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封锁线（第二部 上）——M.猫子

强纳森觉得自己作为职业军人的自尊心有点受损，不过蒙特马上用闪亮亮的大眼替他修补回来。

蒙特站在解开的地狱犬背上，双手握拳满脸惊奇地盯着架在天窗上的机枪喊道：「喔喔喔喔喔这个是用那堆组起来的吗？这个是那堆的时候完全看不出来！好像用积木盖出城堡一样神奇！」

「你太夸张了，这只是基本的枪枝组合，受过训练的军人都办得到，不过这机枪的确挺惊人。」

强纳森低下头看着坐在自己脚边——他站在椅子上让上半身露出天窗——的雷格斯道：「真亏你能弄来『龙骑兵三代』，这可是不少佣兵想要得不得了的梦幻逸品啊。」

「去谢谢薛西莫尔的帐户和人脉吧。」

雷格斯看着左右与前方的投影萤幕，面无表情地点上头的透明按键道：「里头的子弹是火药增量过的穿甲弹，使用时请务必小心，不要射到前面的人——但是欢迎射阿方索。」

「雷格斯先生您说什么！就算我是战士级这也太……」

「我才不会拿来射他，太浪费子弹了。」

强纳森不给阿方索回话的机会，举起放在车顶的抛弃式火箭筒，瞄准正前方道：「按照预定计划，在我发射完引起爆炸后一口气冲出防护阵。发射倒数计时开始，五、四、三、二……一！」

