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打丁老师快打丁老师!他有枪!”
不知道哪个孩儿一声鬼吼,无数个炮弹射向丁瑒,丁瑒护着手里的“枪”,狼狈的躲到石头墩后头观察敌人战况,冷不丁一扭头,却发现莫颖浩也靠在石头后面,手里捧着个圆滚滚的雪球,笑吟吟的望着他,“哎——”话还没说出口呢,那圆滚滚的雪球就直接砸了过来正中丁瑒胸口,丁瑒哎哟一声坐了个屁股墩,见着莫颖浩笑眯了眼睛露着一口白牙,心情万分愉悦的捧了雪就胡乱的洒了过去,纷扬的雪,带着折射的细碎日光,像是绽放炫舞的精灵,在丁瑒高举的手中,凝成一水的洁净鲜活。
雪雾中,丁瑒一直看着莫颖浩,扬着一张青春的脸笑的欢畅。孩子们你打我我打你的跑远了,丁瑒索性放弃追击敌人,团起一捧雪球嗷的一声扑过去塞到莫颖浩脖子里,莫颖浩被冰的直缩脖子,舞动着手去推压在自己身上的丁瑒,丁瑒觉得不过瘾,支着早冻的没什么感觉的手指塞到莫颖浩领子里咯吱他,莫颖浩发出咯咯的笑声,抓着丁瑒的手直晃脑袋,深蓝色的围巾湿漉漉的帖在脖子上,冰的下巴红通通一片。
丁瑒突然就顿住了,莫颖浩见丁瑒住了手,也停了笑望着丁瑒。那双幽深的眼睛,黑的像是被水打磨的光滑的墨石,在一片白茫雪光的映照下,更加盈润,丁瑒居然就挪不开眼睛,像是被那黑色施了魔法,吸引着,半步都无法动弹。
那么近,近的好想再近一些,消灭了这之间的距离,才能触摸到它。丁瑒觉得周遭世界忽然失声了,安静的只能听见鲜活有力的心跳。那一点红痕,因着主人张口呼吸而微微闪动,魅惑的像是颗高挂的草莓,丁瑒想凑近些,或许能闻到那清新甜美的气息。
他果真慢慢的低下头去,他看到躺在那里的人眼里的疑惑,然后多了一点慌张,他顾不了,除了现在渴望再接近的冲动,其他什么都顾不了了……
离那红痕,还差一点,就一点……
“你们躲在这儿啊!哈哈,看招!”雪堆扑面而来,硬冷的砸醒恍惚的人,周遭的世界又响起喧闹的声音,李燕又补了一团才撒丫狂跑,嚣张的笑声还没停,就被几个孩子围攻的砸倒了。丁瑒甩掉一头一脸的雪,莫颖浩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拍拍身上的雪,抿着嘴看了眼丁瑒,转身跑掉了。
丁瑒软坐在地上,刚才发生的事情有点过不了脑,他捧起一团雪揉着脸,有些懊恼的躺在了雪地上。
从那天打雪仗回来,莫颖浩有意无意的回避丁瑒,这让丁瑒有些懊恼。那天晚上丁瑒闷在被子里想了好久,觉得自己是被这雪被这欢乐氛围刺激的反常,而真的对莫颖浩动什么心思却不是计划内的事情,他确实喜欢莫颖浩,这样的孩子太招人疼了,可那就像是疼弟弟一样,怎么自己脑袋一时发昏闹出那么一茬子!丁瑒懊恼的搓搓脸,琢磨着找机会跟莫颖浩说点什么。
这一天上头来信说新寄了些东西,一起寄到朱家角中学通知去取,正巧林红也想去看看在朱家角支教的其他队友,就请了半天假。得去个男生搬东西,车晓军跟黄侃都有课,剩下丁瑒和陆丛清,林红叫上了丁瑒。村长听说了,就让莫颖浩顺道带了点东西给在那寄宿的儿子。丁瑒有点不乐意。第一次跟莫颖浩见面时,就是看到他给村长送东西,那正是村长儿子拖回来的换洗衣服,丁瑒发现村长很是习惯使唤莫颖浩。村里近百户人家里的男人都外出务工,留守的都是些妇女老人和孩童,大点的要么去镇上上学,要么也跟着早早辍学打工,算来算去似乎全村只有莫颖浩一个小伙,可人家脚上也不方便,他就那么习惯使唤他,搬个东西啥的每次都叫着他。所以村长这么说的时候丁瑒就想说我帮你带吧,结果村长说,“学校打电话说让莫颖浩去签个字,他爹缓发的工资。”
