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伦再摆手,楚璋叹口气:“那必然是嫌弃我身在武林世家却不懂分毫武功,不能祝你一臂之力。”
李伦张张嘴:“你不说我还不觉得,一说我倒觉得,原来陆十三当真不错。”
楚璋深深看他一眼:“可我不会放弃的。”
李伦耸肩:“随你。”
楚璋摇头:“算了,不说这个……”
李伦看着雨势渐小,而林中幽静,这就颔首道:“再走半天,便可到南宫府了。”
“去南宫府做甚么?”楚璋侧首。
李伦自怀中拿出那个小小的素白锦囊:“我也不晓得,只是他叫我去,必有他的目的。”
“你就不怕是个陷阱么?”
“陷阱?”李伦失笑,“我身无长物,他要陷害我做甚么呢?”
楚璋看着他,垂目不再言语。林中雨终究是小了,而身上那潮湿的雾气却无处不在一般,萦萦绕绕不肯离去。
星辰楼笼在蒙蒙雨中,后院的湖面点点微鳞,层层生波。风过去,斜雨垂柳,淡淡酒香。
罗灿抱着剑歪靠在湖边树下,看着前面临水而立的白衣人:“喂——”
“灿哥既然来了,何妨共饮?”
“你叫李伦刺了一剑,看来也不是伤的很重嘛。”罗灿打量着他背影,面上浮起一丝笑来。
“刺了一剑也就是刺了一剑,还能有甚么?”
“小陆啊,我以为你会向我告状呢?”
“告状?”
“他身有暗害掌门嫌疑未脱,现下又刺伤管家潜逃,这还不够门中发令追杀?”
“要发追杀令也不该我来,你才是掌门啊灿哥。”湖边之人转过身来,面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手里捏着个青瓷酒瓶
,满身异香。
罗灿眯起眼睛:“你想把李伦引到哪里去?”
陆十三一摊手:“他想去哪儿,还是我能管的?灿哥这话说的,叫我心寒啊。”
罗灿上上下下打量他:“说是他刺了你心头一剑?”
陆十三拍拍左胸:“灿哥想在此处给我验伤?”
罗灿后退一步:“我只是好奇,你身受重伤,为何要到此处饮酒?”
陆十三耸耸肩:“不来这儿无事伤春悲秋,灿哥你会拨冗来见我?”
“说的是啊,楚家来信说吃了药都好了……只是,唐门好像死了个人啊。”罗灿紧紧盯着陆十三的脸。
陆十三哦了一声:“刘楪死了?”
罗灿看着他:“你似乎并不吃惊?”
陆十三摆摆手笑了:“南明过处,若是没死人,才是稀奇。”
罗灿眯起眼睛来:“小陆,我自是宠你,但李伦,若是不明不白死了,我也不会放过你。”
陆十三朗声笑道:“这与我何干?”
罗灿也笑:“你好自为之。”
陆十三伸出手来:“灿哥这话叫十三心中惶恐啊。”
“惶恐么?我也惶恐啊……你那忠心耿耿的程颐怎么不见了?”
陆十三垂目笑了,程颐?程颐不就在你眼前么,呵呵,呵呵——
第四十一章
南宫府在江湖上有些年头了,论起来是江湖老资历,但要说这个世家有甚么绝学,倒也不见得。系属蜀山一脉,似乎
总在江湖二三流的高手中徘徊,从未出过绝顶高手。这么一个说有名也不出名,说无名又有些亏的世家能在,自然有
它生存的法子。
当年南宫家小姐曾与药王有婚约,但婚前惨死,凶手至今无人知晓。药王因故立誓厚偿,当南宫家的小少爷出生时,
便将他带走收为关门弟子。这对南宫家来说,自是极大荣耀。但真正令南宫家名震江湖的,却是它与南宗北侠间扑朔
迷离的关系。
这些年来南宫家一直无人敢招惹,就因它与当代两位高手均有所牵连。初南宫家与南宗交往甚密,江湖中人一度以为
南宫家老爷与刘士靖是生死之交,曾有好事者多次见南宫老爷与刘士靖共饮开怀,虽南宗名声恶劣,但武功高强,无
人敢动南宫家分毫。待得北侠归天,南宫家却一力指证北侠之死乃是南宗所为,并引人杀入南宗所在之平心崖。
时江湖人方知,南宫家乃是北侠至交,与南宗不过虚与委蛇。托大说一句忍辱负重,方能引江湖豪侠自南宗平心崖密
道而上,直捣黄龙。南宗妖孽一门得灭,南宫府功不可没。
而此壮举之后,南宫家非但不居功自傲,这些年更是销声匿迹,连南宫家的几位公子小姐都不曾在江湖上露面……
当然,除了这个大摇大摆的南宫少爷。
一剑看着与自个儿并驾齐驱的南宫,一头利落的黑发盘在头顶,身上随意穿着件湖绿的衫子,腰间挂着几个大大小小
的青瓷瓶子,马鞍四周林林总总都是些药囊,身后更是背着个药箱子,忍不住道:“南宫……”
“嗯?”
