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
谁来了?
柳望月心头一震,面上闪过半抹异色。
来不及细细寻思这突如其来的二字,他侧过头。
屋外的高空,某个女子的身形掠过眼底,一片精致的衣角一闪即逝。
一眨眼,华服女子翛然落地,已稳稳站定于落月居院落内。
柳望月不知来者底细,一时间竟分毫也未敢挪动。
大脑一片空白,就连呼吸也在跟着凝滞了片刻。
来者正是虹影剑派掌门人。
华服女子柳眉微扬,冲大门紧闭的落月居内高声喝道:“屋内的人听着!虹影剑派掌门在此,速速交出魔头!”
虹影剑派?!
柳望月心下一惊,暗道不妙──自己行事一向狠绝,不择手段,早在江湖上得罪了不少人,仇家更是数不胜数。
这虹影剑派,便是其中之一。
而虹影剑派的现任掌门人薛秋水,更是恨不得将柳剑山庄除之而后快的。
柳望月暗自将另一只拳头攥得死紧,同时却将清澈明媚的笑容挂上唇角。
“宫主,你这是让她来对付我?”
苍负雪只淡淡望他,神色冷然,不发一语。
柳望月嗤笑一声,松开苍负雪下颌。
悠悠然一个转身,他翻身下榻,将掉落在地上的冷月拾起来,缓缓走出落月居大门。
推开大门的刹那,屋外冷风嗖嗖地钻进屋内。
面向身前的华服女子,柳望月不紧不慢地开了口:“今夜薛掌门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薛秋水的目光极其轻蔑地扫过柳望月,最终定格在他手中的冷月上。
“柳望月。”薛秋水厉声说道:“揽月宫那魔头的刀,怎么会在你手里?”
柳望月嗤笑道:“薛掌门自己不会看么?”
薛秋水的视线越过柳望月身形,望向屋内。
烛影摇曳下,苍负雪正平卧于榻上,衣衫不整。
他静静迎上薛秋水惊异的目光,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
那副悠闲从容的神态被尽数收入眼底,薛秋水顿觉心头无名火起,立即嗔怒道:“柳望月,若你识相,便趁早给我让开!
我今日……定要与揽月宫这魔头算算总账!”
“哦?难得薛掌门气势汹汹闯我山庄,为的便是这个男人了?”
柳望月面上笑容更加灿烂,眸中杀意渐浓。
脚下却未曾挪动一分一毫。
薛秋水追苍负雪已追得精疲力竭,此时环视四周,见周围竟全是柳剑山庄人马,心中更是烦躁异常。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追苍负雪,追得实在太过急躁了。
以至于将所有的援兵通通甩在了身后,独自一人陷入柳剑山庄的包围圈里。
如今若真是揽月宫主与柳望月联手,她孤身一人,绝无活路。
……目前最重要的,便是拖延时间!
想到这里,薛秋水的傲然口气便稍有缓和:“柳望月,昔日种种恩怨,今日我暂且既往不咎。这魔头与我虹影剑派尚有不
共戴天之仇,我此时便要……”
她话都未说完,却见柳望月面上笑容散得一干二净。
“不,共,戴,天?”
一字一句,清晰入耳。
令人顿感毛骨悚然。
薛秋水甚至丝毫不知这四字有何不妥之处。
“是怎样一种入骨三分的恨,才能被称之为不共戴天?稍后,还请薛掌门慢慢告诉我。”
手指不断摩挲冷月刀柄,柳望月的口气早已变得异常冰冷。
“你们,好好招待薛掌门,可别让她坏了本少爷的好事!”
狠绝的一声令下,冷月在夜空中划出一道明亮的弧。
霎时,无数隐于暗处的人影腾空而起,只一眨眼便将薛秋水身周围了个水泄不通。
院落中,杀气汹涌。
薛秋水眼见柳望月莫名其妙撕破表面脸皮,心下一阵暗惊。
正欲将腰间佩剑一把抽出,却从不远处传来阵阵嘈杂的脚步声。
有不明来处的大批人马,正朝着落月居的方向狂奔而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青黑色的夜幕深处,隐隐可见重重的人影晃动。
薛秋水冷笑一声:“来得倒是时候!”
