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的另一头是热闹的迎月楼,三层楼高的屋子外站着不少姑娘在拉客,而少数面貌姣好的男子同样站在一旁,却是不如女子们的热切,只在脸上挂着淡淡的笑,默默地站在一旁,偶尔在附和姑娘们地说上几句话。
这就是迎月楼的特色之一,除了有女子陪伴,也有为数不少的男子在屋内等着,就看前去的恩客喜好女色或是男色。
在迎月楼对街不远处,苏若白百般不愿地不停甩开任如夏伸过的手,斥道:「我说了我不来这种地方,你不能自己进去吗?非得我跟着一起不可吗?」
任如夏一个箭步上前,又一次抓住他的手,道:「我当然知道你从不来这地方,可丁老爷就爱来这,我总不好请他换个地方。」
「那你就告诉他若想我去,请他换个地方谈。」
既然指名他非道不可,就该先清楚他的习性才对,而不是逼他来这种他厌恶的地方。再说,他认为自己还不到混饭吃而得低声下气的地步。
他的不断拒绝,让任如夏也开始头疼起来。
要他去,可不是因为丁老爷指定,而是他单方面想带他一起,想让涂荣丹知道他会用尽一切来防止再有人伤害苏若白。
不过,他这次前去却是准备答应接下丁老爷的生意,不否认他多少担心那家伙真说出苏家发生的事,不怕没人买书,只怕好不容易振作的苏若白会再次跌落谷底,难以爬起。
查清每人所有底细可不是只有涂荣丹一人会,他也做过不少这样的事,只不过不曾拿人的弱点来逼人就范。
相较之下,他的正面迎击还来得光明正大许多。
望着他极度不悦的面容,任如夏叹了口气,放软强硬的语调,柔声道:「会答应也是迫不得已,要不我跟你保证,就这一次,日后所有邀约都由我出面,绝不拉你,好吗?」
苏若白又瞪了瞪他,转头看了眼就在不远处的迎月楼,怒气不住地又高涨了些。
他气得握紧双全,真的不愿意答应这种事,但若一昧地坚持下去,不仅对书坊没好处,对与自己合作的任如夏也会感到过意不去,毕竟,没有他,就不会有现在的自己。
与他互看了好一会儿,最后,他咬紧牙根,别过仍带怒气的双眼。「你说的话可得记得,我就去这么一次,其他的我一概不理。」这话还是说清楚的好,免得以后怪他不负责任。
闻言,任如夏松了口气,笑道:「好,就这一次,不会再有了。」语毕,拉着任直接就往迎月楼的方向而去。
在这种深夜时候,对于开大门做生意的迎月楼来说,只要有男子路过都会引来门外姑娘们的搭讪,更别提特地前去的人了,尤其对熟客更加热切。
「哎呀!任公子,好久不见呐!怎么这么久都没看你来这?是都忘了我们了吗?」门外拉客的姑娘们一看见朝这走来的任如夏,纷纷上前将人给围住,包括被拉着一起的苏若白。
一来到两人身旁,她们皆热情地主动勾住两人的手臂,拥簇着两人进屋。
来过不只一次的任如夏对姑娘们的举动可说是已经习惯,可就在他看见苏若白也被拉着双手时,内心顿时涌起一股怪异的情绪,直觉拉开黏着他的姑娘们,皮笑肉不笑道:「他第一次来,你们可别吓坏他。」兴许是不愿再有人碰到他,他硬是把人拉到自己身前,挡下所有朝他身过的手。
姑娘们见他如此,倒也识相地不去碰他,继续拥着两人往二楼的方向走。
一上二楼,任如夏便清楚看见丁老爷所在的位置,涂荣丹就坐在他正前方,四周围还环绕着多名迎月楼的女子,说笑陪酒地讨着丁齐开心。
两人尚未前进,在位置上的丁齐就已先看见任如夏的到来,同时纳闷他身旁跟着的人。
涂荣丹顺着他的目光回头一看,见到人如期出现,带邪魅的双眼顿时亮了起来,嘴角也不自觉地跟着上扬,但也在看见他身旁的苏若白而瞬间僵住,难以置信地看着两人走来。
「任公子,我可终于等到你了。」丁齐笑着站起身,眼底闪过一抹对涂荣丹的敬佩。
牵线人的名号非浪得虚名,找他果然是找对了。
那敬佩,任如夏全看在眼里,不屑的情绪顿起,看向涂荣丹的眼更多了轻蔑之意。
他来绝不代表他因此妥协,而是他不愿正努力爬起的苏若白再受到任何打击,他一定会让那两人知道这件事。
两人一走近桌旁,姑娘们便纷纷站起让出了位子,也在两人入座后,热情地挤在两人身旁侍候。
「任公子,你终于愿意接下我的订单了,为了这我非得好好谢谢你不可。」说着,执起倒满酒的酒杯朝他敬了下,而后一仰而尽。
任如夏略收起笑容,冷冷地扫过他面颊,才拿起桌上替他倒好的酒喝下。「我是接下这次的订单没错,但也就只有这么一次,要想再有下次,可就得看我的心情了。」
欲放下杯子的手蓦地一顿,丁齐瞠大双眼望着他,表情尽是惊愕。
这……这是挑明着拒绝他吗?
