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情 第三部 诀尘(出书版)+番外 BY 蛾非【有前部连接】

作者:  录入:10-18

他不禁微微笑了起来,带着涩意的,一种从心底透出来的寒凉。

以前是自己暗暗按着他的喜好来穿着,来规矩自己的言行,如今却是轮到他的侍宠来模仿自己……不,是「秦林」,就算明知道自己就是「秦林」,但他依然不愿相信,他依然在寻找着他心里那个「秦林」。

「唉?你是谁?」

那个人发现了站在门边的凌青,对于这里还有人住表示了极大的好奇,将凌青上下打量了一圈,然后视线落在他的肚子上,疑惑道:「你怎么……这个样子?是不是生了什么奇怪的病?」然后自言自语,「这也难怪,这个样子是挺吓人的……」

凌青握着门框的手指在木头上留下儿道深深的抓痕,咬了咬牙根,将满腔翻涌的酸涩强吞下去,冷声道:「把你手里的剑留下!」

对方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明净的眼眸朝着他眨了两下,「你说什么?」

「把剑留下!」

凌青重复了一遍,握着门框的手用力到手背上青筋条条乍现。

对方皱起眉头,显然不愿意,「你这人怎么这样?」拿着归梦的手藏到身后,「这是教主给我的,怎么可以随便给你?」

凌青再顾不得什么,翻手一掌扫上去,对方哪里想到他竟有武功且内力如此之高,当下就被凌青的掌风扫到地上,归梦则在他摔倒的刹那脱手而去。

凌青接过归梦,又看了眼摔在地上的人,然后拿着归梦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喂!你去哪?!把剑还给我!」

把那个人的叫嚣狠狠摔在身后,凌青越走越急,天上落下几滴豆大的水滴,接着大雨滂沱。

凌青只一个劲地往山下走,明知没有「引路」自己根本走不出去,但是他管不了这么多了。

他不要再留在这里,不要再看到那样的画面!

雨水瓢泼而下,劈头盖脸地浇在他身上,冰冷的,寒彻肌骨的,但更冷的……是他的心!

为什么这么残忍?

为什么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他,他喜欢的只是「秦林」,他爱的只是「秦林」,他宁愿再造一个「秦林」出来,也不愿承认自己就是「秦林」这个事实?

凌青停下脚步,扶着一棵大树不停地喘气,冰冷的雨水顺着额角滑下来,落进嘴里却有着咸苦的味道。凌青低头望向自己的肚子,狠狠咬牙。

既然不愿承认自己就是「秦林」,为什么却要自己再生一个孩子偿给他?

只是为了在自己身上宣泄那个时候悲痛的情绪吗?

只是为了……可以找一个让自己稍稍心安的方法?

那有谁来想过自己?

那些独自承受的悲痛,那些几乎要将自己压死的悔恨,那些身体和心理上的伤……谁来在意过?谁来安抚过?

没有,都没有!

雨,没有要停的意思……凌青突然感觉肚子里面传来一阵下坠感,紧接着不安的感觉袭上心头。他连忙清醒过来,擦干净脸上的雨水,看看周围,心里想着要赶快回去,刚才动了内力不知是否影响到孩子。

转身正要往回走,却不想雨水泡松了山泥,凌青脚下一滑,身体往后倒下,竟从小斜坡上滚了下去!

大雨哗哗地洗刷过泥地,天地仿佛颠倒了又正过来,明灭交替的变换,枝杈和石头在身上、脸上割下细小的擦伤,凌青恢复意识的时候,透过眼前抽着绿芽的茂密枝权间,看见阴灰压抑的天空。

他躺在小土坡下,浑身都在痛,又动弹不得,雨水肆无忌惮地浇在身上,冰冷寒凉。

过了半响,才感觉四肢稍稍恢复了些感觉,凌青这会儿什么都不想,只一心要爬上去,因为感觉身下有一股股温热的液体涌了出来,伴随着肚子里那一阵阵下坠的痛楚,他知道应该是孩子要出来了。

