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之间,他的脑海中变得好安静,久违的安宁,不再有人不停的告诉他该怎么做、该怎么做……那不是与我有关系的事
?为什么是我……我只是……
『我不想见到你。』
白鹫对着朝他走来的十五夜,开口说道。
十五夜听见他的话语,往后退了一大步。这不是普通的话语,而是带有力量的言语——命令、言灵、神谕、预言……
那是墨言的力量,墨言的言语。
『不要出现在我们眼前!』白鹫说道。
他突然明白了,这就是自己的声音,之所以会被血印一起封住的原因。
他看见自己所说的话实现了,丝毫不费任何力气的实现了,他看见十五夜的影子在自己的眼前变得稀薄,他仰望着自己,
眼中的神情不知是恐惧又或是极其的欣喜,十五夜渐渐的消失了——
白鹫伸出手,却碰不到十五夜,十五夜假装为人的外貌崩落了,他小小的身体里发出了一阵惨烈的悲鸣,彷佛要啼出鲜血
一般的惨叫,他的身边烧起了青蓝色的火焰,他的双手双脚开始扭曲、肩膀变形,最后他的皮肤下爆出了绿色的鳞甲,掌
心穿出了鹿蹄。
他硬生生的被打回了麒麟的原貌,巨大的麒麟,足足近一层楼之高,他咆哮的往后退去,再次撞垮了身后的楼房。青绿色
的麒麟将自己包覆在火焰之中,忿恨的仰天嘶叫,天空的云层立即聚集了起来,霹下雷电,他痛苦的想要抵抗白鹫所说出
口的话语,但他输了。
十五夜悲鸣一声,在身旁刮起巨风,袭卷而去,彻彻底底的消失在众人的眼前。
左护法缓缓的走近湘府,他原本以为陆群青会派强劲的凶灵驻守在门口,没想到,守在门口的却都是一些弱得要命的下级
灵,左护法没费什么工夫,一手挡掉一只,就这么走了进去。
他此刻来到湘府只剩下一个目的。
他不是来找陆群青的,而是为了要实践自己身为左护法的使命,他所要找的人,是族长湘氏,而子宣找上他,也是为了这
一个目的。
这些年来,左护法纵容陆群青,让他自己与湘氏都忘记自身的责任,守护式族之所以成为式族的东西——式神的咒术。
左护法的式神吹至各地,很快的寻找出了他们俩的下落,湘氏与抱住她的陆群青。
那些本应该死守在门口的上级凶灵们,全给陆群青召回了身边。
他正想要带着湘氏逃离此地,但抢先一步的给左护法拦住了。
「呦,阿左,早安。」
在通往停车场的走道之上,陆群青看着迎面走来的左护法,苦笑了。
湘氏的小手紧捉住陆群青的领子,她悲伤的望向了左护法,她晓得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会是如何。
她背叛了她的族人们,她已经失去了做为族长的资格。
左右护法与族长一向都有互相牵制的作用,纵然平日都以族长的命令为唯一准则,但遇到这种大事发生的时刻,族长的话
就不是唯一的命令了。
这些年来,式族中记载着有关于如何杀死族长的典籍都被陆群青一一的销毁,就算是书库的管理者姜远,也无法完整的将
这些书籍再重新誊写出来。
姜远追回来的,仅仅只是典籍中重要的部分,这些不足够让左护法使用,但在这个时候,子宣出现了。
和他的父亲一样,式族的书库就像是子宣的游乐场一般,那些姜远记不起来的东西,都由子宣补足了。
这也是子宣之所以坚持要见到左护法的原因,他要将这件事做个了结。
不管是陆群青又或是湘氏,都得为这些伤害付出代价。
左护法的身边扬起了风。
「哼!阿左,你真要和我打?」
陆群青怀抱里的湘氏露出了恐惧的眼神,她硬咽了。陆群青轻拍她的背,一如往常的哄着她,然后他将身上的凶魂放了出
来。
凶魂团团将两人给包围住,陆群青冷笑,他打算就这么让凶魂挡住左护法与任何前来干干扰的人再直接逃走,但他错了,
