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水长东 下+番外——墨夏

褚贻潇听他这样一说，心里也不禁感慨万分，回以一笑：“是啊。”两人听着一阵阵夏蝉的鸣叫，心底却是一片安宁祥

和。

103.阿芙蓉

两人正站着，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都回过头去看，只见沈祁小跑着过来，满脸焦急神色，见到“秦大夫”先

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又见到褚贻潇，一躬身道：“王爷，您也在，太好了，我有要事禀报。”

白云从道：“哦，那么我这就告退。”说着作势要走。

沈祁急忙道：“秦大夫留步！我说的这事还得需秦大夫帮忙！林……公子他昨晚被属下们拿下之后，属下按照王爷的吩

咐，没有为难他，只是将他软禁在他自己的房间之内，不准任何人接近，林公子看上去也无任何异常。可是从今天一早

开始他的情况看起来有些异常，刚才送午膳进去他也没有用，后来他的行为就越发地怪异起来，我想，是不是请秦大夫

给他看看？”

“你所说的异常具体是什么样子？”

沈祁显得颇为困惑：“像是突然失心疯……他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满地打滚，不停地抓自己的手臂，还发出一种……

令人实在形容不出的惨叫，不，应该是嚎叫，就像是在遭受什么酷刑折磨。”

白云从与褚贻潇对视了一眼，一挥手道：“这事我管不了，李顺的蛇毒还没解净呢，我没这闲工夫。让小月跟你们去吧

。”

褚贻潇随同莲月与沈祁一起到了林葭萌的房间之外，还没走进就听到了林葭萌的叫声，沈祁形容得没错，那已经是一种

变了调的惨嚎，与他平日的声音大相径庭。

褚贻潇脸色剧变，几步冲进了房中，只见几名影子卫正将林葭萌按在地上，林葭萌裸露在外的脖颈和手都是条条血痕，

他还在不断地挣扎着，嘴里发出令人胆寒的嚎叫声。按着他的几名影子卫脸上手上都也有血痕，想来是在挣扎中被林葭

萌抓伤的。

褚贻潇倒抽了一口冷气，对几名影子卫道：“谁会点穴？能不能点了他的穴？让他安静些？”莲月抢上前极迅速地出指

点了林葭萌的昏睡穴，林葭萌的惨嚎方才停止，但是身子还是在不断地抽搐着，嘴唇也变得乌紫。

影子卫将林葭萌抬到了床上，莲月先是探了探他的脉，随后吩咐周围人取来一盏灯点上，又取出银针在火上稍稍炙烤了

片刻，便向着林葭萌的后颈扎了下去。他言语之间不见丝毫慌乱，动作也是稳如泰山，似乎有着一种奇异的安心力量，

房中站着的人不由自主地都安静下来，屏息凝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林葭萌仍然在抽搐着，牙关紧咬，满头满脸全是冷汗。

莲月仍在施针，但是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一盏茶之后，莲月收针起身，向褚贻潇道：“王爷，请借一步说话。”

褚贻潇点点头，示意影子卫们退下。莲月见房中再无他人，这才低低道：“这位公子不是失心疯，他是中了一种慢性毒

药。不知，王爷可曾听说过‘阿芙蓉’这种植物？”

阿芙蓉这种植物，褚贻潇其实不太陌生。阿芙蓉历来是作为研制修合房中术的春药的主要配料，具有催情作用，后宫妃

嫔多有用者，褚贻潇自幼生长宫中，对此类物事自然有所了解。不过……“阿芙蓉难道还有什么别的效用？”

莲月道：“王爷有所不知。阿芙蓉是提取自一种生长于滇南边境的花的果实，这花被称为米囊花或是罂粟花，色泽极其

艳丽，将它的果实割开来，流出的汁液经过晒干提取后就是阿芙蓉。阿芙蓉除了催情的作用之外，还有很好的镇痛宁神

以及治疗腹痛泻痢效用，可是若是将阿芙蓉再炼制提纯之后，长期服用，就会令人产生一种强烈的依赖性。一旦离开了

它，轻则精神萎靡，重则犹如万蚁噬骨，痛不欲生，便如这位公子的样子。”

