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他的声音说,“快走!”
瞿然刚走出几步,就感觉自己的脚踝被人抓住了。
火焰席卷的高温下,只有脚踝被抓住的一块感到极端的冰冷,他惊得心中一凛,低头去看。
浓烟中透出一张染满鲜血的脸。
张焕言犹如扭曲了面孔的厉鬼,奋力一拉,就将瞿然掀翻在地。
烟与火相互助势,走在前面的陆天扬与殷韶安谁都没能及时发现这个突然发生的异状。
冰冷的手铁钳一样扼住瞿然的咽喉,垂死边缘的张焕言因为疯狂的仇恨,爆发出意想不到的庞大力量。
“死吧,你给我下地狱去!”
“只要你死了,殷家的那个小子一定会痛不欲生!”
“只要他痛苦,我就算死也瞑目了……哇哈哈哈哈哈……”
满室的浓烟本就让人的呼吸渐渐变得困难而痛苦,加上一双死死卡住咽喉的手,瞿然很快有了窒息的朦胧感,挣扎也变得
虚弱无力。
这一次,真的会死在这里吧?
背负着灼人的火势逃出的殷韶安,终于渐渐能看清周围的事物,他急着向自己身后的人发问:“瞿然,你没事……”
回过头去,才惊觉身后空无一人。
“等一下!”他大叫着走在前面开路的陆天扬,“瞿然不见了!”
陆天扬震惊地回过头,“怎么回事?”
“不知道,也许是火势太大,他没有跟上来?”
走在前面的人一语不发,急急折回头去,只丢下一句话“殷韶安,你先出去!出去了我再跟你算账!”
没走出几步,肩膀被人死死拉住了,因为浓烟呛出的眼泪和着黑色的烟尘,使那张脸显现出少见的脏污与狼狈。
他开口,声音却依旧不容置疑:“实验室里有紧急制动装置,一旦起火到一定程度,所有出口将被自动封锁——你一个人
回去可不够看!”
关键时刻,依旧保持着沉着冷静,让受过专业训练的陆天扬也不得不刮目相看。
略微点了点头,两个人便返身又重新冲入了火海。
火势远比刚才更为凶猛。
刚刚出来的那扇门已经关闭,不能打开。
“闪开一点!”陆天扬举枪瞄准了门锁。
“呯”地一声,制动装置应声而破。
门一下子弹开来,无数条火舌叫嚣着汹涌而出。
高温,几乎能灼瞎人的双眼。
陆天扬与殷韶安彼此示意,冲进实验室分头开始寻找。
在浓烟与烈火中屏息搜寻好久的陆天扬感到脚下被什么绊住了,低下头仔细观察,才发现是倒在地上的瞿然与张焕言。
张焕言压在瞿然身上,一双手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已经被烧得焦糊。
他身下的瞿然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生。
担心一旦再有什么突然情况出现,陆天扬近距离瞄准张焕言已经被烧焦的尸体后心,连开了三枪。
其实,该感谢他的,要不是有了他尸体的遮挡,瞿然一定已经被烧伤了。
枪声惊动了另一边还在寻找中的殷韶安,他循声向枪响的地方摸索着赶来。
于是,他看到那个千钧一发令人心脏抽紧的场面。
一根实验室的梁柱禁不住火势,燃烧着落下来,直直砸向正要从地上抱起瞿然的陆天扬!!!
