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思苍雪不思归——Serralles

作者:Serralles  录入:12-16

“一念立之,一念破之,师弟今日起,可称宗师。”

这就到头了吗?

曾经以为需要十年、二十年的努力,这样就到头了?

我怅然若失。

“天地广大,师弟亦可自去……”东苍灵叹息着说。

——真是可笑,我何必怅然?如果得不到东苍灵,我会坠入疯魔,生不如死!

“苍灵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我抢上去扣住他的手腕,“你想赶我走吗?”

他低敛深黑的眸子:“并非如此……我不是……师弟既成宗师,当下山历练,砥砺心智,成就一番声名——”

似乎有理有据。

我更在乎他开端那些语焉不详的字句。

我不由冷笑:“苍灵诳我!以苍灵之能,剑锋过处,上可决浮云,下可裂地维,天下尽去得!苍灵为何不踏人间,幽居此地?”

东苍灵抿住嘴唇——他答不上来。

怒火更胜,我扣住他的下巴,他的薄唇里总说出让我心痛的话语,我却很想亲吻。

东苍灵闭上眼睛,睫毛在脸颊上覆下一层浅浅的阴影。

“娘幽我于雪山,终生不得离。”

“……我允之。”

这对母子简直疯了。

我心情烦躁地将一片雪花削成细末,斩命不满地鸣动,虽秀丽精致,它亦是剑,剑乃凶器,一愿棋逢对手,二愿痛饮鲜血。

作为主人,我都为斩命可怜。

——得剑将四年,从未见血。

我哀叹一声,觉得头上的宗师之名,都有些摇摇欲坠。

“公子,请看这个!”

侍女从旁迎上前,递给我请帖。

月余后,有茶即将迎娶萧家小姐——人生事,难顺意,这是近来惟一值得高兴的事情。

我精神一振。

“谢谢姐姐!”

侍女微笑着,以长辈的目光,了然地望着我。

我和东苍灵的纠葛,她们都看在眼里,甚至偶尔被波及;我不禁赧然,呐呐不成语。

侍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东苍灵依然相送,虽无笑颜,却有欢欣之色。

他大约希望我别回来呢。

我恶意地猜测,直想得自己难受起来。

“勿说什么花开锦绣,我一定会回来。”

我直接说。

“我们——不死不休。”我坦诚以告,看东苍灵瞬间惨淡的面容,胸间翻滚起残酷的喜悦,我放声大笑,奔下山去。

“幽儿……”

他仿佛在背后叫道。

Part18 杀局

归心似箭。

近乡情怯。

对于我现下的心情,这两个词都尤为适合。

我常幽离家四年,仅有书信来回,时有在心中摹写家人情貌——母亲绝色天成,大约更添风情了吧;父亲文秀隽雅,或多得三分潇洒;有茶幼时秀美无双,如今长成,不知要羞红多少深闺少女的脸颊。

若说情怯——

洞悉陈年旧事的我,尚不知该以何样的表情去面对父母。

——他们都扮演着并不光彩的角色。

帮亲不帮理?

帮理不帮亲?

我呼出一口气,此事过去已久,不需我做出选择,难道要为一个素未谋面的死人,去责问父母?

万没有这样的道理,即便面临这样的选择,最多不过两不相帮。

真相损害了父亲和母亲在我心目中的形象。

我恨不得自己从不知道才好。

常府早已张灯结彩,热闹地准备起来。

我偷偷摸摸地去见父母,父亲一贯沉稳如山的脸皮当场崩不住,垮塌下来。

“你这逆子!还知道要回来!”他高声呵斥两句,立刻又变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母亲看不上他的失态,笑吟吟地过来整理我的衣襟,凝视我的目光无比专注。

无论如何,这是我的父亲,我的母亲。

我感到脱力,只得顺势跪下去,抱住母亲的小腿,眼眶很热,却哭不出来。

“我儿,还是孩子呢……”

母亲垂下手来,抚摸我的头发。

有茶疾步进来,立即被室内的情状吓一跳。

他的声音都在发着颤:“哥哥……你、你在干嘛?”

“如你所见,”我眯着眼睛,不紧不慢地回答,“在向母亲撒娇呀。”

有茶噎住。

母亲戳戳我的额头:“别欺负弟弟,他到底要成亲的人了,还要被兄长捉弄,多丢人。”

被您这样说,有茶才丢人哪。

我心说,应诺地直起腰,换成跪坐。

有茶见状,亦在我对面跪坐下来,说起课业,说起成长,说起亲事,说起抱负。

我静静倾听,最末,他问起我来:“哥哥又是如何呢?”

