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华歌——锦苏

韩嫣微微一笑，“恩”了一声，说不出的乖巧。刘彻心里又是一跳。

他忽然有些不安了。

韩嫣因手臂有伤，刘彻这几日也不舍得让他帮自己偷懒做作业了。韩嫣在宫里养伤，无所事事，倒也开始发闷了。才休息了没几日，正巧刘彻在太傅处念书，阿娇便偷偷过了来。

韩嫣一见是阿娇，微微一愣，立刻想要行礼，却被阿娇一把拉住。他只觉得奇怪，反倒是阿娇有些不自在，看了看他问道：“你的伤……好些了么？”说完这一句又忙不迭加上一句，“我随便问问罢了。”

韩嫣有点想笑，又怕她发窘，便低头回道：“谢殿下关心，韩嫣已无大碍。”

阿娇点点头，又命婢女呈了东西上来，对韩嫣道：“这是我命厨房做的小糕点，给太子的。你伤没好，也一并吃了吧。”

阿娇性情骄纵，但心地倒也不算坏。韩嫣救她一命，她心里感激，却总是扯不下这个面子来道谢。韩嫣也不欲挑明，只简单地谢了恩。

阿娇小坐了一会儿，一面把玩着手指上翠玉戒指，一面絮絮道：“你跟刘彻，平日些都做些什么？”

韩嫣回道：“回殿下，太子平日勤于学业，甚少有空。”

阿娇冷笑一声道：“你莫要替他说话，我能不晓得他么。我只问你……他平时都喜欢什么的？”

韩嫣这才回道：“太子殿下喜欢骑马射箭，还喜好辞赋声乐。”

阿娇若有所思，说：“你和太子的感情不错吧？”

韩嫣心中一怔，也不知道她所问何意，只回道：“韩嫣自小跟随太子，太子体恤，对韩嫣多加照顾，韩嫣自然是誓死忠于太子。”

阿娇知他防着自己，满是台面话。心下有些不悦，又不能发作。最后只道：“那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你了。”

韩嫣拜别阿娇，心里还是觉得很奇怪。

晚上韩嫣跟刘彻提起此事，刘彻道：“她又按得什么心思。”

韩嫣道：“太子妃应该没有恶意。”

刘彻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说：“你似乎处处维护她。”

韩嫣又瞪大了眼睛，刘彻见他越发可爱，便起了捉弄他之心。他又如何会怀疑他什么呢？

“韩嫣，本王最恨起二心之人。太子妃给了你什么好处？”

韩嫣简直被噎住了，这都是什么和什么。

“韩嫣绝无二心，一切都只为殿下。殿下若不再信任韩嫣，还是早日放韩嫣离去吧。”

刘彻没料到他会生气，这话便像是赌气，便赔笑道：“本王怀疑谁都不会怀疑到你身上。不许生本王的气。”

韩嫣微微叹了口气道：“殿下以后还是少跟韩嫣开这种玩笑。韩嫣会当真。”

刘彻见他神情有些恹恹，便拦住他肩膀。手指感受到他轮廓鲜明的肩膀。他好瘦！刘彻心里微微一动。

“好好，是本王的错。本王以后绝不开这种玩笑。别生气。”

语气温柔的似乎都不像刘彻本人了。

他这般低声下气的哄着，连韩嫣都有些惊讶。他抿了抿唇没说什么，但刘彻发现他耳朵红了。

这一发现让他心情大好，越发情动。心里那只细爪又开始挠他的心了。

身体不由自主地向着他靠去。

韩嫣没看他。

“太子。”

他忽然唤了一声，头微微一撇……

他们太近了，近到双唇相碰，彼此间的气息清晰可闻。两颗心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

韩嫣一惊，已经后退躲开。但见刘彻眸子颜色变深，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被刘彻按倒。

