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兰和司徒雪融站在外面,相望一眼,皆露出凝重的神色。
回去的时候,镇远将军府外面已经站了很多士兵。
家仆走到司徒雪融耳边耳语了几句,司徒雪融就把东西放到凤兰怀里说:「我有些事情要处理,你先回房吧。」
凤兰睁大眼睛,还没说话,司徒雪融已经大步离开了视线。
凤兰知道打仗很重要,可是真重要到雪融严肃得几乎变了个人的地步?
家仆看他站在那,就跟他悄声八卦道:「凤爷,今天来的贵客可是兵部侍郎刘青刘大人,当年打北漠的时候是我们少爷的副将,关系可铁了。」
「他来干什么?」
「干什么……嗨,不就是皇上没办法收拾那帮夷狄,又来催命了。要说打北漠,还是我们少爷最有招,当年北漠人只要看到司徒家的旗帜就吓得半死,少爷走了半年多,还不敢侵扰边疆百姓。
「可皇上也真是,少爷身体不好,他又不是不知道,当年差点死在北漠,难道还不算报效国家?这没让过几年安生日子又来游说……」
「你帮我把这些拿回去。」
凤兰还未等他说完,就把怀里抱着的东西一古脑推到家仆的怀里,人向着大堂就去了。
「五日后,盐海城沙柳营相见。」
凤兰进来的时候就听到这么一句,立刻气势汹汹地冲去司徒雪融面前一挡:「我不准,雪融不能去打仗!」
之前说话的男子楞了一下,温和笑了笑,问道:「这位是……?」
「府上的管家凤兰。凤兰,这位是兵部侍郎刘大人。」
「凤管家。」
刘青很礼貌地行礼,凤兰轻哼了一声,不情愿地还了礼,抬眼打量刘青一番。他也很年轻,看起来比司徒雪融大不了几岁,相貌生得算不错,看着也憨厚。
可凤兰很明确知道这个人是敌人,是要来把他的雪融带去危险的地方,毁掉他平静温馨人生的人。
司徒雪融对刘青投以歉意的微笑,转头对凤兰道:「你也看到我的身体最近已经好了很多,凤兰,如今国家有难,我不能袖手旁观。」
「你傻什么啊?国家有难你就挺身而出,你有难的时候国家管你死活了?」凤兰推了傻东西一把,回头对刘青正色说:「刘大人,麻烦您回去禀报皇上,雪融的身体不适合征途劳顿,请他另寻人才。」
「凤兰,别任性,我的决定关系着边疆百姓的身家性命。」
「算了吧,前天晚上根本还没完事你就昏过去了,第二天又睡了一天,这样的身子怎么去打仗,啊?」
司徒雪融的脸刷地通红,凤兰也发现自己说的这话实在是大胆,幸而刘青似乎不是同道中人,神情除了微微疑惑之外,没有什么不妥。
「总之雪融不可以去。」凤兰甩开司徒雪融,指着刘青说:「我走了。你自己和他说,说不清楚的话,今晚不要回楼里来!」
结果当晚司徒雪融真的没有回他的小竹楼里去。
差仆人偷偷去看,仆人回禀说少爷送走刘大人之后就在书房睡了,凤兰恨得牙痒痒,一夜都睡得不踏实。
第二天,司徒雪融回到小楼里来,就被凤兰丢个包袱砸到胸口:「你滚吧,小爷不去。」
没成想司徒雪融嗯了一声就没了下文,凤兰眯起眼睛瞪他,直到司徒雪融拿起包袱就转身走人才恍然明白过来,原来人家根本就没打算带他去。
这这这这个丑人简直欺人太甚……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司徒雪融你给我站住!」凤兰两步跑过去,拖着他气势汹汹地问:「你什么意思?小爷就不是男人,就没资格跟你上战场了?」
司徒雪融又习惯性地呆了一下才说:「那边太危险,你在家等我回来就好……」
「你当小爷我是什么!在家等你?我是你金屋里藏的娇?」凤兰对着司徒雪融的头不轻不重地拍了一掌:「你也知道危险,危险你还要去?」
「我有皇命在身,况且我……」
「得了得了。」凤兰不耐烦地摆手说:「你个笨家伙一个人让人怎么放心?在那边被人像切萝卜一样切了都没人知道。小爷还是勉为其难跟着你吧,确保你不去做楞头青死心眼的傻事,死在战场上。」
司徒雪融又楞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凤兰的意思,嘴角渐渐扬起一抹笑意,连看着凤兰的眼睛都显而易见地深情脉脉,让凤兰心头又一阵乱跳,扭头申辩:「我可不是为了你!」
同一种说法用了两次就骗不了人了。司徒雪融继续应着,可是脸上的笑容更甚,让凤兰无端挫败。
第六章
三日之后,两人抵达盐海城的营地时,凤兰仍然没有什么真实感,毕竟他千奇百怪的人生幻想和计划里,是绝对没有「上战场」这么一条的。
上什么战场啊?光什么宗耀什么祖啊?留着小命吃好吃的玩好玩的多重要呀!
