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迈开步子往前走,走了几步就跑了起来。沿路看见更多的人,他们都倒在血泊中,睁着眼睛却永
远也不会再看见东西。
石镰胸膛里的心脏跳的像被擂动的牛皮鼓,轰雷雷震的自己耳朵疼。
终于,石镰跑到了自己家门口。颤抖的手指一点一点将门打看。
年迈的奶奶躺在院子里的水缸旁,娘亲倚在厨房的门上,而自己最疼爱的小弟则趴在堂屋的门槛上。
石镰抖着腿走过去,慢慢将小弟翻过来。小弟眼睛睁的大大的,嘴微微的张着,肚子上是横着的一个刀口,里面的肠子有
的已经翻了出来。
石镰看了一会儿,猛的站起来,啊啊叫着冲出院子,然后疯了似的一家一家挨个将门打开。
跑遍了整个村子,打开所有人家的门,里面,没有一个活人。
石镰跪倒在村中央的老槐树前,终于意识到,整个村子,只剩下自己。
天色已经暗下来,石镰看了看前面,隐隐约约能看到远处凌谷关跳跃的灯火。握了握拳,石镰加快了脚步。
终于在月亮更加明亮的时候,石镰敲响了已经关闭的凌谷关的大铁门。
“已经关门啦,明天再进关吧。”里面的士兵嚷了一声。
石镰不言语,依旧举着拳头一下一下狠狠敲着城门。
敲了约摸有半盏茶的时间,城墙上终于传来一个不耐的声音。
“有什么事?不是说了明天再进关么?”
“我……”石镰发出一个嘶哑的单音,重重喘了一下后,“我们村的人死了……”
“什么?”
“我们村的人死了……”
“什么?你大声点儿,听不见。”
石镰紧紧握住拳,掌心早已被指甲掐出了血。
“我说……”石镰大喊了一声,“我们村的人全死了!”
“什么?全死了?哈,你不是还活着么?啊,长官,没事没事,有一个小孩儿闹着玩呢。啊,是是……”
石镰又将拳头紧了紧,慢慢转过身,趔趄了一下,向来路的黑暗中蹒跚走去。
***
“我问一个,你们来答哈。”我看向小秋桥尉和楚易风,“这世上的第一个人,他姓什么?”
小秋皱着眉掰着手指头一个个的数,嘴里低低的嘀咕着什么。桥尉慢慢的也皱起了眉,嘴唇开始轻轻抿了起来。楚易风还
是微笑着,眼神却开始凝聚。
我笑笑,伸手端起了桌上的茶,慢慢呷了一口。
刚吃完饭没事干,我就给他们出了个脑筋急转弯,娱乐一下。
一杯茶快喝完了,他们还是皱着眉头,居然没一个想先来问我。
“小秋,想不想知道答案啊?”我将茶杯放下,侧过身看向一旁的小秋。
小秋没鸟我……
“咳,桥尉啊,你想不想知道?我可以偷偷告诉你哦~”我微探起身靠向对面坐的桥尉。
桥尉撩起眼皮看我一眼,又侧过脸自己想去了。
我看了看身后的易风,他也将眉头皱了起来。
我大声叹了一口气:“其实啊,答案很简单,它就是——”
小秋和楚易风都斜眼看我一下,没有说话。不过眼里期待还是可以看得到的。
不过……我看看桥尉,这小子可是拗的很啊……
“答案它就是——”
“等一下!”
嘿,要的就是这个……
这是我最近新找的一个乐趣,那就是看桥尉变脸。我不想看到他每天的面无表情,于是就尽量找些奇怪的东西逗他变变脸
色,要不然他会将喜怒哀乐都忘了吧?
我看着桥尉越来越深的眉和有点焦急的脸赶忙凑上去。
“怎样怎样?你想起来了么?”
“呃……”桥尉脸色一僵。
我在心里偷笑两声。
“那要不要我告诉你?”
“不要!”桥尉急忙道。
原来真看不出,桥尉这样的人居然如此执着于自己寻找答案。看着他深皱的眉我是又好气又好笑,还有着一点心疼,真想
伸手给他揉平了。
正闹着,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叫唤:“王爷……”
抬头一看,居然是萧砚身边的曹炳善。
曹炳善一见我差点连行礼都忘了:“王爷,皇上让您速速进宫……”
第九四章:分析
一进御书房萧砚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苏征,前线探子来报,蕲明整军三十万,准备向凌谷关进发。”
“什么?”我一惊,“不可能吧?怎么一点前兆都没有?”
萧砚皱了皱眉:“也不能说没有吧。半个月前凌谷关外的一些村子相继被屠,这可能就蕲明对我们的试探。”
“屠村?”我一愣,“怎么没听说?”
萧砚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是我们前线的疏忽。据说当时有人来报,但关内的士兵并没有重视。”
看着萧砚慢慢踱出玉案,我又问道:“探子的消息准确么?”