没有迟疑。

刘彻俯身吻了他。

是从未有过的美妙滋味，和他从前经历的都不一样。只是一个吻，就让自己全身热了起来。他的唇很软，口腔里的气息清新清甜，好像带着某种植物的味道。

没有女人身上的脂粉味。

他感觉到韩嫣在身下微微颤抖，却没有挣扎。

他放开韩嫣，却见他脸颊绯红，眼里隐隐有泪光。

“太子……”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你压到我的伤口了。”

第九章：定情

“……”

刘彻瞪大了眼睛，随后才明白他为何眼里有泪光，想必是痛的，于是慌慌忙忙问着，“是本王莽撞了，你没事吧？”

韩嫣摇摇头，嘴角却有一丝若有若无叫人琢磨不定的笑意。

刘彻这才想起方才的荒唐事，好像自己就是这么不由自主仿佛理所当然。他现在知道他有多喜欢韩嫣，想要他，就算他是个男孩。

“韩嫣，你明白本王的意思。”

事已至此，刘彻已经孤注一掷。他不允许韩嫣拒绝，这世上没有人可以拒绝他。

他没有拒绝。

可他只是说——

“这，这是不对的。我们……我……”

他支支吾吾，却终究说不出个原因来。

“你讨厌本王吗？”刘彻问。

韩嫣立刻摇摇头，脸还是红红的。

“那你喜欢本王吗？”刘彻又问。

韩嫣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刘彻道：“那你还犹豫什么？本王喜欢你，你也喜欢本王，有什么不对？”

韩嫣摇摇头，他现在心里有些乱。

他喜欢刘彻，毋庸置疑。可是他是男儿，他不能成为刘彻的妻子甚至是后宫中的任何一员。那他会是什么？

“韩嫣，本王喜欢你。”刘彻在耳边，像是鼓惑一般，“本王要你，不要拒绝本王，好不好？”

韩嫣苦笑，一直觉得自己潇洒，怎到感情面前就这般扭捏。

是的，只要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

很简单的事情，我又何必作茧自缚？

因为受着伤，刘彻也不能真的碰他。只是晚上两个人在被窝里，用手互相抚慰着对方，听到对方口中煽情的喘息忘情的神情，也觉得是满足了。

刘彻觉得，他对韩嫣，似乎可以无尽的容忍。

……

待到韩嫣伤好了，两人自然是忍不住偷试了云雨。

少年的身体还带着孩子的特征，并不比女人硬朗。何况，他是韩嫣。光是这一点就让刘彻热血沸腾。

进入他的那一刻刘彻觉得他的人仿佛到了这时才算真正完整。

一旦食髓知味，就好像停不下来了。刘彻再也没有去过阿娇那里，也不寻小宫女鬼混了。心里满满的全是韩嫣，他所带给自己的，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

宫里没什么事情能瞒得过人。

王娡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确实很震惊，但也不是不能接受。昔日高祖皇帝，文皇帝哪个没一两个男宠。她担心的是刘彻因色而忘了大事，更怕景帝会有不满。

谁都清楚当年文皇帝和邓通的事情。

景帝恨邓通。

如果刘彻和韩嫣一不小心，就会勾起景帝回忆。

而得不到景帝的青睐，那么她多年的苦心经营就会崩溃。

椒房殿内，刘彻跪坐在王娡面前。

王娡叹道：“你和韩嫣的事情，母亲是不会多加干涉的。但你得考虑阿娇的感受，总得留些时间给阿娇，且不能少于韩嫣。”

刘彻道：“儿子已经按照母亲的意思娶了她，封她做了太子妃。难道现在连儿子爱和谁在一起都要干涉了么？”

王娡道：“韩嫣是母亲看着长大的，母亲也是从心里喜欢这孩子。母亲不阻拦你们在一起，只希望你别误了大事。”

刘彻道：“儿子一直很清楚。”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王娡道：“你不明白。彻儿，你可知邓通这个人？”