要不是因为某人,送他一万两黄金他都不来!
司徒雪融一身戎装显得肃杀,几乎不再是他认识的那个温文公子。凤兰不禁奇怪那么虚弱的身子怎么披得了一身这么重的铠甲,但他确实穿着了,而且看起来没有丝毫不搭,似乎对这一切水土不服的就只有凤兰一个。
水土不服并不完全是他的错。
凤兰从小相处过的男子哪个不是英俊潇洒或清秀美丽,最不济的也是司徒雪融这样,起码温文尔雅干干净净,但兵营里就可怕了,袒胸露背浑身长毛的彪形大汉比比皆是,声音大得像打雷,举止更是一个比一个的粗俗。
虽说性格应该还算热情,可是用刚抓过猪油的大手拍到凤兰的肩膀上,留下大大的指印,再加上一掌下来,差点被把凤兰的胳膊拍下来的力道,就知道这不是一个非常舒心的地方。
第二天早上,凤兰更加了解到兵营究竟是个什么鬼地方。
太阳还没出来号角就响,一声就算了,声声不息有如催命。凤兰吓得坐起来,抓起衣服紧张道:「怎么了?打仗了吗打仗了吗?」
司徒雪融噗哧笑了,安抚他说:「这个只是叫士兵起床而已。」
凤兰放下心来倒回温暖的被窝里,看到司徒雪融要起,不爽地压住他说:「你是将军不是士兵,再睡一会儿啦。」
「不行啊,我要去例行检阅。」司徒雪融笑着拿开凤兰的手,突然一把掀起被子:「你也不能睡了,今天的行军路程很长的,快点起来准备。」
凤兰不情不愿地起来,才刚想要抱怨洗脸没有热水的时候,司徒雪融已经走出了营账。他跟出去,刚刚掀开帐子就呆住了。
黑压压的一片全部是披着战甲的士兵,站得满山遍野,地势不平导致阵势显得极为宏大,明亮的刀剑晃得人睁不开眼。
司徒雪融站在高台上,刘青站在旁边,大风吹得高台摇摇欲坠,雪融说了什么被淹没在风声中,却听得数万将士因他一言而振臂高呼,呼声回荡在山谷。
凤兰被那种气势吓得心一跳一跳的,呆了半晌,最后自言自语道:「……我家雪融好有魄力。」
虽然雪融有魄力也没什么不好,反倒让他那副不招人喜欢的模样看起来英姿勃发了起来,凤兰却不是那么开心。
总觉得司徒雪融变得不大像那个他认识的温和男人了,他熟悉的是个把自己关在小楼里,偶尔倔强,却在大部分时间里病弱温和可怜兮兮、没有他就不行的小男人,绝对不是一呼百应的大将军。
在行军途中,虽然司徒雪融看他的眼神和微笑起来的样子依旧温和,却不再围着他转,偶尔凤兰实在无聊想找他搭句话,也根本说不成一个完整的句子,总是有探路的士兵回来禀报地形、征询意见。
一出现这种状况,司徒雪融就将凤兰摆到一边,认认真真地拉了刘青展开地图左右比划,好像刘青那张没什么姿色的脸比他凤小爷好看很多一样。
行军到一半路程,凤兰就很明显地生起闷气,司徒雪融似乎完全没有发现。好不容易等到军队行进到了北疆外围,开始安营扎寨,雪融仍旧每天和一群人在大帐篷里关着研究不停,让凤兰暗自咬牙跺脚。
在他毛躁不已,冲到司徒雪融面前,怒气冲冲地找碴质问「都半个月了,怎么还没见到一个敌人,你这算什么打仗」的时候,司徒雪融也只是好脾气地解释说:
「我们刚来北疆,路途劳顿需要休整,北漠背靠绿洲,有强大的补给力量,我们后面是沙漠,如果不先把运粮道路疏通……」
然后大将军就说了一通,说得凤兰除了开头几句外完全没明白。他来找他本来就不是要听他说怎么打仗的,听了更气闷,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司徒雪融终于发现不对,追上去拉住他:「凤兰,你怎么了?」
「怎么了……我我……」
凤兰甩了两下没甩开他,想了想也没想出什么托词,难道要他说雪融你这个混蛋居然有权有势了,就忘恩负义不理我了?
