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起凶杀案,警察当然要展开调查,指纹是收集到了,奈何查了几天都没抓到嫌疑人,怀疑是个流窜犯,从外地过来的打劫。这种流窜作案的,要是幸运地没有落网过,没留下案底,就最难抓到了。
这个老头死了没两天,就发生了孟殷父母的案子。烧锅炉的那几个民工留下几件衣服在现场,但当晚上就跑路了,连个暂住户口也没有,也属于那种干一个活转移一个阵地的工人,所以警方也没处抓。至于那几个吸毒的人,线索也非常有限,有一个目击者看见过,可惜的是没看到脸,结果也没处抓去。但是,如果勘察及时,又有个手腕厉害点的刑警肯带人往下查,也不一定找不到人。无奈当年这一块没有很出色的警察,查了一阵上头也觉得难查不想管了,这件案子拖上几年便成了悬案。
说到罪魁祸首,其实不是那几个民工,而是把孟殷父母封了嘴、捆起来,给扔到锅炉出气口的那一伙吸毒的。
孟殷真要报仇,也少不得追查这几个人的下落。
这件惨事过了大半年,Z市又出案子了。是一个镇子底下的小村庄有人械斗,经过调查后才发现,挑起事端的不过是很小的一件事。
当时村里有名的一个痞子欠着支书的钱,好长时间没还上,支书忍不住上门堵他,催他还钱。痞子还不上,嬉皮笑脸地求他说能不能再缓缓,支书不答应,瞄见他手上戴着一串老核桃,就想把这东西拿走充当利息。但痞子不肯,说这是他相好的在城里买来送给自己的,两人就吵起来。吵着吵着也不知谁先动了手,支书被打破了头,回头就纠结一群人过来了,要把痞气给剁了,痞子也不是好惹的呀,跑去邻村找了几个平时一起混日子的,就和支书这边的人干上了。
两帮人斗了几个小时,一个个都挂了彩,但走运的是没出人命。事情虽然闹得大,但幸好不用再往上升级了,警察便把两帮人都关进拘留所,把那串老核桃当证据收了起来,稍微查了一下来历,结果惊了:嘿,怎么是那个捡破烂老头的东西啊!
老头也没有什么亲人,这东西就一直留在了证物室。
不久之后,Z市开始扫黄打非,外带扫毒,从不少街边洗脚店里查出来一些嗑药的小年轻。吃摇头丸吃死的被发现了一个,携带白粉超过50克在逃跑时被击毙的有一个,再过了一段时间,某废旧厂房里又发现一个猝死的年轻男人。最后一查,这个猝死的人是曾经参与过那场械斗的一个混混。
听沉夏说完,希声思考了一番说:“很明显这几件案子是有联系的,Ruby把它们当做故事说给老太太听,如果真是编的,他怎么不编的更戏剧化一点。但我觉得他并没有随口胡编……这些应该都是真事,是他长大后在查找那伙吸毒犯时知道的。”
“如果真是这样,他不会无缘无故说给外婆听……”沉夏一凝眉,“老太太也不是一天之内就听了这么多故事,Ruby是分开来讲的……声情并茂,惟妙惟肖,就好像亲眼看到过。我几乎能够想象,他在讲故事时脸上流露出的是一种非常愉悦的表情。因为老太太说了,每次讲故事的时候孟殷都很高兴,语调是雀跃而上扬的,你说,这意味着什么?”
希声点头,顺着沉夏的思路做出推测:“杀了那位捡破烂老头的人,和害了孟殷父母的……可能是同一伙人。”
“而他们在犯案之后,又卷入了其他的事件中,说是阴差阳错也好,天道轮回也罢,也一个个地死掉了。”如果单从心理侧写的因素来说,沉夏对于这个推论的正确性是很有把握的。
然而,心理侧写并不是证据。
孟殷长大后想要找到当年害死自己父母的人,却在调查的过程中发现,这些人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早就丢了性命。这该是一种怎样的失望,又是一种怎样的快感?他还没有报复,这些人却已经死了,心里肯定会感到到一丝悻然。为了释放自己的压抑,找到心里的平衡,他便把这些案子编成故事,在电话里说给外婆听。
外婆听到故事后回报给他的笑声,对他来说,升华成了一句句无言的鼓励——去吧,孩子,去做你想做的事!他们都该死,就算你不杀他们,他们也终究要死!
