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若缭乱——莲一

在楼梯间，郁言蓦地停住脚步。

“怎么了……”望向他的瞬间，明轩诧异地睁大眼睛，同时上前抓住他的肩膀：“喂，怎么了？”

“没什么……”有一刹那，自己好似什么都不能思考般，脑内运作就那么停了下来。

勉强作出一个微笑，郁言抬眼回望他，忽而觉察到脸上传来阵阵冰冷的触感，伸手去摸，却发觉是透明彻骨的水滴。

“这是……什么……”

“够了！既然不想做的话为什么要勉强自己？不要哭了，我们回家吧！”

“我……”

我哭了啊……

脸上生涩的笑容淡了下去，郁言垂眼摇了摇头：“我没事，走吧。”

“为什么？！那个男人对你就这么重要吗？！”

他仿佛自虐般的种种，实在让明轩看不过去。

至今一直说服自己要忍耐，然而耐性这东西是总有个限度的。

脑中紧绷的弦仿佛瞬时绷断了般，明轩拽起郁言的手臂，大步将他拖至李子墨家门前，重重敲了敲门。

来应门的是周鸿羽，原本一脸的喜悦在看到两人的表情后也阴沉下来。

不待他问，明轩就不耐烦地丢了句：“那家伙在么，我有话要说。”

“……总之你们先进来吧。”

房中，李子墨正坐在床前的暖桌旁啜着啤酒，看到郁言，顿时笑开了花。

“这些天你都去哪啦，我找你找的很辛苦呢，小言。”

“我……”

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明轩干脆地插话道：“他跟我在一起。”

斜睨他一眼，李子墨不作理会，又上前拉住郁言：“来来，小言你过来。”

挡在郁言身前，明轩冷冷地打断他：“你少碰他。”

“诶～你是他的什么人啊？”收回手，李子墨不悦地皱起眉头，啧声道：“你少来打搅我们。”

“这是我想说的。”明轩毫不示弱地回他一句。

露出一副沉不住气的表情，李子墨狠狠瞪他一眼：“你个外人懂什么啊，不然你问问小言他想跟谁在一起，我只不过是不在几年而已，就有你这种自以为是的害虫赖在他身边不走。”

“你说谁是害虫啊？！你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啊你？！”怒上心头，明轩下意识提高声音，同时暗自握紧拳头。

见状，原本在一旁静观事态的周鸿羽插进话来：“你们两个都冷静一点！”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回他：

“这不关小成你的事！”

“这是我跟这家伙的问题！”

又各自瞪了一眼，别过头去。

叹了口气，周鸿羽定定说道：“你们要打要闹都跟我没关系，不过总得有个理由吧？明轩就不用说了，李子墨你那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事到如今你还想跟小言在一起吗？”

听言，李子墨理所当然地答道：“那不是肯定的吗，刚好你也知道，小言本来就是我的人。”

“你少自说自话了！”周鸿羽替明轩训斥他道，“你们早就结束了，就算你不承认也结束了！你还不明白吗，现在你再做这种事只会给他添麻烦而已！”

“不明白的是你吧！你又不是小言，你怎么能理解我们的心情？！”说着，李子墨转向郁言：“小言你说，你是我的人，还是那边那只害虫的？！”

“我……”不知该如何是好，郁言迟迟答不上来。

看不过眼，周鸿羽愤愤喝斥李子墨一声：“你少给我为难他，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什么性格，你根本就是看准了他无法拒绝你才对他乱来！从以前起就是这样，你到底想把他逼到什么程度才算完？！”

“反正都是他的错！”

“别给我推卸责任！”气愤至极，周鸿羽上前一步，一掌掴在他右颊上：“什么他的错！要说他有错就是他对你太温柔！当初是谁口口声声说着喜欢他还把他推下楼梯的？！你就是被浩哥揍死都算你活该！现如今你还敢大言不惭？醒醒吧，李子墨，别以为你能一辈子任性下去！”

被周鸿羽慑人的气势压制住，李子墨捂着残有掌印的右脸，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第一次看到周鸿羽这般果敢严厉的一面，郁言和明轩也霎时默然。

整理好气息，周鸿羽又转向明轩：“小言没跟你说过那件事吧？那就由我来说好了。”

“可是……”郁言欲言又止。

觉察到他的心情，周鸿羽露出一如往常的温和表情：“没关系，让他知道也好。”

咬咬下唇，郁言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39.怀念

三人间的羁绊从小学时代就开始了。

对比活跃的李子墨，周鸿羽可算得上是内敛派。而郁言则是天生怕生的性格，开学一个月后都交不到朋友。

注意到形单影只的他，某日一向沉默的周鸿羽忽然主动对他搭话。

“你家是在医院那边吗？”