想了想,我说:“年十七,成就宗师。”

满室俱寂。

“果然如此。”母亲笑道,那笑容十分平和,不骄傲,也不偏激。

此间事了,我辞别家里,回去雪山。

回程时,我遇到一位意料之外的访客。

高流水。

他来时是晚上,像见不得人一般,神情紧张。

“表姐呢?”我立刻就问。

高流水一脸戚容:“……她走啦,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心下猛地一沉,不祥的预感使得身上一阵发冷。

“表姐为什么不要你?”我低喝道。

“我惨败与你,心里不服,回去告诉了祖父……十六岁的超一流高手,祖父说,必然出自三圣地,你是飒飒的表弟,便是李家小姐的儿子,师从明光宫……祖父找人商量对策……”高流水恍惚地说,“飒飒一怒之下,就走了……”

他陡然一惊:“你快走吧!祖父广邀好手,誓要劫住你,逼问明光宫的秘籍!”

我苦笑着谢过高流水,待他离开后,我解下佩剑。

白玉的剑鞘温润可人,而鞘里,斩命渴血地轻鸣。

我曾谓赵留行:“男儿仗剑当杀人!”

此志未改。

心脏在激荡,血液在沸腾,因为亢奋,脸上滚烫。

我一边深呼吸,一边回想东苍灵当日的动作,缓缓地跪坐于地,将斩命横于面前,轻柔擦拭。

心渐渐平静。

亮如明镜的剑身映出我的眼睛,沉静无波,惟有瞳孔深处,燃烧着杀意之火。

南斗六剑、北斗七刀。

最初,是指四十余年前、声名鹊起的十三个顶尖高手。

他们成名的时间仿佛,皆是超一流高手,人们便因地域之别,化作两个合称。

东烈风横空出世之时,这一批人正值壮年,野心甚大,大多参与对东烈风的劫杀,后果可想而知——其中就有赵留行的师父。

东烈风一人就让南斗六剑、北斗七刀陨落近十个,好事者又从后起的新秀里,甄选出递补的人选,一代一代,让这两个称号一直流传下来,始终荣光不坠。

高汝林,高流水的祖父,“南斗六剑”之一。

少有的第一代“南斗”。

少有的从东烈风手底捡回性命之人。

我淡淡地打量眼前的白胡子老头,初看仙风道骨,细看,条条皱纹里都写着贪婪和狠毒。

“若非常公子已是‘死人’,我们可不敢动手!”高汝林慈祥地说着。

这算什么?

我哂道:“瞻前顾后,成得了什么事?”

他的脸色已经有点变了。

一个宗师,三个超一流,算得了什么?

——我的杀局,不在这里。

拔剑上前,没花什么功夫,逐次杀之。

饱饮过血,我从斩命的清鸣中听出满足,真是不折不扣的凶器。

我留高汝林一命,并没杀他,因为高流水的提醒,我承这份情。

他的眼里满是怨毒。

“我而立之年成就宗师!三十年孜孜以求,永无寸进!凭什么?!”

“三圣地敝帚自珍,秘籍功法掩得严严实实,不肯与人共享!凭什么!?凭什么他们把持那登天之法,我就得蹉跎一生!?”

高汝林看着我呵呵笑,几乎疯魔:“你这等乳臭未干的小娃娃,十七……”

我叹口气,伸手在他天灵盖上击了一掌,内力透入颅骨,我胡乱地搅动几下。

——高汝林怨恨入骨,再无和解可能,便教他做个白痴吧。

我一路杀向北地。

我只是宗师,顶多较一般的宗师强些许,而不是什么破碎虚空的天人,破碎虚空的天人……真的存在吗?

我枭飞了一颗头颅,将斩命上的血甩干净。

很累。

尽管都是超一流及以下,围追堵截的人实在太到位了,时间卡得也太精妙,简直没有喘息的余地。

起初还是光明正大地围堵,后来渐渐演变成偷袭,若世上存在对宗师有效的毒物,我认为他们是不吝于使用的。

何况……宗师与超一流同一个境界,形不成等阶的压制,还真可能被超一流用人数堆死。

头有点疼。

我环视周围,这是一片小树林,林木稀疏,阳光淡淡洒落,居然是个幽静的好地方。

我走开十几丈,血腥味淡了许多,寻一棵树,靠坐着打盹。

此时此刻,东苍灵在干什么呢?

大约还在看雪吧。

他……会不会有一点想我呢?

卡擦。

枯枝被踩断的声音。

我闭着眼睛递出一剑:“您会不会偷袭呀?”

睁开眼睛,我果然看到了王决,斩命的剑尖抵着他的喉咙,啧,真想手滑送他去见阎王。

“你小子好像并不惊讶——”

只有你一心一意要弄死我吧。

我于是笑道:“若非王楼主居中调度,常幽焉能如此狼狈?”

“我只是重复常梦影当年手段而已。”王决不无唏嘘地说,他紧紧地盯住我,“你这小子眼光敏锐,思维清晰,武功了得,实在是难得的人才,和东儿又有深情厚意——若你能熄了对东儿的不堪心思……”

“何谓不堪?”我冷笑道,“我常幽深爱东苍灵,发自真心,天地为鉴!”