褚贻潇的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你方才说这是一种慢性毒药，那么它还有什么害处？”

莲月看了一眼林葭萌，淡淡地道：“既然是毒药，当然就会死。他既然已经对阿芙蓉有了依赖性，而且照他的样子看来

，服用阿芙蓉已时日不短，中毒已深，离死不远了。而且，他似乎是有十几个时辰没有再服用阿芙蓉，所以痛苦万分，

我现在不过是令他暂时昏睡一阵，一旦醒来，他会比之前更痛苦！”

104.弃子

林葭萌轻轻翻了个身，呻吟几声，像是快清醒了。莲月走近床边看了看，又回头道：“他快醒了，大概是给疼醒了，要

不要再点倒他？”

褚贻潇摇了摇头，也走到床边，推了林葭萌一下，低声唤道：“葭萌，葭萌，你觉得如何？”

他推了第二下，林葭萌似是意识已清醒，感觉到身上的痛楚，惨叫了一声，声音也是凄楚不胜。褚贻潇再推了一下，林

葭萌惨呼一声：“别碰我！疼啊！”随即四肢蜷缩起来，不停地抽搐着，他这次的状况比起上一次似乎轻微了些，但是

褚贻潇能看出来，并不是症状减轻，而是林葭萌已经被病痛折磨得没了力气。

褚贻潇闭了闭眼，叹气道：“小月，你知道京城哪家药铺里有阿芙蓉么？还是给他买一些救救急吧。”

莲月定定看着褚贻潇，道：“王爷，真要给他阿芙蓉吗？他每多用一次，就是离死更近了一次！”

“那还会更糟吗？他如今这个样子，还不如死了呢！”褚贻潇眼眶中已经有了泪水，他少有地感到了深切的绝望。林葭

萌，这个他少年时代苍白记忆中为数不多的温暖色彩，现在，也快要留不住了。

莲月退出去了，褚贻潇轻轻拍了拍林葭萌的脸颊，想让他尽量保持清醒，触手只觉一片冰凉，原来林葭萌的脸上全是冷

汗，身子也还在不停地打颤。

“葭萌！你听到见我说话吗？睁开眼睛！看着我！认得我是谁吗？”

林葭萌似乎灵台清明了片刻，直愣愣地盯着褚贻潇的脸，小声道：“二殿下。”

褚贻潇排行第二，当年他还是皇子之时，身边的侍从都称呼褚震岚为“大殿下”称呼他为“二殿下”。他已经多年没有

听到过这个称呼了，这时候乍然一听，心中泛上许多酸楚。

“二殿下，求求你！把阿芙蓉给我吧！求求你！行行好！”林葭萌语无伦次地哀求着，忍不住想再去抓自己的脖子，被

褚贻潇捏住了手腕，他的十指都扭曲成了一种怪异的角度，“求求你！求求你！二殿下你心肠好，不会像大殿下那么无

情的！求求你！”他神智又开始模糊，只是不断地哀求着，希望能得到阿芙蓉。

“葭萌，你再忍一忍，一会就好了。”褚贻潇是指一会之后莲月就会带回阿芙蓉，但是林葭萌明显是理解错了，摇着头

抽泣道：“好不了了，我快要死了。”

褚贻潇心里一紧，林葭萌突然抓住了他的衣袖：“我死了也好，这样……就看不见他们了，看不见他们了，那样就好…

…”

“看不见谁？！你在说什么？”

林葭萌手腕无力，抓着褚贻潇衣袖的手很快垂了下来，双眼呆滞无神地盯着虚空中的某处，脸上也浮现出虚幻的笑意：

“百了师傅，你来啦，别着急，我很快就会去陪你了。木尘，我现在也不用怕你了，反正，我很快就会跟你一样了……

”

