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城落雪——叶落千羽

希辰若脸色如常，吩咐琴阑拿过暖和的披风披好。

宫冽清瞪穿好披风又抱了一个小巧暖炉的希辰若，希辰若不理，继续收拾暖炉里的炭火，他再瞪，还是不理。

合上暖炉精致紧封的盖子，腾出一只手走到宫冽清面前，伸出手，揉他瞪的酸疼的眼，流水般的声音响起，“你瞪也没用，我已经决定了。”

宫冽清气急，“你——”

哪知被皇帝瞪了半天的人直接转身，走了。

宫冽清气了半响到底是气不出来，想想自己可是好不容易才把那个人从他自己的小壳子里弄出来一点点，反正他身边有青龙卫护着，就由了他吧。

希辰若有些气喘的爬上了高高的城楼，身边扮成随侍的侍一早就准备好了铺着厚厚毛皮的太师椅，希辰若也不客气，坐到太师椅上抱着暖炉居高临下的看着城外的情形。

宇翔地处平原，城外一片开阔的平地，一眼望去除了宁碧列阵的浩荡兵士外竟连一棵多余的树木也没有，城下双方的情形，此刻在他的眼里一览无余，但由于他坐的地方正好是城下的盲区，倒是不用担心城下的敌人看到他。

侍一不知从哪弄出一壶热茶、一碟枣泥糕，希辰若午膳还未用，也就在好奇的看了几眼侍一后就着热茶慢慢吃着糕点。

侍一想起皇上主子临走前特意吩咐他别让国师看到他杀人的场面，面无表情的心里已经不知道偷偷骂了杀一多少句，早知道那个臭家伙心眼多，他还傻拉吧唧的和他换了位置，早知道他就去暗处了。

侍一心里暗骂的当口，城下宫冽清已带着戚微出了城。

宫冽清一身明黄战甲，身后竖着一个迎风飘展的龙旗，大大的宫字一展，便是真正君临天下的霸气。

宁凯看着宫冽清，眼里划出一抹轻微的恨意，想他宁凯今年五十有一，半生戎马，手上沾染过多少人的鲜血，他宫氏小儿当年趁宁碧内乱吞了幻雪，无疑是活生生给了他一个巴掌，此仇不报他死不瞑目。

扬手指鞭，“宫冽清小儿，今日老夫就让你知道什么叫不自量力。”

宫冽清轻轻抚着手里的赤霄，勾着唇带着慵懒的声音传遍整个战场，“宁将军请随意，别跟孤客气。”

“哼，你也就逞逞口舌之利，我们，战场上见真招吧。”宁凯话毕，一旁的副将连忙传下一系列命令，诸将士依令而动，宁碧方形兵阵随之发生极快的变化。

宫冽清眯了眼认真观察着对方的动作，片刻之后开始下令。

城上的侍一之前试图挡住希辰若视野，希辰若直接抬起左手无名指，侍一只能无奈的退到一侧戒备着。

宫冽清开口，鱼鳞阵。

戚微闻声而动，一系列的命令传了下去，希辰若看着城下的变化，口中轻轻的呢喃，“鱼鳞，他是打算靠着优势耍赖了么？”

侍一也是略微懂一些兵法的，此时听到这句话也是心里一惊，立马向城下看去，果然，宁碧列出的阵是突出主将兵力，中央突破攻防一体的箭矢阵，而宫冽清此时列出的，俨然是鱼鳞阵。

鱼鳞阵亦是中央突破攻防一体的阵法，看城下情形，这是要硬碰硬的来啊。

侍一有些担心，倒是希辰若幽然的又倒了杯茶喝着，城下厮杀声震天，希辰若有些无聊的靠着椅子，半眯着眼问侍一，“昨日让你们查的事，如何了？”

侍一此时正一心观察着城下的战况，冷不丁希辰若问了这么个问题，一时也有些转不过脑子来，但到底是宫冽清亲手培养出来的，马上在脑中组织了一下今早暗部传来的消息，回道：“暗部核对了所有出征的士兵以上的官职的笔迹，没有相近的。”

希辰若微不可见的皱了下眉，“确定？”

“卑职确定，暗部还曾复查过一遍，也没有。”