“你行走江湖这么久,就没有人问你是南宫家的人?”
“我还以为你不会问呢。”南宫笑了一声,“我只是姓南宫罢了,况且自小不在南宫家长大,要问我南宫家甚么的,
我还当真答不上来。就算有人晓得我身份想对我不利,我还不能赏他两颗药丸吃吃?”
一剑摇摇头:“江湖都说李伦出剑凶残,我看是误会。你比他更毒。”
南宫呵呵一笑:“在你眼中,李伦自然都是好的。”
一剑却舒了口气:“不过我倒是明白,为何你对李伦回护的多些了。”
南宫想了想:“你以为是我家的关系?我刚不说了么,家族甚么的,我看得极淡,若不是你,我也不会对大名鼎鼎的
南明剑多看一眼。”
一剑想笑,却又忍住:“那陆十三呢?”
南宫想了想:“我原以为他会恨我,但他却坦然处之,反倒显得我小肚鸡肠。”
“甚么意思?”
“我答应过他不说。”
“是否与李伦有关?”
“他对李伦自然无话可说,你就不用操心了。”南宫笑笑,“倒是昆仑派,当真是这个模样?”说着下颚往前一点,
面上有些嘲讽。
面前一座小小山门,殿阁依山而建,林木参天,看来更像个道观,而非天下闻名的昆仑派。
“既不在昆仑山上,也不是雕梁画风,这么寒酸,当真是名动天下的昆仑派?”南宫眯起眼睛来,“我怎么看都觉得
像骗人。”
“昆仑武学重气重养,讲求心神合一。外物招式也不过是皮相。那老头子当年曾说,华屋高堂,难免叫人沉溺其间,
有百害而无一利,何必?”
“这话倒有些意思。”南宫呵呵一笑,翻身下马,“所以你就算离了昆仑派学了别的武学,亦是改不了这石头性子。
”
一剑皱皱眉:“老说我是石头,我真的很像石头么?”
“难不成要我说你是宝玉,是翡翠,是珍珠玛瑙不成?”南宫哈哈笑起来,转头指着山门道,“就算是朴素静心的修
行之地吧,这大门洞开的也不见个弟子看门扫地,你们昆仑派也太大胆了吧?要是有敌人来袭会怎样?”
一剑亦下马站定:“昆仑派甚少介入武林纠纷,就算真有敌人,也不会如此堂而皇之杀上山来。”
南宫耸耸肩:“那怎办?连个通报的人都看不见,总不能我们自个儿就这般进去?”
一剑深深望了一眼,略略皱眉:“这倒当真有些奇怪……虽说昆仑派不讲究这些,但往日门前总有二三弟子以作迎客
,今日……”
南宫闻言皱眉,拉住往里走的一剑:“且慢。”
一剑看他:“甚么?”
南宫闭上眼睛深吸口气:“嘘——”
一剑有些无奈,却也住了脚步,南宫睁开眼睛:“你闻到甚么没有?”
一剑吸吸鼻子,耸肩摇头。南宫皱眉:“虽是极淡,这味道……”便又再吸几口,“是洛夫秋没错。”
一剑面上变色:“甚么?你再说一次。”
“洛夫秋。”南宫面色凝重,转身自怀中拿了一粒药丸塞进一剑口中,“这个香,寻常人闻了没甚么,是专制昆仑内
功心法的。”
一剑含住药丸,只觉得脑中一片清凉周身清明,顿时皱眉:“奇怪,昆仑派中……我怎的一丝有人的气息都感觉不到
?”
南宫吃惊:“不会吧?依你的内力,里面有没有人难道还不清楚?”
一剑面上有丝困窘,心知方才路上都在想南宫世家的事儿,确实不查。南宫却想到另一途,眯起眼睛道:“不,一剑
,也许不是你功力退步,而是有人针对昆仑派下了药,而你……不幸路过中了些。”
一剑面色低沉:“里头儿……大约没有活人了。”
南宫自袖中拿出两块面纱来:“戴上吧,里头儿还说不定有甚么毒物呢。”
一剑垂目戴上,方与南宫并肩踏入昆仑派大门。
南宫上了台阶才迈了一步,便惊愕停步,瞪大双眼说不出话来。身上晃了一晃,不由自主往后一倒。一剑抬手拖住他
的腰,淡淡道:“害怕了?”
南宫咽下口水:“你确定……这是昆仑派,不是修罗场?”
一剑垂目看了一眼脚下血污:“啊,是,是昆仑派。”抬手一指一侧廊上立柱的剑痕,“那是当年我砍的。”
南宫看着上面数道剑痕:“哪一道是你的?”
一剑抬腿迈过几具尸体行过去,抬手指着一道正欲说话,却瞪大眼睛,手指轻抚那斑驳剑痕之一,皱眉不语。
南宫行过来:“有甚么不对的?”