左护法摆出架势,不动如山的阻挡在两人的面前,他是认真的。
陆群青也是左护法的弟子之一,是由他一手教导出来的,自己的师父所发出的杀气,身为徒弟——也是他身边最最亲近的
人,陆群青不可能不清楚。
左护法的双掌之上用符咒代替绷带绑满,上头划满了子宣所写的血咒。
那些血咒是子宣这些年来被拘禁在陆群青的体内时,所努力编写出来的。
没有人比子宣更加了解陆群青体内的凶魂,与应对凶魂的法咒,他沉默了好久好久,只等有朝一日他有机会行动的时候,
可以一举打倒陆群青,今日左护法将代替他报多年来饱受折磨的仇恨。
左护法以风似的飞快速度穿过了凶魂阵中,被血咒所击中的凶魂们受到的创伤比预期中还要来得大,应该说比左护法之前
所使用的所有对付凶魂的手段都还要来得有用。
仅仅数招之间,陆群青的凶魂们已经节节败退,以往不知生死、难以击灭的凶魂们,一个一个的散了开来。
左护法的目标并不是那些凶魂,打从一开始他就放弃除掉那些凶魂,他的目标是被陆群青抱着逃跑,无力反抗的湘氏。
若是陆群青只有单独一人,他的拳脚功夫及法术也是不得小觑,这场硬仗恐怕会难打上数倍。但如今他不能抛下湘氏一人
,就无法空出双手来与左护法相斗,只能闪躲逃避,可是走没几步,左护法的式神便硬是化为镰风,挡在两人的去路之前
,将两人的去路给斩断。
「啧……」
疾的本体即是一阵无形无体的风,你杀不死它,因为它没有生命;用结界抵挡是唯一能够对付疾的方法,可是疾能够破坏
结界以外的一切事物,就算对手紧守住结界不被疾所伤害,疾也能够造成对手极大的干扰。
「青!」
疾刮过了屋梁,自屋梁上落下的木块狠砸在陆群青的身上,湘氏尖叫一声,看见陆群青的身上流血了。
蜷缩在陆群青肩上的湘氏哭个不停,陆群青一面操控凶魂,另一边要撑起足以防御疾的结界,吃力万分,但他也已经把性
命给豁了出去,只为了要把湘氏自左护法的手中救走。他干脆解掉了身边的结界,一股作气的往外冲去。
「没事,我们走。」
「青,别走了、别走了……」
「别哭。」即使疾挡在面前,陆群青仍旧护紧了湘氏,硬是要闯,疾在他身上切裂而去,几道切伤如同镰刀割过,深可见
骨。但他仍挤出了如往常般的微笑,哄着说道:「我什么时候教你哭了,宛静?你要笑才漂亮,知道吗。」
「呜呜……青,别走了,你会死的——」
「我不会死的。」他咬牙道:「不过是阿左,他能拿我们怎样?等我们回去,就叫他把疾给赶出家门,哼!」
「呜……别打了,求你们别打了,快住手!住手呀,一云!」
「宛静。」
小女孩无助的反抱住已经满身是伤的陆群青,想要替他抵挡一些伤害,但却是徒劳无功。陆群青流了满地的血,被疾伤及
要害的他脚步渐渐开始不稳。
「宛静,你走吧。」
「我不要!」
「快走……」
「我不走、我不要……我不要——」
「听话。」
湘氏哭着,抱着满身是血的陆群青,她看着自己满手温热的红血,痛哭失声。而已经将凶灵给击退了大半的左护法,缓慢
的追近了两人的身边。
湘氏的手在颤抖,她知道他们已经逃不掉了。
尾声
在所有的事件结束之后,陆羽发现自己在白鹫的怀里头醒来。
他睡在别墅的床上,感觉已经睡了好久好久,睁开眼睛的时候,觉得神清气爽。
就好像往常一样,清爽的早晨。
应该要上班吗?今天是星期几……他看见身边的白鹫,沉沉睡着很舒服的模样,然后陆羽的记忆一点一滴的回来了,他想
起了自己睡着前的事情,他在湘府遇到了危险、他遇见了子宣,然后他把身体借给了他。
他说,希望能做一些最后的交代。
于是陆羽把身体借给他了,他试着想要感受子宣的存在,他的灵魂,应该沉睡在自己的身体里头了吧?