“蹦蹦车”颠了两个多个钟头,又换了巴士到了学校。丁瑒心里还有些不爽,原来莫颖浩父亲在世的时候学校拖欠的工资到现在都还没付清。人都走了这么多年了,这个工资缓的还真是够久的。
朱家角中学面积不大,但远远比大岗村他们弄起来的小学要像样的许多,至少篮球场不是石灰线画的,框也是正经的框。林红跟丁瑒去了办公室取东西,顺便跟分在这里的队友聊天。
丁瑒跟他们不熟,就独自跑出来逛悠,从一楼转到最高一层——其实也就是第三层——就都是行政办公室。最里间是主任室,门没挂锁,窗户玻璃也糊了报纸看不进去。丁瑒猜这就是莫颖浩去拿钱的地方了。推了推门没推开,耳朵贴上门上,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
“……你父亲是我们学校的优秀榜样,值得我们一直学习,上面对莫老师其实很重视,补发的工资我也一直再催,就是这事啊,不能急,得慢慢来,啊,也不定时什么时候拨下来,我是一直都在为你积极争取的!”
这是在说莫颖浩他爸爸了,可是半天就只有男人一个人说单簧,莫颖浩没吱声,过一会,男人的声音停了,响起嗒嗒的脚步声,男人的声音又传来,只是这回要小很多,丁瑒只能尽量贴,可听不到不要紧,一听清内容,丁瑒脑袋都要炸了,男人的声音低沉暧昧,“浩子,你的脚好点了吗,上回是老师不小心,老师给你道歉……浩子,老师是真的喜欢你,你别躲,让老师摸摸你……”
丁瑒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愣在那里竟没有动作,窸窣鞋子摩擦水泥地板的声响,接下来就是那个男人急促的呼吸声,“浩子……浩子……别躲,老师不做什么……老师就摸摸……”
轰的一声一股火蹿上脑袋,丁瑒扬起拳头就砸在门上,边踹边砸,“开门!里头他妈的开门!!”屋里传来一阵乒乓重物落地的声音,门却始终没开,丁瑒急了,太阳穴突突的暴跳着,左右瞅着找能用的的工具,手上还没停着砸门,刚看到走廊犄角里放的一把撮箕,还没来得及冲过去拿来砸,门哗的一声就打开了,男人怒着一张脸,看清来人愣了一下,马上又变得有点慌,丁瑒一把推开他闯进去,莫颖浩白着脸站在那里,地上散落着一些笔筒烟灰缸什么的,丁瑒看着莫颖浩被拉扯的变形的衣角,裤袋还被扯的露出一截,只觉得眼前这景象扎眼极了,胸口的怒火翻腾着,什么也没想转身就一拳打在男人的脸上,男人没料到这突来的反应,捂着脸撞到铁门上,发出哐嗵一声响。丁瑒拽住莫颖浩就往外走,走到门边时丁瑒手上一沉,莫颖撒开手站住,眼睛看着地面说,
“我爸的钱。”
男人一脸的惊窘,怔愣的从口袋里掏出个信封给给他,莫颖浩接过去仍然没动,又吐出一句“我还没签字。”丁瑒快气炸了,对着莫颖浩就吼:“签什么签!跟我走!”莫颖浩没动,自己走到凌乱的桌子边拉开抽屉,掏出一个牛皮本,找了根笔在上头签了字,又放回去,然后什么也没说也没看谁就那么走了出去。
丁瑒瞪了男人一样走出办公室,看到莫颖浩垂着头站在一边等他。怒气还没消,丁瑒没理他,兀自快步走出了学校。
怪不得问他脚怎么伤的都不说,怪不得那次在医院碰到那个男人脸色会那么难看,他居然什么都不说!如果刚才不是自己碰巧发现……丁瑒越想越气,步子也越迈越快,快走到车站时才想起来林红还在学校里。丁瑒回头,莫颖浩在他身后几米远跟着,看丁瑒停了下来,也站在原地不动。看他还是刚才一样不说话的表情,丁瑒一阵恼,折了回去就冲他吼:“你怎么没跟我说?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没说!”