“知道，他是祖父昔日最爱。”刘彻微微有些骄傲，连他的祖父也这样深爱一个男人，他为何做不得？

“那你又可知他的下场？”

“不知。”

“他被你父皇隔了职，最后身无分文饿死了。”

“什么？”刘彻大惊，革职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邓通会这般凄惨。

“昔日你祖父毒疮发作，邓通常为其吸吮患处。待到你祖父要你父皇吸吮患处时，你父皇却犹豫了。这对你父皇来说是个不光彩的事情，由此忌恨了邓通多年。母亲是怕你父亲再次想起这段往事啊。你知道你父皇的想法代表什么么？”

刘彻心下一沉，道：“儿子明白。”

“彻儿，你最要学会的，便是忍耐。”

“总有一天，天下会是你的。也总有一天，有你随心所欲的时刻。”

很久很久以后，刘彻才知道。其实这世上没有人可以随心所欲。

那个随心所欲的人，早就不在世了。

第十章：回府（上）

韩嫣觉得刘彻这几日心情很是阴沉，连他也没能明白。往日只要他逗笑几句，便能消除他的不快。但如今，他试着逗他，甚至凑过去亲了他一口都没有效果，反而惹得刘彻大怒，对着他发了好一通脾气。

韩嫣几时受过这份气了，心情也开始不悦。

刘彻也知自己过了，慌忙安抚。但这安抚之中又带着一份疏远。

刘彻也没有碰过自己。

这几日据说是连连留宿太子妃哪里。太子妃心情大好，听宫人说是难得的没发脾气，整日笑盈盈的。

韩嫣有些黯然，他想自己终究是个男儿，玩玩过腻了也就冷淡了。他总不能像个女人一样哭哭啼啼的吧。

刘彻不挑明，那是给自己台阶下。

如此便把昨日当成少年之间的轻狂荒唐，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他们还是主仆，最好，还可以是朋友。

他开始恪守本分，也不找刘彻嬉笑打闹，整个人都开始闷闷的了。

刘彻见他这样，心里又如何会好受。

但是母亲的话又不得不让他顾忌。

刘彻从没觉得，当一个太子会如此辛苦。

而这个时候，从宫外出来一个噩耗。韩嫣的祖父弓高侯韩頽当，因年事已高逝世了。

韩嫣请旨回府，景帝允。

司马门口，刘彻亲自去送了韩嫣。韩嫣抿着唇，一直没跟他对视。只低头道：“韩嫣告别殿下，殿下请留步。”

刘彻心中有好多话想要跟他说，见他脸色不好又是心疼，心里乱成一团，最后只道：“你要节哀。”

韩嫣回：“是。”

刘彻不知说些什么，最后只剩沉默。

“殿下会想韩嫣吗？”韩嫣嘴角扯起一个笑容，还未等到回应就自嘲地回道：“是韩嫣糊涂了，怎会问这样的问题。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刘彻心中呐喊，怎么会不想？我每天都在想你却不能对你好，看着你难受我心里痛得比你还厉害。

可我不能说。

我要你平平安安一辈子。我不要你成为邓通。

“你保重。”

韩嫣点点头，显然早已料到，然后转身朝宫门走去。

刘彻在那一刻多么想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抱住他。但他忍了忍，还是不动声色地转身离开。

韩嫣回头，看着刘彻远去的背景，只苦笑笑。

古人云弥子瑕色衰爱弛，他比弥子瑕还惨，色还没衰，恩已先断。

这世上，人心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弓高侯府人丁兴旺，韩頽当育有四子，韩嫣是二子之子，家族弟兄之间排名第六。父亲膝下有二子一女。他是正妻所生吗，有个同母弟名说，只比他小两岁，家族排名第八。