二十五
丁齐手持着酒杯,面容上尽是错愕的神情,不发一语地看着他。
任如夏率先放下杯子,冷淡的目光扫过丁齐与涂荣丹一眼,拿起桌上另一只酒杯,移至苏若白面前。「来,拿着吧。」
苏若白诧异地看着他一会,伸手接过酒杯,脸上不解的神情更加明显。
这是要他敬酒?在说了那句充满敌意的话后?
「他便是与我合作的苏若白,他的名声,我想你们都该听过才对。」任如夏语气平淡道,简短地介绍带来的人。
刹那间,丁齐面色倏地一变,望着苏若白却没有丝毫喜悦的情绪。
虽说是因为他才想签成这笔生意,但自己可不想真见到他本人,要是他来对自己讨公道那还得了,他可不负任何责任的。
苏若白什么也没察觉到地继续回望着丁齐,半刻后,执起酒杯将他鲜少碰的酒喝入腹中。
这举动让丁齐愣了下,似是打量地不停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确定没再有其他异样的情绪,才松了口气,朗声笑道:「能见到闻名已久的苏公子可真是难得呢,看来这次的会面得多谢任公子了。」
任如夏与苏若白两人互看了眼,后者抿嘴不语,前者则轻笑声后,冷声道:「也就只有这么一次了。苏公子主内,不负责对外的事项。」
隐约之中,苏若白听出了些端倪,拉近他附耳道:「丁老爷没指名要我来?」
任如夏一怔,低声道:「没,是我的决定,除了会面之外,顺道让你知道丁齐是丁逸的亲手足。」
闻言,紧抓住他衣袖的手蓦地一颤,脸色惨白地瞪向丁齐。
亲……亲手足?他是那家伙的亲人?
他克制不住激动情绪地就要站起身,任如夏早一步拉住他,止住他所有的动作。「别担心,虽是亲兄弟,但他们俩不同道,他甚至不愿再与轩香书坊有任何交易。」就算用了卑劣的手段抢走书坊,但人已不同,也就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
亲兄弟……不同道……
任如夏的话不停在他脑中盘旋,他用了极大的克制力才压抑住内心愤怒又复杂的情绪,努力在脑中分清与眼前人无关,才能故作无事地继续静坐在原位。
他还以为他能不在意了,以为只要现在的日子过得好,就能不再被这些事给影响,可事实上,他仍非常怨恨丁逸,气他抢走自己的一切,抢所爹亲辛苦一辈子的书坊,也气她。
涌起的愤怒与回忆让他的心又一次狠狠抽痛着,他垂眸看向面前的空酒杯,拿起酒壶倒满杯子,执起后对丁齐道:「承蒙丁老爷看得起,还让苏某再敬丁老爷这杯酒吧。」语毕,再次将杯内的酒全喝下,丝毫不给自己喘息的时间。
任如夏在一旁看着,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
他是打算把自己灌醉吗?