“……”
“头抬起来!我问你话呢,他这么对你是第几次了?嗯?”
“……”
“莫颖浩!”
莫颖浩抬起头看了眼丁瑒又垂下去。丁瑒拽他胳膊,他身子歪了歪,仍旧闭口不言,丁瑒甩开他胳膊,拦了辆“蹦蹦”头也没回的就走了。
10
林红回到村子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揣一肚子气跑到莫颖浩家,可没说两句就发现气氛不对劲,丁瑒冷着一张脸,拿个长木片挑着火盆里的火星子,黄侃在一旁对她摆摆手,拉着林红走到院子里。
“怎么回事啊?”林红问。
“谁知道啊,从回来就黑着脸,跟他说话也不理,哎浩子呢,你们不是一起么?”
“我哪知道!”林红气呼呼的,“我出来就找不着人了,东西都是我一个人搬回来的!”
“我问他他也没说……”黄侃叹口气,“这都几点了,饿死了……”林红转身就走,黄侃赶紧跟上去,“哎等我啊,我跟你去村长家吃饭!”
丁瑒坐在火盆边,忍不住回想着刚才听到的见到的,怒气一直消不了,气莫颖浩不告诉他,又气自己没有早点发现!自己连雪地里冲动的想亲他都懊恼的怕吓到他,居然背地里被人这么欺负!
不知道过了多久,丁瑒肚子咕噜叫了一声才发现已经晚上快9点了,可莫颖浩还没有回来。
天又开始飘雪,也不知道莫颖浩身上带没带钱,万一他想省钱或者没搭到车走回来,这么冷的天气路上又湿滑要走到什么时候?丁瑒在家左等右等不见人回,黄侃也不知道跑哪去了见不着人,丁瑒脑海里忽然蹦出人贩子抓小孩跟劫匪砸人脑袋的画面,一时间又气又悔更担心,自己怎么能就把他扔下就坐车走了呢?不行,这么等不是办法,丁瑒围上围巾就冲出院门准备去找人,刚踏出门口,就看到莫颖浩的身影拖着步子慢慢往回走着。本来好了大半的脚一跛一跛的,一张小脸冻的通红,看到丁瑒,张了张嘴什么没说出来,只吐出一大口白雾气。丁瑒心里疼了一下,跑过去一把拉住他的手,好像抓到了一块冰,莫颖浩被捏疼的嘶了口气,抓着他的人却没有收手,拉进屋就给按到火盆边。
莫颖浩垂着眼,嘴角也垂着,抿紧的并不薄削的嘴唇因为缩了下巴的缘故看着就好像是在嘟着,丁瑒撇撇嘴,倒了一缸热开水捂到莫颖浩手里。
“怎么回来这么晚?”沉默许久,丁瑒还是先开口。
莫颖浩看着手里的缸子,慢慢说“没搭到车,走了一会路上才坐上。”
丁瑒见莫颖浩有回答,知道他并没有在生自己气,心里不免松了松,可想到下午的事,又严肃起来,只是语气已放缓。
“你知道么,这很严重。”
“……”
“你跟我说,他这么做,已经有多久了?”
似乎鼓了很大的勇气,莫颖浩轻声的说:“我上初二的时候……”
咣一声,火盆被踢的直蹦火星子,“靠!王八蛋!”初二!也就是说莫颖浩被那个混蛋骚扰了两年!丁瑒想到可能发生的一切,啪的把木片子砸到地上,“我绝对告死他!”
“你别,”莫颖浩抬起头抓住丁瑒的胳膊,“这事你别给别人说,成么?”
丁瑒看着他,“不是,他这是性骚扰!是变态是,是,是违法的!”
“你别跟别人说,别说……”莫颖浩几乎有了乞求的神色。
“你到底在怕什么?你就是这么个态度,他才敢这么嚣张!”
“……”
丁瑒看着莫颖浩又低下去的头,声音软了好几分的问,“我问你,你脚是怎么伤的?”
