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长相十分俊美,肤色小麦,一双如电神目碧绿碧绿的,叫人过目不忘。
管事的当即抽了一口冷气。
紫玉冠、明火綄、还有那招牌似的绿眼睛……
“东海小龙王?”侧头见了人的叶白淡淡开口。
似乎才看到叶白,那进来的少年一怔,继而哈哈大笑起来:“怪道我来了他们不让进,说姑娘病了——我还嘀咕着现在的
妓馆这么有良心,见了银子都要往外推。”
说罢,少年又灿烂一笑:“我爹和你爹正在城主府中品茗论武,我不耐烦出来玩了,倒没想到能和寻少爷你凑一对……怎
么样,不若我们一起来听听这里姑娘的小曲吧?”
叶白懒得回答。
那少年却是个自来熟的,见叶白不说话,索性自己几步就转到了床前,看没两眼就开始啧啧有声:“少城主不走,莫不是
还惦记着面前的姑娘吧?不是我说,寻少爷这标准也太低了点,这姑娘怎么敲怎么病恹恹的,还一看就是个不经事的,”
说着,那少爷的目光特意往何采衣手腕上的纱布一溜,随后嘲笑道,“寻少爷玩着也乐意?”
叶白没有开口。
躺在床上的何采衣却蓦地睁了眼,狠狠瞪了那少年一眼。
东海来的少年一怔,紧接着就笑着赞道:“这一眼倒是不错,可惜就是一个女人……”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却到底没有说
下去,一是因为何采衣已经转了眼,只直直的看着叶白;二则是因为叶白已经开了口。
叶白开口说:“你可以选择。选择让我杀了,或者找一个我看不见地方藏着,再不跟……”叶白本要说闻人寻,但他顿了
一回,只道,“再不跟我,扯上关系。”
站在叶白旁边的少年听得清楚,当即就咋了舌,心道传言果然不可信,瞧身边这传言中的心软无能之辈,一出口可就是生
生死死啊。
还是对自己的小情人。少年想着,心中倒并无太多反感之意。
何采衣没有理会少年复杂多变的脸色和心思,她只直直的看着站在床前的叶白,然后……
然后,她抿了抿唇,慢慢笑了:“阿寻……”
寻字的音只念了一半,何采衣的嗓音就有些哽了。不再勉强自己说下去,她只默默的垂了眼,而后蓦的抬起一直紧握的藏
在被子下的左手,一下子就朝自己的喉咙撞去。掌心中,一抹银光一闪而逝。
根本没有想到面前的女子会这样烈性,少年当即倒抽了一口凉气。
接着,一道血光便映入了众人的眼底——只是并非何采衣的,而是叶白的——在何采衣手中的银钗刺到喉咙之前,叶白的
手掌已经横到了那里。
何采衣用的力气很大,大到竟然刺破了叶白仓促凝出的一层护体真气后,再深深刺入叶白的掌心里。
一小点一小点的鲜血飞快自伤口处落下,不一会就在锦被上绽出了点点血花。
仿佛已经用尽了所有力气,何采衣木然的看了叶白的手一眼,便自动放开了握着银钗的手。
叶白也收回了不受控制伸出去的手。
望一眼手上的伤口,叶白脸色罕见的阴沉了下去,然后,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出了房间。
兔起鹘落之际,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东海少年望望已经离开了的叶白,再看看漠然闭目躺着的何采衣,又瞅瞅一屋子呆若
木鸡的人,终于吹出一个带着十分愉悦欢喜的口哨来。
○二○ 心意
飞云城 城主府正厅
“未想独孤岛主亲临飞云城,有失远迎,还望岛主见谅。”端坐于主位上,闻人君神色虽和往常一般淡淡,但口气却颇为
客气,衣着也较往常更显隆重华贵。
坐在左手下第一个位置,独孤岛主乍看上去颇为年轻,不过三十五六的的光景,面貌俊逸,长眉入鬓,一双碧玉似的眼睛
深不见底,开阖之中偶然有异芒掠过。
“闻人城主客气了。是我不请自来,叨扰城主才是。”独孤离恨微微笑着。
“不知岛主前来所为何事?”闻人君并不多绕弯子,直接开口。
“城主快人快语。”独孤离恨笑了一回,“不瞒城主,我近日于海上观潮起潮落,心有所感,偶的几式妙手,一时技痒,
本待寻友切磋,却不想几位有交情的不是闭关就是远游,叫人遗憾。”
闻人君听完了独孤离恨的话:“岛主是打算和我切磋?”
独孤离恨欣然点头:“若城主愿意,时间地点,抑或公开私下,但凭城主决定。”
闻人君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这才淡淡笑道:“我近日懒于武道,只怕要叫岛主失望了。”
独孤离恨凝视闻人君一会,方叹道:“炼神反虚,城主还未及而立便能有如此成就,谈何‘懒于’?”