他知道丁逸在半年前用胁迫他妻儿的方式抢走轩香书坊,但在这段时间的相处里,他一直没表现出怨恨的情绪,单纯地求着能与儿子平静的相处下去,看起来就像是走出了阴霾,可事实上,所有不满与恨意都在他压抑的情绪下被彻底地掩盖住,他并未真正走出,只是习惯性地不表现出来。
这么闷着,会闷出病来吧?
喝下一杯酒,苏若白又替自己倒了五杯,且都只对丁齐敬酒,同时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喝开的丁齐也不再有所顾虑,一边回敬着酒,另一边则对身旁的姑娘们又亲又抱,好不开怀。
任如夏就这么一直看着他,神色越见凝重,在发现他开始有些醉意后,伸手止住他欲在喝下的酒,道:「别喝了,再喝你都醉了。」
「任公子真爱说笑,来到这当然是要不醉不归了。」丁齐插话道,拿着酒对两人再比了比。「来、来,喝个尽兴彻底吧。」
「好。」苏若白推开任如夏的手,再饮下杯内的酒,些微的醉意已在他清俊的面容上布满红潮。
见状,任如夏抢下他手上的酒杯,冷声道:「够了。」话一顿,拉着人站起身,背对着丁齐与涂荣丹再到:「我们先离开了,改日再派人拿合同来吧。」说完,带着人头也不回地离开。
在一步步走出迎月楼时,任如夏发现他早已醉了,且醉得几乎快走不动。
「我还可以再喝的……」苏若白有气无力地说着,全然不知自己还能走是因为靠着他的搀扶。
「都醉了哪能在喝?」手臂紧扣住他的腰,带着他慢慢往苏家的方向走,并对他自我虐待的方式有着说不出的心疼。
子夜时刻,路上仅剩少数人在行走,透过明亮月光的照映下,任如夏将他微醺的面容看得一清二楚,冷峻的神情因此而软化了下来。
「谁说我喝醉的?我还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他转头瞪了他一眼,略为不满道。
他虽然鲜少喝酒,但不代表他不能喝。瞧,他还能走路呢。
任如夏好笑地看着他,突然间,觉得他的逞能很可爱。
一个从不曾喝酒喝到醉的人,又怎会知道酒醉后会变成何种模样?
两人静默地再走了好一会儿的路,回到苏家,在家中看顾苏元安的杜平一对他的酒醉感到一阵惊诧。
任如夏不给他有发问的机会,带着人直接走进屋内的卧房,并替他脱去身上的外衣,小心翼翼地扶他躺上床。
这时的他因极重的倦意而无法再有任何思考,躺下后,在闭眼熟睡前他呢喃地说了句:「我很没用对吧?没能力夺回自己的东西……」语毕,眼泪从眼角流出,闭上眼陷入沉睡。
这句话,意外地让任如夏再感觉心疼,尤其再看见他滑落的泪水,心就像让人给狠狠地揪住,令人难受不已。
签了给予书,本就没夺回的资格,他不该如此责怪自己的。
望着他熟睡面容上带着的淡淡哀伤,他情不自禁地以指腹抹去他眼角的泪水,俯身在他唇上印下轻柔的吻。「我会帮你夺回来的。」
话一出的瞬间,他让自己的举动给震住,直盯着他紧闭的双唇,久久无法自己。
他亲了他……在自然的反应下……
还没能厘清自己的行为,忽地,他发现前方有双视线在看着自己,抬头一探,赫然发现熟睡的苏元安已清醒,且睁着明亮的大眼不停看着。
他……他看见自己亲他了?
遭,他要怎么跟两岁的娃儿解释这种行为?总不好说他跟他爹在亲亲吧?而且又是他单方面的行为。
苦恼之馀,一小一大的两个人就这么互看了好一会儿,忽地,他扬起嘴角,将食指轻放在自己的唇上,轻声道:「嘘,别告诉你爹爹。」
二十六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的?