“诶……”支吾半天，郁言才终于点点头。

“那就没错了，以后我们放学一起走吧。”说着这话时，周鸿羽依旧一副冷静的表情。

“啊……嗯！”

能被人注意到真是太好了，郁言由衷这么想。

即使试着活跃起来，也总因不知道该怎么对他人开口而作罢。要说没有朋友不寂寞绝对是骗人的，不过按照这种势头，能变得渐渐开朗起来就好了。

这段简单的对话终于让郁言敞开心扉。

在得知两人的约定后，从小与周鸿羽为临的李子墨也加入其中。自此，三人渐渐成为了形影不离的好友。

或许在外人看来，郁言是这三人组中最不起眼的一份子，除了面容稍显孩子气之外，难以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而对于他不输给任何人的独特的人格魅力，唯有身边的两人心明如镜。

时而懦弱，却也坚强。以近乎天真的程度相信着他人。

背叛也好、谎言也罢，遭遇再多也不曾改变自己的真心，仿佛于世脱离开来的存在，看似没有自己的步调，却不真正为他人摆布。

不耀眼却惹人心疼的存在。

结果在两人毫无自觉的过度保护之下，直到小学毕业，郁言依旧只有他们两个挚友。

之后三人又进入了同一所中学。

从这时开始，三人间的关系渐渐改变了。

在他人眼中，唯唯诺诺的郁言就像只会依赖另外两人存在般的寄生虫，这点不知触动了他们的哪根神经，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有一个相当规模的小团伙在暗地里盯着郁言，伺机对他进行所谓的“说教”与“制裁”。

但就算受到不公平对待，郁言也只是默默忍耐，甚至不对周鸿羽他们提起。

时间一长，两人不免觉察到异样，在终于亲眼目睹到郁言被围攻的场景后，怒火攻心的李子墨想都不想就冲上去打倒了带头的人，其余成员也一哄而散。

之后对方的气焰渐渐熄灭，偶尔也会有人对郁言做些微不足道的恶作剧，但都被他们及时制止。加之郁言真正的品性渐渐表露出来，借此赢得了更多人的认同，一段时间之后，欺负人的现象就消失了。

而在这段时间中，每每看到李子墨以拳头制服对方，郁言就不禁生出种敬佩之心。该说是雄性动物的好斗天性，抑或是单纯向往强大的人，郁言对李子墨的武勇愈加憧憬。原有的深厚友情加上这类似于爱慕的心情，郁言青涩地认为这与真正的爱无异。得知他的心情，李子墨非但没有及时更正，更说出了“我也喜欢你”这样的话。

作为旁观者，周鸿羽分明知晓这其中的误会，却抱着侥幸的心情，想着这两人总有一天会清醒过来，而不曾对他们说明。

不明就里的深陷其中，以爱为名义，李子墨对郁言的独占欲一天天强烈。到了最后，已经变成不允许他跟自己或周鸿羽以外的任何人交往的地步。

而不懂恋爱为何的郁言根本无法理解李子墨，更不会无条件服从他的一切要求。

于是那件事发生了——

目睹郁言在楼梯间与同班同学谈笑，一时冲动下，李子墨快步走过他身后，顺势用力推了他一把。

本想稍微教训下他就好，没想郁言一个重心不稳，侧身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磕磕绊绊地滚下楼梯后，又重重撞上墙，郁言当即就没了知觉。

没料想自己的任性竟会伤到他，李子墨当时就由于太过震惊而动弹不得。

结果郁言不仅全身多处碰伤，更因多处骨折跟轻微脑震荡的原因而暂时无法上学。住院期间，他同父异母的哥哥得知事情经过，即时就不顾后果地揍了李子墨一顿。

李子墨的右眼就是在那时受伤，最后不得不摘除换上义眼。

事后的调解难以顺利进行，双方的父母一口认定错在对方，互不相让，久久僵持不下。

这事在当时闹得很大，以至于两人痊愈后都难以回到学校，适逢初三大考，无奈之下，郁言只得去外地念高中，周鸿羽也因担心他而跟他一起去了外地。李子墨则留在当地念大专。

此后，三人几乎再也不曾重聚过。

在内心深处，郁言一直认定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包括没有服从李子墨的命令而惹他生气，以及自己的哥哥失手伤了他的右眼。

同时，周鸿羽也不断为当初没有及时让他们醒悟而悔恨。

多年过去，本以为往事的烙印能渐渐淡化，总有一天三人还能像最初那样走在一起。

事实却是残酷的雄辩。

三人，无一例外地为之束缚，甚至无法前行。

迷惘中，郁言甚至以为自己对于周鸿羽的暂时性依赖就是真正的爱恋之情，不忍再一次伤害他，周鸿羽唯有默默接受。

因而现如今看到他能轻笑着谈起明轩的事，周鸿羽的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动。

一直以来郁言都甘心被囚困在名为“过去”的笼子中，被无名的罪恶感的锁链捆缚。

哪怕一刻，周鸿羽想让他活在现在。

否则，连自己都无所适从。

郁言终于找回属于他的“现在”，怀着莫名的义务感，周鸿羽想要守护这样的他。

‘因为，小言是我一生的挚友啊。’

