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封锁线（第二部 上）——M.猫子

灰色的机车在大街上行驶，经过数个雄伟华丽的别墅后，停在一处面海的蓝色豪宅右侧，以特殊的节奏拍打围墙后打开暗门，一开门就瞧见身穿管家服的男梦魔在里头等候。

梦魔恭敬地鞠躬道：「威尔逊先生、克罗德警官欢迎光临，曼努矣大人已经在等两位了。」

梦魔领着两人穿过暗藏魔法阵与防守武器的花园，依着晕黄色的造景灯来到正中央的宅邸，暗蓝色的大门早已为客人开启，站在走廊两侧的女仆男仆捧着热毛巾、更换的衣物上前，将他们带至偏房梳洗更衣，脱去贫民窟的伪装，换上适合和家主共食的简洁西装。

威尔逊冷眼看仆人们动作，他对身上的义大利进口西装没有任何感觉，至于梳理自己头发的梳子、远处正在讨论袖扣的仆人，更是不耐烦中的不耐烦，若不是他很清楚就夜血者家族而言，对家主不敬就是对整个家族不敬，而以不合礼仪的服装面见家主也算不敬，早就把身上的四五只手通通拍开了。

家主……威尔逊一想到这两个字就有点恼火，若非曼努矣在赛车场露了一手，他差点就要相信对方只是个稍微超出规格的战士级夜血者，这真是令人不悦的错误判断，这家伙竟然不但是货真价实的领主级，在黑王组织甚至是太上皇一般的存在。

梦魔管家看着客人们双双走出更衣间，梦魔一族对于美与性感的感受开关一下子打开，难掩惊讶的吸气道：「威尔逊先生和克罗德警官都是衣架子呢，这两套衣服活像是专为两位设计的。」

威尔逊没兴趣回对方客套话，板着脸直接了当地道：「你家主人还在等我们吧？」

「呃、啊对，请跟我来。」

梦魔压着头往宅内走，长长的走廊上没有卫兵，因为卫兵早已藏身于挂画、石雕、装饰水瓶、壁画和大理石地板中，优雅的仕女图内藏恶灵，张牙五爪的翼魔像通通是翼魔本尊，瓶子内安放着内含钢珠的炸药，地上不规则的裂痕通通是拆散的咒语。

威尔逊踏着这些蠢蠢欲动的魔力前进，穿过长廊来到挑高、挂着巨大水晶灯的餐厅，在耀眼的灯光下看见曼努矣。

曼努矣一个人坐在长桌上，和华丽亮眼的梁柱家具相比，他面前所摆的食物朴素得惊人，只有一盘腌肉、沙拉和一篮面包，彷佛是下人误把自己的晚餐放到主人桌上。

威尔逊本来就不想吃晚餐，对几近寒酸的菜色自然不在意，面无表情地走到桌子边拉开椅子坐下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威尔逊问得直接，曼努矣也省下应酬话，放下刀叉开门见山问：「你掌握到什么了？」

「这几天我都和你的人共同行动，我知道的事他们也都知道。」

「狼人不是细腻的种族，徒有敏锐的感官，却捕捉不到细微的线索。」

「虽然我们是合作关系，但我不认为我有义务给你做简报。」

「区区一个人类……」

曼努矣用眼神让仆人闭嘴，平静地看向威尔逊道：「你没有义务，所以我才主动提出请求。我帮你挡住龙主的血民，就算他们多次挑衅也没下杀手，基于此点，你该做出些表示。」

「……卡洛琳他们做了什么？」

「试图瘫痪我的居所的防御功能，手段很巧妙，可惜失败了，我把人放回去，并且警告他们这是最后一次。」

这群人……威尔逊头痛的皱眉，对夜血者这种领地观念重得惊人的种族，攻击家主的居所几乎等同发宣战檄文，卡洛琳他们是太过自信，还是太过焦急？

不管是哪个，曼努矣没把入侵者的手脚扭断，就算释出相当大的善意，置之不理绝对是威尔逊理亏兼不识好歹。

威尔叹一口气，认命的拿出投影电脑道：「我要先声明，接下来的话有五成左右都是个人推测，没有直接证据，也别照单全收。」

「无妨。」

威尔逊叫出自己的笔记本，看着上头的文字念道：「截至目前为止，我实际接触过的南美『目标』有四只，过去由黑王自行捕获的目标则有九只，以下将就这十三个样本作讨论。」

「样本清一色是曾遭遇袭击，诸于枪击、车祸或爆炸，并且奇迹生还，这是『目标』诞生的标准模式，在此不多做研究，我纪录的重点将放在『目标』与『目标』间的互动，以及他们觉醒后的行为模式。」