强纳森按下发射键，超过一百公分的火箭直奔而出，拉出红色的火光撞穿数棵树干，最后引爆散出刺眼灼热的火海。

「冲啊！」

蒙特兴致高昂地呐喊，不过地狱犬早在他大喊前就举起双脚，踏过燃烧的断枝，撞倒摇摇欲墬的树干，带着足以震憾大地的吼叫声奔驰，雨林惨遭蹂躏，转瞬间就被清出一条通道。

不过在最初的狼狈后，森林马上展开反击。

车厢里的海蓝特肩膀一震，抓着电子妖精大声道：「四秒后左、左、右、左、前。」

强纳森把机枪转向左侧，只等了不到一秒就看到两条蟒蛇粗细的树藤先后窜出，他扣板机将敌人射成破网，旋转枪身打算击退即将出现于右方的树藤时，藤蔓剑先一步贯穿粗藤。

「散！」

亚克在地狱犬身上低喝，剑身上的藤蔓散开瞬间将树藤切成碎片，再藉由剑柄上绑着的细线、地狱犬的前进被拉回主人身边。

然而剑回来是回来了，也因此赶不上迎击前方的敌人，黑压压的甲虫群如箭般对准精灵，蒙特立刻兽化用坚硬的毛皮护卫朋友。

甲虫狠狠撞上蒙特的背，痛得他咬牙绷紧肌肉，转身挥爪打算找虫群算帐，利爪挥过空气，他愣了一下这才发现甲虫老早就被撞飞到天边了。

蒙特吓一跳道：「骗人！难道我终于练成老爸的绝招了吗？」

「红森林的少主人啊，非常遗憾让你失望了，是我把甲虫弹飞。」

阿方索展开背后的灰色石翼道：「翼魔的皮肤一旦硬化，其坚硬度要对付区区甲虫绰绰有馀。」

「我的毛也是！别随便抢走别人的猎物，我被撞的很痛耶！」

「修练不足。」

「亚克你说什……」

「左右注意！」

海蓝特的警告和攻击只差了不到两秒，左侧与右侧的树木猛然裂出一个大口，利牙和腐烂的臭气扑向车与地狱犬，拉长、变宽的树影完全遮蔽众人。

「趴下！」

强纳森在吼声中抓着机枪划出一个半圆，他无法把这么大而且还是复数的吃人木打碎，可是能争取到逃跑的时间，车厢末端惊险的逃出血盆大口，让巨树只能咬到对面缺牙的同伴。

强纳森给自己半秒钟吸气，随即对着肩上的电子妖精问：「海蓝特，你目前预知的最长时间是多久？」

「嗯……三到五秒，在没有水，有魔力干扰和我方位置不停变动下，我没办法看得更远，对不起。」

「没关系，尽你所能就好。」

强纳森空出一只手去拿手榴弹。镇定点强纳森？霍普，你是领队，且截至目前为止都没问题，再说你还有大绝招——必要时把整座森林烧了，这里没有环保团体不用担心。

车头的翼龙似乎感受到强纳森的紧绷，拉长脖子看向天窗的方向。

强纳森愣了愣，朝翼龙挤出笑容道：「别把头抬那么高，都挡住弹道了。」

「呀……」

「没事的，相信我。」

强纳森讲给翼龙也讲给自己听，握紧枪柄和手榴弹，用熟悉的冷硬感稳住情绪。

三头犬继续带着车子狂奔，森林里的动植物一反刚刚的猛攻，沉默地让入侵者践踏自己。

过度的柔顺使强纳森不安，他本能的觉得眼前的平静不是真平静，静止的树干藤蔓后有什么正在蠢动着。

他忍不住对电子妖精问：「海蓝特，你有看到什么吗？」

「嗯没有，十秒钟内都没有。」

「是吗……维持警戒，我不认为它们会轻易放我们走。」

——这是天使的直觉？

强纳森被被雷格斯的心语吓一跳，斜眼盯着电子妖精道：「可以请你别这么突然的丢话吗？」

——下次我会先『登登登』提醒你。回答我的问题。

「是战士的直觉，打丛林战时，敌方忽然沉默通常不是好事。而且……」

强纳森抬头往上看，望着一条条交织、打结于头顶的蔓条道：「我从刚刚就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对方没有从上面来。」

「嗯，八秒后正上方。」

强纳森马上松开机枪丢开手榴弹，改抽出腰后的两把携带型机枪，对准幽暗晃动的藤蔓隧道严阵以待。

倒数六、五、四、三、二……没有任何异状。

强纳森不敢松懈，维持上仰的姿势问：「海蓝特，有看到别的东西吗？」

「七秒内都没有，敌方修正行动。」

强纳森想起在拉斯维加斯的情况，当时袭击者发现群众被疏散，因此提前展开攻击，但问题是当时袭击者是夜血者，眼前他们对抗的则是树木和昆虫，这两者有能力进行如此灵活的战略思考吗？

