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人,为了我,就这样死了,叫我情何以堪……甚至,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更令我痛心的是,那个我如此相信的人……居然一直在骗我!
温玥,你从一开始就是在骗我。
作为温家的人,如果你真的什么都不懂,母后又怎么会将你留下?明明一直钟情于子琦的你,又怎会去相信一个拙劣到不行的玩笑而转移注意力粘着我……还有,见到那夜杀人如此熟练利索的你,我该猜到你那些天真无邪全部是装出来的,怎么会愚蠢到去相信你!
结果,我真的很愚蠢。
温玥,你赢了。
你让我变得这么愚蠢!
攥紧手中的玉佩,我甚至觉得整个背脊都凉的厉害,尚珉望着发抖的我,说:“若不是因为这块玉佩,死了这么多兄弟,我一定会比萧艾更早动手杀了你……”
“那现在呢?”我悲哀地笑了笑。
“尚子文!”尚珉突然用力拍着我的肩膀,“你性子太软,可是骨子里却硬,如果有天你能抛弃那股软弱,一定……”
尚珉突然半跪在地,手扶着自己的腹部。
不远处的萧艾见状,连忙赶了过来,我们几乎的,同时望见尚珉的腰间被深深捅进一把小刀,而那把小刀,正是子琦的。
原来,在尚珉转身望着子琦的时候,子琦早已毫不犹豫地捅向他。
被自己喜欢的人这样对待,痛的又何止是身体?不知道,一路带我而来的尚珉,表面的淡然,实际心里该有多痛……
“尚子文……”尚珉面部惨白,想必忍着很大的痛苦,他抓着我的手,说:“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我点头。
他望了望跪在他面前的萧艾,转而对我说:“……萧艾就拜托你了。”
“将军!”
萧艾怒红了眼,根本不愿答应,不仅如此,转而想将怒气撒到我身上,却被尚珉制止住了。尚珉依然带着将军的口令,说道:“萧艾,你给我听着,以后你的主上就是尚子文,必须如对我一般对他尽忠,你可明白?”
“不明白!”萧艾用力摇头。
尚珉揪过萧艾的手臂,满是怒意地吼道:“跟了我这么久,你应该明白我的脾气,难道你想违抗命令?!”
“属下不敢!”萧艾表情愤恨,双眼透红,好像嚼着眼泪。
尚珉已经越来越虚弱,可他依然半跪着,不愿倒下,最后,他抬头望了我一眼,有些轻松的笑了笑:“我这一辈子,最讨厌的人其实就是你,不过,唯一可以称得上兄弟的人……也是你……”他看着身边的萧艾,“子文,拜托……你……了……”
双手一松,尚珉低着头,似乎得到了解脱,但他嘴角依然带着些笑意。
“将军!”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主上逝去,萧艾身上的青筋全数爆出,他持起宝剑,就要离去,看模样定是寻仇。
抓住他的手,我喊道:“萧艾,不要冲动!”
大力甩开我的手,萧艾喘着粗气,两眼统统冒着怒火,他朝我喊道:“干你何事!”
此刻,觉得自己遗失很久的内息忽然慢慢涌现出来,便使劲抓住他,谁知他竟然死命反抗,所以我一拳将他打倒在地,揪着他的衣领,从上到下俯视着他,冷声道:“你要去送死自然不关我事,可是你要清楚,现在尚珉把你交给我,你以为他是为了什么要这样做?临死之前他想到是要保住你的性命!你若去送死,第一个对不起的就是尚珉!那你就是不忠不义的小人!况且……”我低头,“有些人,不是你想杀就能杀得完的……”
嘴角被我揍出鲜血的萧艾盯着我片刻,然后将头瞥到另一边,挣脱开我的钳制,萧艾沉重地走到尚珉死后依然不倒的身体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不久之后,追着过来的温玥等人见到了尚珉的尸体,子琦冷面微笑着,接过温玥的利刃,将那个深爱着他的男人的头颅切下,而站在一旁的温玥则面无表情地望着这一切。
当然,躲在树丛中的我必须死死扣着暴怒不已几次想要冲出去的萧艾。
他的悲痛我能感觉到。
因为,我亦如此疼痛……
原来被人欺骗真的很痛,怪不得人人都不喜欢被骗,现在我知道了,我用我此刻涓涓流血的心,深刻地明白这一点。
心寒,握紧双拳。
回到凤京,尚珉死去的消息被极尽渲染的昭告天下。
“二皇子尚珉意图弑父,谋害兄弟,此等不忠不孝不义的奸佞之徒,人人得而诛之。今七皇子智勇过人,除佞臣,保国家社稷,真乃国之大幸!”