萧砚点头。
“可现在离蕲明国收服小蕲明才半年多啊,他们恢复的能这么快?”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穆衍仪可能想利用士兵的好胜心理,一鼓作气打下去。”
我慢慢点头,这也是有可能的。但想了想:“一鼓作气虽然好,但毕竟也与小蕲明打了大半年,士兵也会有厌战心理吧?
而且,”我思考了一下又说,“小蕲明虽然腐烂,可好歹也是个国家,仅半年能全吃下去吗?”
萧砚走到墙上那幅惊涛图前,仰首看着,也慢慢说道:“即使全吃下去了,这么短的时间也消化不掉吧?小蕲明从里到外
都是问题。”
“那……穆衍仪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对大胤发兵?”
忽然想到一个可能,心里猛然一凉:“难道……”
“什么?”萧砚闻言转身。
“迦耶……”我喃喃道,“要是迦耶还在帮助穆衍仪,那么他这个时候发兵就完全可以。”
“迦耶?”萧砚一愣,“那个天圣教教主?”
我点点头:“当时蕲明攻打小蕲明时,就是他帮助穆衍仪才能那么快攻下百夫城。”当时百夫城外的抚叶河水一夜干枯,
大蕲明军当夜就攻陷了小蕲明的最后一道防线。
萧砚来回踱了两步:“不是迦耶。”
“什么?”我记得当时迦耶告诉我他想用战争结束战争,以战止战让明河大陆进行一次完全意义上的统一。
“最近天圣教内有教徒聚众叛乱,迦耶应该一直在西域处理。”
我皱了下眉,想起白露曾对我说过这个消息。迦耶的大弟子怀风领手下的一些教众背叛了天圣教,据说和迦耶闹的很僵。
怀风从迦耶处学得术法,迦耶又很疼这个大弟子,几乎倾囊相授。这几十年迦耶常除外云游,教内事物几乎都由怀风处理
,慢慢的跟随怀风的人也越来越多。所以这次叛乱,天圣损失惨重。
既然不是迦耶,那穆衍仪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出兵?
“穆衍仪……”我迟疑了一下,“这个人性格如何?”
萧砚眼里似乎闪过一道光:“冷静、果断、敢作敢为,而且熟知兵法善于布兵,个人也骁勇善战。”
“曹操……”
“什么?”萧砚一愣,随即点了点头,“不错,他就像三国里的曹操。”
我想了想,说:“这样的人……应该比较好战。”当初迦耶找上他或许就是这个原因。
萧砚慢慢点了下头。
“穷兵黩武,好大喜功……”
萧砚猛然抬头:“这个理由……”
我转头看着他:“或许……就是这个。”
对视良久,萧砚慢慢转开头:“边防备,边让探子继续观察吧。”
那暂时也只能这样了。
只要不是那个半神插手,那就应该有转圜余地。
“先派其他人过去,”萧砚说,“等蕲明真的来大军的时候,再让谢如非去。”
“是的。要是一开始就上大将,会军心不稳,也会让蕲明觉得我们怕了他。”
萧砚点了点头。
这一静下来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这么大的事,萧砚怎么会找我商量?而且还只找我。我觉得我不是这么让萧砚信任吧?
“咳,皇上……”我调整了一下表情说,“臣觉得这件事应该和大臣们都商量一下再做决议,毕竟这是关系一国安危的大
事。”
萧砚一怔,转过脸看我。良久才说:“会的。明天上朝就会和他们说。”然后转身又踱到那幅惊涛图前,“另外,也会公
布一件事。”
事?我有心问,却还是没说话。
萧砚就那么一直站着,看着那幅画。过了好一会儿才幽幽道:“公布齐王……在家养病,任何人,都不得前去打扰。”
我大骇!这是要囚禁我么?为什么?而且还是在这样的时候?
萧砚忽然转过脸过,看见我的表情似乎笑了一下。
我心里又是一抖。这个齐王本身就是坐在半空上,晃晃悠悠不知哪阵风大一点就能吹下来,我早就该半夜领着小秋他们跑
了。顺便也把楚易风带走,省的到时候有人通风报信。
这下好了,要打仗了,提前把我给囚禁起来,想跑也跑不了。
“皇上……”我稳住声音,“臣,并无病痛。”
“我知道。”萧砚还是看着我。
“也没有……生病的迹象。”
“嗯。”萧砚点头。
我无语了。头慢慢的垂下来,这下真的死定了。
半晌。
一个声音悠悠的传进我的耳朵。
“你若有病痛,就不会让你去了。”
“嘎?”我一愣。
“就是有生病的迹象,也会考虑考虑……再让你去。”
这……这是什么意思?
“去……去哪里?”