柳望月一动不动,只暗自将冷月攥得更紧了些。
直到另外一重人马逼近落月居,又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反将柳望月的人全数包围在院落之内。
“虹影剑派所有弟子听令──”
薛秋水高声喝道,声色响亮如清晨鸣钟。
“──将柳剑山庄杂碎通通杀光,一个不留!”
六十四.
“虹影剑派所有弟子听令──”
薛秋水高声喝道,声色响亮如清晨鸣钟。
“──将柳剑山庄杂碎通通杀光,一个不留!”
话音未落,腰间佩剑应声出鞘,夺目寒芒瞬间晃花了周围众人的眼睛。
只见一道银弧一闪,薛秋水已先发制人,仅凭一剑便将围聚在身侧的敌人尽数放倒。
她足尖轻点地面,身形跃至半空,色泽绮丽的彩绸挟带凛冽的气势,狰狞地朝柳望月面门飞扑而去──
绚烂的七色虹影划破深沉夜空,冷风席卷着汹涌翻腾的恨意与杀气,将柳望月披散的头发吹得有些乱了。
柳望月忽然想要回头,看看榻中之人的脸。
──静卧于美人榻上的苍负雪,此时会是怎样的一副神情?
以自身为绝佳诱饵,将本是揽月宫敌对一方的众人全数引至柳剑山庄。
在柳望月提着冷月走出落月居大门的那一刻,就已经向虹影剑派作出了无声的敌对宣告。
不久之后,柳剑山庄将再一次尸横遍野,血流成江。
望着那呆立于落月居大门的红色身影,苍负雪嘴角微扬,漫不经心地笑了一笑。
久远的澈,无尽的魅。t
柳望月最终没有回头。
亦没有任何回头的时间。
“还没有结束呢。”
也不知是在说给谁听,在抬脚跨出高高门槛之前,柳望月张口道。
声调极低极沈。
他握紧手中冷月,提起弧度绝美的刀身,视线透过那漫天飞舞的艳丽彩绸,准确无误地锁定了薛秋水轻盈而至的身形。
转瞬之间,通透的红色衣摆被杀气鼓得满满当当。
柳望月双瞳收缩,脚下猛然发力,悠然腾空而起。
红衣猎猎飘舞,妖艳如鬼火摇曳。
叮────!
半空中,随着刀剑交击之声骤然响起,便拉开了落月居院落内一场厮杀的序幕。
柳望月与薛秋水激战于一处。
双方下手皆毒辣阴狠,步步惊心,招招致命。
一时之间,竟极难分出高下。
苍负雪在屋内将屋外景象观察得一清二楚。
──柳望月眼神一凛,挥刀劈砍向前。
──薛秋水单手以剑刃横于身前,稳稳挡住柳望月凶狠的一刀。另一手趁机悄悄送出七色彩绸,在极近的距离之内,欲图
直击柳望月要害。
──柳望月眼角余光一瞥,侧身完全闪过,只余衣摆残影映于薛秋水眼底。
眼见二人势均力敌,苍负雪心下一沈,集中全部精力,试图将游离于全身各处的丝丝真气凝聚于一处,一鼓作气冲破穴道
。
然而,他试了多次,被封住的穴道也丝毫没有要解开的迹象。
该死的!
苍负雪心中暗骂,再次凝神。
时间分秒流逝,额上冷汗涔涔而落,苍负雪拼命将胸腔中翻涌的血气压了下去,不断调息,再调息。
固执地重复。又重复。
这时,他听见身边的窗户被人轻轻推开的细微声响。
嘎吱──
同时,有谁正迈着轻缓的步子,一声不响地靠了过来。
苍负雪不知来者何人,又无法侧头观看,心下登时寒了一寒。
谁?!