这种话从他人口里说出来,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为了使自己的行为显得正义凛然,就注定败子定要遗臭万年。
从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我与萧艾,沉默着。
终于走到禁宫前,看着这个由高墙筑成的权利之都,我有说不出的厌恶。
第十二章:玄苍
夏初,父皇驾崩,举国哀悼。
没有任何怀疑的,大皇兄尚乾众望所归,继承大统,高台之上,他终于得以俯瞰天下。于是,建号晟临,遥听天下直呼万岁。
今日是大皇兄生辰,母后与朝中大臣特地设宴,宴请朝中文武百官。
金碧辉煌的大殿上,王侯将相,肱骨重臣,恭维新帝少年有为,足智多谋者,数不胜数。在这其中,我看见了那时候站在二皇兄尚珉身边的兵部侍郎白忠义,如今他已升为兵部尚书,占了秦钊的位置。
良禽择木而栖,我没有指责他的权利,只叹世上太多两面三刀的人。
说起秦钊,他在大皇兄登基那天,已被冠上叛国罪,满门抄斩。株连之人,竟达到几百之多,其实明眼人都清楚,大哥他们趁此良机,铲除异己,将那些顽固的不听话的大臣及关联者,一一冠上罪名。
顷刻间,几十个家庭家破人亡,又有多少无辜的人身首异处?
叹息着,默默喝了一杯酒。与酒相伴,倒是少了些胡思乱想,至少醉了,我就会睡去,不用去关心人心惟危。
可是,就连想醉也不能。
突然发现门外似乎有人在争吵,仔细一听,竟是不愿面对我大哥及那些诬蔑尚珉的大臣而拒绝踏进大殿的萧艾,正被外面的人指名道姓地指骂乱臣贼子。
话说当日我携萧艾归来,宫廷内部无不惊讶万分,于是我发出声明,说萧艾迷途知返,将我从尚珉手中救出,以求将功补过。
我知道这么说萧艾心里不好受,可是没办法,若不顺从主流,我难以保住他。尚珉的名声已经无法从丹青书上改变,只求历史的瞬间有人记得他,那已经是万幸。
乱臣贼子么?
听到这种话,我总会忍不住嗤笑,但也只是嗤笑……现在对我来说,什么都不重要了……
又饮一杯酒,眼前开始朦胧,无人共醉。
什么尔虞我诈,什么争权夺利,什么城府心机就让他们去弄吧。权当我尚子文眼睛瞎了,什么都看不到,我累了,所以选择在酒里醉生梦死。
醉生梦死,又有何不好?
萧艾易冲动,没多久就跟他们干架而起。
逼我。
我缓缓放下酒杯,轻轻摇了摇头,有些摇晃地想走到门外,不想却撞到一个人,想也没想我就给了他一巴掌,借着酒气怒道:“该死的奴才,瞎了你的狗眼,敢挡我路!”
抬头一看,我的表情瞬间冻结,然后很快的,我翘起嘴角,讪笑道:“……呵呵……这不是我们年少俊秀武艺高强医术精湛满腹心机谎话连篇的温小公子么!”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尖酸刻薄。
自回来之后,我便再也没见过温玥,的确是有些刻意地避开他,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他。
发怒?生气?