一剑淡淡道:“这个剑痕……不是昆仑招式所致。”
南宫看着院中横七竖八的尸体:“这还用说?看这样子也是被灭门了吧?”
一剑抿唇不语,沿着院中各处行过,望着斑驳剑痕,眉头越皱越紧。
南宫却停下脚步,又取了手套戴上,查看地上尸体:“一剑致命,毫不浪费……一气呵成啊,好剑法。”
一剑抿抿唇,慢慢往往里走。南宫起身跟了上来,不觉伸手握住他手,才发觉一剑掌心微微有些湿,不由抬头看他侧
脸。面纱之下看不清神色,只看见露出的两只眼中寒光肃杀。不由握紧了些。一剑停步道:“那剑……”
“薄而轻,不长……别的,还得我找具尸体剖开来看。”南宫尽量让声儿听来无所谓些,“有些不是被剑所伤,寻常
重手法震裂心肺……”
一剑一摆手:“我们去找掌门。”
“灿哥?”
“不,昆仑派掌门。”
南宫跟着他往里走,口里轻道:“你以为,他还活着么……”
一剑脚下未停:“死人说的比活人多,而且……”
“而且死人不会说假话。”南宫接过口去。
一剑抿着嘴唇想笑一下,而面上却是绷紧了,委实难动。
然而转入后院掌门房中,只见一地鲜血,并无得半分人影。一剑微微颔首,南宫点头松开手来,两人分头在昆仑派中
各处寻找,回来时目光交汇,均知所获相同。不见一个活人,已不见昆仑派掌门尸身。
南宫静静立着,一剑立在昆仑掌门房中,看着墙上留下个几处剑痕皱眉。南宫轻叹口气拍他肩膀:“不见尸身,并不
能说明……”
“这一地的血若是他的,也活不成了。”一剑口中淡淡的,“你是大夫,岂不比我清楚。”
南宫抿住下唇:“我自然是大夫,那我也明白告诉你,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南宫,洛夫秋……哪儿能找到?”
“这是毒王师父做的,所有他的弟子都会做。”
“我问你如今武林谁会做?”
“除了我……唐门刘楪师兄也会。”南宫心中隐隐不安。
“唐门……李伦才去过……”一剑喃喃出口,却又猛地摇头,“不,不会是他……”
南宫叹了口气,再看着墙上那剑痕:“是不是,我们去唐门不就晓得了?”
一剑看着他的脸:“就算是他,我也……”
南宫将手伸出去:“你已经不是昆仑弟子了,甚么师门仇恨,也与你无关。”
一剑不觉拉紧他手,才发觉两人手心均是又冷又湿。饶是见惯生死血光,立在这百人尸身之中,目光所及脚步所触之
地,均是血水时,心中不惊亦是不能的吧。
只南宫想的是,昆仑掌门去了何处。而一剑想的是,墙上剑痕若真是那把剑,凭剑主人的身手要灭了昆仑派,也非不
可能。
两人都未再言,出门上马直往唐门而去。只面上神色,与雨后放晴的天际委实不相称。
第四十二章
“这就是南宫世家?”楚璋立在金碧辉煌的门前,倒吸了一口冷气。
李伦骑在马上,看着匾上“南宫府”三个鎏金大字微微侧首:“看来还不真像武学世家,倒像个暴发户的门庭。”
楚璋忍不住转头笑了一声。李伦耸耸肩,看见门口南宫府弟子迎上来,只淡淡抱拳道:“星辰楼南明剑拜会南宫老爷
。”
那弟子面上神色一变,后退一步道:“星辰楼的恶人来我南宫府想做甚么?”
李伦挑眉正欲答话,楚璋却变了脸色:“甚么恶人好人,我看你是狗眼看人低!”
那弟子转头看住他:“你又是甚么东西?”
楚璋傲然道:“漠北楚家公子!”
那弟子转转眼珠子,突地不屑一笑:“哦,我知道,就是那个叫谁谁谁玩了粪门子没死成,正好儿叫星辰楼救了的破
烂货——”
话音未落,李伦身形一闪,身上红袍一晃。楚璋眨眨眼睛,却见李伦还是稳稳坐在身旁马上,而那个南宫弟子已圆睁
双目倒毙了。
楚璋瞠目结舌,而李伦看着涌出来的其他南宫府弟子再次淡淡道:“星辰楼南明剑拜会南宫老爷。”
天下打个雷,又是风雨欲来的架势。
明亮刺目的电光闪过,一阵狂风吹来,将窗户打开半扇。小月唬了一跳立起身来,却见不过是风过屋中。这就松了口
气,过去将窗户掩上,回头却见个人无声无息立在门边。这就惊呼一声,退了一步抵在窗上。
“怕甚么?又不是没见过我。”那人呵呵一笑,声音醇厚。
小月回过神来,面上露出嫌恶神态:“堂堂星辰楼的掌门吓唬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很有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