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声响,而坐在藤椅上与人交谈的父亲又是那么从容而有魄力。
如今母亲已逝多年,而父亲的健康明显下降,尤其是最近两年,似乎迅速呈现出一付苍老的状态,染过的头发时而露
出的白色发根总是会刺伤她的眼。去年因为地板上有水,玩室内回力球时跌伤了尾椎,今年的休闲运动几乎就变成了
养花种草,连马都禁止他骑,索妮雅想不到父亲怎么会如此脆弱。
车一停下后,不等司机开门,雅妮雅便心急火燎的飞奔出去,一路进了大厅将手袋甩在沙发上,蹬蹬蹬蹬往楼上跑。
上了几级后索妮雅煞住脚,转过身一步步迈下台阶,楼梯口站着一个身着黑衫的女人,她是父亲的营养师。
见索妮雅抬高下巴看她,女人微笑着问“你来了?”
老女人一本正经的讲父亲的发病情况,索妮雅冷漠的看着她,“骚货!”心里低声在骂。索妮雅踩着丁字脚,两手抱
臂,挑起一侧眉毛“你就是这么照顾我父亲的?”大小姐仪威四射,无形中一种压力,迫得营养师低下头。盘起的发
髻令索妮雅厌恶,低眉顺眼的神情也令她作呕,女人嘴里吐出的言语果然没有一分是让她舒心的。“别这么看我,你
父亲会不高兴的。”
索妮雅冷哼一声上楼。
随后进来的佩林看到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没有说话,女人难堪的冲他扯出一个笑“您来了。”佩林点了点头,随着索
妮雅上楼。
索父坐在病床上玩纸牌,手上还挂着点滴的胶布,像个老小孩一样,咧开嘴冲索妮雅笑。索妮雅假装生气把脸扭到一
边“噢,您又抽烟了!”索父学了个美式作派,端了端肩膀摊出双手“没有!”
索妮雅从枕头底下抽出来半只烟“这是什么?屋子里的味赶都赶不散。”索父挠了挠手背,冲索妮雅张开双臂“孩子
,你过得怎么样?”索妮雅无耐的凑过去让他抱,然后捧着索父的脑袋在他左右脸颊上狠狠的亲了又亲“我很好,你
呢?”
“我当然好。”老头眉开眼笑的耸了耸肩。
“是啊,你当然好,离那狐狸精远点,真不知道你看上她什么。”索父嘿嘿的笑,索妮雅给他整理衣领,“还有啊,
看好你的钱。”
“我知道了,我的钱都留给你,谁都不给。”索妮雅嘟着嘴微恼,索父探手搂过她脖子和她顶了顶脑门,“我的小公
主生气了?好好,不都给你,只给你一部分。”索妮雅拿眼角挑父亲,她长着单丹眼,像极了妈妈,索父叹了口气,
极其宠溺的哄她“剩下的我都给松松,好不好?”
索妮雅半坐在床上,两手搂紧父亲的脖子,哑着嗓子叫了一声爸,眼角湿润,她从没发现父亲如此虚弱“你要好好活
着,等松松上完大学,结过婚生了孩子,你还要和我去旅行呢!你说过的,我们两个人要走遍世界,想在哪里住多久
就住多久,你要等我七十岁之后再离开。”
索父笑,拍了拍索妮雅的肩膀,吁出一口气“你这孩子,我健康得很呢。”然后摆了个健美运动员的POSE,胳膊上隆
起不太明显的肌肉,“前几天我把院子里的金鱼缸举起来,吓得薛阿姨大叫,哈哈,其实里面什么都没有,是空的。
”索妮雅有点闷闷不乐“你呀,真是的,不要总是搞这些小孩子才做的事,总这样,会惹人厌烦的”
索父扁了扁嘴,岔开话题“佩林呢?”