“因为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么?”沉夏自语地勾起一抹冷笑。
“既然他给我们划出了范围,干脆查个清楚,说不定们能够找到这些人之间的联系,完全证实我们的推论。”希声比较注重实证,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但是奇怪的是,他看了看沉夏,“家悦的电话响了很久都没人接,从昨晚上就是这样了,怎么搞得?”
“那打家悦的呢……”沉夏拿过去,一遍遍地拨打家悦的电话,也是无人接听。
手机是通的,但却无人接听?
翻了翻电话薄,希声直接把电话打到了刑警队的办公室,没料到接电话的是悠姐。
“他们人呢,出什么事了?”希声敏感地觉察到,那边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悠姐迟疑了几秒,沉重地叹了口气,“我以为自己撑得住的,但他们离开才十几个小时,我已经不行了……昨晚七点多,方队接到一个匿名报警电话,说是天禄大厦有不名的气体罐泄露……他和家悦立刻就去了。”
希声打开扬声器,和沉夏都是一怔。
“然后呢,然后怎么了!”希声大声吼着,沉夏则觉得自己的手在抖。
“然后……气体罐是被堵住了,安全转移了出来,但在他们随后排查的时候,天禄大厦发生了爆炸和火灾……”悠姐越说声音越小,已经有些说不下去。
沉夏猛然扑过来抓住希声的手,对他使劲摇着头,这还怎么问下去?“希声,我们回去,现在就回去!”
希声伸手掰开他的手,指尖痛的开始发麻。
“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他还是得问。
悠姐顿了顿,有气无力地告诉他:“还没有发现他们的尸体,但也没有看到活人……局长让上头派人过来接管这个案子,但我们……都想让你们回来。”
希声挂了电话,沉默了半晌,用疲惫的声音说道:“哥,我们不能一起回去。老太太这里必须留下一个人,所以……是我回去,还是你留下?”
72.第四类接触09
本以为沉夏要纠结很久,才能够下定决心的。但他看着老太太了只考虑了两分钟,便把手搭在希声肩膀上,做出决定:“你回去吧,我留下。”
希声看了看他的眼睛,没有多说什么,只伸出胳膊把人拉过来,抱在怀里轻轻地吻了下额头,松开手勾起嘴角:“好,我回去,你留下!不管怎样,注意保护好自己,药要按时吃,记得给我打电话。还有,哥……我相信你。”
沉夏点点头都答应下来,嘴角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嗯,我也相信你。”
从现在开始,两人要分开处理案子,不能再及时地交换意见,除了坚定地相信对方的决定和推理,再没有比这更大的支持。
“相信”这两个字,并非挂在嘴边说说就能做到的,它重比千金,却是无价的情意。
送希声离开的时候,沉夏看老太太在沙发上打起了瞌睡,便拉住他的胳膊,又嘱咐一句:“你是去帮忙的,一切以找到方跃和家悦为重,其他的……能不计较的就别太计较了。”
“当然,我肩膀上可没有警徽,这免费劳动力也不能一直当。哥你放心……关键时候,还有悠姐和方跃手下那一帮人,他们都会帮着我的。”希声握住他的手掌趁机多揉了两把,皮肤之间恋恋不舍地传递着温度。
沉夏瞪他一眼,想了想还是提醒道:“有个猜测我放在心里很久了,只是一个很模糊的想法,考虑半天,还是告诉你做个参考比较好。Iolite在张倩如案子中,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这让我很介意,我当时觉得他可能是不屑于出手了结她,又或者他根本就不担心警方顺着她那条线能够查到什么,但现在……我觉得不是,Iolite很可能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所以才抽不出身……”