褚贻潇这才有些了悟，林葭萌恐怕是亲手结果了鸣泉寺中三名僧人的性命，所以才会心生愧疚，以至白日见鬼，他前些

时日的种种怪异之处亦是心生魔障所致。想来，这阿芙蓉不仅是令他身子虚弱，也更令他精神衰竭。

“醒醒！醒醒！别睡过去！”褚贻潇见他已经在翻白眼，便用力摇晃着他的肩膀，“你怎么会变成了这样！你难道不知

道阿芙蓉是毒药吗？！谁让你用阿芙蓉？是皇兄吗？啊？！”

林葭萌被他这一阵摇晃，手足又是一阵痉挛，褚贻潇见状也不敢再碰他，只得将他慢慢放平靠在枕头上。褚贻潇内心充

满了无能为力的挫败和莫可名状的悲凉，他其实已经被这种纠结的情绪给弄得有些麻木了。

他原本猜测林葭萌或许是出于“爱”才会听令于褚震岚，但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褚震岚为了控制林葭萌竟然不惜用

阿芙蓉，这种彻底摧毁一个人的方式，完全是在对待一个已经毫无用处的棋子。

褚贻潇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隐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一滴滴地掉了下来。

房门“吱呀”一响，有人走了进来。

褚贻潇一惊，背过身去擦掉了眼泪。他一时黯然伤神，竟然完全失去了警觉，连有人走到了门边都没发觉。

105.山雨欲来风满楼

进来的人是白云从，他手里拿着一个小瓶，将小瓶递到褚贻潇手里，道：“小月的药匣子里还剩了一点阿芙蓉，他让我

先拿过来了。”

褚贻潇也不知阿芙蓉该如何服用，只得唤醒林葭萌，让他自己用。林葭萌将瓶子拿过嗅了嗅，脸色露出欣喜若狂的神色

，迅速拔掉了瓶塞，又从床板下摸出一个式样古怪的像是烟具一般的东西，将阿芙蓉药粉倒了进去，点着了，凑到鼻端

，嗅着其中冒出的缕缕青烟，神色近乎贪婪。

褚贻潇只觉他的表情刺心得很，不愿再看，与白云从推门而出，向着书房走去。

白云从心知褚贻潇实在难以接受林葭萌的样子，他看见了褚贻潇刚才抹眼泪的动作，这时叹息了一声：“你这又是何必

？他根本就不值得你同情。你心里不好受，想哭就哭吧，反正也没人看得见。”

褚贻潇低声道：“谁哭了，我只是心里难受。”

白云从也不反驳他，挨着他身边坐下，伸出手将他的头扶着靠到了自己肩头。感觉到白云从身上传来的温热气息，褚贻

潇瞬间觉得心中的悲恸消失了泰半，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白云从的气息总是能给他带来力量。

“贻潇，你想过没有，他为何单单在这时候发病？”白云从突然发问。

褚贻潇默然了半晌，这才接话道：“想过。是因为我让影子卫把他单独看守起来，不准任何人接近。小月说了，像他这

样对阿芙蓉有强烈依赖性的人，一旦六个时辰之内没有服用，就会感到难受……或者，姑且称之为犯病吧。而现在他表

现得如此痛苦，说明他已经因为得不到阿芙蓉而开始犯病了。这也同时说明他自己身边没有阿芙蓉，而是控制着他的那

个人按时按量给他。要做到这一点，这个人，一定在王府里，而且，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密探。”

“不错，你知道是谁了吗？”

“连你都猜出来了，我还猜不到吗？知道林葭萌不是失心疯，而是被阿芙蓉折磨开始，我就猜到了。除了安彤，谁还会

有更好的机会日日都能接近林葭萌？除了安彤，又有谁能轻而易举地让李顺端来那个藏得有蝮蛇的食盒？我之前只是一

直不敢肯定罢了。”褚贻潇靠着白云从，觉得有点累，“不过，现在有两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一个？”