索妮雅站起身拉开门,钱佩林走进来,“爸!”索父上下打量他,翁婿多年,始终像有隔阂般亲近不起来。老头两手
揉了揉脸,谁让女儿喜欢呢,没办法的事。索妮雅坐在一边听他们交谈,无非是问些身体状况后就开始谈公司的事。
丈夫两肘支腿,抬着眼睛聚精会神的说话,父亲时而插上两句,十指交叉,两根大手指倒弄着划圈。父亲老了,真的
老了,尤其是在光线下,发现他长了好多老年斑。
索妮雅想起与那个男人谈判时候,不甘心的把人约出来,事先演习对白、语气,甚至学着父亲的老练神态,还是被那
个男人眉目纠结在一起时的表情所吸引,那个人在说拒绝的话之前的气场,真的令人不忍错目。
当时自己化着浓烈的妆,用围巾遮掩憔悴,坚强的坐在那里,挺胸拔背最后铩羽而归,那些信心那些志在必得,如今
全化成乌有。爸,我选错了吗?
索父眼底精光四射,忽然话锋一转,语气婉转的哀求佩林好好照顾索妮雅,佩林怔了一下,立刻调转视线看妻子,女
人显然也愣住了,阳光打在脸上,微微讶异的表情,一瞬间看起来相当可怜。
索妮雅盯着父亲看了数秒,迅速转向佩林,佩林扯着嘴角冲索妮雅笑“爸,你放心吧,你不会有事,我和索妮雅很好
。”
老头撸了撸眉毛,索妮雅立刻拿手去拍父亲的手,“不要弄”父亲执意抠弄,父女俩闹在一起。这是老头特有的宠爱
方式,他对女儿表达爱时,不会说我有多在乎你,只会把她惹哭或者把她惹笑。
索妮雅整理头发时,偷眼看佩林,正在亲手给她父亲扒榴莲。虽然他向父亲保证会好好待自己,但是这个男人心里很
残忍,对谁都恨,尤其恨他自己,那他刚才说的话,是承诺还是敷衍呢?
自己又何尝不恨,她的人生都毁了,这个男人有什么好报怨的。他有什么可以拒绝的权利?事后父亲有对她说过做了
什么,可是这又怨得了谁啊?是佩林和李加之间经受不住考验而已,经不起考验的爱是真爱吗?自己瞎了眼看错了人
,这么多年迁怒别人,好像全世界都欠他一样。
索妮雅理解不了,佩林的委屈从何而来?
回到家里,找茬与佩林口角“你是不是觉得委屈?”
“什么?”
索妮雅觉得佩林没有什么理由可以报怨,他是独子,她爸也只有她一个女儿,因为佩林除夕坚持在家里,而索妮雅又
不想丢下父亲,结婚前二年,他们是各回各家各过各的年。最后达成协议,两家轮流过,而父亲往往会提前渡假旅行
,赶在初一回来,在别墅里巴巴的等他们,每一次看到父亲站在门口冲他们微笑时,索妮雅的心脏就会抽痛,而丈夫
不肯妥协,完全是因为心里眼里都没有自己的缘故。
越想越恨,索妮雅抓起沙发上的座垫砸在佩林头上,佩林将座垫打飞到一边,“你还要闹是不是?”索妮雅气喘吁吁
“我闹?是我闹吗?钱佩林你安的是什么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弄来的营养师,根本就是,就是……”佩
林站起身眯着眼看他“就是什么?你以为我是什么心思?”
随着佩林步步紧逼,索妮雅一步步倒退,最后跌坐在沙发上,躲闪着避开佩林的视线,有些话她也不敢轻易说出口。
钱佩林两手支在沙发上,把索妮雅困在双臂间,“索妮雅,你是不是以为我是在害你父亲?”佩林一脸真诚,索妮雅
忽闪着睫毛,最后垂下眼皮“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呢?在此之前我并不认识她,当初聘请她的决定
是我们一起做的。你父亲喜欢她,我也没料到。如果你觉得她会替代你母亲的位置,心里不舒服,我们都能理解。可
你要把她和我联系在一起,尤其是扯到什么阴谋,我觉得你应该去看医生了。”
佩林态度严肃,索妮雅也不敢妄言,抿着嘴一脸僵硬“没有,但是那个薛阿姨根本就不是什么狗屁营养专家。”佩林
皱了皱眉“我觉得她是最专业的。”“我爸病了!”索妮雅加重语气仰望佩林“这一次是突发,下次呢。他又不和我
们住在一起!”佩林摊手“你可以搬过去照顾他啊!”