他从始至终根本只是在骗我,是我自己蠢,怨不得别人。我笑不出来,同样也没资格去生气,现在我唯一可以做的,就只剩下悲哀。
悲哀,嘲讽自己。
温玥不知道是什么表情,没有说话,只见他微微伸过手,想要扶我。
何必惺惺作态!
冷笑,退了三步,我摇摇晃晃地越过他身边,自己走向门外。
门外,将那些辱骂他的人早已被萧艾打趴在地,而问题是那些比我先一步,闻声而来的禁卫军正拿刀堵着萧艾。
看他一脸宁死不屈的模样,让我有些头疼却也欣赏十分。
不愧是军队里的勇士,国家就是有了这些人,世间方能太平,百姓才能安康。
可是,这种性子在宫里,会死得很早。
立即醉醺醺地扑到萧艾身上,我猛扯着萧艾的衣袖,发酒疯似的大声说道:“哥们儿,在这里做什么,快跟我进去,再来一杯!”
禁军头头,一个满脸胡渣的男人冲我拱手说道:“禀文王,萧艾方才聚众闹事,实在放肆得很,下官例行询问,还请文王不要阻拦。”
阻拦?
“说得好,我就是要阻拦,你能耐我何?!”借着酒气,我抓着萧艾的手臂,不由分说的就要带他走。
那些人仍然不愿意让开,甚至有人已经拔刀相向,我放开萧艾的手臂,正想上前教训那些放肆的奴才,岂料萧艾挡着我,坚决地说:“不干你事,不要出手。”
每次遇到事情,萧艾总是不让我去帮忙,而是习惯自己解决。可是今天是大哥生辰,你要在他生辰上与禁卫军交手,绝对是死罪难逃。
死板的男人,你以为靠自己能解决所有事么。
闪身越过他的阻拦,我略微摇晃地站在他前面,冲那些禁卫军怒道:“滚,不要让我说第二次。”
意料之中的,他们根本毫无退意。一阵冷风经过身旁,我已经握拳,准备大打出手……一个喝醉了的人发酒疯,是没人会去怪罪的,就连皇帝也不行。
“慢着。”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依然冰寒刺骨。
禁卫军见到他,统统下跪恭恭敬敬地喊道:“见过琦王!”
子琦,连你也要来凑热闹么?
条件反射似的死命抓住萧艾的手,不让他冲动行事,而他的手指在见到子琦之后就很想拉开,可我不放,他之后将指甲狠狠嵌入我的肉中,狂抓一番,深的几乎见血。
瞥了瞥我们,子琦挥手让那些人退下,真是自己家的狗就听自己的,那些人毫不犹豫的立即退下。
自从子琦带着尚珉的头颅回到凤京,作为诛杀乱臣贼子的首要功臣,朝野上下无不对他礼遇有加,就连大哥都会将宫中的重要护卫兵种——禁卫军都让他掌管,足见对其重视。而我,在众人眼里只是一个成天吃喝玩乐,根本不顾国家的皇家无赖。
我回宫那天,当夜就遣散了抒意宫众人,因为我知道那些人,跟着我不会有前途。当然,除了秋霁,我杀了她。
从一开始就被大哥安插在我身边当卧底的秋霁,和温玥里应外合,欺骗了我这么久,于是我含笑着告诉萧艾这个女人其实是杀害尚珉的人派来的卧底之时,我已经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睁大双眼,欣赏着萧艾愤恨的,砍断她的双手双脚,再一刀结束了她的性命。
其实我早就明白秋霁的身份,只想她若能安份的话,便不再追究,可惜她太不识好歹,每日定时跑去告知母后我一举一动,而且,在我喝下毒酒的时候,清晰的,看到她嘴角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的笑。
对于死有余辜的人,我从来不会心软。
第二天对来查探的人说,秋霁实乃叛党安插在宫里的卧底,昨夜竟想要用毒药害我,幸而被萧艾发现,就地正法。对于母后与大哥来说,死掉一个宫女,又有什么可惜的呢?
