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皱眉道:“我先去问问情况,你先在这儿等着,听见没?”
韩扬点头。
柳青这才提着包急匆匆的走了。
手术一直进行到了夜色降临的时候。
梅夕被推出手术室,已经完完全全失去了意识。
他本就白皙的脸单薄的像张纸片,呼吸浅淡,看起来便令人心悸。
韩扬冲到旁边握住他的手,问大夫说:“他怎么样了?”
大夫摘下口罩道:“手术很及时,但是要等病人麻醉过了再作进一步的检查,你们家属先让他好好休息,不要在旁吵闹。
”
韩扬赶快又闭了嘴,却死活不肯松手。
柳青一直忐忑的心终于平静了些,她太知道儿子极端的性格,如果梅西有个三长两短,那真的一切都完了。
韩扬又问:“他什么时候才会醒?”
大夫说:“二十四小时以后,应该会恢复神智了。”
韩扬点点头。
柳青已经联系好了转院和更好的治疗团队,她拍了拍韩扬的肩说:“你陪着梅夕,我回去给他取些生活用品,顺便跟你买
点饭。”
韩扬点点头。
忙得团团转的柳青再度要立开。
没想到韩扬却忽然叫住她:“妈,谢谢你。”
柳青微怔,而后微笑。
在她不再年轻的脸上,出现了种很难得的温存。
守在病床旁边的时间简直是度日如年。
熬到半夜,韩扬已经感觉自己半点力气都没有了,他看着梅夕在那里痛苦的昏迷,就会一点一点心力交瘁。
从前和梅夕好的时候,和他争吵的时候,和他分离的时候,都不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他知道自己爱的人会变老,却从未意识到他也许也会先行离去。
韩扬用力的握着梅夕的手,想要温暖他,想要给他力量。
但他明白,梅夕真正需要的,大概另有其人。
凌晨一点的时候,病房的门忽然被敲响。
韩扬神经质的站起来朝后看去,竟然是个陌生的英俊男人,虽然表情中显出了些愁绪,但仍旧衣着考究,气度不凡。
他愣了几秒,而后在男人的示意下走到走廊,疑惑的问:“你找谁,有什么事?”
那男人用修长的手指递给韩扬张名片,轻声道:“我叫柏慕原,是为周景的事来的。”
闻言韩扬立刻愤怒起来:“周竟是你什么人,他有病啊,他在哪?!”
柏慕原沉默片刻,闭上美丽的眼睛回答道:“他死了,今天在机场摔死的。”
这话显然让韩扬吃了一惊,而后他又质问:“是谁把这个疯子送到疗养院的,为什么找梅夕!他是无辜的!”
柏慕原像是有很多难言之隐,沉默了很久才诚恳的看向他的眼睛:“把他送到疗养院的人,是我爱人的母亲,她今天也和
周景一起……离开这个世界了……现在我的爱人在加拿大也失去了联系……当时是因为院长推荐梅大夫最优秀,才让他照
顾周景的发生这样的事,我也很遗憾。”
韩扬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显然眼前这个男人受的打击比自己要大的多,便也没再咄咄逼人,收起了眼角眉梢的怒火。
柏慕原看起来修养极好,他深吸了口气,露出苦涩的笑容:“周景没有家人,他算是我的朋友,梅大夫的事情我会负责的
。”
韩扬挂念着梅夕,也不愿意再去为难这个更倒霉的人,他侧头道:“用不着,负责好你自己的事吧,既然那个疯子死了我
也没什么好说的,梅夕我会照顾好。”
柏慕原点点头:“谢谢你能理解,希望梅医生能早日康复。”
说完他就礼貌的告辞了。