“嗯，第一个坏消息我猜着了，一定是安彤见势不妙，已经失踪了。”白云从老神在在，神情颇为悠闲，“不过我看这

倒算不上什么特别坏的消息。他在你身边待了这许多年，要刺探什么消息早就得手了，即使抓住他，也没什么用处，不

过是杀了能解解气罢了。何况，依你的性子，一定下不了手杀他，是不是？”

褚贻潇被他逗得一乐：“是啊，抓到了他我也不知该如何处置，跑了就跑了，似乎这不算是坏消息。那么，第二个坏消

息可就真的是坏消息了。”

“哦，莫非是静懿王妃身遭不测？”白云从一挑眉，“这对我可不是坏消息。”

“少幸灾乐祸了！若是月明有个什么万一，我一定会终生内疚。”

“哼，‘月明’？喊得倒亲热。”白云从悻悻地道，瞥见褚贻潇脸色慎重，忙又作出细心倾听的样子，“嗯，说吧，我

听着呢。”

“我被囚在宫中的时候，曾经在夜半听到过一位妃子的惨叫，而且不止一次，那种惨烈的声音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我刚

才听到林葭萌的叫声，初始只觉得有些奇怪，因为那种感觉，仿佛有些似曾相识，后来我才明白过来，他们所发出来的

叫喊声一模一样，都是因为阿芙蓉的缘故！我虽然想不透这其中的联系，但是想必都不是什么好兆头。现在安彤又失踪

了，月明也不知行踪，我总有不好的预感。”褚贻潇下意识地握住了白云从的手，“我想，这一次，我皇兄不会放过我

了。”

皇城的方向忽然传来了鼓声，原来日头已偏西，这是第一道暮鼓，敲过之后，外城的城门就该关闭了。

一群鸟被暮鼓惊动，扑楞楞飞起。

两人同时看向窗外，握紧了对方的手，没有再说话。

106.死别

连日以来，褚贻潇都难以安寝，但是今日也许是终于安下心来迎接最坏的结果，他反而难得地睡了个好觉。不过，却在

三更时分被沈祁唤醒。

沈祁是来报告他，林葭萌快死了。

此刻，即使有再多的坏消息对褚贻潇而言也算不得什么了，再想想林葭萌被阿芙蓉折磨得生不如死的样子，褚贻潇心里

其实隐约觉得，死，对林葭萌算是一个摆脱苦海的最佳方式。

褚贻潇赶到林葭萌身边之时，莲月和白云从也都一起赶到了。林葭萌神志十分清醒，可在场的人几乎都是久见生死，一

望即知他这是回光返照。莲月把过他的脉象，判定是林葭萌服用阿芙蓉过量了，更兼他本来身体虚弱，所以才会再也撑

不下去了。莲月一字一句说得冷冰冰，褚贻潇听着还是忍不住一阵伤心。

林葭萌的目光落在了褚贻潇身上，褚贻潇知道他还有话对自己说，便上前一步，说道：“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林葭萌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看了一会，才艰难地点了点头，但随后又摇了摇头。

褚贻潇道：“你不用觉得为难，我尽量帮你办到。”白云从听到他这句话，心里暗暗叫苦。褚贻潇这性子看来是改不了

了，上次受人临终遗嘱，收养了一个囡囡已经够麻烦了，天知道这回又会如何？

林葭萌侧过身子喘息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嘶哑地开口道：“如果……有万……一的可能……请你……替我关照……

冷宫……方才人……”

褚贻潇脑中灵光一闪，忽然间明白了：“原来，你受制于我皇兄，是因为她？！”

竟然是这样！

他在后宫中听到的方才人的惨叫果然是缘于受到了阿芙蓉的折磨，想必此举是为了更好地控制林葭萌吧。

林葭萌喘了两口气，揪着褚贻潇的衣襟：“她……是我生平……惟一……所爱……我……死了……皇上……恐怕不会…

…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