人情冷漠,于是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到底是谁的心更乏善可陈杂乱无章?
宁愿活得潦草,亦不再踏足你们的世界,那里没有兄弟,更没有情感,只在墙上写了满满几个大字,全是欺骗。
拽着萧艾,要带他离开,子琦眉头深皱,喊道:“尚子文!”
“嗯?”我无赖地回头笑道,“不知琦王有何要事?若是没什么事就不要来管我这闲人罢,我还要跟我家萧艾一起去喝酒呢!”
没打算理子琦的回答,我就已经拉着满手青筋暴起的萧艾离开,子琦没有追上来。
待到离大殿很远,我终于放开萧艾的手,望着自己快被抓烂的手心,不时甩甩,疼痛道:“萧艾你下手就不能轻点么……”
沉默着,萧艾直直盯着我,许久才问道:“为什么要帮我?”
头有些晕,我便靠墙坐下,不时懒散的用手抓了抓头,好笑地说:“难道你看不出来他们是专门要我出手帮你的么?”
萧艾疑惑地望着我,我倏尔抬头望天,慢慢地说:“其实那些人一直很想找个正当的理由杀了我……”微笑,转头望着他那张刚毅的脸,我继续说:“你记不记得,那天他们下令要射杀尚珉的时候,我也在场,与其说他们这是为了诛杀乱党而不得不为,倒不如说是借刀杀人……”
酒意阑珊。
尚珉若死,唯一会威胁到尚干的人,自然是不怎么听话的我。
当日一石二鸟,杀了我,那些人自然可以安枕无忧,可惜他们失败了。现在我光明正大的回来,倒不好让他们下手行事,加之我如今颓废之态,所以这些人更是想尽方法从萧艾身上下手,要逼迫我出来闹事,然后就冠上个罪名,流放,亦或是处死。
就算醉了,脑海里依然如此清晰,不知是好是坏。
每个人的嘴脸,都这么虚伪。
后来,我靠着墙,醉意浓浓地睡着了,意识仍隐隐约约记得有个人抱起我,稳步轻声的将我带回早已空无一人抒意宫……
臭脾气的萧艾,想不到最有良心的人,是你。
酒入愁肠,归梦,梦里花开花落,碎了。
……
既然杀不了我,尚乾自然有其他方法让我远离凤京。
大殿之上,当他在文武百官面前命人将尚珉的玄苍宝剑赐予我的时候,我心里就已经了然一切。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近日闻月氏蛮人于边境犯事,现正值乱臣贼子被诛之际,边境军心涣散,朕感于百姓之苦,夜不能寐,食不下咽,实乃忧心。文王文武双全,智勇过人,爱国为民之心可昭日月,遂封文王为玄苍将军,再赐予先王玄苍宝剑,望尔收复军心驻守边境驱逐蛮人,以显我阑国威,钦此。”
这次轮到我被驱逐了么?
苦笑地接过圣旨,我叩谢道:“臣弟,领旨谢恩。”
美名其曰被封了一个玄苍将军,但大家心里都明白,这其实跟流放毫无差别。一出边塞,便难再回来,或许,像他们所期盼的,哪天我就已经战死沙场也不一定。抬头,望着坐在高高皇位上的那个人,终于了解尚珉当年临走时的感觉。
无奈,真的无奈。
转眼看见一直盯着我的子琦,他也不再是以前那样白衣胜雪,而是束发锦衣,说不出的华贵尊美。
子琦,从今往后,再没有人去欺负你了,高兴么。
我微微笑了笑,收紧了手中的剑,便不再看他。
尚乾,子琦,从今以后,你们不再是我尚子文的兄弟。这种靠杀害自己兄弟换来如今地位的人,尚子文自愧不如,所以我不配,也不屑当你们兄弟!
想到这里,我不由的深吸一口这十几年都在呼吸着的,混着肮脏不堪权利气味的空气,终于霍然醒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