于是凤公子只得继续生闷气,往自己床前努力移动,一边拉扯一边委屈道:「我不要在这待了,我要收拾包袱回家!」
「我也想让你回去。」司徒雪融叹了口气:「可是外面到处都是北漠骑兵,你一个人怎么行?早就说战场这个地方不适合你,要不是你当初非要跟来……」
这句话彻底刺激到了凤兰。
无论是「我也想让你回去」的说辞还是「你当初非要跟来」这个事实,他要跟来还不是为了这个笨家伙?
这人倒好,一朝恢复了大将军的身分,飞黄腾达了就忘恩负义。
什么叫「战场不适合你」?好像他凤兰就不是男人,不能出生入死,只能待在家里当米虫一样,当时替他养病的时候,肺痨也是要死人的,他没退缩过啊!
总之,让人不爽透了。
「小爷就是要回去,小爷是你手下的士兵吗?不是吧,所以去哪你都管不着!」
「不是我士兵没错,你……你好歹是我管家……」
雪融嘴笨,这句话本来有歧义,果然立刻被凤兰抓着发作:「你管家?好你个司徒雪融,原来你一直以来就把我当你仆人佣人。亏小爷还对你……好,管家我不干了,这下和大将军你没有瓜葛了吧?」
说着就甩开司徒雪融,真的开始收拾包袱,司徒雪融站在旁边看着他粗暴的动作,眼里闪过一丝难过,刚想开口,凤兰就抢先说:「怎么,不服?你有我的卖身契吗,有的话拿出来啊?没有吧,现在小爷是平民,爱去哪就去哪!」
「正是平民才不能爱去哪就去哪,我们华都守军有责任保障普通百姓的安全,」帘子突然掀开,刘青走了进来说:「所以凤管家,你还是稍安勿躁,尽快适应这里的生活吧,这场战争要打多久没有人知道。」
他说完也不管凤兰被噎得脸色通红,径自找司徒雪融又拿着地图研究起来。凤兰看司徒雪融全神贯注地沉浸在图纸里,眼里一点也没有他。
专门来这种饭吃不好觉也睡不好的地方陪他,司徒雪融却不领情!既然有他没他都一样,他凤爷干嘛要自作多情留下来!
高高在上的大将军对一个美貌的小倌,就算再迷恋,也果然只是失意时候的一时糊涂,凤兰不甘心却也无话可说,傻的人是自己,看他可怜就同情他,早该想到这样的人在赢回应有的地位之后,哪里还能记得在他没人管没人问的时候,向他伸出手的人。
做人不能善良,不能狠不下心。
要是当初心黑一点先下手为强,唐黎就不会死;要是放着司徒雪融不管不问,就不会弄得自己到头来这么委屈。
他气呼呼走出营账,没人注意到他,这种和以往前呼后拥的落差他也不在意了,偷偷溜到后面的马厩,牵了一匹出来,上马就走。
他的想法很简单。他有银子,到附近的小镇落脚再辗转回中原,从此司徒雪融走他的阳关道,自己走自己的独木桥,再无交集。
虽然这么想的时候心口着实痛了,凤兰也刻意忽略。
这次潜逃没有成功,原因是他没走多远,就被刘青带着几路士兵追了回来。
刘青没对他客气,捉到就结结实实绑了。
凤兰气得要命:「要是雪融知道你这样对我,定让你吃不完兜着走!」
刘青则斜了他一眼道:「就是大将军让我们把你绑回去的。」
凤兰认定那是假传圣旨,被押到主帐里还飞扬跋扈。
司徒雪融的脸色已经很不好,问他「为什么要逃跑,你知不知道很危险」的时候,凤兰仍觉得那只是摆个空架子而已,反唇相讥道:「命是我的,大将军日理万机还不用操心这个。」
还未说完,一阵风便掠过耳边,接着脸上火辣辣的疼。
凤兰一下子懵了,良久才反应过来,司徒雪融居然打了他!