不，都有能张嘴咬人的树了，再冒出来能思考的植物也不奇怪。

强纳森盯着不断远离的树藤，不等敌人出手就举枪射击。

地狱犬上的人被枪声惊动，除了阿方索外都回头看强纳森，蒙特甚至立刻大喊：「强纳森你在做什么啊！海蓝特没说有……」

「我觉得上面有什么东西在爬！」

强纳森话刚说完，三只身带金属光芒的毛猩猩就跳下来，一只被电子妖精展开的小魔法阵弹开，一只扑空被车轮抛在脑后，一只成功着陆，而且还落在强纳森正后方。

强纳森将枪口往后转猛射，足以打穿一般防弹背心的子弹竟被猩猩的毛弹开，造成的跳弹还划破他的脸颊。

「呼呼呼呼唔！」

猩猩拍打胸口张开爪子和肚子上的大嘴，跳起来压向强纳森，肚子上的嘴和头上的嘴各自咬到一把机关枪。

利牙压迫合金枪身的怪响与枪声混杂，最后机关枪断成两截，猩猩的脊椎骨和后脑杓被打穿，吞着两块铁块跌下车顶。

强纳森拆下弹匣，将变成废铁的枪丢掉后，把手往天窗下伸道：「预备的机枪两把。」

电子妖精送上新的携带型机关枪，然而就在强纳森打算接枪的那刻，震耳欲聋的呼啸声冲击车与三头犬。

三头犬停下来呜咽，蒙特也压着狼耳翻滚，亚克和阿方索的反应虽没那么剧烈，可是一时半刻也动不了，尖叫声对感官越敏锐的人伤害越大。

强纳森浑身发寒，恐惧排山倒海涌出，他在灭顶前挥拳揍自己，逼迫左手去抓车顶固定机关枪的板机，把枪口转向声音源猛击。

子弹没入树丛，他不放弃的持续射击，终于打穿树枝树干命中躲在露头的鸟身女妖。

「嗯！四面八方三秒后！」

「四面八方？」

强纳森与蒙特的喊声叠在一起，不过谁也没得到人鱼的解释，因为黑绿色的藤蔓已从密林、土地和天空扑向众人。

强纳森没有时间警告朋友他要大扫射，抓着枪拉出一个半圆，途中还要掏出手榴弹往自己背后扔，祈祷炸弹的威力能把藤蔓逼退五六秒。

——住手！这是沥青藤！砍掉一条会生出九条！不要卯起来打！

雷格斯的心语怒吼晚了一步，被射断、砍断或咬断的沥青藤早已分裂成九倍，如同一个巨大的手拍向车与三头犬，在转瞬间就勒住所有车外人士的喉咙。

「唔、呃……」

强纳森扣不了板机，他全身上下能移动的只剩眼睛和车厢内的部份，而前方的蒙特、亚克、阿方索和翼龙只会更惨，不能指望他们援救。

强纳森脑中浮现被压扁的狼人、遭勒断手脚脖子的精灵，还有双翼都给藤蔓扯下的翼龙，后者严重激起他的怒气。

「烧……我……烧光你们！」

强纳森扯断脖子上的藤蔓，因为乱来而破皮的脖子滴出血，血液化为火焰，和他展开的金红火羽一同穿破黑青魔藤。

0306

金红猛火像一把大刀劈砍雨林，将幽暗的绿林一口气染得鲜红，火光所到之处无木可挡，放出的光芒之炽烈连太阳都要退避。

强纳森双手握拳，把全部的力气都集中到背上，将火翼张到极限的极限，直到最后一点体力被榨干，赤金火羽才散落消失。

他碰一声趴在车顶上，虽想抬头确认其他人的状况，却浑身无力到连思考都会疲倦的地步。

好在其他人自己跑过来报平安。亚克和蒙特一个蹬步跳上车顶，前者蹲下来摸强纳森的脖子摸脉搏，后者则是抓住肩膀猛晃大喊：「强纳森！强纳森你还好吧！喂喂喂，不要像具尸体一样动也不动啊！」