希辰若看着手中刚咬一半的糕点，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宫里可有消息传来？”

“没有，皇上派在顾妃身边的探子说顾妃最近很安分，连宫门也未曾踏出一步，整日守着小公主。”

整日守着小公主？自己的命都不保了居然还突然转了性子想起了她的孩子？侍一不屑的撇撇嘴。

希辰若看着城下混乱的景象，好似根本没看见那成堆的尸首和大片的鲜血，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那个一举一动都带着邪魅慵懒的明黄铠甲的男子，他的赤霄剑，已经染血了，不过应该不是他的吧。

收回目光，“既然军中找不到，就开始查宁碧朝中百官。”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黑影从城墙闪过，希辰若赞许的点点头，“你们这二十一青龙卫，可敌千军啊。”

站起身，“这天气越来越寒了，看来风向也快倒了，我们先走吧。”

希辰若和侍一回到太守府不到一个时辰，捷报便传到了希辰若手中。

希辰若看着来传捷报的人，脸上抽动了一下，忍了又忍终是扶着床栏一阵呕吐，吐得胆汁都出来了还不肯罢休，宫冽清吓得退到门口，一动也不敢动的看着屋内琴阑和侍一扶着希辰若又拍又灌，灌了整整一碗药汁才止住了希辰若不断的干呕。

琴阑端着盛药的碗出来，看到门口一身血污的宫冽清，又想起今早的事，半是生气半是报复的把他推到了院中。

“琴阑，辰若他这是怎么了？”

琴阑看了一眼明显还懵着的人，好像恨铁不成钢的开口，“皇上，琴阑不知道原因，但侯爷现在最闻不得血腥，看到还好，一闻到就会呕个不行，吐不完胃里的东西是安生不了的。”

“您现在还是先收拾一下自己再去见侯爷吧。”

宫冽清看了眼自己铠甲上的痕迹，又看了看屋子，双拳发泄般的紧握着，指甲都嵌进了肉里，他觉得自己怎么就这么混账呢。

脱下身上的战袍扔给一旁的兵士，转身绕去后院的浴池，泡在温热的水中，他才觉得不是那么脱力了，仔仔细细的抹了皂角细细清洗了一遍又一遍，换了干净的衣物。

看着屋中传出的暖黄色烛光，他站在院外一遍遍徘徊，迈出的步子迈出又收回，拉过一旁值夜班的小兵问身上有没有血腥味，问了一遍又一遍就是不敢进去。

第四十章：小插曲

侍一看小兵被烦的实在是有些受不了了，向屋内看了看，暗地里翻了个白眼，走到门口，“皇上，侯爷睡着了。”

宫冽清借着屋内的光线看进去，青纱床帐柔顺的垂下，床上隐约现出的人影安静祥和，他看着眼前的景，缓缓的似是迷了眼，脚步轻慢的向床边走去。

侍一不知何时已经悄悄的带了门出去，屋内一室安静。

宫冽清轻轻的掀起床帐一角，缓缓地坐在床边，床上的人面色苍白呼吸轻绵，长长的睫毛不时轻轻的颤动，宫冽清伸出手小心地摸着床上人轻散的发鬓，终是在淡淡的烛光下低下了头，小心翼翼的碰了碰他的唇角，他的唇上，还残存着药草的味道，涩涩的味道。

宫冽清起身点了一支细细的龙诞香，缥缈的香气升起，他满意的点点头，轻手轻脚爬到床上躺下，小心的把人揽到怀中，这龙诞香去腥，这样，他便会好受许多了吧，宫冽清想着也闭上了眼。

希辰若感觉身边很暖和，伸出手将暖暖的物什抱起来，舒服的叹了口气。

宫冽清睁开眼想怀中看去，熟睡的他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鼻尖微颤像是一只餍足的小猫。

宫冽清将滑下的被子往上拉了拉，确保不会冻着怀中的人，这才饶有兴趣的开始研究起怀中的人来。

一副清秀但绝称不上殊色的容貌，眼睛睁开时像是敛着一汪泉水，温润的声音平静淡然，有他在的地方总是感到格外的安静平和。

作为一个帝王，他有太多的选择，天下的美人那么多，可是他却偏偏把心失给了怀中的他，起先可能也有着征服的心态在，觉得让一个如此不食烟火的人为自己沦陷是很让自己自豪的一件事，可是结果，却是自己陷了进去。