闻人君正要开口,却见一火似的颜色在门外一闪而过。
独孤离恨自然也注意到了这抹颜色,他微挑了眉,却显然并无在意的打算,只继续对闻人君道:“城主何不多考虑一番?
纵酒仗剑,是何等快哉。”
闻人君哑然而笑:“纵酒仗剑?”他摇了摇头,面上又恢复了之前那般淡淡的神色,“纵酒仗剑,果然快哉。多谢岛主美
意,我会仔细思量的。”
独孤离恨眸中异芒一掠而过:“既然如此,我便在此地留足七日,静候城主佳音!”
言罢,孤独离恨起身告辞。
闻人君客气的让身旁陪着的墨大先生送客。
须臾,墨大先生回到了正厅,低声道:“城主。”
“怎么了?”闻人君开口。
“寻少爷在楚馆里逼一个姑娘自尽,最后手被那个姑娘扎伤了……还被龙王的独子,独孤惊飞看见了。”墨大先生阴沉着
脸道。
闻人君微微隆起眉心:“你先找人去安抚那位姑娘,然后找人了解详情,过后交给我。”
墨大先生点了点头,接着,他道:“城主,寻少爷……”
明白墨大先生的停顿是为了什么,闻人君道:“继续说吧。”
墨大先生躬了躬身:“城主,寻少爷其实也是良材美质,但做事未免过于直接。您若真喜欢他,倒不妨拘拘他的行为,也
好叫他日后能顺利接掌飞云城。”
“这样的个性才好。至于日后,”闻人君顿了顿,“日后再说罢。”
墨大先生蓦然一怔。
而闻人君已经起身离去。
另一边,来到府外的独孤离恨看了看大大咧咧的就坐在马车车辕上的独孤惊飞,不由笑道:“不是让你去玩么?怎么这么
快就回来了?”
一身明火般招人的独孤惊飞笑嘻嘻的随着独孤离恨上了马车,道:“遇到了好玩的事情,就先回来了。”
在软垫上坐下,独孤离恨等马车微微一震,向前行驶后才随口道:“什么事情?”
独孤惊飞不答反问:“爹,你见了闻人城主有什么感觉?对方可答应同你切磋了?”
“并未答应,至于感觉……”独孤离恨沉思一会,“记得你的二叔公么?”
独孤惊飞怔了一怔:“记得……不过二叔公,不是在二叔婆过世后不久就郁郁而终了么?”
独孤离恨笑着抚了抚独孤惊飞的发,淡淡道:“就是如此了。”
“爹的意思?……”独孤惊飞没听明白。
独孤离恨却不打算多加解释,只惋惜一叹:“未及而立,便至炼神反虚之境,可惜,可惜!”
独孤惊飞悚然一惊:“炼神反虚?爹,您也不过前年才踏入这层境界啊!”
独孤离恨缓缓点头:“是啊,我也不过不惑之年才堪堪迈进这层境界……只盼他能放下了。”
言罢,独孤离恨无意再谈,只问:“好了,之前你打算说什么好玩的事情?”
明白独孤离恨不会再说,独孤惊飞也就顺着转了话题:“是关于那个闻人寻的。”
独孤离恨淡淡应了一声,算作听见。
独孤惊飞就笑着继续往下说:“我今日在妓馆里见到闻人寻了,和传言几乎是两个模样,倒比传言有趣许多。”
“嗯?”独孤离恨随意问了一声。
而说到这里,独孤惊飞笑意敛了些,神色里倒是多了三分凝重:“还有就是,虽然对方看起来不过炼体阶段,但若真要动
手……孩儿没有获胜的把握。”
独孤离恨这才有了些兴趣:“闻人寻是炼体顶峰?”
“不,大概中阶吧。”独孤惊飞摇了摇头。
“你已经进入炼血阶段一年有余,比不过一个炼体中阶的?”独孤离恨挑了眉,缓缓道。
独孤惊飞挠了挠头,面上也有了讪讪之意:“这个么,爹,我也就是这么觉得……”最后那个字因还没完全落下,独孤惊
飞忽然看见外头驶过了一辆马车,忙指着道:
“爹,就是那个,闻人寻!”
独孤离恨顺着独孤惊飞指着的地方看过去。
另一辆马车上的叶白也听见独孤惊飞的声音,侧头看向独孤惊飞这里。
两人视线既而对上。
须臾,叶白向独孤离恨点头,执了晚辈礼。
独孤离恨没有回应,而只是微眯着眼注视对面马车中的叶白,直至两辆马车擦身而过,再看不见为止。
独孤惊飞这才开口:“爹,怎么样?”