伸手摸了摸肚子,似在安抚里面那个受到惊吓而等不及要出来的小家伙,然后侧着身,抓着地上的草,一点一点挪动不方便的身子。

身上满是泥污,手被野草和石子划得血肉模糊,但是爬了半天也不过一段的题离,他现在没有办法催动内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去了一样,而腹部的痛却是一阵疼过一阵。

凌青有些绝望地抬头看向上方,此刻看来遥不可及的山坡,各种被压抑下的情绪在脆弱的时候便来势凶猛地侵袭过来。

冷,还有疼痛,四下除了雨声之外再没有别的声音,那种孤寂、凄惨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宛如被抛进一个无底的深渊里。

没有人来管他,没有人!

那个人要的是「秦林」,所以自己如何他都不会在意。

那五个多月衣食不继、几乎被遗忘的日子,除夕夜绚烂热闹与他这单冷清凄寒的鲜明对比,就算他知道了,他也依然沉浸在编织的梦境中。他甚至找了一个可以替代「秦林」的人,但是自己却被丢在那种地方,明明自己肚子里怀着他的孩子,明明自己……就是「秦林」!

凌青低头看看手里的归梦。

「弄花留香,香风空自散;掬水挽月,月影不禁流……」

为什么上天要如此待他?

他不过是暗暗地喜欢着一个人,一直一直那样默默地关注着,连对方回眸看自己一眼的奢望都不曾有过,只唯一一次出于私心地想要接近他,却要给予自己这样的惩罚?

他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错?要让自己禁受比凌迟、比车裂都还要痛苦残忍的惩罚,到底是为什么?

凌青将归梦抱进怀里,再抑制不住的,这长久克制而下的委屈、悲伤,就连亲眼看着孩子死在乱刀之下都强忍着没有流下的眼泪,在这一刻破茧而出……

天色渐暗,大雨依旧不停,燕云烈的房中隐隐有丝竹之声传来,但是下一刻「砰」的一声,门被人一脚踢开,惊得琴声骤然而止。

袁不归一脸怒气地站在门口,房里的人俱是一愣。燕云烈斜倚榻上,一派慵懒,见到来人缓缓放下手里的酒盏,「不归,你……」

不待燕云烈问话,袁不归几步上前几乎是扑了过去,指间银光一闪,三枚银针抵在燕云烈的百会穴上,「你把凌青带到哪里去了?」

燕云烈露出些许疑惑的表情,「什么带到哪里去?本座一直在这里。」

袁不归却是不信,「你真的没有把凌青带走?」

燕云烈皱起眉头,似感觉到他话里预示了什么,「凌青怎么了?」

袁不归将银针收了起来,「凌青不见了……我以为他只是在周围附近随处走走,但是这么大的雨也早该回来了。」

「他大着肚子不方便,你怎么不看好他?」燕云烈问道。

话音刚落,被袁不归袖子一扫,一掌扇在脸上,显然是被他那种轻描淡写的语气给激怒了。

袁不归吼道:「我看好他?燕教主那你做什么去了?你不管不问就知道坐在这里花天酒地,反过来问我为什么不看好他?」

然后手一指坐在一旁身穿白衣、戴着面具的青年,「还有,这是什么?你看看你都搞出来些什么?你喜欢『秦林』,你可以为『秦林』连命都不要,这就是你的喜欢?」

袁不归手一伸,将那青年脸上的面具扯下来一把丢到燕云烈身上。

「你就算不愿意相信,我还是要清清楚楚地告诉你……凌青就是『秦林』,在这世上除了他以外不会再有第二个『秦林』!而他现在怀着你的孩子不知去向,你却在这里抱着这个假货醉生梦死!燕云烈,你简直猪狗不如!」

燕云烈被袁不归那逾矩的一下扇得顿时懵了,自他认识袁不归到现在,只知他不怎么正经,向来没心没肺,总是笑嘻嘻的也没什么脾气,却是头一回看到他如此生气。其实上次得知自己逼迫凌青再孕的时候,他就已经发过一次怒了。

