，忍不住这么想，也许，结局可以皆大欢喜。

第四十一章

楚回推开萧岚，笑着看他：“你又欲求不满了。”

萧岚也笑着回答：“那是因为你在我面前啊。”

楚回一愣，然后低下头轻笑，浓密黑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片柔软的黑影。

萧岚心里一动，忽然忍不住将楚回搂进怀里，揉了揉他的头发。而他也立马感觉到，这个微小的动作，却让怀中的楚回

，身子瞬间一僵。

于是这也让他忍不住有些伤感起来。手底那抹柔软的触感，都是多少年前的记忆了。其实他们举步维艰地走了这么多年

，也只不过是想要回到原点。

可惜，这是最难的。最难最难。不仅仅是对于他们，也是对于所有人。

楚回微扬起头，看着萧岚，他笑着，声音却是微微的哽咽：“萧岚……你可别在这个时候，突然良心发现，对我这么好

……”

萧岚亲亲他的额头，叹息：“那我应该在什么时候对你好……况且，除了你，我还能对什么人好。”

楚回抬起眼看他，像是要看穿他的灵魂，然后再把他刻进自己的灵魂。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萧岚好像看到，在楚回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了一丝痛苦的犹豫，但最终还是变成了冷酷的决绝

。

还没等他来得及细想，楚回就挣出了他的怀抱，牵起了他的手，一边拉着他往前走，一边说：“我特地跟园长疏通了关

系，让他提前闭了园，就留着摩天轮呢。”

萧岚抬起头看看那个满身是红，略显恐怖的摩天轮，淡淡一笑。

“这个灯光颜色是你选的吗？”萧岚问他。

“对。”楚回回答的很干脆。

“为什么选这个颜色？”萧岚始终想不通。

听见萧岚如此幼稚的问题，楚回忍不住笑起来：“这有什么想不通的，就是因为喜欢啊。”

萧岚皱眉：“我不记得你喜欢红色……”

“可我现在喜欢了……而且是，最喜欢。”楚回的声音轻轻淡淡的，像是觉得这个问题根本没必要再解释，而这个话题

，也根本没必要再继续下去。

那么萧岚自然也就不问了。

他们在摩天轮的一个抵地车厢面前停下来，楚回打开门，转过身对萧岚说：“哦对了，今天我还请到一位……嗯，算是

老熟人吧，她答应在控制室里帮我们呢。”

萧岚有些讶异地挑眉：“老熟人？”他实在不觉得，他们有什么老熟人，值得让楚回在这种时候把他们请到这种场合来

。

然而楚回点点头笑着说：“对啊，老熟人。说起来，为了这个，她可学了好久呢，待会儿，你就可以见到她了。”

楚回走进车厢坐到里面，然后伸出一只手对萧岚说：“进来。”

他的半张脸隐藏在黑暗里，从萧岚这个角度看起来，楚回此时此刻的表情，有些像笑，又有些像哭。

萧岚不由得怔在原地，这种莫名其妙的诡异，竟然让他有些不敢去接楚回的手。

而这当然被楚回看了出来，于是他微微往前移动了一下身子，探出个脑袋，面容带笑地看着萧岚，打趣道：“怎么，我

很可怕吗？”

这样说的时候，楚回的笑容里藏着一抹不着痕迹的嘲讽，或者，是一种报复的快感。

而萧岚却只觉得一瞬间恍若角色互换一般，因为这种话，就在不久以前，都还只能是他对楚回说的。

但是他怕楚回吗，那当然是不怕的。他只是有一种预感，好像，只要他接了那只手，就是，接下了一种毁灭──不仅会

毁灭自己，更会毁灭楚回。

在半光半影里愣怔了好久，等萧岚回过神来再看到楚回的笑容时，他只觉得今晚上的自己有些不太正常，也许是因为又

要老一岁了？他这样自嘲地想着，然后摇摇头笑笑，弯腰走进了车厢，在楚回身旁坐下了。

关好门以后，摩天轮开始突突突地动起来。

那一刻，这种缓慢着爬高的升腾感，让两个人的心里都一时忍不住感叹和唏嘘。整个城市躺倒在他们的身下，纵然是光

影婆娑，但也正一点一点地暗灭了。

楚回侧过身子，趴着窗户往外看，出神地想，这座城市还会再亮起来，但是有些事情，已经没有办法挽回了。

这或许，就是做人的悲哀。

萧岚从身后抱住了楚回，将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亲吻他的侧颈。而楚回也难得地高高后仰起头，露出洁白修长的脖颈

，配合着萧岚的亲吻。

那模样，却绝望得像极了一只濒死的天鹅。

楚回忽然笑着说了句：“啊……好后悔没在来之前喝一杯雅哈啊。”

萧岚觉得这样的楚回极其可爱，又忍不住咬了咬他的耳朵：“回去给你喝一箱。”

楚回嘲笑萧岚：“你以前不是不准我喝吗？”

萧岚亲了他一口，表扬似的说：“今天例外。”

楚回看他一眼，戏谑地笑：“像是吃送终饭似的。”

萧岚一把捂住楚回的嘴，不让他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等他们到达最高点的时候，楚回忽然握住萧岚的手，紧紧捏着，有些伤感地说：“以李小娜不是说过，传说一起坐摩天

轮的恋人最终会以分手告终。但当摩天轮达到最高点时，如果与恋人亲吻，就会永远走下去吗。”

萧岚停下来，看着楚回，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楚回浅浅笑开，伸手抚上萧岚的眉眼，一寸一寸地滑下，轻得像是一张飘过的薄纱：“可是我们这算是什么呢。我们算

分开过吗。”

萧岚皱眉，反握住楚回的手：“当然不算。”

他们哪里有分开，他们永远都不能分开。

楚回的眼里忽然结起一层凉雾，但笑得却更加温暖：“好，不算。”

他们的确不曾分开，而只是捆绑。

楚回曾经希望永不分开，但他已经疼得不得不解开绳索──他想告诉萧岚，一个人和另一个人在一起，一定是，可以有

另外的方法的。不再这么暴烈极端，而只是温柔的，或许也是更加永恒的。

摩天轮一圈又一圈地转，两个人断断续续地说着话。

不知道是在第几圈的时候，萧岚抚摸着楚回的鬓角，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笑起来，说：

“对了，你还记得王东和金菱吗。”

“嗯？”楚回萧岚突然提到这两个名字而略感惊奇，“当然记得。”

萧岚亲了亲他，笑着说：“金菱在昨天给王东生了个小公主呢。”

楚回一怔。也对，好几个月前他不是才看到他们的吗，于是他点点头笑：“是吗，真幸福啊。”然后他转过头看萧岚，

眼底带着戏谑的笑意：“怎么，你也想要了吗？”

萧岚轻轻拍下他的脑袋，咬他的耳朵：“如果是你给我生的，我就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