“因为抽不出身,所以才不出现么?”希声拍拍沉夏的手臂,“好,我记住了,会认真考虑的!走了。”
说罢就摆手,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外。
沉夏也果断地关上门,进房间拿了一张毯子给老太太盖上,然后进到孟殷原来居住的儿童房,翻翻找找,想更深层次地了解一下他小时候的性格和思维模式。
一个人从小到大的性格,有可能因为某种巨大打击或刺激而发生改变,但有些行为习惯和骨子里的思维模式,却不一定会改变。有些人之所以会在遭受虐待或精神压迫后变成一个危险的人,开始醉心于犯罪,甚至杀人,不完全是大脑中的防御机制起了反作用,还因为他们本身就具有某种人格上的缺陷,或者说性格不稳,世界观和人生观没有彻底形成,才会禁受不起外界的迫害,变成了一个对于社会中的大多数人不具备感恩、同情、怜悯与慈爱心理的器皿。
没有谁天生就是罪犯,有些人即使存在人格缺陷,或者说性格上的不足,例如暴戾而易怒,甚至患有反社会人格,也不一定就会走上违反犯罪的道路。但他们需要正常而健康的生存环境,一旦缺乏不偏不倚的引导,这些人受到了外界的不良刺激之后,心里那些负面的、反面的东西就会被放大许多倍,变得阴暗而富有攻击性。
当然,报复心理强,也是某些人的特征。
儿童房里就是儿童房的模样,没什么地方和其他人家的孩子不同,墙壁上贴的是暖色调的墙纸,地板和其他房间一样。一张单人床已经是成年人的尺寸,可见孟殷从小受到的期望比较高,父母希望他早日独立。书柜里有很多书,课外练习题居多,世界名着有一些,还有一部分……沉夏在书柜底部找到的,被压在一大摞练习册的底下,是一套简装版的古龙。
Ruby小时候居然看古龙?沉夏忽然觉得这诡异的。
又翻了翻,他的脸色更黑了,居然找到一套版本很老的而且是他一直想要的那种有黑白插的福尔摩斯探案集,还有一套不知道什么年代的古书版的包龙图断案集。
沉夏没看过这种竖版的老书,好奇地翻看起来,从右到左的阅读方式虽然有怪,但他很快习惯了,把第一个案子翻完,看到结束语下的空白处有一行铅笔字:我以为,以暴制暴会更好一些。
看字迹,已经很工整了,不像是刚上学的时候写的,那就是他更大一点的时候写的?沉夏又往后翻了翻,专门寻找这种铅笔留下的字迹,果然又找到几个零散的词。一个是“该杀”,一个是“稍有感人”。
沉夏不明白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怎么会有这种评语,他关注的点,似乎和其他孩子不同。这么大的孩子一般不会关注社会民生,对于善恶的分辨也是比较清晰的,不会有什么模凌两可的理解,只要是书上描写的脸谱似的坏人,就认为是坏人,脸谱似的好人,就认为是好人。现在的小孩更不用说了,看人要看有木有型、帅不帅,看情节要看够不够刺激,够不够出人意料,还特别喜欢亦正亦邪的人,觉得很酷……Ruby在小时候却想的比别人多的多。
沉夏翻完了之后换了本书,他非常想知道Ruby对福尔摩斯是个什么评价,但令他失望的是,整套福尔摩斯上没有一个批注。
他这算是喜欢还是否定呢?沉夏想,想不出来只好又去翻其他的,不小心脑袋一下磕在书柜的一扇门上,碰了一鼻子的灰。
他继续找,很希望Ruby曾经有过一本类似日记那样的东西。
那头,希声赶上一趟高铁途径Z市这一站,两个多小时后顺利抵达。走出车站拦下一辆出租,直奔市局刑侦队的大院。
刑侦队的所有人都出了外勤,要么在勘察火灾事故现场,要么在找附近的住户做笔录,寻找目击者,剩下的在楼里进行地毯式搜索,希望能找到他们的头儿和家悦。法医部的人忙着清理遇难者遗体,鉴证科的人在实验室处理一部分炸弹碎片,几乎没有人有空搭理他并带他去现场。希声无语地在警局里晃悠,看到从厕所里走出来的弯弯,立马上前拉住。
弯弯一看他就像看到了救星,拽住他的胳膊就哭起来:“呜呜……希声你回来啦,呜呜……方队和家悦哥都不知道是不是死透了啊,你怎么才回来……”
希声满脸的黑线和冷汗,让她打住,“走,带我去现场,我要找负责人!”