“危险!——”
高声提醒着,他已经来不及做更多的反应便飞身扑了过去。
烟尘飞起,火星溅落。
脱离险境的陆天扬抱着毫发无损的瞿然回过头去,哪里还找得到殷韶安的影子……
“不行!我一定要救他!”瞿然撑起虚软无力的身体,推开一旁阻拦他的护士。
“副院长——”护士犹疑不定地去征询一旁右手上吊着绷带的陆天扬。
一周,足够发生太多的事。
实验室里的一场大火,烧毁了一切。警方因为证据不足,无法向司法机关检控SLH从事不法医疗实验,所以只能称地下实
验室的火灾是一场意外。
连同证据一并被烧毁的,还有蔓延了两代的恩怨情仇。
整件事随着一切悲剧的制造者张焕颜湮没在实验室的废墟下。
在那天抢救瞿然的过程中,陆天扬的右手腕部骨折,暂时不能上手术台实施手术了。但对外,他依然是SLH医院的副院长
。
尤其在SLH内忧外患的危机下,更是中流砥柱一样的存在。
瞿然在医院休养了一周,除了身体上几处比较严重烧伤尚未痊愈,基本已经没有大碍。
SLH集团遭遇的金融危机,凭借长袖善舞,能力卓然的总裁夫人罗小依力挽狂澜,已经开始慢慢重新步上正轨。
他好像在一夕之间想通了很多事,与瞿然的关系不再那样剑拔弩张,火灾发生后,还曾来医院探望过他一次。只不过,没
有人知道他们都聊了一些什么。
目前,唯一尚待解决的问题,就是殷韶安在那场大火中为救瞿然被坍塌下来的梁柱砸中,脊柱受伤,至今尚处于昏迷中。
“瞿然,冷静点!”陆天扬腾出没有受伤的左手,拉住步履蹒跚的瞿然。
“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冷静!”
瞿然停住脚步,略带哀伤沉痛地垂下眼睛:“韶安是为了救我才会变成这样,我没办法坐视不管。况且,我们都是医生,
应该知道脊椎第四关节损伤,伴随着颅脑硬膜外、硬膜下血肿,如果不尽快进行手术的话,他就毁了……”
“我知道,可是现在你与我都这个样子,能够操作这样精密复杂的大型手术吗?如果医治不当,会适得其反。”
瞿然的目光停留在陆天扬吊着的右手上,“我知道,学长的伤真的不允许,但是,我没问题啊。”
“什么没问题!”陆天扬的语气突然变得严厉,“我刚刚看过你的化验报告,虽然没有明显异常,但你有颅压增高的现象
,血压也不稳定,不可以上手术台!”
稍稍缓和一下语气,他继续反对道:“在这样的情况下进行手术,不光殷韶安没有保障,连你自己都很容易出现意外。”
“我知道……可是,我还是要救他。希望学长答应我,帮助我。”
漫长的沉默后,陆天扬长喟一声,“好,我同意你进行手术,可是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要怎样驾驭如此高难度的开颅以
及颈椎神经修复手术?”
瞿然听了,突然觉得无言以对。
陆天扬依旧是那个在任何时刻都能够保持冷静,作出最理智判断的人。
以现在自己的身体状况,的确不能够保证顺利完美地完成手术。
但因为那个等待着自己救命的人是殷韶安,所以,冒险也是值得。
几天来,辗转在心中的念头终于脱口而出:“学长,请你把手中还未上缴的那几支‘自由一号’交给我。”
没错,“自由一号”。就是这种能大量激发细胞活性的药,会令使用者爆发出惊人的潜能,同时也会提前消耗掉使用者的
生命。
就是这柄双刃剑,却能在紧要关头发挥超乎寻常的作用。
“你……”陆天扬皱了皱眉,他知道,瞿然是目前唯一一个使用过这种药而没有被巨大的副作用磨损殆尽的人,但是那不
代表大剂量使用的情况下不会危及生命。其中利害,相信他自己也很清楚。
“你真的决定要这样做?”
瞿然沉默不语片刻,又轻轻笑了。
当他再一次抬起眼,清澈幽深的目光直落进陆天扬的心底——“学长,如果现在躺在ICU的那个人是我,你会选择怎样做
?”