其实司徒雪融根本没有用力,不过是对凤兰不负责任的行为稍加警示。然而在凤兰看来,这一巴掌的意思就是司徒雪融跟他反了天了,两个人彻底玩完,更何况司徒雪融居然还敢没有一点要后悔的意思。
凤兰从不是个能受气的主儿,他当场还手了。
谁也没想到他会这样做,在司徒雪融被他一掌打得一个趔趄,双目泛红惊愕地看着他的时候,周围的士兵们倒抽冷气的声音也听得一清二楚。
刘大人坐不住了,也不管僭越,让左右士兵上来重新绑了凤兰,就要拉下去打二十军棍。
司徒雪融刚刚想开口劝阻,凤兰自己倒昂着头说:「二十棍就二十棍,我还嫌轻了呢,要不要翻倍?」
刘青阴笑,顺水推舟:「既然是凤管家自己的要求。」
周围士兵也都把敢打他们将军的人当作十恶不赦,纷纷说四十军棍都轻了。司徒雪融想要帮凤兰说话都无门,只得看着他,满眼的心痛和焦灼。
凤兰也看着司徒雪融,不过直到被拉出营账时,脸上都是倔强的冷笑。看到司徒雪融惶急地想要保他却保不了他反倒爽快,连被士兵故意使大力打得皮开肉绽,都觉得好像是打在仇家身上一样泄恨。
泄恨是泄了,罪还是要自己受,何况凤兰这种一辈子没受过皮肉之伤的,还没到十棍子,他就开始后悔自己跟刘青逞强了。
每一棍子下去的声音,听在司徒雪融耳朵里本就好像打在自己身上那么难受,现在又听凤兰叫得凄惨,几乎就要冲了进去,可却被刘青拉住:「将军,军法严明,不得徇私。」
正说着凤兰突然没声了,司徒雪融吓得立刻进帐子里去抱住凤兰,死活不让再打,刘青也没办法,叹了口气,让他把昏过去的人抱回去了。
凤兰其实没多大事,灌了几口参汤之后就悠悠转醒,不过此人天生爱记仇,睁开眼睛就刻薄道:「哟,怎么不打死我?」
「凤公子是会动嘴上功夫。」
司徒雪融还没说什么,刘青又突然进来搅和:「一共也没打到二十下就哭爹喊娘的,可叫人笑没用了!」
凤兰现在是看到刘青这张脸就有想冲下床揍人的冲动,可惜这样不雅观地趴着,连扭个头瞪个眼脖子都会酸,只能恨恨地嚼着枕巾叫他滚。
「我本来就不是来找你的,我是来叫将军的。」
刘青说着在司徒雪融耳边轻声说了什么,从凤兰的角度看过去,行为极其亲昵暧昧,不禁妒火中烧:「司徒雪融,不准去!」
司徒雪融迟疑了一下,看了凤兰又看了眼刘青,刘青都摊摊手摆出「你自己看着办」的表情了,凤兰胜利在望,司徒雪融却站起来:「凤兰……战况不能耽搁,我一会儿就回来陪你好吗?」
战况不能耽搁,我就能耽搁?
「帮我照顾他一下。」司徒雪融说着把桌上堆着的纱布药膏递给刘青,交代了哪瓶是干什么的,就快步走了出去。
凤兰简直不敢相信司徒雪融不管他就算了,还把他扔到这个恶棍手里。
刘青一边给凤兰上药一边毫无顾忌地哈哈大笑,下手又重,弄得凤兰的脸色时红时青,终于受不了了大吼:「你要笑就笑,笑完给我滚,小爷没你照顾死不了!」
「真是奇怪。」刘青有当无地给他涂着药,同时还摇摇头讽刺:「司徒大将军人品才华都是一流,为何交友的眼光如此独到?凤公子显然除了一副皮相之外,没有任何可取之处,倒被将军护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