子宣让陆羽把他的灵魂给吞噬了。
这么一来,陆羽就能够恢复力量,反正这身体原本就是属于他的,他不需要使用复活术也能够继续在这个身体里活下去。
只要他的灵魂能恢复生命力,过个几年,他就能像普通人一样的健康过活。
子宣已经不在了,如果照他的说词来讲。陆羽抚过自己的胸口,很难相信自己的身体里一直住着另一个人。
这么和平的早晨,事情应该都已经结束了吗?陆羽用力的把身旁的白鹫给叫起,因为他所能想起的事情,仅仅只到陆子宣
载着左护法,开车回到湘府那时而已,其他的,就是醒过来之后的事了。
「白鹫、醒醒!」
「唔嗯……」
「啊,又赖床。」
白鹫还是一如往常的不爱起床,不过今天的他显得特别的黏人,紧紧的巴在陆羽的身上不放,似乎想逼着陆羽陪自己继续
睡大头觉。
陆羽用力的想扳开他——唔,抱得好紧!今天是怎么搞得啊。不过陆羽不晓得的是,经过了前天一整天的事情后,现在的
白鹫是舍不得离开他半分。
「放开啦不要抱那么紧——被你压死了!」
「唔……」白鹫昏睡,语意不明。
那是前天的事情了,严格来说,陆羽已经睡了将近一整天的时间,在这之中他只有昏沉沉的起床喝个水上厕所,接下来又
倒头大睡,毕竟这些天来他耗掉了太多体力,元气大伤,一旦松懈下来,没生场大病就不错了。
听说那天——陆羽听说的是式族里头由上头所发放下去的版本,里头的故事和真相有些差异——大概就是陆群青伙同十五
夜,想要杀光式族的人们,陆群青原本就是个难搞的偏激分子,他会做出这样的疯事,大家也很能相信。
于是陆群青挟持了信任他的族长,来到湘府闹事,陆少悠为了阻止他们而丧生,族长也在叛乱中被陆群青所害,最后是左
护法制服了陆群青,将他押入大牢之中,等候发落。
这样简单的故事,比起解释一堆有的没的让人信服多了。大家把过错全推到了陆群青的头上,据说现在被囚禁在本家之中
的他,一声不吭。
他们给了堂哥一个好的角色,陆羽衷心的觉得感谢,而吴亚渝——应该说是陆壹名,根据悬江的说法,他应该被悬江推落
到了水池里头,可是很奇怪的,湘家人去打捞的结果,却是什么都没有。
湘家有一个孩子说,他看见陆少悠牵着另一个黑发大哥哥的手,他不晓得那是谁,他们一起离开了,他只见到背影,其实
也说不确定究竟是不是陆少悠,但陆羽默默的接受了这孩子的说法,他觉得这孩子说得是真的,尽管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如
此,不过他觉得这样也好。
在妖物入侵前,便待在地窖牢里头看守陆哲月的陆芸儿,没有被十五夜等人发现,在打斗时,原本驻守在牢中的两、三名
术士,便悄悄的将被挟持的湘家人疏散离开,但即使如此湘家仍是伤亡惨重,短期间可能无法恢复原本的模样了。
悬江他们替湘家人安排的暂时的居所,不是在本家之中,毕竟现在的本家也受了些创伤,需要尽快的修复,而且有些人想
要静一静,整理心里的伤痛。
陆少悠的家人们也从英国赶了回来,替他处理一些身后事。
本家暂时没有族长了,不过没有关系,再过不久,也许哪一位式族中的孩子,又会发现自己不再长大的事实。
「没有族长在的时候,会没有式神喔。」悬江如此说道。
没有族长在的时候,即使式族的人成年了,也无法招出式神。一定要等下一代的族长出现,才能够重新召唤。