安静的手术里,只有医疗仪器的细微响声。
“还有30秒——”陆天扬盯着体外循环仪上不断变化的曲线数值,进行着整个手术过程中的第八次提醒。
有护士用纱布帮手术台上的瞿然擦拭去额头密布的汗水。
这台手术已经进行了七个多小时,现在最关键的一步是用吸取器汲出殷韶安颅内的淤血。
开颅的时间不能超过两分半钟,否则,脑皮质在空气中暴露的时间过长,将造成无法估量的严重后果,包括皮层功能严重
损害,不可逆的深昏迷状态,丧失意识活动等。
简言之,就是“植物人。”
瞿然持着吸取器的手,也在微微颤抖,豆大的汗珠不停从身体内渗出,连心也跟着慌了起来。
必须坚持。
一个小时之前,他用完了最后一支“自由一号”。
现在,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和药物能够帮助他与手术台上的殷韶安共同渡过难关。
“10、9、8、7……”陆天扬冷静的声音开始倒数计时。
数字读到0,又开始正数。
“21、22、23……”
“31——”应着瞿然手中器械落进不锈钢盘中的清脆回响。这一场简单,却重逾泰山的计数宣告结束。
手术总算成功完成了。
瞿然长吁了一口气,想回过身对旁边的护士交待些什么。
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毫无预兆地像一片落叶一样飘落在一直守在身旁的陆天扬怀里。
第五十三章:疗伤的手
午夜,暴雨倾盆。
酒吧街依旧灯红酒绿。城市中紧绷的灵魂,需要在这样的场所得到放松。
凌晨两点,一间酒吧的后门被粗暴地推开了,两个保安驾着一个人,直接扔到街角垃圾堆下脏水横流的水洼里。其中一个
还不出气地在那人身上踹了一脚。
“MD,下次还敢来老子就打死你!”
说罢,回头啐了一口。与同伴转身走了。
雨势滂沱,伏在垃圾堆上的人很快被淋得透湿,然而他仿佛浑然未决。
“呵呵~”他轻笑着,在身下的垃圾里随意摸索。
摸到的是一只别人丢弃的酒瓶——酒吧街的后巷里,随处可见。
瓶子里还有些许的残酒,那人拿起来不管不顾地径直倒进嘴里。
酒精的甘美麻醉了痛苦的神经,抚慰了心底深处的渴望。他在垃圾堆里蹭了几下,就势欲在雨中睡去。
凌乱的长发被雨浸湿,贴在他瘦削的面孔上。昏黄的路灯下模糊的侧脸,依然可以看清浓密纤长的睫毛和挺直的鼻梁,只
不过被下巴上丛生的胡茬破坏了整体的美感。
他似乎做着美梦,嘴角浮起了一丝浅笑。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响起,一把伞撑在酒醉男子的头顶,一道清冷的声音带着微微的叹息响起:“你啊,怎么把自己作践成
这个样子?”
伞下,一个英挺俊朗的男人,注视着睡在垃圾堆里的男子,幽深的目光中满是疼惜。
他弯下身,不顾脏污,轻轻抱起衣冠不整形容憔悴的酒醉男子,将他拥进自己的外套中。
喝醉的人略略恢复了一点意识,开始挣扎,“不要,我不要走……我想……再喝一杯……”
“不行!”抱着他的男人断然拒绝。
“嗯……”酒醉的人闻言像个犯错误的孩子一样委屈,他伏在男人肩头依依呀呀了半晌,突然笑着抬起头,比出一根手指
,“求求你嘛,我只喝一杯!”
“一滴也不行!!!”
说罢,男人不顾他的挣扎于反抗,毅然抱着他,走到巷口,把他塞进车里。
“求你,给我一杯酒。好不好?”
整洁的公寓,酒醉的男子粘在了身后的浅象牙白色墙壁上,借以支撑着失去酒精支撑节节酸痛,摇摇欲坠的身体。
带着他进门的男人脸色越来越难看。
走上前拉住他的手腕,他大力地将他拖向不远处的卫浴间:“给我进来!”