「……活着，还活着。」

强纳森用气音回答，他有种氧气吸入赶不上氧气消耗的窒息感，靠在狼人身上大口大口喘气，花了快十分钟才调整好呼吸再次开口：「有烧到你们吗？」

「差点，要不是老大的龙展开魔法阵，我应该已经变成烤狼人了。」

「汝之尾已是。」

「那是意外！而且尾巴的火马上就被我扑熄了！」

强纳森没去管精灵和狼人的例行性争吵，他挣扎着爬起来往四方看。

车厢和三头犬停在一片焦野中央，斑斓的落叶、纠结的树根与鲜艳的菌菇全被焦炭所取代，密得连阳光都难以穿透的大树与藤蔓一片皮都没留下，连空气里的湿腐味都清得一干二净。

他把雨林烧出一个半径六十多公尺的空地，而且放出的火焰还在继续向前推进，将植物和附着其上的魔力一并吞噬。

「真的烧掉啦……」

强纳森一面呢喃一面往后倒，翼龙撑住他的上半身，放出和薛西莫尔相同的魔力供对方食用。

强纳森感谢地拍拍翼龙，放任自己休息几分钟，然后推开紫龙向其他人道：「趁火还在烧时，快点离开这座鬼林子。」

蒙特与亚克双双点头，跳回三头犬身上拍醒阿方索——强纳森不知道夜血者为什么会昏迷且身上还冒着烟，再转身比出大拇指，表示随时可以出发。

强纳森以相同的手势回应，推推翼龙希望龙回到驾驶座上，可是龙却用爪子紧紧抓住车厢顶，力道之大居然穿透了合金车壁。

强纳森困扰地看翼龙，正考虑要纵容还是坚持把龙抓回原位之刻，车厢忽然剧烈震动，险些把他抖回车内。

「怎么回……！」

强纳森的话卡在喉头，他远远地瞧见几棵树的树冠晃动、拉高，推开它们的邻居靠近车子。

最强大最巨大的森林魔物——树人醒了。

「跑！」

不知道是哪个人先回神嘶吼，但这个人成功让所有人回神，鞭策地狱犬往前直冲，踏着烧焦的大地一路往林木稀疏处奔跑，希望能在树人接近前脱离森林。

树人察觉到闯入者的企图，原本迟缓的动作一下子加快，它们引起的摇晃一下子升级到八级大地震的等级，就算是地狱三头犬也难以在这种状态下维持速度，双方距离开始拉近。

终于，在车子的后轮脱离森林的那刻，树人追了上来，举起比地狱犬还粗的手臂扫向众人。

强纳森反射动作抱住翼龙，咬牙希望自己多少能达成点缓冲效果。

强风刮过他的头顶，紧接着是木头碎裂的巨响，强纳森愣了一下抬起头，目睹树人遭巨石拦腰砸断的瞬间。

第二颗石头于地平线处射出，打中第二名树人的腰杆，令所有树人止步，停下脚步往前方看。

地平线处站着密密麻麻的狼族战士，战士前头则是两度打碎树人的巨大狼人，他的身高接近五公尺，鲜红色的兽毛令人联想到鲜血，锐利的黄瞳大似鸡蛋，肌肉结实、壮硕的夸张，叫人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恶梦。

巨大的狼人露出森白白的牙齿，吸足空气发出狼嚎，嚎叫声听起来与蒙特有几分相似，可是其中的力量和气势完全不同，一个能让成年男子心生恐惧，一个是可以让身经百战的战士腿软下跪。

树人们静止不动几秒，接着缓慢地转身退回森林里，途中还不时回头警戒狼人。

强纳森看着树人们消失，忽然失去站立的力气，微微一晃跌进车厢内，差点压到雷格斯。

雷格斯拍拍强纳森软掉的肩膀笑道：「冷静啊年轻人，我们已经安全了。」

「……那群狼人是？」

「是蒙……」

「老爸！老爸——大哥、二哥、大姊！」

蒙特的吼声盖过回答，而且从声音逐渐远去这点判断，狼人八成已经跳下来跑过去了。

拯救他们的是红森林的狼王罗罗索，蒙特猜对了，森林之外的确是他的老家。

＊＊＊＊＊＊

强纳森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进红森林的，他摔进车厢后没多久就失去意识，一路睡到太阳下山才醒来。

「唔……」

强纳森撑着床坐起来，他眼前是一座完全用岩石打造的大房间，岩块铺满地板架构墙壁，最后再组成高高的拱型天顶，令人联想到童话故事里的城堡。

不过当他看到挂在墙壁上似狮似熊的大兽皮、正中央巨大刻有尖角的石桌，以及那直接放在地上燃烧的火堆后，童话相关的联想就通通消失了。

「呀！」

翼龙抓着水桶和毛巾飞进房间，一见到强纳森就高声鸣叫，急匆匆地放下水桶扑过去，用双翼把自己挂在对方肩上。

强纳森被激动的翼龙逗笑，拍拍龙身微笑道：「吓到你啦？对不起。」

「呀……」

「对了，你知道其他人上哪去了吗？我肚子空空想吃饭，如果找不到他们就要自己去打猎了。」

翼龙跳起来，在强纳森头顶盘旋一圈后滑向门口。

强纳森跟上翼龙，一人一龙在离开房间走入长廊后，碰到不少坐着或站着的狼卫兵，然而这些狼人竟然没把他们拦下来问话，好像眼前经过的生物不存在似的。

强纳森带着微微的惊奇前进，他和翼龙连下两层楼，走过大得可以办球赛的厅堂，最后走到户外。

他忍不住转头往后看，本以为自己会瞧见一座石城，结果却看到一座微微透着火光的石山。

「把岩山挖成屋子住吗？太惊人了……」

「是很惊人没错，但和蓝晶窟相比还差得远呢。」

阿方索站在强纳森背后说话，他迎上对方的目光，微微低下头道：「看到您能正常行走，我感到非常高兴，这么一来明天就……」

「背后。」

「什……」

阿方索话才说到一半，就被蒙特一脚踹倒，难看的面部着地趴在杂草中。

狼人踩阿方索的后脑杓火大的喊道：「你们那是天然的，我们的可是由矮人一斧一斧挖出来的耶！」

「我们那边的也有请……」

「你们的矮人是请来的，我们的矮人是跑过来磕头求我爸救他们，所以还是我爸比较厉害！快点道歉！」蒙特加重踩脚的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