佩林无所谓的态度,令索妮雅大怒,扑过来抓挠,佩林抓住索妮雅的头发,将她扯到一边,索妮雅像个母狮似的大吼
大叫,使出她所能想到的恶毒的骂法“钱佩林你这个恶心的小人,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索妮雅很少这么歇斯底
里的大骂,佩林干脆把客厅的门关上,用眼神遣走所有帮佣,背靠着门抽出烟来点燃。
身后的门板渐渐安静,女人时而的咒骂只间或传来一两句,佩林拉开门走进去,又见一屋子碎片,索妮雅片着腿坐在
地上,头发微微散乱。佩林举手做投降状“好了好了,你老公是个恶心的同性恋,看到女人裸体都会吐的男人,好吧
?你不要和我一般见识了。”
他一句话踩到索妮雅的痛脚,索妮雅抓过佩林手腕大口咬下。嘴里泛出明显的血腥味,索妮雅依然不松口,眼睛里布
着血丝瞪向佩林。佩林用手掐着她下颚令让她张嘴,索妮雅忽然觉得浑身无力。
“算了,索妮雅,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不要这样好吗?你父亲会好起来的。这不算什么对不对?”索妮雅哭了,这个
男人一点点温柔都能把她感化。
推开佩林,摇摇晃晃的上楼,索妮雅拽出行李把化妆品一股脑的都扫进去,拉开衣橱,大捧大捧的将衣服抱出来。胡
乱收捡好行李后,将松松从床上摇醒“我们去外公那里。”松松用手背来回蹭眼睛,大大的打个哈欠“我们不是刚回
来吗?”
索妮雅龙卷风一般拖着孩子从楼上下来,经过佩林的书房时抬起腿狠狠的踹上一脚。吩咐仆佣搬行李,喝令司机出门
。
一路上索妮雅虎着脸不说话,只紧紧的抱着孩子,直到司机从前面递过礼盒给她,脸上神色才慢慢转化为平静。里面
是两根百年老山参,佩林曾说过,给他爸一只给自己父亲一只,如今都装来了,果然是在示好,还有她每天都要吃的
林蛙油也装了一小瓶。
没有那么气了,该疯的时候早就疯过了。曾经也发生过激烈的冲突,冷静如佩林也大喊过“我又没入赘你家,你姓索
难道我也姓索吗?”这样的话,已经很多年没再说过了,就算刚才哭骂着他是没骨气的靠老婆的男人,他也没再针锋
相对。
人生本来就是不圆满的,索妮雅活得太绝望了,便不觉得生活有多苦。彼此折磨了九年,也够了。
佩林两手拢头,将败坏的情绪统统吁出胸腔。看了眼行程安排,明天会去常夏,那个城市没有冬天。
某人在那里躲避了九年。
第三章
他是如此厌恶自己?几乎时当年一离开便直奔那里,像逃窜又像是避难。佩林曾经质问过岳父,究竟把李加怎样了,
把人弄到哪里去了。岳父气得浑身发抖“你是不是科幻片看得太多了?你岳父是商人不是黑社会。我还做不出残害你
情人的事情。”
虽然老头说话没有谱的时候居多,真假掺半以其特有的所谓“爽朗”纵横商场,私下里的行径与手段只比黑社会高明
,不见得就不阴狠。所以他气到半死的解释,佩林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佩林冷着脸发怒“不管怎样,我都不会娶你
女儿。”被老头拿烟灰缸砸了出去“谁要你娶,疯子,一群疯子。”
佩林疯狂的去找李加,所有他可能去过的地方。李加父母吱唔的言词,周围朋友人莫名其妙的眼神,都可以不在乎。
佩林心绪大乱,甚至因为一点小事就向母亲发火,可是等他冷静下来,找遍家里每一个角落,站在阳台上孤独的吸烟
时,才知道李加是真的走了,是弃他而去。
那磁带每次听都会觉得窒息。还是无法放弃,使出各种手段,把一切精力都扑在这件事上,从李加父母那里骗来的照