弯弯来不及跟悠姐打一声招呼,就被拖走了。
天禄大厦位于闹市区的一块宝地,和平广场的东南处,一整栋楼都是写字楼,有很多公司的员工在这里办公,高约十三层,建造的年份不算太长,但也有七八年了,有安全通道,消防检查也是合格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失火时那么多人逃不出来。
“起火点找到了吗?当时有几声爆炸声,是先起火后爆炸,还是先爆炸后起火?一共有几个逃生通道,电梯坏了吗,楼梯堵了吗?爆炸后几分钟内消防车才赶到?大厦内的喷水设施呢?当时气体罐被搬出来之后有几个人跟着方跃他们上去了,为什么最后只有他们找不到?”希声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弯弯直接傻了眼。
希声站在黄色的警戒线外,想接着弯弯的工作证先进去看看,忽然一根手指头伸过来戳了戳他的后背,以不慢于他的语速说道:“起火点在七楼,当时有三声爆炸声,是先爆炸才起火的,第一声爆炸之后大厦开始向外喷射水雾,但二十分钟后火还没有熄,好几个喷水管道却爆了。有四个逃生通道,前后各两个,电梯没有坏,但第一个起火点就在电梯里,所以电梯都不能用了。爆炸后十分钟内消防车就赶到了,但是进不去,因为大门口有一个爆炸点,已经燃起了火,消防员只好改走后门,可是那里也有一个爆炸点。气体罐被搬出来之后,有三个人跟着方跃和家悦进去排查,最后他们都活着被揪出来,只不见了方跃和家悦……”
转过头,希声大致打量了一下这个人,高个子,身材很瘦,一脸的寡淡气息,带着浅浅的笑意,但眉宇之间有一股煞气,站着不说话就很有威慑力。只是这五官,有种让希声说不清的的感觉。
“你是说,起火点和爆炸点不是一个,也不止一个?”希声不管他是谁,案情最重要。
“没错,起火点有三个,爆炸点也有三个,都在不同的地方……这次的犯人,聪明的令人害怕。不过你是第一个开口就问到了点子上的人,我衷心希望你比这些犯人还要聪明,走吧,跟我进去看看!”他走到前面又停下,转过头来伸出手,道:“忘了说,我是方跃的大哥,方恪,这次案件的负责人。”
希声伸手和他握在一起,这才了然,原先只听说方跃家里是警察世家,其实是横跨军警两届,眼前这位,应当是那个从特种部队转业过来的大堂哥。
大厦里面还弥漫着一股焦臭味,方恪找人递给他手套和口罩,径直带着他上了七楼。希声沿路观察了一遍,楼梯都还能走,烧垮掉的东西也不多,但每个拐弯处的天花板都塌了,这很奇怪……走到第一个起火点也就是电梯那里,希声惊讶过后得出一个结论:“这伙人很专业,不仅有爆破的高手,还有纵火的高手。”
“是啊,所以我才担心……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方恪脸上并没有哀伤的神情,似乎并不担心方跃和家悦的生死,这倒是让希声有些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