韩扬很疲惫的转身进到病房,看着床上气若游丝的梅夕,心里痛的厉害。
别人是好是坏,有怎样的爱恨情仇,根本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梅夕没有做错任何事。
如果有可能,韩扬希望自己可以为他承担一切。
Chapter 40
事实上,梅夕的伤并没有很快好转。
他的胃部被利器刺穿,虽然及时做过手术抢救过来,但是此后恢复的情况很糟,每天都发着高烧,靠氧气面罩才能顺利呼
吸。
韩扬看在眼里,心已痛到麻木。
每天每夜都陪在医院,但是梅夕醒来的时间寥寥无几,而且就算睁开眼睛,也是烧的意识糊涂,没办法回答任何一句关怀
的话语。
因为情况特殊,柳青也没有回哈尔滨,退掉机票每天来医院送饭送衣。
但是通常,一碗汤梅夕根本喝不进去,韩扬也没有心情喝,即便放在保温桶里也会渐渐凉掉,凉了一碗又一碗。
自从出事以后,韩扬就没怎么合过眼睛,就算是困的昏睡过去,也是满眼噩梦。
他渐渐的头发凌乱,胡茬狼狈,足足老了十岁的模样,那双原本黑白分明的迷人眸子,已经布满骇人的血丝,像是要把梅
夕受的罪都受了才能稍微平静似的。
这天柳青又风尘仆仆的感到医院,推门看到韩扬瞅着沉睡的梅夕发呆,便轻声道:“孩子,你歇会儿吧,他这伤严重,不
是一时半会儿能好的。”
韩扬似乎被惊到,猛地回首,沉默片刻才点了点头。
柳青很心疼的地走近,问道:“要不要吃点饭,你看你瘦了很多。”
韩扬摇头:“我胃痛。”
他皱着眉头看向梅夕白得如同吸血鬼似的脸,摸了下他的手然后站起来道:“你帮我看着,我想出去透透气。”
柳青答应了声,韩扬转身就抓起烟盒出去了。
从医院二十多楼的顶端鸟瞰北京,会觉得一片苍茫。
风很大,吹得韩扬的头发更凌乱了,他颤抖的点了很久的火才把烟点燃,抽进去觉得五脏六腑都烫的难受。
梅夕也抽烟,但他不抽的时候却讨厌韩扬带着烟味吻他,两个人争执过后双双决定戒掉,可是现在似乎也没有别的什么东
西能够让韩扬缓和痛苦了。
他眯着眼睛愣愣的瞅着远方,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呼唤:“扬扬。”
回首,是使劲系紧衣领的柳青。
韩扬苦笑了下:“妈,你上来干吗,这儿很冷。”
柳青说:“我怕你胡思乱想。”
韩扬又侧头,淡淡的说:“我要陪梅夕呢。”
柳青来到他身边,轻声问:“你是不是担心他会出事?”
韩扬没吭声。
柳青扶住他的肩膀,转而安慰:“但是他会没事的。”
韩扬拿着烟的手又微微的颤抖了起来,声音更加低哑:“他现在这样,我很怕他……我承受不了,那样我真的承受不了…
…我很害怕……”
他说着,便红了眼眶。
柳青伸手保住儿子,故意笑了:“傻啊你,这么多医生护士看着呢,不会有事的。”
这个时候的韩扬有种前所未有的脆弱,他猛然哭了出来,即便强忍着声音,还是瞬间泪流满面。
所有的孩子在母亲面前都不会长大。
所有的孩子,都可以永远依靠自己的母亲。
跨洋的电话会让人的声音变得很模糊。
韩扬站在冰冷的走廊,听着那一声一声的忙音,心里格外平静。
终于那头有了应声:“Allo?”
韩扬问:“是程然吗,我是韩扬。”
程然显然没有意识到他会和自己联系,顿了下才用中文问道:“有什么事吗?”
韩扬说:“你能不能……来北京一趟,梅夕受伤了。”
程然被这个消息惊道:“什么?怎么回事?”