旁人的气息悄然逼近,似是有些熟悉,也并未流露半分危险的痕迹。
苍负雪脖子僵硬,唯有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
下一刻,瞳孔深处陡然映入一张笑面。
笑意柔柔地流淌在唇角,一如既往的绝美邪魅。
只是以往那摄人心魄的邪佞眸光,却是彻底不在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分异样的黯然疲惫。
──安无倾。
他静静立于苍负雪身侧,绣工精致的云锦衣衫依旧纤尘不染。
夜风将他的衣摆轻盈吹起,也将头顶的发丝吹得稍稍有些凌乱。
苍负雪惊讶得微微张开口,喉间吐出一个含糊的音节:“你……”
话音未落,安无倾的手指轻轻贴上苍负雪双唇,示意他保持安静。
苍负雪立刻乖乖闭上了嘴。
充满浓浓倦意的一笑之后,安无倾迅疾伸手,以最快的速度将苍负雪的穴道解了开。
绷紧的肌肉得以松懈的刹那,苍负雪来不及多想,头往身侧一偏,一口压抑许久的鲜血立刻被吐了出来。
──方才强冲穴道未果,反倒伤及自身。
美人榻面,逐渐晕染开一小块触目惊心的猩红。
苍负雪强忍住胸口的强烈痛感,手肘支撑身体,迅速坐了起来。
以手背一把抹掉唇角残留的鲜血,他重重喘息数下,淡淡抬眸望向身侧的男子身影:“你……怎么会在这里?”
安无倾不发一语,只默默坐上榻沿,将一只手贴上苍负雪的后背。
源源不断的真气立刻顺着脊背蔓延至四肢百骸,稳稳护住了脆弱不堪的心脉。
好温暖……
僵硬的双腿乃至冰冷的指尖皆逐渐回暖,苍负雪身子一软,整个人顿时瘫倒在安无倾怀里。
安无倾一动不动,任他靠着。
手下动作片刻未停,反倒是更拼命地将真气全数灌注到苍负雪体内。
意识猛然清醒。
这个时候,苍负雪才听见那大量的真气从安无倾的身体里流逝的声音。
他的心跳一下接着一下,凝滞缓慢。
脸色亦不知何时已变得极难看。
“停……停下!”
苍负雪低吼一声,挣扎着将头从安无倾怀中抬起来。
安无倾垂眸,冲面前的苍负雪懒懒一笑,再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
苍负雪怔怔盯着他,一时间竟愣在了原地。
他面如死灰,唇色如纸煞白。
不知是受了怎样一种痛楚的折磨,他的双颊都微陷下去,瞳中光华黯淡。
整个人憔悴不堪。
忽然,苍负雪有无数个问题想要一一问他。
安无倾,为何你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明明仍受体内毒素侵蚀,体质日渐孱弱,就连心脏搏动也了无生机。
为何……你仍会出现在这危险之地?
苍负雪抬起沉重的眼皮,便看见那争先恐后攀爬上安无倾颈项的缕缕黑云。
一直拖着这羸弱的躯体,已经……快到极限了吧?
想到这里,苍负雪眸中不禁闪过一丝痛色。
视线扫过苍负雪被冷汗所浸润的鬓发,微微闪烁的眼神,安无倾唇边的笑意霎时冷却了七分。
蓦地高高扬手,一个耳光便结结实实地落在了苍负雪的侧脸上。
啪──!
安无倾下手极重,苍负雪毫无防备,被这狠狠的一个耳光打得歪过了头去。
一阵头晕目眩,眼冒金星。
苍负雪甚至有点懵了。
只听安无倾的声色于耳边冷然响起,绝决有力:“你那是何等眼神?──同情?还是怜悯?!”
紧接着,他低下头,压抑着咳嗽了好几声。
苍负雪回过神来,颓然呆坐于原地,久久未动。
只觉得喉中艰涩,道不出任何一个字来。
──他说得没错。
──到了现在,自己这般举动,也不过是践踏自尊,伤人心神。
安无倾直直逼视苍负雪,瞳中逐渐晕开冷色调的光:“告诉你,那种东西……你趁早收回去!”