宫冽清把自己的下巴搁在怀中人的小脑袋瓜上轻轻磨蹭了几下，这个人啊，其实就像一个站在冰层上的小动物，小心翼翼的准备过河，却看到有别的小动物掉了下去，就想要战战兢兢的躲在原地躲下去。

宫冽清想，就算是再怯弱的小动物，他也有尖尖的爪子和尖尖的牙齿，他会很努力的宠他、很努力的爱他，总有一天他会伸出自己尖尖的爪子和牙齿，懂得保护懂得争取。

淡淡的阳光照了进来，难得的冬日暖阳，希辰若迷迷糊糊的伸出头，有点冷，马上缩回温暖的地方，使劲蹭了蹭，嘟哝着：好饿好饿。

宫冽清昨晚睡得很晚，今早困得厉害，怀里的家伙又不安分的动来动去，索性抬起一条腿压住不安分的人。

希辰若觉得身上一重，终于睁开了眼，看到身上的那条腿就咬了咬牙，我挣我挣，挣扎了半响还是没什么成果，反而因为刚刚的动作消耗了太多体力，肚子越发的饿了。

在喊了宫冽清几声后，饿肚子的希辰若终于有些沉不住气了，朝着门外喊道：“侍一，进来把你家主子扔出去。”

侍一摸摸鼻子，有些尴尬的整了整脸上的表情，恭恭敬敬的走了进去，“侯爷您有什么吩咐？”

希辰若咬牙切齿，“把他给我扔出去。”

侍一一愣，看向床上皇帝陛下那让人很想笑的睡姿，再看了眼侯爷，暗暗地向皇帝陛下道了个歉，果断的将人拖了下去。

当然，希辰若还是很慈悲的让侍一给宫冽清披了件外衣。

起床、洗漱、吃早餐，优雅的端着一碗粥一勺一勺的吃着，欣赏着门外某人黑黑的脸色，他突然觉得今天的粥熬的不是一般的好喝。

朝着门口站着的人温柔的一笑，“皇上站着不累么？”

宫冽清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累，还饿。”

侍一憋着笑，脸色都憋红了，希辰若又事不关己的舀起一勺粥送入口中，“哦，那皇上还站在门外干什么？”

宫冽清开口，“辰若孤错了。”

继续喝粥，“皇上怎么会错呢？”

宫冽清打了个小小的喷嚏，“辰若，你看，孤得风寒了。”

“侍一，去请御医，皇上说他病了。”

宫冽清狠狠瞪了眼准备动身的侍一，站在门口一抖一抖的打着喷嚏。

希辰若吃完了，拿过一旁的热布巾拭了拭唇角，看了眼只着单衣的宫冽清，在他看不到的角度微微勾了勾唇角，“侍一让他进来吧，免得真的病了没人管那几十万兵将。”

宫冽清一听立马身体不抖了，喷嚏也不打了，走进去坐到希辰若刚起来的位子上拿着希辰若吃过的碗盛了碗粥就开始喝，边喝边嘟哝，“就知道辰若舍不得。”

希辰若看了一眼他，顿时心中那一点点愧疚也烟消云散了，“侍一，我们去外面逛逛。”

希辰若丢下身后那假装可怜的某位皇帝陛下，直接向外面走去。

今冬的暖阳倒还算暖和，希辰若踩着碎碎的阳光向兵营方向走去，他从小到大还没有见过真正的兵营，现在有这个机会他可不想错过。

不出意料，希辰若被堵在了兵营门口，希辰若看着面前那个面无表情的兵士，有些后悔今天丢下了宫冽清，可是走到这里又折回去，怎么想怎么不甘心。

正当侍一考虑着是不是要把自己的令牌拿出来给希辰若的时候，兵营里走出来了一个有些面熟的人。

戚微远远就瞧见兵营门口那显眼的一抹白，走进一看这才记起眼前的人是当日有过一面之缘的国师，连忙走到希辰若面前行礼，“末将不知国师驾到，有失远迎。”