「经初步清查，十三只『目标』转化前没有往来纪录，也就是彼此几乎都不知道，或只是听过名字；而在转化后也未曾见面或留下通讯纪录，至于是否有透过第三者连络尚在确认。」

「『目标』的破坏工作中有一半是两到三只『目标』的共同作战，譬如『目标』一号曾将盗出的资料转交给『目标』二号；『目标』八号将晶片存入『目标』九号的保险箱，由『目标』十号前往领出。他们就像谍报组织或普通黑帮一样分工合作，但是没有警告同伴的机制，所以一旦抓到一只，就很容易逮到其他协助者。」

「关于『目标』们的证词，他们对于谁指使自己的说法有两大类，十三只中有十二只自称是受到黑王的敌对方——诸于革命军、外国势力、梵蒂冈与帮派指使，然而事后调查都没查出这些组织与他们接触的纪录；另有四只供称是『她的命令』，然而关于『她』是指谁，四只都无法回答。而值得注意的是，第一种说法都是出现在第一阶段拷问，第二种说法则是继续拷问时才出现。」

威尔逊停下来喝水，说出写在最后面的整理：「统整以上所知，第一，『目标』无论转化前觉醒后都未有或未留下来往纪录；第二，『目标』之间会合作，但却无法告知彼此敌人接近；第三，『目标』对指使者的供词可分为敌对势力和『她的』两种。」

曼努矣点点头，扬手一面要仆人替威尔逊补满水杯一面问：「你认为呢？」

「你问哪个？」

「全部。」

「……等我喝完水再说。」

威尔逊将整杯水喝干，清清嗓子沉声道：「我认为我们不会找到『目标』之间联络的纪录，因为他们的确没联络；『目标』不是彼此有意合作，是某人让他们合作；指使『目标』的不是敌对势力而是『她』——爱德华手中的『目标』女王。我认为『目标』们拥有接近夜血者血主与血子的沟通系统，但不知是天生还是因故有所残缺，他们只能接收而不能回馈彼此讯息，所以才无法警告其他伙伴。」

「这些判断的可能性有多高？」

「我刚刚说过了，五成。」

威尔逊停顿几秒，还是将心里的话吐露：「但我的直觉认为是八成，如果真是如此，我们要透过捕捉『目标』找出爱德华的位置就非常难了。」

曼努矣再次点头，手指轻敲桌面沉默数秒中才开口道：「接下来就依你的推断作战，对下层『目标』的扫荡继续，不过重点放在寻找他们动作后的目的，至于星辰乐园之主的藏身处搜查就以传统方式进行，你觉得如何？」

「我没意见。」

威尔逊瞄了投影电脑上的时间显示站起来道：「我在这里耗太多时间了，恕我先行离席。」

「你要去哪？」

「回贫民窟散步。」

威尔逊在曼努矣开口前拍麦瑟的肩膀道：「他手上有我所有资料的备份，想要的话就找他拿。」

曼努矣马上回答：「我要。」

麦瑟停止切香肠——他一入座就开动了，盯着曼努矣片刻后摇头道：「你的信箱剩馀容量不足，我寄不进去。」

「容量不足？」

「大量垃圾邮件占据了你的信箱容量，请定时删除并且设定垃圾邮件清单，不要点选可疑的连结，根据我的初步扫描结果，你不只电子邮件信箱的容量不足，电脑硬碟中也堆积不少可疑程式，这会让第三者有能力在远端存取你的资料，我建议你立刻更新防毒程式并且进行全系统扫瞄，同时聘请有能力的工程师监管你的电脑。」