说完,他缓缓站起身,斜长的影子覆上苍负雪的面容,高大的身形遮住了屋外柳望月与薛秋水缠斗的刀光剑影。
凄厉的惨叫,漫天的腥气,以及金铁交击的剧烈声响争前恐后地涌进落月居。
小小的院落与楼阁,一时之间已如人间炼狱。
不断有人倒下,鬼哭狼嚎,血肉横飞。
“你还愣着做什么?”
一声冷哼,将苍负雪有些混沌的意识重新拉回了现实。
安无倾扬起唇角,露出嘲讽一笑。
“宫主大人,莫不是记忆还没完全恢复,将最关键的东西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记忆?
──最关键的东西?
苍负雪随即怔住,微蹙眉头:“你说什么?”
安无倾沉默半晌,随即开口道:“若你不知,那便给我听好了──我可不是为了你才来这鬼地方浪费时间的。”
“我今日会出现在这里,只为告诉你一件事。”
不等苍负雪回答,安无倾接着说道。
他声色低沉,语速缓慢。
“上官昊月,也许还有救。”
“能将他从黄泉路上拉回来的人,除你之外,已没有别人。”
一字一句,皆清晰无比。
丝丝缕缕地漂浮在耳边,淡然悠远,遥不可及。
极度的虚幻,不真实。
“……什么?”
仿佛是下意识地,苍负雪瞳中溢满呆滞,喉间吐出两字。
脑中像是被什么沉重的物体撞击了多次,狠狠的。
刹那间,种种远不能用复杂来形容的情绪,排山倒海一般涌上心头。
充满希冀的,难以置信的,惶恐不安的,慌乱无助的……
以及短暂的窒息与晕眩。
一闪即逝。
下一刻,冰凉的指尖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了起来。
害怕,害怕只是幻听。
苍负雪毫不自觉,怔怔重复道:“……你说什么?”
话音未落,却见屋内气氛陡然一变──!
由屋外投往苍负雪与安无倾身上的阴寒视线,逼得人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柳望月此时正好对上薛秋水力大无比的一剑,双手都被剑气震得麻木。
无意间朝落月居内的一瞥,又令手中冷月迟钝了一瞬。
短短一瞬,柳望月神色大变。
落月居内怎么会有他人?!
柳望月一个闪身避过薛秋水攻势,视线顺势投往那间烛火摇曳的楼阁──
……倚潇湘?!
竟是倚潇湘?!
屋内的美人榻边,安无倾静立于苍负雪身侧,眸中冷光浮泛。
也察觉到那股不善的冰冷视线,安无倾抬起头来,目光咄咄逼人地看向柳望月。
狂妄的骄矜之色,使得柳望月浑身寒毛倒数。
又是你?怎么又是你?!
柳望月仰天怒吼一声,目中泛红,发丝衣摆随风高高飘舞,无比张狂妖艳。
杀气,陡然更为浓烈。
薛秋水重重喘息,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这柳家小子,似乎又变了。
空气异常粘稠地流动于吐息之间,带着湮灭的腥甜。
安无倾的手指不动声色地攀上腰间长剑,死死握住剑柄。
“钟离弄月原是揽月宫内的百晓生,他所知道的事,比你这个宫主所知道的可多太多了。”
“但他恨上官昊月入骨,迟迟未将一切秘密道出口来。”
“我小小与他开了个玩笑,只说我要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他便吓得把一切和盘托出了。”
说到这里,他邪邪地笑开了。
“不过,真要下手,也不是很难办的。若心无牵挂,杀你便是易如反掌的事。钟离弄月……也明白这一点吧。”
苍负雪注视他立得挺拔的身形,心中一阵揪痛。
缓缓站起身,行至安无倾身边,与其并肩而立。
从容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