府里都称他六少爷。

他的父亲是庶出，嫡出大伯早逝，有一遗腹子名则，排名第二，是嫡孙，自幼体弱多病，家里更是当他是个宝贝。

祖父一死，爵位传嫡不传长。

“六少爷回来了。”他一下马车，马上就有下人急急忙忙来迎，又忙着去禀告。

韩嫣久在宫中，一年才有一次机会回府，跟家中的人其实并不熟悉。

但却有个少年匆匆跑出来，他还没看清来人就被一把抱住了。

“哥。”少年的声音软软濡濡的，还带着一丝鼻音。天真幼稚，却又可爱得紧。

是了。这是他的同母弟弟，韩说。

因为是同母弟，这弟弟的容貌长得非常像他。只是弟弟的眼角不会像他这样往上挑，也没有那颗朱红的泪痣。唇比他的更厚一些，颜色更浅一些。只是这些细微的差别，但两人的气质就截然不同了。

他是邪气又带着些许艳丽，但弟弟完全是温润如玉的好长相，很受长辈喜欢。

这弟弟从小便很喜欢他，时常爱粘着他。他亦十分疼爱他，虽然年龄相仿，却总拿他当个孩子似的宠着。每次出宫总是带了一堆刘彻赏赐的东西给他，很是大方。

“小说。”他回抱住少年，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又有些伤感。

祖父一死，堂兄继位。家族便得分家。

他是二房长子，父亲相貌俊朗，但却没多少才干，连一官半职也没有，只做些家族生意。

当然靠吃老本也能度过一段时间，但总不是长久之计。

他得替母亲和弟弟考虑。

第十一章：回府（中）

祖父的出殡在三天后。

家族里天天都是哭声，只是听不出多少真情实意来。都说侯门深似海，一点都不假。就像皇宫一样，人人都在算计着祖父的那一点积蓄。

韩嫣也不怪他们，他又何尝不是。

虽然祖父之死让他伤心，但他更多的是之后的迷茫与彷徨。

弟弟每晚都缠着要和他一起睡，说自己一个人怕。韩嫣当然知道他只是撒娇，他只是不明白韩说为什么会这么粘他。

都说他这弟弟是出了名的温和懂事，少年老成，为人八面玲珑，很讨他人欢心。但面对他，似乎总是很天真，又有些忐忑，带着孩子般讨好的小心翼翼。

少年把头窝在他胸口，手紧紧地抱住他，仿佛生怕他离开。

韩嫣不知他在担心什么，他觉得他的弟弟仿佛很不安。

“哥。”

“恩……”

“这次回来，还回宫吗？”

“总要回的，哥哥是太子伴读。”

“那太子继位，你可以回来吗？”

“……”

“哥？”

韩嫣陷入了沉思。是啊，太子一旦继位，如果不需要伴读，那么他便可离开宫廷了。

最好自己能混的一官半职的，那样母亲便不用担心了。

他们本是韩王室的王族贵胄后裔，不能到了这一支就走下坡路。

他要回宫，即使不能爱刘彻，也要成为他身边最信任的人，做他最宠信的臣子。

“小说，祖父死了。父亲咱们是指望不上了。哥会成为太子身边最信任的人，让你和母亲都不用担心。”

韩说沉默了一下，说：“可是，我更希望你留在我身边。”

韩嫣弹了一下他的额头，笑道：“别胡说。”

“是真的！”

韩嫣只当他小孩心性，被他逗得有些失笑，便安抚道：“好好好，只有你不嫌弃哥就会一直照顾你。”

韩说沉默着，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回来有些倦了，很快便入睡了。但韩说没睡，睁着眼出神的望着他，最后伸出手抚了抚他的脸庞。

……

出殡那一日，府中上下绝无想到太子会来。

黑压压一群人立刻下跪，为这荣誉感到高兴，纷纷叩谢。

韩嫣心里不是滋味，伏倒在地，没去看刘彻。

发丧结束，刘彻来找他。韩嫣只淡淡道：“谢太子隆恩。”

刘彻双手握住韩嫣的肩膀，道：“别这样，韩嫣。别对本王这么疏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