威尔逊瞄见曼努矣茫然的脸，没有替对方翻译这一大串话，因为这正是他的目的——蓝发夜血者认真的性格使他会细想麦瑟的废话，以致于无暇顾及威尔逊。

威尔逊抛下努力理解麦瑟的黑王太上皇，以及毫不掩饰自己非法入侵曼努矣电脑的警官，离开餐厅回到更衣室取回自己的伪装，骑着机车驶入夜色中。

0603

曼努埃尔盯着阿方索光秃秃的头顶，足足愣住五六秒才回过神，收起惊讶转为严肃，斜眼瞪了迪亚娜一下道：「起来，在龙主面前像个小姑娘似的，成何体统。」

迪亚娜稍稍嘟嘟嘴，虽然不甘心，仍乖乖站起来退到一边，负手恢复现任黑王该有的仪态。

曼努埃尔转身面向他的访客——立于门外，拥有超乎想像的魔力，以及与魔力同样惊人的美貌的夜血者，继承黑龙皇血液之人，索多玛的龙主薛西莫尔。

他没有浪费时间去计算薛西莫尔的魔力多寡——对方没露出的部分应该比海面下的冰山还多，而是以最快的速度解读来客的状态。

龙主身上的斗蓬没有解开，似乎不打算久留，表情不友善但也没到面露凶光的地步，翡翠般的眼瞳中有着一丝焦虑；与他同行的男人双手插在口袋里，看似放松实则警戒，眼珠子满屋子打转，八成早将进入宅邸的道路、门窗位置和守卫人数记在脑海中。

曼努埃尔很快就猜到客人的来意，不过他没有自己开启话题的意思，仅是站起来庄重地道：「欢迎来到寒舍，未能到『出入口』迎接龙主还请见谅。」

「无妨，是我们没有先请人告知。」

薛西莫尔踏入房内面无表情地问：「我想向你打听我的养子，亚伯？威尔逊的行踪，我的朋友说他现在和你们一起行动。」

「……恕难从命。」

曼努埃尔一句话让原本就不好的气氛降至冰点，他没去安抚倒抽一口气的部属，而是直直看着薛西莫尔道：「我方和威尔逊的协议中，包含替他隐匿行踪这项，只要他没违约，我也不会破坏协议。」

薛西莫尔稍稍眯起眼问：「就算会与我为敌？」

「就算要与龙主为敌。」

曼努埃尔平静地重复，以岩石一般的坚定与冰冷道：「我很清楚您的力量，如果您动手，动员这片土地上的所有夜血者都无法阻挡您，但怕死不是违约的好理由，尤其在约定的一方表现极为优异时。」

薛西莫尔沉默注视曼努埃尔，就在几乎所有人都认定双方会起冲突时，他忽然吐一口气微微躬身道：「威尔逊这段时间受贵方照顾了，非常感谢。」

除了强纳森，所有人都被薛西莫尔的转变吓到，惊愕的看着立于夜血者顶峰的强者，不敢相信自己目睹了对方低头的瞬间。

曼努埃尔是第一个回过神的人，他在心中偷偷松一口气，维持着缺乏情感的冷脸摇头道：「受照顾的人是我们，您的养子……非常惊人，不管是夜血者或人类，在遭遇那等变故后都会杀红了眼，然而他却比任何人都冷静。」

「那是压抑，威尔逊从小时候就很能忍。他过的好吗？」

「要看您对好的定义，如我所言，他并没有失控或流于意气用事，不过若要以一般人类的健康生活标准——早睡早起、三餐定时定量、烟酒适量，除了烟酒外他全部都不合格。」

「所以他在做潜入工作？」

「他做了很多工作。」

曼努埃尔边说边举起手，立在门外的管家见手势立刻点头退下。

曼努埃尔将视线放回薛西莫尔和强纳森身上：「我知道龙主急着找寻威尔逊，然而让贵客带着疲惫出门是主人的缺失，请两位在寒舍休息一宿，让我们有补偿的机会。」

「贵方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我们另有要务无法久留，他日若有空闲一定会再次拜访。诸位，暂别了。」