只知道,在一开始听见有他这人时,觉得很新鲜,有个能在商场上与自己较劲的对手,激励了他的斗志,让他开始注意起他这个人。
从那时起,他开始会去买轩香书坊所出的每本书,只不过看得不是那些才子们委托他印制的诗词,而是他一手的好笔法。
书写能力好的才子们会希望最初手稿由自己来撰写,但也有不少才子们甘愿由他来写下自己创作的诗词,全为了他流畅优美的文字。
在商场上,只要懂得用人,不需亲自下去力行也能做大事业,可唯独苏若白,他不只亲自撰写自家书坊所出的每本书,还亲自去接每个生意,在他看来,若不是他体力过人,那便是他想累死自己,把书坊内重要的工作全都揽上身。
他虽如此想着,却也对这个人有了更大的好奇心,直到多年前,在书商家中意外地碰面,才算真正的认识他这个人。
在那时,他就已深深将他的样貌给记下,两人虽在商场上培养出不互抢的默契,可有的时候,他也会刻意在某个书商那与他碰面,顺道说上几句话,总能让他在日后的时间回味许久。
他承认,那时候就对他印象深刻了,也对他起了些许敬佩的心,才会在发现他疑似有难时坚持出手相助,这么一帮,也就帮到了现在。
这些种种,他从未认真去深思,可能,对他早有不同于常人的情感,才会在他成亲那日对他说了不少难听的话。
明知道那门亲事是邓家找上门,苏老爷见对方颇有诚意,才允了这门亲事,绝非苏若白自愿迎娶,但他就是难以释怀,内心更为此藏带着不少妒意。
如此的心情和行为,应该能说是他早已对他有心吧,所以才会做出那样的行为,不自觉地亲了他一下,现在又忙着替他张罗解酒醉的汤药。
从没喝醉过的人,第一次感觉都会特别难受,严重点还会头痛欲裂,得喝上特制汤药才能缓解不适。
担心他会如此,便在一大早命家仆替他熬煮,并装好在茶瓮里,好让他方便带去书坊。
瞧,连他的作息都拿捏得一清二楚,要说对他没心还真让人难以相信。就不知他对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了。
如果是还没动情,那也没关系,现在的他是孤身一人,唯一挂心的就只剩下独身儿,只要能先拉拢他的儿子,征服他的心应该也就能简单点。
拿着解酒汤药走往书坊的路上,他一直不停在想着,嘴角不自觉地微扬,想着他喝下汤药的画面。
今天就留在书坊好了,午时再带父子两外出吃些清淡的食物。
盘算好今日一整天的行程,正踏入书坊,欲往中庭的方向走去时,蓦地发现有人已抢先他一步。
「若白,把这碗汤药喝下吧,头痛的情形应该会减少些才是。」杜平一手里端着药碗来到苏若白面前,拉过他的手要他接过。
闻言,头痛不已的苏若白皱了皱双眉,垂眸看了眼他手上冒着白烟的汤药,小心接过后慢慢地喝下。
要是知道今天会这么难受,他昨晚也不会这么拼命的灌酒,真是苦了自己又伤身。
捧着温热的药碗,他几乎是一口气饮尽碗内所有的汤药。这种东西他从未喝过,也不知是否真的有效,不过,再怎么也不会比现在遭,所以他倒也不排斥试试看。
只是……想不到这东西比他所想还来得难喝。
「你不会喝酒,下回就别喝的这么多,很伤身的。」杜平一柔声嘱咐着,嘴角因他喝下药而扬起。
苏若白苦着脸把空碗端还给他,道:「不会有下次了。」早说好他不再负责对外的事,他只需专心做好书坊内的工作即可,这也是他最期望的事。
任如夏就站在踏入中庭的拱门前,紧盯着两人的互动,突然间,发现杜平一在看着苏若白时,眼中尽是他从未见过的柔情。
直觉地,他望向角落玩在一块的两个小孩,顿时有种占下风的感觉产生。
不过,他记得杜平一对苏若白一直没什么好感,即使知道他有一身的本领,也只当他是个善于书写的文人书生,怎么才短短几天的相处,就有了这么大的改变?
该不会和他相同,知道他越多的性子,就更容易对他动心?
低头看着自己特地端来的解酒汤药,看来是白拿来了。
撇撇嘴,他轻咳一声,待两人发现他后,才慢步走上前,直接来到苏若白面前。
「你现在感觉还好吗?」柔声问着,抬手轻碰了下他略白的颊面。