片中李加抱着孩子对着镜头微笑的样子,令佩林心碎不已,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就这么分别。
生命中最难熬的时候,是索妮雅陪在身边,那个因厌食卧床休养的女孩,强撑着身体照顾他的生活起居,然后一言不
发的坐在角落里静静的看他。
刚开始时当然接受不了,时间久了,正如李加所说“没有谁是因为离开谁就活不下去的。”他依然穿衣吃饭,上下班
。只是偶尔控制不住自己,会按照私人侦探提供的地址,悄悄过去偷看李加。
那个男人走路的时候迷茫着回头看过来,好像在找谁。佩林忍不住要冲出去,想大叫“李加,我来了,我在这里。”
可是如果那迷茫的眼神变成惊恐呢?如果他最不想见的人就是自己呢?第一个冲动错过之后,就再也没有冲出去的勇
气,佩林觉得自己可以面对任何问题,唯独面对不了李加再刺他一剑。
日子平静的过,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正如张爱玲所说,失去世界上最爱的人,最讨厌的那一个也不再厌恶,与索妮
雅结婚就像顺理成章的事情。
婚后第二年,李加到过他家。那一年佩林与索妮雅吵得凶悍,女人哭哭啼啼的去找她爸爸,他则拎着礼物独自回家。
刚坐在楼上没多久,李加就来了,拖着他那个讨厌的孩子。
佩林坐在客厅里听到李加的声音时,浑身毛孔都在散发着热度,握着桔子微张着嘴呆愣的看向玄关的隔断。等他回过
神时,自己已经钻进了卧室,与李加隔着一道门。不是恐惧害怕,而是如果不控制自己的情绪,一定会冲出去把李加
勒死,桔子的汁液顺着指缝滴淌,佩林心跳如同雷击。
“咦,佩林刚才还在这呢,可能出去了吧?”母亲一会给江江拿东西一会对李加嘘寒问暖,第一个问题都是佩林想知
道的“现在过得怎么样?在做什么?住在哪里?有没有再处女朋友?”佩林侧滑细听,还是在李加问那句“佩林他还
好吗?”时大脑瞬间当机。
佩林有点反胃,想吐,常夏市内的马路向来平稳,但是今天走的这条却坑洼遍地,他被车颠得疲惫不堪。因为选择了
一条不好走的路,司机也急得满大汗,忍不住解释“这条马路可能重型车走得太多了,竟然坑坑洼洼的,或许辅压的
时候偷工减料,用的都是残次品。”佩林闭目养神,忍受着他的唠叨,忽然汽车嘎然而止,竟然在街角抛锚了。
佩林无耐的打开车门迈步下来,一边呼吸新鲜空气,一边打量四周。街角是个水果摊子,路灯下还有人在卖报纸。佩
林跺了跺脚,见司机已经支起前盖在那里忙碌着查探,无耐的摇摇头“我去买包烟。”
正准备横穿马路时,被街角拐过来的人撞了个满怀,那人抱着的纸袋也随之掉在地上。男人一边说“不好意思,对不
起。”一边弯腰地上的纸袋,里面大小不一的面包滚了出来,男人单手捡起面包拍了拍笑“还好套着包装。”佩林看
着他抱着纸袋站起身,然后讶异着渐渐张大了嘴吧!
“佩林?!”李加另一只手里拎着的蛋糕盒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佩林冲他微微一笑“你好吗?”蹲下身帮他捡起来,“好像有点摔坏了,”红色的生日快乐被一道裂缝穿过,上面的
红樱桃沾着奶油横倒在一边“今天谁过生日?”李加目不转睛的看着佩林,良久才回神“噢,是我儿子。”“嗯,那
你快回家吧,他一定等得急了。”
佩林大步向回走,司机刚刚修好车。佩林坐进去随手关门,单向玻璃挡住李加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