所谓挚友，就是要同舟共济，风雨共度才是。

40.心意

听说了整件事的经过，明轩怀着五味杂陈的心情长吁了口气：“原来发生过这么多……”

周鸿羽颔首：“既然你都知道了，你们的事我就没什么还能干涉的了。”

“说的也是呢……”稍作深呼吸，明轩转向李子墨，“喏，咬紧牙齿。”

“诶？”李子墨不解地望向他。

不待他反应，明轩勾起一拳重重击中他的下巴，一声沉闷的钝响后，李子墨顿时痛得抬不起头来：“你……”

“这一拳是为小言打的。”说着，明轩又握紧拳头。

见状，郁言赶忙上前拦在明轩身前：“那个……别再……”

“你还是这么偏袒这家伙……算了。”明轩苦笑着搭上他的肩膀：“走吧，回家了。”

“啊……嗯！”追上他的步伐，临走前郁言又回望一眼。

出乎意料的，李子墨那因为痛感而蹙动的脸上，露出了当年那般纯净的笑容，静静地凝视着他。

会心一笑，顿觉心中多年来的恐惧与不安消散殆尽，转身，郁言的眼泪滑落下来。

那个笑容仿佛在说着，即使无法回到最初的时候，但是我们还有足够漫长的未来去将它们变成回忆。

周围的风景早已改变。

此刻，该改变自己的心了。

如果有平行世界的话，会不会有一个现在，是三人一如当年呢，又会不会有一个现在，是自己独自一人呢。

然而那些假设，只是想想就觉得还是当下的这个现在最好。

其实最初就不存在恶意的憎恨，只不过是不知如何去爱。

李子墨他，什么都知道。

‘我会幸福给你看的。’

郁言在心中默念着，忍不住浅浅一笑。

“你终于笑了啊。”明轩感叹似的说了句，“难得我直到刚刚都在担惊受怕，想着你要是选择了他该怎么办啊，一直紧张的要死呢。”

“你会不介意我才要觉得感激呢。”

还好他不是听了那种事就会退却的人。

“说是不介意……”明轩撇过视线，“其实我有点嫉妒他……”

郁言忍俊不禁道：“你也太可爱了吧。“

“……可爱的是你才对。”明轩故作不在意地抓起他的手，揣进自己口袋中。

低头，郁言窃笑。

“明天去看看小缘吧。”望向远空，明轩想起什么似的笑了笑。

“绝对会被她骂的……”郁言忍不住叹了口气。

“那不就是说明她关心你，你还抱怨个什么啊。”

“是是是，能得到公主大人的关心真是不胜荣幸啊。”

比起公主大人，小缘说不定更像国王大人。

“不过没几天她就要回家了呢。”

总觉得没怎么好好招待她。

“以后还会见面的啊，又不是不回老家了。”

别为了那种事情叹气啊。郁言心情复杂地瞥他一眼。

“是说你打算带我回家吗？”明轩露出个璀璨的笑容。

“为什么会说到那种事啊……”

虽说爸妈差不多已经接受了自己是个同性恋的事实，但其实他们心底还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抱到可爱的孙子，从这点来说郁言就觉得内心有愧。

不知道明轩那边的状况是怎样，反正近期内郁言是没有向家里人坦白的打算。

“我的话，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愿意的话我都会带你回去的。”明轩却毫不在意地说出这种话。

你到底懂不懂这对你家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啊。

郁言无力地垂下肩膀：“你就是什么事都这副态度，你有没有想过你爸妈看到我会有反应啊，很大程度上会像你哥一样恨不得掐死我吧？”

安歌看起来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一提到明轩的事就认真的变了个人似的，更不用说他家那未曾谋面的父母了。到时候真的发生什么血案，郁言也认了。

明轩却爽快地摇摇头：“我爸妈他们应该不会介意的，只要我喜欢他们就不会反对。”

“可是这是原则问题啊，不是光说喜欢就能解决的……”

理想恋爱主义在现实中根本站不住脚，要说喜欢啊爱啊的说一千遍一万遍都可以，即便如此也并不意味着永远。

“那种事不用你多想，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丢下你一个的。”

“……如果你真的觉得分开比较好的话，我也没关系……”郁言忍不住道出心声。

听言，明轩蓦地停下脚步。

“你说没关系？”

“……怎么了吗？”疑惑地转身看去，他一脸的阴霾顿时让郁言倒抽了口凉气：“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直到现在你还觉得跟我之间是那种可有可无的关系吗？！”明轩低沉的声音中透出些许愠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