莫颖浩挣扎了一下,停顿了好久才说:“上个月去学校签字,他抓我衣服,我跑的时候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去。”
“他这已经是构成伤害了!妈的王八蛋!”丁瑒原地踱步,克制着想吼的欲望坐回凳子,忍了忍,还是没憋住,小心的问道“你告诉我,他有……碰过你吗?”看着莫颖浩瞬间变色的脸,丁瑒心里咯噔一下,手里剥炭火的木棍折断了,几乎站起身的同一瞬间,莫颖浩开口说“就只有,只有摸到过。”
“哪里?”
“……”
“前面还是后面?”
莫颖浩脸红一阵白一阵,额头已渗细密的水珠,丁瑒又急又痛,终究不忍心再逼他,把杯子推到他嘴边,“好了好了,我不问了……你喝点水。”
“你别跟别人说,”莫颖浩喝了口水休息了一会道,“他说我爸偷过学校东西,如果我把这些事说出去,他就举报我爸,我爸根本就不可能会做那样的事情,我不想他污蔑我爸,你别说,成吗?”
丁瑒胸口一阵闷痛,咬咬牙,“好,我不说,只是你不许再去见他,下次再去签字领钱,我跟你一起!喝水……”
黄侃回到家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幅场景,两人肩挨肩头碰头的坐在一块,丁瑒的手被莫颖浩端着。黄侃走过去就着光一看,丁瑒的手掌上细细密密的扎了好些竹刺,莫颖浩正拿针给他挑。
“不是吧,生气也不用自残啊!”黄侃看丁瑒脸已经没那么黑了,猜两人下午是闹了什么别扭现在又和好了,也就不再顾忌的调侃起来,丁瑒懒得理他,莫颖浩专心挑刺也没答话,黄侃只好讪讪地回屋去了。
昏黑的厅堂只有烛火笼着的一团亮光,莫颖浩近在咫尺的脸专注而小心,屋外的雪粒轻打着屋檐,倒衬的厅里格外的静,静的丁瑒听到自己身体里发出的越发清晰的跳动声音。不由自主的倾了倾身子,离眼前的人更近了一分,烛光晕染的小脸,唇上的一抹红痕,丁瑒感觉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一点一点的贴了上去。
“嘶……”
“啊,对不起……”莫颖浩捏着针,一脸歉意的看着显然是被扎到的人。
丁瑒用自由的另一只手摸摸鼻子,轻咳一声,“那个,咳,你那个,那个嘴唇上,是胎记吗?”
“噢,不是胎记,是小时候从饭桌上摔下来,正巧磕了嘴,就留了这么一豁子。”莫颖浩说着话,眼睛还盯着丁瑒的手掌。
“这哪是啥豁子,也就是一点痕迹。”
“呵呵,怪丑的。”
“不会啊,你不知道有个明星跟你一样,下嘴唇这儿有块红,那都成那明星的特色了。”
“你哄人的吧,哪儿的明星嘴巴是个豁子。”
“啧,我没哄你,那明星还挺红,长得漂亮,叫什么来着,一时记不起来了,哎?不是说了这不是个豁子……”
挑干净了手掌,丁瑒心里还七上八下的,正琢磨说点什么,肚子忽然咕噜了一声,莫颖浩这才想起来两人还没吃饭,起身就要去厨房,被丁瑒一把拉住:“好晚了,别起火了。”莫颖浩想了想,点点头。好在厨房还有剩的冷馒头,莫颖浩就着一点剩菜拿热水泡了,让丁瑒将就着吃,丁瑒把莫颖浩也拉着坐下,塞给他一个冷硬的馒头说一起吃。两个人头挨着头,吃着残羹剩饭,倒觉出了两分香甜,丁瑒时不时的抬起头,撞见莫颖浩抬头看他,就冲他一笑,俩人鼓着腮帮子也不说话,笑着继续埋头吃起来。
飘雪一夜。丁瑒躺在床上失眠了,那一点红痕一直忽悠着在脑海里一跳一跳的,跳的丁瑒身子也慢慢热了起来。来到大岗村这么久,那方面的念想一直很淡薄,此刻却如突来的慢潮,来势不汹却似绵长,丁瑒克制了好一会还没得到缓解,脑海里的那一抹红却越发的炽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