“南华。”
第九五章:琴破
慢慢出了御书房,我还在为刚才的事儿郁卒。
谁能想到,在刚才那样紧张的时刻,萧砚这家伙居然会耍我?
不就是要我暗中出使南华国么?干嘛说的跟想囚禁我一样?还任何人不得前去打扰,呸!
萧砚怕南华和蕲明联合起来,对大胤两面夹击,所以让我去见南华国主,尽量劝说他们相助大胤,即使不帮忙,那也决不
能对蕲明有任何的帮助。
这个考虑倒是对的,也非常有必要。要不是他当时语气完全不搭调,我还是可以称赞他一声考虑周到的。
不得不说做皇帝的没一个正常人。接下来他居然从隔壁的休息室端出来两杯酒,说什么要给我践行。
靠!居然明天就让我走!
真是的,虽然说兵贵神速,但也不能一点消化的时间也不给吧?虽然到南华需要半个月。那收拾东西的时间呢?得,反正
累的又不是我叔。
不管怎样,明天就要去南华了。那个曾经我兴冲冲而去意怏怏而回的国家。
慢慢往外走着,眼见前面的宫殿越来越稀疏,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见四周无人足下一点跃上屋顶,猫着腰开始向皇宫的深处疾驰而去。
现在已经好晚了,不知还能不能在最后一晚再次聆听那宛若天籁的琴音。
还没走到那座小院落,就听到空气里有丝丝缕缕的琴音。心里一松,脚下也慢了下来。
今天那位黑衣兄没来,不过也好,我不想在这最后一晚还要和别人分享这样的享受。
或许是心情原因吧,今晚我特别想见一见这院中之人。不管他是谁,见一见就好。我可以给他说说他的琴音给了我多少安
慰,让我在那些失落的夜晚也可以安然入眠。又或者,什么也不说,只是看一看他。看一看这个人就好。
不管他是谁。
因为又有谁知道,这一次走了,下一次再听到,会是什么时候呢?
我静静来到窗下,却还是没有勇气朝里面看,只是慢慢倚到了窗旁的墙上。
今晚的琴声似乎有点忧伤。细细的声音像是满头长长的青丝,剪不断,理还乱,却也不想搁置或者丢下。因为它载满了你
的心愁。
我抬头看着夜空上的月,不知它是否也经历了离别的愁绪才能蹙成如此一道弯眉。
不知什么时候,天上下起了丝丝的雨来,轻轻细细的简直不像刚烈惯了的夏天的情调。
忽然想起,最初听到这琴声时好像就是一个雨夜。那夜不想做替身,不想见虚伪,不想徒伤心,于是上天让我听到了这样
的琴音。
或许这就是冥冥注定吧。
琴音袅袅娜娜,似寒山里升起的炊烟,让人温馨,却又说不出的孤寂。
手慢慢伸进怀里,将许久没动的玉笛拿了出来。指腹轻轻摩挲着上面轻浅的纹路,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因为不会吹笛而
感到沮丧。
如果我会,我就可以吹出扬抑优美的曲调,来配合这绝妙的琴音。
惆怅良久,再抬头时,月亮如安慰我般已变成了弯弯的小舟。
江河辽阔,一苇尚且航之,何况有如此轻舟?
执起玉笛,我配合着琴音一下一下轻击窗台,声音低柔,如梵音吟唱。
“执笛轻敲,雨夜灯花落。
捻琴浅颤,月光漾柔波。
君可知,一夜天籁如纤索,细细缠磨。
君不知,夜夜七弦成罂粟,穿透魂魄。
一杯离愁饮,满肠别绪过。
这世事,谁人能逃惆怅客?
相遇易,相知难,相离即蹉跎,
若只得初见,何有悲扇说?
不如趁月早归,或能见烛火。”
吟罢久久,再无声息。
慢慢仰起脸,雨还是那么轻,月还是那么明,我却不想见这抚琴人了。
战事将起,我将离开,那又为何见这一面,让我以后心里搁不下?
就像我刚才吟出的那句,不如趁这月色尚在,快回家去,或许还能看见有人在等我。不管是否真心,能执烛相待,就是一
种温暖。
慢慢直起身,我看着配着细雨一起洒在地上的月光,一步一步缓缓离开了院子。
还未走到门口,身后便传来一声轻唤。
“王爷……”
脚步顿了一下,又慢慢往前走。
然后,又是一声轻唤,和刚才的语调一样,连声音的起伏都没有变化。
“苏征……”
脚步再次顿住,眉头却隐隐皱了起来。
“苏征,是……你么?”
我没有动,却也没有说话,没有回身。
慢慢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一步,两步……越来越接近我……
曾有那么个瞬间,我很想起身跑开,直接就那样奔出去,或者跃上房顶,在高处疾驰。
然后,就再也不回头。
但是我没有动。
直到那个脚步声来到我身后,直到那个淡黄色的衣衫出现在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