说完那些,袁不归看起来似平静了些,「燕教主,如果凌青有个三长两短。我会替他从你身上一一讨回来的!」转身就要走的时候,那个一直在燕云烈身旁不出声的侍宠突然开了口。

「你们说的是不是北面靠近后山、那个小屋里住的人?」

袁不归和燕云烈齐刷刷地看向他,「你见过他?」

青年微微低头,「他见到我手里拿着教主给我的剑就突然很生气,抢走了剑就向后山去了,我怕教主责罚,所以……就没有回报教主……」越说越小声。

袁不归又再狠狠地瞪了一眼燕云烈,袖子一甩奔出门去。

燕云烈看着门口微微路肩,接着回头看向身边这个穿着按照『秦林』来的,无论是身形还是气质也都极为相似的人,然后目光落在地上那个半截的银质面具上。

「燕云烈,你知不知道迄今为止,你的一意孤行让你犯下了多少不可弥补的错?」

「燕云烈,你知不知道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也不懂什么是两情相悦,你的一切都是从你自己出发,你有考虑别人的感受吗?」

「燕云烈,记得我说过的话,还有……你对不起凌青,你也辜负了凌青这么多年的情意……

「来人!」燕云烈猛地起身,「都给本座去后山找人!」

第五章

「凌青——!」

「凌公子!」

山坡上人影飒飒,天色渐暗,树林里更是视线不清,又下着雨不能点火把,袁不归只能希冀着快点找到人。

照那人说的,凌青是带着怒气离开的,想来也是,几乎如同自己另一半的剑却在一个不相干的人手里拿着,任是谁都咽不下这口气。

袁不归回头看向跟过来一起找人的燕云烈,此际都是从头湿到了脚,向来倜傥潇洒的燕大教主也显出几分狠狈来,脸上还留着刚才扇他那一掌的指痕。

「燕教主,你若是对凌青没有感情,就放他和孩子走吧……」袁不归对他说道:「这样……对谁都好。」

燕云烈没有答他,只一声不吭地四下寻找,在寻到一个小土坡边的时候,突然眼睛一亮,几个纵身跃了下去。

小土坡下有一抹青色混在杂草和石砾间,燕云烈缓缓走过去,等到看清楚时,心口就好像被人用手揪了一把。

凌青侧着身体倒在地上,身上沾满了草屑和泥土,衣衫被划开的地方隐隐透出暗红的血迹,整个人缩成一团打着颤。

「凌青!」

燕云烈跑上去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只觉触手冰冷几乎感觉不到温度,燕云烈连忙脱下自己身上的大氅将他裹了起来,「凌青……凌青?你怎么样?本座现在就带你上去。」

凌青似听出了他的声音,手一挥想要从燕云烈的怀里挣脱开,「不敢劳烦燕大教主。」冷冷地说道,虽然没什么气力,但是拒绝的意思尽然体现。

燕云烈拉着他一条胳膊不敢松手,只放软了口气,「本座把你带上去就好,袁不归很担心你的情况。」说着伸手要去拉他另一条胳膊,但手还没碰到就被他用力甩开,而接下来所发生的事,让燕云烈彻底愣住。

凌青以为他伸手过来是要拿走他手里的剑,便紧紧抱着归梦,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湿成一缕缕的,透过不断淌着雨水的头发,燕云烈看到他正看着自己。

那眼神里有痛苦,有怨愤,还有着哀求,与那种陷入绝境的小动物所流露出来的可怜。

他被冻得发紫的嘴唇微微张合,却没有发出声音,而握着归梦的手是如此的用力,削瘦的手指上苍白的皮肤仿佛就要被指骨撑开,被野草和利石割开了手掌,嫣红的细线便顺着归梦剑鞘上的纹路蜿蜒徊走。

两个人在大雨里默默地对峙,突然凌青低哼了一声,极为痛苦地皱紧了眉头弓起身子,一手捂上腹部。

燕云烈这才看见他的身下,染了一大片暗色的痕迹,因为穿的是深色的衣服所以才没有注意,那片深色的痕迹被雨水化开渗进土里,在他身后拖了一小段距离。

看来情况很不好。燕云烈也顾不得他的拒绝,再次将他拉起来抱进怀中,却听见凌青哆嗦着哀求。

「不要拿走归梦……那是我的剑……不要拿走……」

气若游丝的声音,却像一块重石狠狠撞进燕云烈心里。

燕云烈低头看向怀里的人,只见他原本清明透澈的眼眸此时有些费力地半睁着,眼神涣散的、空洞的望着上方的天空,不知是因为冷还是痛楚,整个人发着抖的痉挛。

怎么会这样?