「所以有些人召式的时间拖得很久,不过族长通常很快就会出现,最多三、五年吧。啊,不过你已经召了,所以也无所谓
啦!」
陆家妈妈震怒的要求陆羽回去台北,可是陆羽不知道哪生来的胆子拒绝了,他想要在花莲静一静,就像其他暂时变得沉默
的式族人一样,暂时什么都不要去想,把一切都忘掉。等到他可以正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的时候,他会回去。
于是陆妈妈拖着行李回去台北了。留下了陆羽和白鹫重新窝回他们的别墅之中,吵吵闹闹的房客都回去了,剩下樱桃趴在
玄关当猫大王,度过了惬意无事的一天,感觉好像过了一年份的安宁。
可是陆羽的心里,还有一个挂念的人——就是陆哲月。
陆芸儿说,他没死,他被关在湘家的地牢里头,湘家的人最近很忙,也没空去理会他,想他应该还可以被关很久,不过要
把他救出来可能会有点难。
陆羽不晓得该怎么去见他,子宣也没有留下任何给他的只字片语。
他们不是彼此最重要的人吗?为什么会这样呢,而且陆羽有想到可以救出陆哲月的方法,但正因为他知道要怎么救他了,
才更犹豫,不晓得该不该去见他。
陆羽现在没有式神,简单来说,他应该要再对白鹫下一次封印,让白鹫回到自己的身边,这也是白鹫最乐见的。
这几天白鹫看起来都好期待,只是陆羽每次都只能和他说,再等一会儿、再休息一会儿。
然后就会看见,白鹫有一点点失望的点头,微笑说好。
白鹫的力量就是他的声音,所以自己对他下的封印,是封住他「言语中的力」。因此白鹫在一开始没有办法顺利的讲话,
全是由于封印的缘故——这个封印会让式神不致于拥有太过的力量。
如果封回去的话,白鹫是不是就不能再说话了?答案似乎显而易见,这是陆羽第一个难为的地方。
其实就算不封回去不也很好?他真搞不懂为什么白鹫会这么坚持的想要那个封印,也许是式神的主从观念在作祟吧。
相反的,陆哲月需要那个封印。
因为他是亡式,他不像白鹫,即使没有封印,也是无罪之身的自由妖。
他问过了,如果自己把封印给了陆哲月……也就是说,收陆哲月为自己的式神,他是不是就不用被处死了?
答案是对。
一旦陆哲月有新的式主,过去的事就与他无关,他会重新被接纳进式族之中。
之后的一连两天,陆羽都不断的在考虑着这件事情。他不敢和白鹫提起任何一字,只要想起白鹫等着自己的模样,他就觉
得满腹的罪恶。
可是那不一样,哲月哥是死,而白鹫——
但他也不想见到白鹫心碎的模样,他一定会心碎的,特别是最近的他,总是显得非常的不安。就像是自己只是稍微离开,
他就会开始不断的寻找自己的影子。
因为白鹫发现,他对于陆羽的依赖远远超过于陆羽对他的依赖。他是真的不安,他的预感不断的告诉自己,陆哲月会抢走
他身边最重要的小羽。
可是那样的程度比之于陆哲月的死,是不一样的。
陆羽终于打起了精神,他决定去见陆哲月一面。
就当成是报答子宣对自己的恩惠,这件事他非得要做不可,即使子宣和他说过,陆哲月不是你的责任——
是他的责任。
但如今子宣已经不在了,这同时也已经变成了我的责任,对吧?只要我承认子宣存在我的身上的一天——
也许陆哲月就该是我的责任。陆羽是这么说服自己的。
「我还是要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