虚弱的身体完全抗不过那蛮横的拉扯,男子踉跄着被拉近了半透明的磨沙门。
猛地一顿,男人的动作遇见了强大的阻碍:酒意朦胧的人用一只手牢牢地勾住了门口那超大的流线型描金把手……
“放、开!”俊朗的男人面色阴郁一字字道,猛地回头,怒气冲冲地用双手去拉他的手腕。
酒醉的男子不语,另一只刚得自由的手也加入了抵抗的行列,双手交叉着穿过把手合在胸前,仿佛那里是他最后的死守防
线。修长的手指关节在对方又掰又敲下渐渐失血苍白,却始终死死不松开。
“砰”的一声,一拳击上了他的侧腹,果断而凶狠。
巨痛从受袭的肋骨处放射向空空的胃部和无力的四肢,一阵痉挛,男子苍白着脸,慢慢下滑在了地上。可手,仍用残存的
最后一丝力气吊住了把手。
“不去……”他低低喘息,望着豪华卫浴间内升腾而起的氤氲白汽和洁白的地砖,眼神渐渐迷离而恍惚,“我讨厌……讨
厌白色的东西……”
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刚才发火的男人忽然弯下了腰,无言地凝视着他。
深沉的眸光中,有疼惜浮了上来,纤毫毕现,一点点的,绞住了心。
“听话……”他慢慢将手重新覆上了尚且停留在把手上的手背,不再用强,“我只想让你洗个热水澡,再吃点退烧药,好
好地睡一觉。”
一根根的,他开始温柔地抚摩那徒有顽固其表的手指。这一次,没费太大的力气,他终于将对方的手从把手上解了下来。
不厌其烦地再一次俯下身去,他拦腰抱去了已经浅浅昏迷过去的人,不再掩饰自己的心痛,喃喃低语:“瞿然,那个人的
离开,真的会让你痛苦自责到这样的地步吗……?”
这样辛苦地跟在他身后,默默为他做的一切,都抵不过他对另一个人的爱。
而自己,依旧甘之如饴。这样的感情,是出于爱,还是习惯?
微微出神,陆天扬的目光注视着静静躺在床上的那个人。
被按在浴室的花洒下强行冲了一遍,中途也曾醒来抗拒一番,可似乎终归保留了最后的清醒,意识这样赤裸情形下的挣扎
和呻吟对男人来说,是怎样的诱惑,乖乖地很快放弃徒劳抵抗,任凭自己将他从头到尾清洗干净。
被摁倒在床上,也只是无言地静静强撑了一会,终于还是被高烧和疲惫夺走了对峙的力气,沉沉昏睡了过去。
慢慢抚摸上那挺直的鼻梁和柔和的嘴唇,陆天扬的眼波,满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垂怜。
转身去药柜找来退烧药,他小心地将瞿然紧闭的双唇撬开,塞进了两粒药丸,又灌了水进去。
昏睡中被半斜着扶起,瞿然没有抗拒,倒是老实地张了嘴,半呛半嚼地服下药去。
慢慢地,一两个小时平静而安详地过去,那张瘦削美丽的脸上,红潮似乎有点渐渐消退,额头上也发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擦去那些汗珠,陆天扬从房间的冰柜里找来冰块,浸透了一条毛巾,敷在了他的额头。
静静地看着他的睡颜,这个记忆里曾与自己同睡过很多个夜晚的爱人,此刻就近在咫尺,却仿佛永远不再碰触得到。
第二天日上三杆的时候,瞿然醒了过来。四周静静的,空无一人。
自己所在的房间整洁井然,空气里有淡淡烟草香味,一切都无比熟悉。
刚刚想起身下床,突然,双腿绵软无力,头也剧烈地疼痛起来。
有恶心的蠕虫从脊背处开始,一寸一寸向上爬,痛痒难耐。
强撑着站起身,他跌跌撞撞走出卧室,全然不顾自己身上只穿了一件贴身的内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