“倒是王楼主,现在来说什么惜才,莫不是怕我死了,苍灵会恨你……您这心思,才是不堪哪!

王决脸上阵青阵白:“你!你执迷不悟,死不足惜!”

“我确实怕东儿怨我——”他深吸口气,“东儿不会出世!只要你死在外面,又不是我亲自动的手!纵使他知道有我的一份……”

王决越说越顺:“……又能如何?我毕竟是东儿之父!东儿会为个死人杀了我不成!”

“常幽,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他张狂大笑而去。

我默数心跳。

王决自然不是特地来找我说“招安”的废话,大约想摸摸我的底,一路上消磨至此,功夫还剩下多少——吃准我不会杀他。

真糟糕。

我蹙眉看着林边影影绰绰显出的人影,三四十人形成包围圈向我收缩过来,其中七八个宗师;难怪一直没出现宗师,全部都在这里等着。

我叹了口气,站起来。

身上白衣早成红衣。

有自己的血。

也有别人的血。

——我死了,东苍灵会哭吗?

我低笑一声,轻弹斩命,它欢愉鸣动,闻者色变。

我漫步过去,将迫不及待抢上前的一人刺个透心凉,抽出来,接着下一个。

——大概是不会的,那他会笑吗?

——他真的笑了的话,我还不如去死……不对,我确实死了。

强弩之末,势不可穿鲁缟。

斩命劈下的感觉已经有些钝了,它仍锋利无匹,但失血过多,手里渐渐无力。

——苍灵。苍灵。苍灵。

我割开一人的喉管,头很昏,脚下一软,后退几步靠在树上,斩命从手心滑落。

头顶上,轰然炸响雷鸣。

Part19 孤注一掷

那个声音就像雷鸣在远方炸响。

我抬起视线,一道细细的红线从天际直飚而下,如风游走,势如闪电,人体四分五裂,血气冲霄,眨眼之间,这小小的林间,除我之外,再无活人。

上决浮云,下绝地维,天人手段。

那道红线蓦然飞回,一只如冰雪雕琢的手伸出,将它握住。

那是一口剑,剑脊上有一道深红色的长痕,飞舞起来宛若红线。

我目不转睛地望着持剑之人,恐怕是错看,恐怕是幻觉。

东苍灵脸色苍白,回眸望我。

我背抵着树,滑坐在地,忍不住狂笑起来。

待缓过一口气。

“为什么救我?”明明看到他的时候,我满心喜悦,可想到那个事实,我就万分痛恨,想杀了他。或者杀了我自己。

我无法得到他。

——我无法得到他。

东苍灵嚅动了两下嘴唇,想说些什么,最终却沉默不语。他在退让我。

我唯独不想要他的退让。

刚刚越过生死线,心情激荡难平。

因而我越加尖刻地说道:“我死了岂非更好!我活着,不过是相互折磨罢了!既然不爱我,就让我去死吧!你再也不必困扰了!”

我每吐出一个字,他便颤抖一下,仿佛遭受巨大的痛苦,也仿佛肩上有万钧重担;可能是错觉,我甚至看到东苍灵永远挺直的背脊,也折弯了下去。

伤害他让我觉得快意,同时我也为自己的卑劣而震惊——我竟然能如此娴熟地运用他的弱点,去伤害他!

可除此之外,我还能怎么做?

我得不到他,又绝不想放手,就只能伤害他。

他不爱我,却无法对我置之不顾,只能忍受我给他的伤害。

循环往复。

永无止息。

我有些意兴阑珊,恍惚中突然察觉,东苍灵很久都没有笑了。

这难道是我的错吗?

可哪还有别的答案?

——我原以为我只是在折磨他,实际上,我却已经在毁坏他了。

我怎么忍心?

我何其忍心!

心脏猛烈地绞痛,这疼甚至扩散到全身,我不再说话,他也只是笔直地站着,瘦削的肩头支楞着姜黄色的衣裳,平添凄凉。

“罢了。”良久,东苍灵低声说。

哐啷。

他扔掉了剑。

东苍灵扔掉了他的剑——那柄他爱逾性命、东烈风送给他的剑。

是啊,为了我,他还下了山,毁弃了东烈风对他的禁令。

我凝视着他,他雪白的面孔上透着绝望、孤注一掷的神采,宛如脚下是万丈深渊,而他已经决定跳下去、摔个尸骨无存。

——他解开了自己的衣服。

我猛地愣住。

伤口抽痛着,也许又流出血,所以眼前一片昏沉。

我想问,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但什么也说不出口。

我在梦中几百次的梦见这个场景,以为真实,而在当下,只觉得呼吸困难,目眩神迷,疑在梦中。

这居然、不是梦。

“你……你……”他叹息般地说着,字字艰难,“你……过来……”

被他解开的衣服从肩上滑下来,挂在臂弯里,肩膀美好而不失硬朗的线条让我流连忘返,玲珑的锁骨像伫立在一片雪原里的山脊,再往下,缀着两点艳色的新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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