韩扬简单的把事情叙述了一番,而后又说:“如果梅夕有什么事的话,我觉得他是很想见你的……我想你明白,所以,恳
求你能来看看他……”
像他那么骄傲的性格,说出这些话来,着实令人感觉意外。
程然现在显然有些心情沉重,答应道:“好,我尽快订机票。”
韩扬说:“谢谢。”
而后他挂了电话,很疲惫的靠在墙上,闭了眼睛。
梅夕每次清醒的时间都很短,而且高烧一直不退,看起来奄奄一息的模样。
这天他睁开眼睛,却意外地发觉韩扬不在,不禁有些疑惑。
柳青坐在床边说:“扬扬有事出去了,应该快回来了吧。”
梅夕很费力的发出声音道:“嗯……”
正在这时,病房的门忽然被人推开,一前一后的进来了两个男人。
前面的,是憔悴狼狈的韩扬。
后面的,是整洁干净的程然。
这样的反差,似乎也是他们在爱情上的立场。
梅夕见到程然,立刻就吃惊的张大了眼睛。
这些天,他也没这么有精神过。
韩扬忍住心中的酸痛,对柳青说:“妈,梅夕的朋友来看他了,我们出去吧。”
说着,就拉着她消失在门口。
程然尴尬了片刻,大步走到床边坐下,温柔地问道:“你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吗?”
梅夕的嘴唇都是苍白的,他轻声说:“你怎么来了……”
程然道:“是韩扬告诉我的。”
梅夕的眼神很复杂的黯淡了,又说:“我很好……”
一个人能和另外一个人相识就是缘分,能相识这么多年,更是难得。
程然明白梅夕,他虽从来不说,却在每次想起他来时内心迷茫。
听到韩扬说他可能熬不下去的时候,身体忽然痛了下,就像是某个一直存在的部位想要剥离开来,用这种微弱的示威来证
明它的存在。
人,果然是很难了解自己。
程然慢慢的握住了梅夕的手说:“你会好起来的。”
不料梅夕分明没力气,却硬是缩回了胳膊,而后歉意的笑:“韩扬……会生气……”
这种歉意和距离,是他从未对程然露出的表情。
程然恍然间明白了什么,又微微弯起嘴角:“对不起。”
对一个男人而言,最难以忍受的是什么?
是把自己爱的对象拱手让人。
但是韩扬却出乎意料的做到了。
因为此时此刻,任何能够鼓舞梅夕能够给他力量的事,他都愿意去做,就算死也没什么关系,更何况是面对程然。
柳青又去饭店买卖有人会吃的菜了,韩扬独自坐在医院的公共休息区,呆呆的玩着自己的手机。
他没有去想象病房里此时此刻发生着什么,也完全不想去知道。
那些也都不重要。
身边人来人往,有笑着的,也有哭着的。
哪能都活得那么如意?
韩扬忽然明白,不是你去爱一个人,就一定要对方爱自己。
这种欲望,本身就已经亵渎了他生命里最纯洁的东西。
梅夕心中住着的是谁,他已不想再强求。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韩扬明明在那里看着新闻,但却好像忽然有了感应般的,猛然抬头。
他竟看到墙角站着个虚弱到极点的男人,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
韩扬吓坏了,赶快起身冲过去说:“你怎么下床了,程然呢,你快别动。”
说着他就横抱起梅夕,朝病房急步走去。
梅夕本来是很难受的,此刻却又怪怪的笑了:“他早走了,我和他没什么好说的,害人家白跑一趟……”
韩扬把梅夕重新放回床上,见他难得有精神,便也勉强自己微笑。
梅夕躺在那里又道:“傻瓜……”
韩扬坐在旁边,不吭不响。
梅夕问:“谁说我想见他……”
韩扬终于问:“你不想吗,你看到他,都这么有力气了。”
梅夕说:“我是被你气的。”
韩扬顿时沉默。
梅夕又说:“你知道我跟他说什么了……”
韩扬终于还是投去好奇的眼神。
梅夕拉住他的手,轻声道:“离近点。”
韩扬俯下身去,没有听到答案,却被他轻轻地吻了下。
而后,梅夕的眼睛显出了点狡黠:“不告诉你。”
我一直以为我是爱你的,我的人生也是这样告诉我的。
但现在,我好像不爱你了。
不是你变得不重要,你还是很重要。
但是爱这个字如果只有一个意思的话,我想有人会比你更适合,我不能把这个字同时给你们两个人,你们对我是不同的。
所以我想……我爱的是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