“不是炼体中阶。”独孤离恨道。
“那更……”高?独孤惊飞的话还没说完,独孤离恨就接了下去:
“是初阶。”
独孤惊飞面上难掩惊讶:“可是孩儿确实觉得对方身上有种气势……”
独孤离恨静默了片刻,随即道:“你不是没有获胜的把握,是肯定胜不了对方。那个孩子身上,有非同一般的锐气和煞气
……倒是颇像另一个人。”
“是叶白吧?”独孤惊飞想了想,随即琢磨着笑了起来,“爹,闻人城主养了一个和叶白一样的侄子,这也不是什么秘闻
了。”
独孤离恨也淡淡的笑了:“那你告诉我,闻人君为什么要养一个和叶白一模一样的侄子?”
“喜欢啊。”独孤惊飞不假思索。
“为什么不去找本人?”独孤离恨再问。
“因为——”独孤惊飞依旧不假思索的开口,却蓦地卡了壳。
独孤离恨不轻不重的看了独孤惊飞一眼,碧色的眼眸渐渐转深:“闻人君手握飞云城,十年之前便能于大会之上同江湖宿
老平起平坐,兼且武功卓绝,早早封了天下第一。论武功论能力,天下不说是无人出其左右,但至少也是立于巅峰,无人
能够小觑之辈……你说,这样的人,若是真的喜欢,”他笑了一笑:
“若是真的喜欢,有什么理由放着正主不找,偏要寻了一个替身养在身旁?又有什么理由叫对方几次求战不成,就这么不
明不白的死去?”
独孤惊飞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就这么过了半晌,他方才皱眉道:“那爹的意思是……那张脸,就是巧合?”
独孤离恨却并未再次开口。
是夜,月朗星稀。
再次浑身冷汗的自噩梦中醒来,叶白静静在床上躺了片刻,待鼓噪的心跳安静下来时,才起身披衣拿剑,向外走去。
时间已经是深夜了,城主府里安安静静的,只有巡夜人的脚步声偶然响动。
叶白是向主院走去的,却并不打算打扰闻人君的休息,所以在临近主院时,并未走院门,而是自围墙上翻了进去。
主院临湖,周围遍植树木,就是冬日的夜里也偶有几声虫鸟鸣叫,但却到底只让这无甚人气的庭院更显冷寂。
双足悄无声息的落在了柔软草地上,叶白径自走向闻人君的卧房,却并不走到卧房面前,而只是站在卧房十来步院的石桌
旁,静静思考。
然而不过须臾,灯火便自窗格中透出,闻人君低沉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寻儿?”
叶白站起了身,开口回答:“是。”
“有事?”闻人君问,继而道,“先进来吧。”
叶白推门进了卧房,却并不进内室,而只是道:“我只是想一些事情,打扰城主歇息了。”接着,他顿了顿,又道,“城
主不须出来……我只想问几个问题。”
“好。”闻人君如此回答。
叶白就盯着那自内室铺将出来的橙色光芒,开口:“独孤岛主今日来了?”
“嗯,找我比试。”闻人君的声音自里头传了出来,“你若想看,我便应了。”
叶白没有回答。接着,他道:“我今日去了楚馆。”
闻人君应了一声,声音一如寻常:“何采衣的事情,你若不想处理,我便让别的人去处理。”
“好。”叶白道。
片刻寂静。
看着那自内室内流泻出来的微微闪动的灯火,叶白终于找到了自己想问的东西:“城主有没有喜欢过人?”
没有声音从内室传来。
叶白静静等着。
许久,闻人君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字。
——“有。”
“是什么样的感觉?”叶白再次开口。
闻人君似乎笑了笑,他只回答了四个字:“无法忘怀。”
低垂着眼睑,叶白静静沉默片刻,方才问了最后一句话:“七年之前,是我和城主第一次见面?”
内室再一次寂静下来。
叶白嗅到了秋日里空气的冰冷和干燥。
然后,他听见从内室里传出来的闻人君的声音。
闻人君道:
“是。”
○二一 长灯独明
独孤惊飞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此时,他正躺在地上,躺在叶白的面前——方才,两人在闻人君和独孤离恨切磋之前,先切切实实的比试了一回,并且不
分胜负。
不过……
独孤惊飞舔了舔干涩的唇,然后神色异常复杂的看着混若无事、甚至还有心情和力气擦剑的叶白,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日
自个父亲能断言自己比不过对方。
“很明显么,我是人,他是禽兽啊……”人怎么能和禽兽比呢!独孤惊飞愤然思索,浑然忘记自己有个江湖雅号就叫做‘
东海小龙王’。
并不是没听见,却显然没有理会的打算,叶白依旧仔仔细细的擦着剑。
斜眼看了叶白一会,独孤惊飞索性摊开手脚就安稳的平躺下来,继而拉长了声音:“闻人少爷——”
叶白依旧懒得理会。
独孤惊飞越发的有气无力了:“闻人少爷,闻人大爷,您相信我,您的剑就是少擦那么一遍,也不会多出一个锈迹的,真
的。”
同之前一样没有回应。
独孤惊飞已经习惯了:“还是那把剑是你喜欢人送的定情信物……”这么说着,他随意往剑柄上瞄了一眼,“嗯,叫峥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