自己究竟做了什么……竟将他逼至此种境地?

「不拿……没人拿你的归梦……」燕云烈轻抚着他的背脊柔声安抚,「乖,本座只是来带你上去……」

凌青听到没人拿他的归梦,心里便稍稍放松,而这一放松,肚子那边传来的痛楚便窜过全身。此刻被寒冷及痛楚折磨好几个时辰,意识开始陷入混沌。

凌青只觉得抱着自己的人怀中很暖,温沉的声音让人很安心,不由像是在水中沉浮的、几乎就要溺毙的人,找到了可以救命的浮木一样,牢牢地抓着。

「疼……我好疼。」

燕云烈抱起他,往山上走去,「不疼,我们这就去找袁不归……乖,不疼……」轻声哄着,将他抱得再紧了些,这也是他……

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回到山坡上,看到凌青这副样子,袁不归自然没给燕云烈什么好脸色看,执起凌青的手把了下脉,又摸了摸他的肚子,肯定地说道:「他要生了,先带他回去。」

燕云烈抱着凌青,一路将他抱回到那间小屋,一进屋袁不归也顾不得换下身上的湿衣,一边吩咐人去烧热水,一边取出银针为凌青施针。

「燕教主不回去陪你那位『秦林』?」

两个人在大雨里默默地对峙,突然凌青低哼了一声,极为痛苦地皱紧了眉头弓起身子,一手捂上腹部。

袁不归带讽的话像把刀子,毫不留情面地在燕云烈心口捅了一下。他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静静看着,看袁不归脱下凌青身上的衣衫,露出高高凸起的滚圆的肚子,一瞬间又像是被什么撼动了一样。

那里有着自己的孩子……那里孕育着自己的……

他不是没有这样的认识,但第一次这么清楚地感觉到这一点,自己和床上这个人,已有了无法斩断的羁绊,一个将彼此的精魄深融于血脉的小生命,他会长大,会说话,会长得像两人中的一个,或者综合了彼此的样貌,会像是自己生命的延续。

那是一种有点不可思议的感觉,但是他曾经有过这样的感觉,就在他知道『秦林』可能会和自已拥有一个孩子的时候,但是现在,少了当时的欣喜若狂,反而多了些莫可名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感情在里面。

他是秦林,他不是……他是……

燕云烈心里纠结着。

凌青似乎痛得很厉害,不断晃动着脑袋,松散开的头发凌乱地披散着。

袁不归在他肚子上按了两下,然后凑过去,在他头上摸了摸,「凌青,孩子要出来了,你还记不记得祈夫人教你的?」

凌青胡乱地点了点头,然后开始调整自己的喘息,袁不归笑着称赞了下,「对,就是这样,你知道我不是接生婆,所以最重要的还是要靠你自己。」

「嗯……啊啊!」凌青低叫了一声,猛地撑起上身,苍白的脸上缀了点点汗珠,刚换上的干的中衣上,又隐隐浮出水印。

袁不归回过头来,「燕教主如果想留在这里,就过来帮下忙。」

燕云烈便走了过去,按照袁不归说的,按住凌青的上身不让他乱动。眼角瞥了一眼,便看见凌青高高隆起的肚子、岔开的双脚,收回了视线,便看见他水湿着眼眸,紧咬下唇,痛苦之色全显露在脸上,但是孩子却迟迟不下来。

袁不归探了探凌青的脉门,终于发现症结所在。凌青摔下山坡的时候,一定是怕孩子有事,故而将全身真气都用来护住胎儿,而现在气血混乱,他却没办法撤去保护孩子的真气,所以孩子才迟迟生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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