希辰若淡淡一笑，侍一上前扶起戚微将军，“戚将军客气了，我也是无聊出来走走。”

“戚将军方便带我进去么？我想进去看看。”

戚微听着希辰若柔若春风的话，顿时对眼前的男子多了一份尊敬，他是一个粗人，可他觉得眼前这个皇帝很重视的国师给人一种很是亲近的感觉。

戚微瞪了眼守营的兵士，“国师想看是我们的荣幸。”

希辰若微微一笑，“戚将军不要国师来国师去的了，听着别扭，就叫我辰若吧。”

戚微自是不敢直呼他的名讳，想了想随着侍一喊他侯爷，希辰若也不再强求，他只是听不惯他们称他国师，这样会让他想起那个曾经被天下人称做希国师的人。

希国师，那个名字太神圣。

兵士们这个时间刚好晨锻结束，正随意的坐在营地上聊着轻松的小话题，希辰若看着那边的士兵，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戚微远远地就朝着那些士兵们喊：“兔崽子们都给我列队站好了，咱们侯爷来了。”

正聊天聊到兴头上的一群人稀里糊涂的站起来来了个紧急集合，有些人不小心踩到了别人，正准备开骂，就听见一道很好听的声音传过来，“戚将军，我只是过来看看，你看你把他们吓成什么样子了。”

戚微不好意思的摸摸后脑勺，“那个，那个……”

希辰若笑着摇摇头，对面前站的整齐的大家温和的开口：“大家都随意吧，我只是过来看看，打扰大家休息了真是不好意思。”

士兵中有几个眼尖的已经认出了他的身份，“国师，那是国师——”

顿时整个队伍都安静了下来，大家整齐统一的行了个标准的军礼，“见过国师。”

声音洪亮显示出在场士兵们的激动，他们在军中听多了那日有幸目睹国师的几人对国师的描述，今日见到真人，心里都有些好奇。

“大家都别这么严肃，连我都紧张了，大家还是随意些吧。”希辰若含着笑意说道。

这些士兵也都是直爽性子，听希辰若这样一说也就散开队形围了过来，希辰若也学着他们先前的模样席地而坐了，侍一和戚将军都缩了缩脖子，满脸愁容的向四周看了看，心里默默祈求老天保佑，千万别让皇上看到侯爷坐在地上的这一幕，不然，他们就惨了。

可是，俗话怎么说来着，怕什么来什么？

宫冽清站在兵营门口，双眼定定的盯着那个席地而坐的身影，恨不得立刻冲过去将那个人拎起来抱回太守府去，何易看着眼前表情变化多样的皇上，默默的在心里为戚微烧了柱香。

戚微觉得心底一寒，连忙搓了搓手，暗道这天气什么时候这么冷了。

宫冽清盯了半响，深深呼吸了好几口才止住心头的冲动，有些发泄般的沉声对着何易道：“跟孤到城门那边去视察。”

何易听到宫冽清略微咬牙的声音，连忙收回思绪跟着宫冽清向城门方向走去，临走又看了一眼那边热闹的场景。

几个收到家书却不识字的小兵怯怯的拿出自己的家信给希辰若，希辰若接过那些薄薄的纸张，温润好听的声音一封封的念着信上的内容，偶尔抬起头安慰般的笑笑。

肃杀的军队里，因为有了希辰若的存在变得安静平和，士兵们听着他温和好听的声音一封封读着那些来自亲人的关心，身边的人越聚越多，信件也越来越多，戚微想要阻止，希辰若笑笑继续接过一封缓缓地读着。

第四十一章：许你一方安宁

宫冽清吩咐琴阑准备好热水，小心的拿着一个小手炉坐在房中等着还没回府的某人。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脸色明显的越来越黑，但还是不忘保持手中手炉的温度。

希辰若一进屋，首先看到的就是犹如一座雕像般的皇帝陛下，抬头看了看院外的天色，走到宫冽清面前，微微蹲下身子，“你等很久了？”

宫冽清不语，将手中的手炉塞到他的怀里，“我让琴阑准备好了热水，你先去驱驱寒。”

希辰若抱着手炉看着宫冽清，见他面无表情，心里一动，下意识的咬着下唇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