薛西莫尔点一下头，牵着强纳森的手转身离去，两人的脚步声缓缓转弱，最后被正门关闭的声响完全掩盖。

「……哇啊啊啊啊！」

阿方索忽然抓着头怪叫，三步做两步跳到曼努埃尔面前道：「曼努埃尔大人啊！您为什么没有趁机拉拢龙主呢？我不小心把您的心血交给龙主……啊不我是说有龙主我们就赢了啊！」

「我在给你心血时就知道你一定会用，因为你就是那样的人。」

「怎样的人？」

曼努埃尔还没开口回答，阿方索就被迪亚娜一脚踹倒，面部着地姿势难看的趴在地上。

「你居然把兄长大人的心血给出去了！」

迪亚娜以高八度、超过一百分贝的声音怒吼，举起穿高跟鞋的脚猛踹死踹阿方索道：「心血是什么东西！你竟然交出去了！万一兄长有个三长两短你怎么赔我？你说啊你说啊你说啊！」

「我、我愿用我的一生……」

「不稀罕！」

「噗噜！」

曼努埃尔无奈的看着两人的争吵，在阿方索见血前拉住迪亚娜道：「好了，当初既然让他带心血上路，我就有心理准备了，别太苛责阿方索。」

「这哪是苛责，阿方索太……太……兄长大人这么宠信他，他却老是拿你当筹码！这太不公平了！」

「世上本来就没什么公平事。」

曼努埃尔一句话冻住迪亚娜的嘴与怒火，他弯下腰把阿方索拉起来，将人从头到脚粗粗扫过一轮，确认没什么致命伤后安下心问：「资料拿到了吗？」

「拿到了。」

「很好。带小姐去休息，然后过来向我报告详细经过。」

「我也有要报告……」

「迪亚娜！」

曼努埃尔瞪了妹妹一眼，不容对方拒绝地道：「回房间，有什么话明天用餐时再讲。」

「……是。」

迪亚娜像被泼了一盆水的狮子，垂头丧气的跟着阿方索走出房间，跨出门槛时还不甘心的回头看，希望兄长能在最后一刻留住自己。

然而曼努埃尔什么话也没说，他目送两人离去，要仆人将房门关上，这才转身走到窗前，打开窗户对着外面道：「警官，你已经听够了，请回房或离开。」

麦瑟解除光学迷彩的伪装，皱着眉诚恳地惋惜：「被发现了，真是遗憾。」

「别来第二次，其他人没察觉到是你好运，万一有人发现，我就只能把你杀了。」

曼努埃尔关上窗户，回过身走了几步又停下，返回窗口盯着麦瑟的双眼道：「不准告诉威尔逊龙主来过了。」

「为什么？」

「让龙主找到他对我方较有利。」

「但是对我似乎没有利，且此举有可能会伤害我与威尔逊先生的合作关系，在无法得到补偿下，我拒绝保密。」

「……你想要什么补偿？」

＊＊＊＊＊＊

威尔逊在稀薄的朝阳陪伴下，返回贫民窟的居所之一——『神父伯伯』居住的简陋小旅馆。

他在自己身上泼了一整罐啤酒，又沾到了他人的呕吐物，拜此之赐不用喝得烂醉，闻起来就是个烂醉的人，再加上摇摇晃晃连滚带爬的步伐、满口疯言乱语的样子，旅馆老板娘、服务生和早起准备上工的工人都对他不屑一顾，不但没打招呼还捏着鼻子绕道，只有蹲在晒衣架上的乌鸦一如往常拍翅膀欢迎他。

「喔噜……愿……愿主保佑你们，阿……啊我的门在哪？」

威尔逊低着头把自己抹到门上，目光扫过门前的地板，地板上紧依着门板的玻璃碎片仍在原位，夹在门缝里的三张尖木片也都没移动，钥匙孔维持微妙的四十八度角，应该能相信没人进过房间。

「啊哈哈哈……耶稣啊玛丽亚啊，你们的羔羊回来了啊。」

他继续边讲疯话边掏钥匙开门，在进房时一脚把玻璃碎片、木片通通踢进门，再回身一撞关门上锁，抬起头盯着正前方的窗户。

威尔逊在每次出门前，都在窗框的一部分涂上特殊涂料，只要窗户被人动过就会留下刮痕，不过从他选定此处当藏身地之一自今，都没看见一次刮痕，今日也一样。

威尔逊的肩膀稍稍垂下，摇头晃脑地走到窗前拉上窗帘，把暗袋里的录音机拿出来插上扩音器，在自己的歌声中脱下神父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